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华亲了亲女儿,“你旗哥哥早就起了,忆儿还要赖着么?”
    “旗哥哥。”庄忆睁开眼,“那忆儿也起来。”
    独孤旗沉默的看着陌生人忙碌着,见朝自己奔跑过来的庄忆,冷冷转过身去。庄忆扯了扯他的手,“旗哥哥,你怎么都不理忆儿了,还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忆儿,走了。”慕容乾把庄忆抱上马车,转身又去抱独孤旗,“旗...”
    独孤旗甩开慕容乾的大手,小手一撑翻上了马车,抱膝在庄忆边坐下,闭上眼不愿再看见什么。
    “爹。”庄云燕掀开车帘,“您和忆儿他们先走,世子会和镖师把你们带到那里,我和双华很快就会去找你们的。”
    庄尚探出头看着住了大半生的庄家祖宅,苍老的眼中满是不舍,按住庄云燕的手道:“你选的路,爹信你不会选错,不用担心我和忆儿。”
    “忆儿。”双华忍住哽咽的泪水,“要听爷爷的话,跟着乾叔叔,知道么?”
    庄忆揽住双华的脖子,笑嘻嘻道:“忆儿不会乱跑,忆儿知道了。”
    双华从怀里掏出一包饴糖塞进女儿手里,“娘答应你的,拿着,可别吃多了,烂掉满嘴的牙,可是会没人要的。”言罢想起了什么,摸出陆敏敏给的那块如意玉佩戴在了女儿的脖子上。
    “娘。”庄忆好奇的摸着玉佩,“这是什么?”
    独孤旗抬起头,瞥了眼又急促的低下头。
    “娘让你戴着,你就好好戴着。”双华摸了摸庄忆的懵懂的脸,“你乖乖的就好。”
    “哦!”庄忆把玉佩塞进衣裳里,又用力按了按,嬉笑道,“这样就不会被人看见了。”
    仲白露走近双华,胳膊肘碰了碰她低声道,“你真舍得把忆儿许配给慕容家的儿子?也得你家女儿自己看上的才行。”
    双华看着忆儿歪着头紧紧瞅着一言不发的独孤旗,像是生怕他又消失不见,苦涩道:“仲姐姐,早些指给慕容清,我心里头才踏实些。”
    仲白露顿悟的叹了声,“这样也好,不该的缘分,还是早些断了念想好。”
    不过一个时辰,庄府和无声门人去楼空,偌大的燕城顿失往日的喧闹,沉寂的犹如一座空城。
    马车轻颠,庄忆倚在独孤旗身上,乐呵呵的打开母亲给的糖包,哇的一声道:“旗哥哥你看,好多的糖啊。”说着摸出一颗,正要放进自己嘴里,想了想递到了独孤旗嘴边,“旗哥哥,忆儿最喜欢吃糖了,也给你吃。”
    独孤旗伸出手接过糖块,紧紧攥住没有放进嘴里。庄忆吞咽着口水又给自己吃了颗,“咱们一天吃一颗,等糖吃完了,爹和娘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娘又会给我带许多糖,咱们吃到老也吃不完...”
    车队朝着西南方而去,领头的慕容乾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用布包裹着的银枪栓在马背上,不时回头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双华,你和燕公子一定要平安回来...”
    京师,润城,雍王府。
    周康已经苏醒,倚靠着床沿面色晦暗。慕容萱端着一盅汤药款款走近,吹着热气道:“王爷总算是醒了,可把萱儿愁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多人盯着雍王府呢,王爷可不能有事,来,快把药喝了,还热着呢。”
    “本王好好的,喝什么药?”周康撇过脸,“本王不喝。”周康抚搓着依然燥热的颈边,露出痛苦难耐之色。
    慕容萱看了看道:“太医们都瞧过了,没有丝毫伤口,不碍事的。只要王爷醒了,就已经没事了,王爷别再去想什么。”
    “既然没事,又喝药做什么。”周康不悦道。
    慕容萱笑盈盈的贴着周康坐下,“熙陵边,王爷忽然昏厥,看来定是这阵子忙坏了身子,您是大晋国今后的天子,可要好好顾着自己的身体,这是补药,大补的!”
    周康不情愿的接过碗盅,喝了几口便推了回去,“够了。听说...”周康撑起身子,“你派人率军去了燕城?”
    慕容萱垂下俏丽的眉眼,低喏道:“王爷别怪我擅自做主,这也是和薛丞相商量过的,燕城那些贼人,留不得。算算日子,大军已经压近西北,到时候王爷再无后顾之忧,便可以顺顺利利的登基为帝了...”
    “登基为帝...”周康喃喃道,“登基为帝...我周康也有这一天...”
