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板着脸公正道,“大四媳说的有道理,四儿浪荡惯了,我管不住四儿,只要管住你们的肚子就成!这等欺宗灭祖的大罪,我二房可不沾……”
    小四少夫人脸一白,把大四少夫人咒了又咒。
    二夫人嘴角噙笑的看着二少夫人的肚子,这孙子可是实打实的,就等着呱呱坠地了!
    筠娘子心里明白,这收拾了秀玫又如何,还愁没有张玫李玫么?她就是要大房人听个明白!
    大夫人把筠娘子恨的牙痒痒,往地上一坐,撒起泼来,“我大房这是造了什么孽,要不是你这个祸害天天霸着大儿,我大房至于绝嗣么?……难怪你怀不了身孕了,你是有表哥在等着你去做参政夫人呢,你偷人就算了,还想着改嫁,这下连姘夫都找上门了,拿捏着老太爷的尸身威胁我周家!”
    二房人赶紧宽慰大夫人,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筠娘子被这一屋子的脏水泼的一身腥,再看周内司的目光依然胶合在秀玫身上,一口浊气梗在嗓子眼,扶着门框不让自己倒下去。
    而秀玫愣愣的站在太阳下面,站着站着就晕倒了下去!
    周内司挥手让芹竹去请了大夫过来,一把就把出月半的喜脉出来!
    秀玫泪盈于睫,喜不自禁的挽上周内司的袖子,情意绵绵道,“内司大人……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大夫人挑眉看了一眼大房,“你们瞧见了罢,这可不是丧期子!既然秀玫有了身孕,就抬个玫姨娘好了,这可是我大房的第一个孙子,孕前三个月最要当心,儿媳你可得小心看顾着点!”
    小四少夫人显然也怔住了,这两人暗度陈仓还真成了!眸光如刀射向秀玫,就少了那碗药的坏事!
    二房人脸色都不好看,庶子嫡孙哪比得上嫡子庶孙?
    大房有嗣,二老爷这辈子都甭想抬嫡了!就算干掉了一品诰命,大房有了嫁妆傍身,老太爷一死也有了理由分家……大房有什么可损的?只要周内司能生儿子,日后的一品瓷内司迟早还是落到大房手上!
    二少夫人可不着急,这话她也说不得,程参政这回是要连大房都一锅端呢!
    **
    是夜,灵堂的白幔吹起,风中似有呜咽声,筠娘子差人撤走了老太爷的画像,遣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在此守灵。
    她这一生命运多舛,人性凉薄看的太多,对生老病死已经麻木。
    饶是如此,看着老人离世,子孙在其身后殊死争斗,子孙满堂的热闹瞬间成了这副光景,人走茶凉所言不虚。
    可惜了她买的一口好棺材!筠娘子跪在蒲团上,趴在冰冷的棺材上,呜呜的哭出声来。
    只有在这里哭,就是被人撞见,也能赚个孝名!她是一品诰命,是周家最权威的女人,作甚要让别人看到她的脆弱!
    有脚步声靠近,筠娘子的泪水不消一会便已哭干,心底愈发发寒,崩溃的拿手捶起棺材,嘭嘭作响。
    筠娘子放纵自己干嚎起来,哑声凄厉,她何尝不恨,习惯了周而复始的算计和争斗,磨砺的愈发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脚步声跨过门槛,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夫人还真是孝顺呐?幸好奴才随身带了丝帕,夫人抬起脸来,奴才给您擦擦。”
    筠娘子抬脸看他,灵堂里窜来一阵风,火烛摇晃了一下,跪在棺材旁的孝衣可人儿,脸上连泪渍都没有。
    周司辅掏出帕子的手一滞,心口疼的一缩,笑意不减。
    “周元,好久不见。”
    “夫人,别来无恙。”
    “谁放你进来的?”
