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头之时,宫墙上已经空无一人,周康急喘着气,指着宫门外道:“还愣着做什么,追!”
    见凌双华的伤口还不住的往外渗着血,庄云燕心痛道:“要不要紧?”
    “不碍事,撑得住。”双华虽然已经是精疲力竭,可仍是咬紧牙关没有落下。
    独孤旗一动不动的趴在庄云燕的肩上,呆呆凝视着凌双华的点点血迹滴落在冰冷幽冥的青石板路上。
    熙陵
    北风呼啸,枯枝剧颤,仲白露和嵇冰牵着马匹焦急的等待着,眼见月亮已经渐渐落下,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可往熙陵来的路上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苍天在上。”仲白露跪倒在枯枝落叶中,“求老天庇佑,掌门,夫人,我两位师兄,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就算要折去我仲白露的阳寿,也在所不惜!”
    嵇冰挥开衣襟也跟着跪了下来,“取我嵇冰的阳寿便是,她活多久,我便也活多久,少一日,多一日都不要,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死棒槌!”仲白露含泪怒道,“谁要和你一起死,要死也是我死在你前头,好过我为你牵肠挂肚,落得个自在才好。”
    数里外鸟雀惊飞,仲白露起身眺望着,“有人来了,一定是他们。”
    “双华,撑住。”庄云燕不住的回着头,“熙陵就在前头。”
    他们的身后,周康带着千余人紧追不舍,不容他们几个有片刻的喘息。天色渐明,周康环视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振臂喝道:“等等!”
    “王爷?”为首的死士急道,“地上有血迹,他们有人负伤一定逃不掉的。”
    周康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忧伤的紧闭着双目,“前头...是阿姐的地方,阿姐在那里...”
    “王爷,他们个个都是高手,若是再不追,可就来不及了...”
    “住嘴!”周康一巴掌挥去,“阿姐的地方也能让你们此等放肆!”
    众人惊惶退下数步,低下头无人再敢吭声。
    “掌门!”仲白露迎上前,见戚祯也在后头,心中大石这才算是落地,“总算回来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双华。”庄云燕将独孤旗递给戚祯,凌双华脚下一软绊倒在地,左袖早已经殷红一片,疾奔数十里耗损心力,连呼吸都微弱了许多,“双华...”
    “我没事...”凌双华强撑道,“仲姐姐说得对,我们得赶紧走,回燕城...”
    “夫人哪里还经得起穷追不舍!”戚祯急道,“掌门,你们带夫人走,我和龙师兄再抵挡一阵。”
    “呸!”仲白露眼泛泪光也不忘朝他啐了口,“少逞英雄,你们走,我留下!”
    “都住口!”庄云燕俯身抱起双华,紧贴着她疼得渗出汗珠的额头道,“一起走,一个走不会少。”庄云燕小心翼翼的把双华扶上马背,自己也骑上马,低声宽慰道,“燕大哥在你身边,你和我今生绝对不会再分开。”
    凌双华虚弱的垂下脸,面上的黑巾滑落,嵇冰压制着急促的心跳,“三...三小姐...真的是你么...”
    双华听见他的声音,张开眼挤出笑容,望向巍屹的熙陵,轻声道:“托周皇后的福,双华才可以活到今天...世子哥哥也尚在人间,嵇将军也无须那么自责了...”
    嵇冰轰然跪倒在周熙的墓冢前,久久难以起身。
    熙陵外
    ——“你阿姐喜欢水榭,在雍华府时就最爱待着湖心的亭中下棋,朕寻遍润城方圆百里,城北这谷中的湖水最好,碧水青山,湖景虽是远不能和你们雍华府的相比,可胜在平静清幽,相信你阿姐在天之灵,也会钟意这处地方。”
    ——“阿姐喜静,这里确实不错,皇上有心了。”
    ——“熙陵藏于深谷,美如隔世,也没有谁能打扰到熙儿的静熠,你我时常来看看她,她也会高兴的。她除了朕和旗儿,只有你这一个弟弟。”
    ——“我只有这一个姐姐,相依为命的姐姐...”
    “阿姐,阿姐...”周康口中喃喃不止,忽觉头痛欲裂,双手紧紧按住天灵盖,面露痛苦之色,“阿姐...阿姐!”
    “王爷...”死士怯怯道,“您没事吧?”
    “本王...本王...”周康粗喘着气晃动着就要暴烈的头颅,“本王有什么事!”
