元月尚能支持,拍了拍一脸无措的赵棠,轻声道:“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赵棠点点头,自去临时的窝棚底下为人们施粥。
    元月逼自己挪开眼,转身走近站在马车旁边的元嵩夫妇,苦涩道:“爹,娘,不知你们作何感想……?”
    许夫人一味哭泣,字不成句。
    元嵩望天默了良久,铿锵有力道:“开仓,放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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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卷 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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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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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府的余粮至多支撑十日,而眼下城中大乱,各铺子接连关门避祸,是以眼看着就要弹尽粮绝,哪怕手中金银不缺,却难以换来粮食。
    元月愁得上了火,生了一场大病,再撑不住日日忙里忙外照管灾民的责任,只能回家卧床养病。
    许夫人身子也弱,瞅着女儿病倒,紧接着也病气入体,筹备粮、药及日常所需之物的担子便交付给了元嵩、赵棠二人,缀锦等人也跟着焦头烂额想法子。
    一筹莫展时,孙瓒领着上百个侍卫来收容难民的地儿巡看了一遭,因元月的事,元嵩不甚欢迎他的到来,面色冷淡,态度冷漠,只字未言。
    孙瓒不以为然,对元嵩拱一拱手道明来意:“逃难来京的百姓越来越多,陛下闻知,下旨将聚集在此之人悉数迁至城西临时的营帐中,尽举国之力护他们周全,我奉命督办。这些时日,辛苦大人了。”
    元嵩欣喜若狂,面子上再藏不住,击掌大笑:“有救了,有救了!”
    赵棠近来日夜操劳,累极了,昨儿险些晕过去,原想咬牙坚持着,元嵩好说歹说把人劝回去了。休息了一夜,今儿觉着浑身松快不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可巧瞧见元嵩欢欣鼓舞的样子,于是快步凑过去一探究竟。
    “元大人,”唤出口后,才发觉孙瓒也在,遂不自在地侧身低眉问候:“世子。”
    因前段时间赵尚书隔三差五来国公府造访的缘故,孙瓒对仅有一面之缘的赵棠印象颇深,遂不由多看了一眼面前敛眸之人。
    “赵……”一张嘴,方记起赵棠已嫁做人妇的事来,赶忙改口:“赵夫人不必多礼。”
    赵棠收了客气,忙询问元嵩:“元大人,我刚才听您好像在说什么‘有救了’,什么有救了?”
    元嵩心里的雀跃平复了些许,笑道:“陛下下令,把百姓们都接到城西朝廷统一搭建的安置点,孙世子就是来着手办这事的。”
    赵棠当即愣住,反复在心中念了好几遍他的话,终于反应过来,喜极而泣:“真是天大的好事!得赶紧给娘娘捎个信儿!”
    说着,招呼在前头分发早饭的丽萝过来:“快去告诉娘娘、许夫人一声,粮食的难题解决了!”
    丽萝听了也是欣喜难耐,用力点了几下头,直奔元府去了。
    这厢缠绵病榻的元月听罢,两眼不住放光,顿觉病气尽消,自己支着床坐起来,捧着脸不自觉发笑。
    丽萝也发自内心高兴,话也说不利索了,却偏偏控制不住分享的冲动:“咱们这边松了口气,听说冀州城那边也暂时稳定住了。兴许用不了多久,战乱就能平息,日子就能恢复宁静了!”