    “夫人这是忘了,我可是周内司的奴才,奴才奉命来守灵,没想到守灵时还能遇到夫人,真是缘分呐!有美人相陪,不若把灵座上的酒果都拿下来,奴才与夫人来个花前月下、不醉不归。”
    “周司辅一如既往的会过日子呀。”
    “夫人想说奴才抠门,直说便是。奴才今晚可是赚到了,这美人、酒果一样不少,还比在勾栏里省钱多了……啧啧……”
    周司辅轻佻的踱着慢步过来,筠娘子迎面要走,擦身而过时,周司辅顺手一捞,将其带到怀中。
    他的手在她的腰间揉了揉,依然没有火气。她的身体也形同冰块。他们之间的纠葛情爱在这一刻如同梦幻泡影,只有他急速跳动的心口,见证着他的疯狂一如往昔。
    连他的心跳都开始疲弱下来,他伸手遮住她的双眼,害怕看到她形同傀儡的冷漠。
    她连挣都没挣一下,他低头吹着她的耳朵,她不痒不动,只听他黯然的讽笑,“夫人,周内司把你,给奴才我了。”
    她的身子颤了一下,又快速僵硬,仿佛瞬间就适应了注定的命运,她哑着嗓子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挺好。”
    他咬上她的耳垂,要她疼,要她求饶,“奴才是不是可以说,夫人是愿意委身于奴才?”
    她嗤笑,“相较给程参政做玩物,跟周司辅自然有前途一些。”
    灵堂的白幔刺红了他的双眼,他说,“奴才的父母畏罪自刎,我连三日大殓都赶不及,眼睁睁的由着尸棺停在灵堂……待奴才回来时,只剩下了两个骨灰罐,奴才枉为人子,由着父母死后还要忍受火烧酷刑,不得入土为安……”
    她一个哆嗦,他眼里的凶光像是要把她拆骨入腹一般,她头皮发毛,犟道,“身为奴才,犯了罪,寻常人家都是一席卷着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吃的尸骨无存,你啊,难不成以为自个是大家少爷不成,丁点做奴才的觉悟都没有。”
    她已经被他推倒在了棺材上,他的双臂辖制住她,她的后背被磕的生疼,脸皱了起来,整个人仿若有了丝人气。
    他直视她,眼睛里有了丝明朗的笑意,刮了下她的鼻头,“你啊,休在我面前摆一品诰命的谱,什么主子下人,你啊这辈子逃不了做下人妇的命,口口声声都是尊卑,脸打的疼不疼?”
    她觉得自己的腰都给折断了,怒道,“等你官至一品,再跟我提改嫁的事!”
    他凑近了,直勾勾的往她眼睛里看,她被盯的发毛,“你看什么?嫌我不好看?后悔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你看着我,痴迷一点看着我,笑一笑……不,你不该是这样的……”
    她猛的一把推开了他,真是受够了这个疯子!
    他对着她离开的背影道,“宋筠娘,你不想哭么?你的好夫君,在周家大厦将倾之际,把你拱手给了我了!只要得了你,我就保他一个全身而退……到底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就没周家的家族荣誉来的重要!我还知道,他有孩子了,不过一个贱妾生的贱种……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爱过你,他图的不过是你宋家青瓷、你的嫁妆……他去程家真的是给你报仇么,不,他要的只有财富和权势!可惜啊,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回天乏术了,这个跟头可栽的好呢!要不是我献计给他,他可就真会把你送给程参政喽!宋筠娘,只有我能救你。”
    “不!你休要骗我!”筠娘子痛苦的捂住胸口,冷眼看他。
    “大皇子拿捏着老太爷的尸身,只有我毁了尸身,顶多能怪罪你宋筠娘主丧不力、大不孝,那可就牵连不上周家了!到时候你净身出户,你便是我的了!你可别忘了,我跟大皇子的关系可好着呢,祁家是我抬起来的,二皇子一流,是我一手弄垮的!那个程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衢州知州府一行,我给周内司物色的内司夫人便是祁孟娘……可惜,在婚事一桩,周内司就由不得我左右摆布,是他自个活该,本来大皇子就该推上皇位,他就跟他愚蠢的祖父一样不识时务!大皇子可是允诺我一个大好处呢,宋筠娘,你就等着嫁给我罢!”
    他盯着她看,只有断绝了她对周内司的所有期望和念想,她就会乖乖的是他的了!
    他等着她哭,他会给她擦泪亲她眼睛、怀抱暖她万般哄她……他忽然看不懂她,她像是预料到所有的一切,水光就要彻底干涸在眼眶里,她喃喃道,“连一个瘫子都欺负我……”
    他一次二次给她筑造情爱的幻境,又一次二次的亲手摧毁,难怪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以往的神采……不!
    他只得妥协,自嘲的轻笑,“夫妻本是同林鸟,果真不假。……夫人呐,咱们都是识时务的人,就别装贞洁烈妇了,你就乖乖的做我的新娘罢!这才好玩呢,奴才处心积虑的囚他六年,我们都说的好好的,他一辈子就呆在果园里,难怪程琦说你是祸水,要不是你,他这辈子连阳光都不敢见呢!”