    “那...”死士鼓足勇气道,“那帮人定是逃到熙陵去了,出了熙陵一路向北,可就是往燕城那边去了,放虎归山必成大患,王爷,还追不追了?”
    “追...”周康竭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追...”说着迈开步子往熙陵走去,才迈出去几步,身子倾倒在树干上,浑身如散了架一般无力。
    “王爷!”几名侍卫忙上前扶住他。
    ——金陵,雍华府
    “大小姐,今日府上来了好多各家的小少爷,老爷唤您去瞧瞧招呼声。”
    “嬷嬷,爹喜欢谁就留下便是,何必我去瞧什么?我不去。”
    “留下的小少爷,是要一直留在大小姐身边的,您还是亲自去瞧上一眼的好,若是老爷留下的不和您的心意,岂不是让老爷为难了,大小姐...”
    “好了好了,熙儿也不想让嬷嬷为难,去瞧上一眼就好。”
    “阿姐...”周康紧闭着眼睛,他仿佛重回初次踏进雍华府的那天,那天之前,他还不姓周,姓李,姓林?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一年,他与独孤旗一样大,与一众周荣远亲子侄从各处汇聚雍华府,拼赌着后半生的运数。
    “大小姐来了!”
    他站在最后头,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大小姐,他急,急的想哭,传说中美得想天上仙子的姐姐,自己怎么能见都见不上。
    周熙星眸流转随意看了看,转身对父亲道:“熙儿觉得他们个个都好,都是家中的子侄,爹觉得哪个最合适,便留下啊。熙儿先和嬷嬷回去了。”
    他嘤嘤的哭了出来,可自己实在是太不起眼,就算哭出了声,也没人留意着自己。
    周熙缓缓走近水榭,见锦鲤欢腾,示意嬷嬷去拿些鱼食来,自己瞧着欢喜,不禁又往湖边走了几步。前夜一场春雨,湖边卵石湿滑,周熙脚下一滑掉进了湖里。
    “大小姐!”不识水性的嬷嬷惊呼了出来,“大小姐落水了!”
    话音未落,水榭边的护卫已经纵身跳进湖里。另一边的岸上,一个男童也毫不犹豫的跳下湖,稚嫩奋力的朝周熙游去。不等他靠近周熙,自己也已经被人救回岸,男童拍打着湖面,口中哭喊着:“熙姐姐,我要救熙姐姐...”
    浑身湿透的男童被带到周荣跟前,周荣抚须凝视着这个孩子,俯身和蔼道:“你比熙姐姐年纪还小,怎么去救她?”
    男童抹了抹满脸的水渍,瞪大眼睛道:“康儿总会长大,等长大了,就可以保护熙姐姐了。”
    “那你刚刚若是淹死了。”周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平静的眸子。
    男童回头看了眼被救起的周熙,“如果熙姐姐淹死了,康儿也可以在天上陪着她,熙姐姐总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一刻,周荣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一世一生留在雍华府,留在自己女儿周熙的身边。
    ☆、第97章 铭心的痛
    男童回头看了眼被救起的周熙,“如果熙姐姐淹死了,康儿也可以陪着她,熙姐姐总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一刻,周荣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一世一生留在雍华府,留在自己女儿周熙的身边。
    周氏祠堂
    “康儿,跪下。”
    周康怯怯的抬起头,面前是周家先祖的灵位,香烛缭绕,沉寂肃穆,周康扭头去看周熙,她一身水蓝色罗衫裙,耳边玲珑的水珠坠子随着身子的微动轻巧的摇晃着,见周康看向自己,周熙抿嘴笑了出来,亮若明星的眼睛对着他眨了眨,唇齿微张盈盈道:“康儿不怕。”
    周康顿无怯意,狠狠的冲她点了点头。
    “我,周康。”周康一字一句道,“拜入周氏祠堂,一生伴在爹和姐姐身边,至死不弃。”
    至死不弃,至死不弃...至死不弃!
    “至死不弃...”周康撑着树干喃喃的呼喊着,“阿姐,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注定是空一场,所以上天才让我们做姐弟。夫妻还有情深缘浅爱意淡去的时候,只有姐弟亲情,永远不会被抹去。”
    就算你为她而死,你也只是她的弟弟。
    熙陵
    周熙的陵墓在初升的日光下泛起暖融的金色,映得落叶都熠熠生辉,途经陵墓之时,独孤旗伸出手臂想要摸一摸母亲的墓碑,可他还那么小,墓碑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母后...”独孤旗咬住自己的手背压抑着就要溢出的眼泪,“母后...”