    元月的想法不似她那么乐观,公孙父子三人手下集结的叛军少说也有十万,公孙冀又对大齐恨之入骨,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杜阙从未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与常年驻守西北、打了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场战役的公孙冀相比,明显是吃亏的;
    再者,不久前接连折损了周、王二位老将,陆离又叛入公孙阵营,此人曾任大内禁军飞虎卫的指挥使一职,对京师城防了如指掌,一旦敌军攻破冀州城,隔山相望的京城便危在旦夕了。
    她不懂得军政,尚且能看出杜阙不占优势,公孙冀有勇有谋,想必早了然于心了,现下的退让不过是一时受挫,待其重振旗鼓,必将杀个腥风血雨。
    如若杜阙未能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公孙冀的“良心”身上了。
    ——她的死若能唤醒他的悲悯之心,她便是死得其所了。
    “是啊,也许明儿睡一觉醒来,就能听到陛下凯旋的捷报也未可知。”元月强颜欢笑着,藏起对未来的担忧。
    有盼头,活着才有动力……哪怕所盼之事看起来有些可笑、荒唐。
    病体渐好,元月忍不住去城西大营转了一圈,委实对眼前这人山人海的画面吃了一惊。
    战局僵持不下,涌入京城的难民愈来愈多,日以百计地增加。肉眼望过来,每个营帐里皆人满为患,粗略估计,最少有五万。
    彼时孙瓒、庆王夫妇及赵棠、元嵩都忙得脚不沾地,定睛细瞧,朝中不少大臣也在现场帮忙,卫国公府上下、礼部尚书府上下也在其中。
    “娘娘!”赵棠手捧一盆血水从前方一处营帐里出来,远远朝这边喊了一声。
    元月急迈步过去,她生来对各种气味非常敏感,不由自主皱紧眉头。
    赵棠以为是自己身上出的汗引起了她的不适,小心翼翼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难为情笑道:“太赶了,天又热,顾不上沐浴更衣,只得将就穿着……娘娘恕罪。”
    被误会了,元月忙脱口解释:“我并非嫌弃你,而是对血腥味比较敏感。”
    赵棠恍然大悟,端着盆绕道大帐后边的空地上,把血水泼干净,而后随手扯住一个侍卫将盆交出去。方折回来,却见她蹲着,正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说着什么。
    “姐姐,您就是皇后娘娘吗?”小女孩歪着头盯着元月的脸,眼里满是好奇。
    “你听谁说的?”元月笑问。
    小女孩回首用手在身侧的大帐里指了指:“阿娘说的。阿娘说,皇后娘娘菩萨心肠,日日都来照顾我们,可娘娘病倒了,为我们病倒了……姐姐,我觉得你生得就跟画里的菩萨娘娘一样好看。所以,姐姐就是皇后娘娘,对吗?”
    元月心头一软,轻轻拨开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两眼弯弯:“对,不过你还是叫我姐姐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娘平时都唤我青儿,姐姐便也唤我青儿吧!”青儿灿烂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牙床。
    “好,青儿。”元月抽出手绢擦擦她脏兮兮的小脸,偶然瞥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自她方才指的方向缓缓出来,——正是她的阿娘。
    “青儿,还不快见过皇后娘娘!”青儿娘板着脸呵斥一声。
    元月摆手笑道:“都是虚礼,何苦为难她一个小孩子。”
    见阿娘过来,青儿扭头走到阿娘身边站着,扯扯阿娘破了好几个洞的粗布衣裳,笑嘻嘻道:“阿娘,姐姐对我很好,还给我擦脸了呢。”
    青儿娘嗔怪地睨了眼青儿,堆笑对元月说:“听说娘娘身子欠安,大家担心得不行……今儿见了娘娘,悬着的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
    元月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哪里值得大家这么惦记。”
    旁观的赵棠不认同这话,上前来插嘴:“娘娘过分谦虚,倘非您一家慷慨解囊,粮食早就供不上了……您简直是我们的救星!”
    这儿本就乱作一团,怕再引出什么事端来,元月赶紧打断赵棠:“大家都忙着,只管陪我在这闲聊不像话。正好我好全了,也来尽一份心。”
    赵棠哪里拦得住,惟有拣些轻省活儿给她。
    手忙脚乱了三四日,孙瓒突然御马离了营地,元月狐疑万分,却碍于手头上事儿多,便先搁到一边不提,到夜里回了元府才叩开书房的门,询问元嵩个中内情。
    元嵩白日和孙瓒换了庆王夫妇的班为众人施粥,侍卫来报时,隐约留意到两句,说的是:冀州城破,陛下正率军往京城来。
    孙瓒当即丢开盛粥的铁勺,跃上马背纵身而去,徒留元嵩在原地魂不守舍,面上还不敢表现出异常,生怕叫人查出端倪引起纷争。
    不期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元月又来追问……
    瞧他欲言又止,神色沉重,元月便猜知白日孙瓒的走定非同寻常,故而不肯轻易饶过,再三逼问,铁了心问个究竟。
    被逼得没法,元嵩只好说了:“冀州城破了,陛下要撤兵回京。”
    “什么?!”元月急得拍桌,震得手心阵阵发麻,“冀州城……被攻破了?”