    “王爷为何不会有这天!”慕容萱放下碗盅,“您文韬武略不逊于任何一个人,北疆的独孤铭可以,您是雍华府周家的少爷,尊贵胜过他万分,为何不能取而代之!周家倾世雍华,天下是周家的,世人也无话可说。”
    见周康没有言语,慕容萱凑近他道:“皇宫里如今空空荡荡,就等着王爷进去了。我们何时搬进皇宫,就等王爷发话,踏平燕城之日,就是王爷登基之时。”
    金陵,雍华府。
    踏进金陵城已是暮时,集市已散归人心焦。虽是隔着很远,雍华府飞扬的琉璃瓦仍闪耀着明媚的光泽,昔日的荣光丝毫未减。
    “金陵本是雍华府。”凌双华口中念道,“上一回来金陵,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我倒是随镖队来过几回。”戚祯晃荡着马缰道,“雍华府上下待人和善,颇具大家之范,让人记忆犹新。早知道府外的墨石这么值钱,我就捡几块回去了,可要比拿命赚的镖银多上许多吧。”
    几人低声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雍华府外,砚池依旧漆黑亮泽,沉在池底的墨石颗颗静熠,就算雍华府里已无一人,可墨石也无人去拾。
    “金陵百姓可比你戚少镖头要有气节的多。”仲白露白了眼戚祯。
    借着夜色,几人纵身跃进雍华府的高墙,仲白露咋舌的环顾道:“我滴个天,与那润城的皇宫看着也差不多,啧啧啧,我要是那周熙,才不稀罕往润城去,这自个儿家的府邸可要自在的多。”
    见雍华府里的宅子都敞开着大门,各处都散落着物件。“看样子。”凌双华皱眉道,“周康已经派人来过这里了。”
    庄云燕点头道:“他虽没有找到藏宝图,但也想到了东西会不会还在金陵...可惜,他与我一样参不透精灵局,又怎么会知道宝藏在哪里。”
    “周熙的水榭就在那里。”凌双华指着不远处道,“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散落的轻纱随风轻摇着,只是水榭里不再有那个绝尘的女子,水榭边的卵石上布满暗绿色的青苔,刻着这七年难舍的时光久久不褪。
    庄云燕掀开轻纱走进水榭,碧玉棋盘上,棋子定住了主人最后摆下的棋局——
    “果然是精灵局。”庄云燕拂过颗颗棋子肯定道,“周熙临走之时也不忘摆下此局,她一定是料定,有人会悟出藏宝图的秘密回来这里。”
    仲白露和戚祯瞅了瞅棋局,对视着摇了摇头,“一个只有独孤铭才能解开的棋局,我们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掌门...”
    庄云燕锐利的黑眸似要看穿这每一颗莫测的旗子。
    ——“燕大哥,熙儿摆下的这个精灵局,你三日内若是能解得开,熙儿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那我可得试试。”
    ——“三日之约就要到了,若是还想不出可要受罚!”
    ——“这精灵局我从未见过,谁教你的?”
    ——“只能是别人教,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
    “精灵局…”庄云燕口中念念有词,“只会在这里了。”
    ——“小马解开了你的精灵局,那大小姐是不是把秘密告诉了小马?”
    ——“熙儿什么都没说...”周熙回眸轻笑,拾起一颗黑子珍爱的摩挲着,“他能解开此局,已经可以参出其中的秘密,又何须熙儿告诉他呢。”
    庄云燕摸住那颗独孤铭下的黑子,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凌双华,双华像是明白了什么,扶着丈夫的手腕重重按了下去——那颗黑子忽的缓缓沉下,玲珑剔透的碧玉棋盘裂成数块,汉白玉雕铸的圆桌顿显一方凹陷的暗格。
    几人惊得退后了几步,仲白露迟疑的又缓缓走上前,探着头朝暗格里看了看,指着道:“掌门你看,这里头...怎么是...”
    庄云燕蹙紧了眉,“这是...?”
    嵇冰和戚祯也摇着头道:“怎么会是一捧黄沙?难不成真是周家哄骗世人的?”
    凌双华俯身攥起一把黄沙,在掌心细细摩挲着,忽的睁大眼睛道:“这是鎏砂,是北疆的鎏砂!”
    ☆、第101章 山河永寂
    庄云燕蹙紧了眉,“这是...?”
    嵇冰和戚祯也摇着头道:“怎么会是一捧黄沙?难不成真是周家哄骗世人的?”
    凌双华俯身攥起一把黄沙,在掌心细细摩挲着,忽的睁大眼睛道:“这是鎏砂,是北疆的鎏砂!”
    “鎏砂?”嵇冰指肚也沾了些,揉搓着道,“三小姐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是北疆才有的鎏砂。”
    “哦?你也知道?”戚祯故意道,“我家夫人一提,你就想起来了?”