    戚祯听见耳边微弱的呼喊,顿住了步子,“旗皇子,你要再去拜一拜你母后么,戚叔叔抱你下来?”
    独孤旗猛烈的摇着头,喉咙里发出痛彻心扉的吞吐声,小脸涨的青紫,手背上满是自己深深的咬痕。
    戚祯轻拍着他的背,叹了声劝慰道:“不拜也好,周皇后看自己儿子这样,只怕也会心痛不已吧。旗皇子,咱不是逃命,是避其锋芒再作打算,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日昂首回来,再意气风发风风光光的来给拜祭你的母后。”
    凌双华倚靠在庄云燕的肩上,望着周熙的陵墓垂下泪来,低吟道:“救走你儿子,我凌双华与你两不相欠了...你在天上,要好好看着,看着旗儿,看着我们...”
    “追...”周康吃力的撑起身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王爷!!”有人指着周康的颈边惊呼道,“您的...脖子...”
    周康伸手去摸,颈边滚热烫手似有烈焰燃烧——正是被煞天罗的灵鸠锥掠过的地方。大片的赤红蔓延开来,烧的头颅也沸腾难忍。
    “本王没事...”周康挤出话来,话音未落,已经轰然倒地,身下的枯枝碎裂成末...
    戚祯几番回头,竖着耳朵细细听了听,疑道:“奇了怪了,怎么不见追兵过来?难不成真是周皇后显灵,替咱们几个灭了他们?”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仲白露瞪了他一眼道,“真要像你说的,她自己的儿子还要我们几个豁出命去?依我之见...”仲白露吞吐着,“怕是熙陵有些个奇门遁甲?把追兵困在了里头?掌门,我说的对么?”
    “熙陵没有奇门遁甲。”庄云燕怀抱着虚弱的妻子,“奇门遁甲尚有破解之法,人心叵测才是此生难解。别猜了,当是老天有眼吧。”
    “龙师兄。”戚祯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龙青,“周康够狠辣,那匕首差点划断我的手筋。你那灵鸠锥也真是够厉害,见血封喉果真如此!师父早年便与我们说起过,煞天罗第七重机关灵鸠锥旷世奇毒,触者必亡,可惜最后还是没有射中周康...”
    “射不中他,他也活不长命!”龙青阴郁狠绝道。
    戚祯腿肚子一个哆嗦,觉着龙青身上寒意阵阵,加紧马肚往前头追了几步,“嵇棒槌,等等我...”
    “嗨嗨,喊什么呢!”仲白露恼火道。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戚祯挥着马鞭骂道,“别瞪我,骂的就是你,谁陪你去天牢救的人,谁把生路留给你自己往地狱闯,谁次次跟在你后头替你拾掇一地的烂摊子...是我是我还是我!是我逍遥子戚祯呐!用完了就翻脸不认人?嗨,我还就赖上你俩了,嵇棒槌,嵇棒槌...”
    “抽不烂你这张臭嘴!”仲白露朝着戚祯轻轻挥去马鞭,戚祯没有闪躲,马鞭甩在了他的小腹上,哎呦一声,戚祯捂住了肚子,“你...”仲白露急喊了出来,“你傻了么?鞭子到了跟前不知道躲么?”
    戚祯挤出笑来,咧嘴哧哧道:“师妹最好多抽我几下,打的我满地找牙吃尽苦头,我便不会再死跟着你了,你落得清净自在,也赏了我下半生的逍遥快活。”
    “你...”仲白露鼻子一酸撇过脸不忍去看戚祯,“这世上最惹人讨厌的就是你了,才九死一生该笑才是,你非惹的人心里不痛快。”
    嵇冰看看这二人,劝慰道:“戚大侠一贯都是这样...”
    “你一个棒槌又好到哪里去?”仲白露愤愤的猛抽马缰冲到了前头,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眼角溢出的泪花。
    雍王府
    “王爷怎么样!”慕容萱拉过太医,急问道,“快说!”
    太医擦了擦汗,垂头道:“回雍王妃的话,卑职细细看过,王爷身上并无受伤中毒的痕迹,就算是颈边,虽然炽热的很,可是,并无半点伤痕。卑职无能,实在是瞧不出什么...”
    “废物!”慕容萱怒道,“一个个都是废物!那王爷,到底为何会昏睡,又何时才会苏醒?”
    太医探头又看了看周康,跪地道:“这,卑职也不好说。也许是这阵子殚精竭力,好好睡上一觉,很快便会醒来也说不定...”
    “滚,滚出去!”慕容萱拾起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都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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