    元嵩满面悲痛,重重跌在椅子上,两手扶着额头,不住叹气:“连陛下也挡不住,难道大齐真要变天了?”
    “……该来的,总会来。”她摇了摇头,默默退出了书房。
    今晚的天空格外透亮,颗颗星斗点缀其间,真应了那个词:星汉灿烂。
    身处同一片星空之下的杜阙,亦忍不住勒马驻足,抬起了头遥望那横亘着的星河。
    伫立片刻,收回目光,垂目抚上心房之外的那片玄金战甲,只有他知,冰冷坚硬之下藏匿着的是那夜亲手所结的发丝,令人温暖而心安。
    停留须臾,他重新握紧缰绳,拍马踏尘远去。
    百余里之外的冀州城内,同样有人仰望那片璀璨,望着望着,手里的剑陡然落在了地上,清脆的砸地声惊动了城楼之下的公孙弼。
    公孙弼一步一步登上高处,但见一修长挺拔的身影迎风立于城墙前。
    “二弟,你在看什么?”公孙弼近前,弯腰拾起滚在血泊里的宝剑,递给面前之人,“竟连最心爱的佩剑丢了也不闻不问?”
    公孙冀单手攥住剑身,任由上方的黏腻涂满掌心。
    “山河凋零,黎民蒙难……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他转向公孙弼,眉宇间充斥着不确定,“大哥,你告诉我,这一切的代价,当真值得吗?”
    公孙弼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头,神色笃定:“开弓再无回头箭,莫非你想半途而废?难不成你忘了大齐狗贼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忘了大燕朝的血泪史了吗?”
    公孙冀闭上眼,再睁开时,怀疑之色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冷意:“没忘。”
    “好!”公孙弼扬声道,“二弟,明日一早,我们便进军京城,一定杀大齐狗贼一个片甲不留!”
    公孙冀不断收紧握剑的五指,手背上随之凸起根根分明的青筋:“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五万将士的命、尊严、元月……
    欠他的,他要一样一样地、加倍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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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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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大军班师回朝,元月原想去观望观望,不料倒被风尘仆仆的曹平堵在了大门口,细问才知,他揣来了杜阙的亲笔信。
    她当下迎着风便拆开来看,确系他的字迹,上面的话却不过短短两字:等我。
    她禁不住一笑,抖上两抖信纸:“只两个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曹平陪着笑脸,向被她捏在右手里的信封努了努嘴:“信封里还有东西,娘娘忘记看了。”
    经提醒,她才发觉信封有些沉,忙伸进手去摸,果然摸到个又软又涩的玩意儿,掏出来一瞧,眉心不由得添了几道竖纹:“怎的把它送了出来?”
    里头的正是去年赠与杜阙的那个半旧香囊。
    将香囊托在掌心端详了半晌,仍是不解这其中的深意,正要再问,曹平笑答:“陛下请您代为保管几日,他怕弄脏了,等风波过了,他亲自来取。”
    这话可把元月难住了,推辞不是,接受不是,到最后还是糊里糊涂收了起来。
    料到自己也将不久于世,回房以后便仍旧将香囊并信一块儿塞回了信封中,和前几日写就的“遗书”一齐放到了一个小木匣子里,锁上锁头,攥着钥匙临窗望着院里那颗长势正好的梨树出了半日的神,才起身前往许夫人住的院子,打算最后感受一下与家人团聚的温馨。
    挨着墙缓步来到许夫人门前,依稀嗅到门缝里钻出一股子药味来,鼻子里难受,心里更难受,做了个深呼吸勉强憋住泪意,元月附手敲响门扉:“娘,是我。”
    里面传出碗底碰上桌子的动静,然后才是许夫人的声儿:“小月啊,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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