    她的眼睛倏然一亮,灼热的泪水滑了下来。
    她激动的语无伦次,“我怎么可以不信他?他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他由我打骂哄我开心,他在上元夜苦苦追我……我是他千方百计想娶的人,他怎么可能舍得把我让给旁人?难怪他连个孩子都不愿给我,难怪他把我的退路都想好了……这个傻子!我这般为我着想,我又岂能辜负?”
    她欢喜的无以复加,迫不及待的要回书房见他。
    周司辅沉了脸色,“好个夫妻同心呐,那夫人就等着跟周内司一道下地狱罢!”
    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下定了决心,要破了这个死局!破局的法子不是没有……眼下她需要争取时间……
    筠娘子眉梢挑起,缓步过来,一把搂住周司辅的腰身,在他耳旁呵气如兰,“周元,你说的很对,你我都是识时务的人,如今我和周内司都是你手中鱼肉,我别无所求,但求陪陪周内司走最后一程。”
    筠娘子的脑袋偎他胸口,一手抚了上去,他的心跳的好快呀,唇角弯出笑意,“周元,我就这么一点愿望,你会成全么?你若不答应,我就死了算了,让你空欢喜一场!”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对美人的要求,从来就不会说不。就不知道,夫人够不够美了?”
    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一脚踹开了棺盖,俯脸看她,她情意款款,他眼里流光溢彩。
    他啄了下她的唇,“我累了,陪我去棺材里躺会。”
    “这棺材是你买的?怎么这么窄?”
    “你不知道,我向来会过日子么。买宽敞的,得多少钱。当然,你死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定个又大又阔气的,让你乐不思蜀。”
    “其实窄也有窄的好处。”
    “嗯?”
    “宽敞的,可你左我右,你右我左。窄的么,就只能你上我下,你下我上。”
    “你压着我难受,背都磕疼了……”
    “刚才你说我死的时候……”
    “人都有一死,周司辅这都想不开?”
    “夫人此言差矣,同棺的感觉比同床还妙,回头等你嫁给我,在房里摆个棺材,天天睡棺材得了。”
    “……”
    “夫人,等你嫁给我,我一定要给你好好养着,要不然凭你这身子骨,一定走在我前头……我不抱着你,晚上会睡不着……”
    “现在我年轻貌美,你这话我信,等我老了,你可就未必这么想了……你躺够没有?”
    “我腰疼,你帮我捏捏。”
    “麻烦事真多。”
    “还不是你那一脚踹的……我都被你给踹成朝廷笑柄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乐意娶你?你老了顶多丑点,好过我不中用罢!”
    “……”
    “这辈子你只能睡在我旁边,就是死了也一样,你最好把身子养好活长一点,要不然我就让你不腐不烂,躺到我也老死为止……”
    “你,你这是要断了我的再生之路?”
    “你想报复的话,就卯足了劲活着,然后看着我死,就用这招对付我……”
    “疯子!”
    “筠娘。”
    “嗯?”
    “陪我说说话。”
    “我听着呢。”
    “你困了?”
    “……”
    “其实周内司不是什么好人,六年前,他高中进士,买我为奴,给我取名周元,要我臣服在他脚下,折断我的一身傲骨,提醒我家族之耻……我小心伺候陪他鉴瓷,给他进言,一身才华为他所用,他自恃清高一意孤行,贡瓷选用不得要领,为人尖酸在宫里很是得罪人,我屡次给他打圆场,外人面前他是个好主子,私下就是个动辄拳打脚踢的主……靠着奴才身爬到六品周司辅,其中辛酸……筠娘,你我的第一面,你连个送帖的嬷嬷都没有,你一开口,我便明了你的不易,我偷看了你很久……”
    第131章 冤冤相报(下)
    转眼过了十来天,这日两房人济济一堂用午饭,因着守丧期间,素食简便,在座的都是一脸菜色兴致缺缺。
    梁嬷嬷小跑过来,扶着门框喘着粗气道,“大事……大事不好了!是……是老太爷……”
    太夫人、大老爷和大夫人反而不着急,二房人也微微诧异,按理说大房被大皇子那么一吓,还不赶紧把一品诰命给送了过去!
    而这十日来,筠娘子每天早出晚归,随神婆出去给老太爷卜宅,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法子,稳住了大房。
    “老……老太爷在西郊……化人场……给烧了!”
    “当时护送老太爷的奴才……都,都说是奉周内司的命令!”
    “皇上……百官……大皇子都去了,要……要治周内司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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