    嵇冰继续道:“当年,北疆兵器被朝廷下令尽数溶去,北疆没有铁矿,老领主和少主也想过许多法子,北疆最坚硬的就是鎏砂,少主也让人寻了许多,可惜,鎏砂太过硬实,难以消溶铸剑,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夫人是兵器高手,自然也知道鎏砂。”戚祯傲娇道。
    双华手心轻扬,鎏砂随风散落一地,“鎏砂...只有赫兰江的源头才有,这源头,就在北疆古都...那里就是独孤一族挥师南下的地方...”双华沉默片刻,颤抖着声音道,“嵇冰,其实鎏砂是可以铸造兵器的。只需和上少许乌石,鎏砂便可以消溶...”
    “可以...”嵇冰凄然的凝视着那一捧鎏砂,“那若是当年挖尽鎏砂...”
    “难道...难道...”仲白露怔怔的看着嵇冰,“这宝藏,就在...”
    “就在北疆...”嵇冰难以相信的抬头望向幽冥苍穹,“少主重返中原,取周大小姐的芳心,费尽心思得雍华府相助夺取天下...殊不知,殊不知更多的东西,就在他自己的脚下...”
    凌双华沉默的背过身子,执着飞霜剑远远走开,她倔强的背影没有丝毫颤动,终于走到一处无人看得见自己的地方,再难自制的蹲下身子,紧握着的剑柄深深的按进了泥土里。
    ——“双华,你问过朕,愿不愿意带你去北疆,朕答应你,总会带你去一次北疆,去看看朕出生长大的地方。”
    ——“北疆,那里一望无际的美好,你人走的再远,也可以一眼看见,想丢也丢不掉...而今就算在一起,却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马,真是可笑。”双华朦胧的眼中仿若又看见了小马对她挑衅的笑着,“明明触手可及的东西,离你那么近,你都得不到。你带不走我,你什么都没有带走...”
    “夫人她...”戚祯望了望道,“要不要我去看看。”
    “让双华自己待会儿。”庄云燕微微摇着头,“她没事。”
    嵇冰缓缓倚坐在水榭边,拾起一枚卵石朝平静的湖边抛去,击起阵阵的水花,“莫非独孤氏龙脉尽断,我们本就不该逐鹿中原,逆天而行终遭天谴,怎么也是会失去!?”
    “你错了。”仲白露触向他冰冷的指尖紧紧缠绕住,“天命在独孤氏手中...是独孤铭一步错步步错,成也雍华,败也雍华,是他...不该踏进这里的,雍华府,周家...”
    “不该踏进雍华府...”嵇冰深眸顿暗。
    ——“你我大事未成,怎么能被个女人牵绊住,你跟我去金陵,还有要事等着。周家倾世巨富,才是北疆起事的关键所在。天下即在你我囊中,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我独孤铭志在天下,女人?不也在这天下之中么!”
    嵇冰记得,独孤铭最后还是难以自制的回首去寻凌双华,那个惦记三年的红衣少女。——“嵇冰你看,那么大块糖也能吃下,真是猪呢!”
    润城外,大风扬起,尘土骤起迷花了独孤铭的眼睛,他想看见的那个人,却再也看不见了。
    ——“小马,你不要忘了,一定,一定要来找我啊!”
    “如果...”嵇冰猛然回头朝庄云燕看去,“如果皇上带走的是三小姐...”
    “哪有那么多如果!”仲白露死死按住他的手,凛冽着道,“三小姐,注定是掌门的妻子,死棒槌!”
    雍王府
    “什么!”周康怒摔手里的碗盅,“人去楼空?怎么个空法!?”
    来人惊恐跪地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带人到了燕城,并无一人阻挡,城中百姓安居,只是...庄府和无声门早已经不见一人,全都...不见了...”
    “不见了?”慕容萱凤眼一挑,“往何处去了?”
    来人摇着头道:“属下不知,问了燕城守将与不少百姓,都不知他们往哪里去了...属下派人沿着西北边界一路去寻,可还是一无所获...这帮子人,像是消失了似的...”
    “消失了?”慕容萱冷笑道,“那么多大活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无声门多是能人异士,岂会说消失就消失了!你可有去坊清阁问一问慕容烈夫妇?”
    “属下去了坊清阁。”来人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英王...不对不对,慕容大人说,燕公子一众确实回来过燕城,未做停留就举家离开了,余下的,他也不知道...属下无能,雍王恕罪,王妃恕罪!”
    “王爷...”慕容萱灵眸忽闪,“依您之见...”
    “天大地大,谁知道这帮人会往哪里去。”周康紧锁眉头,“带着独孤旗,生生世世都是对你我的折磨。北疆!?派人盯着那里,一有异动,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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