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是同样孤寒的冬季,他们不知从哪找到一只鸟。鲜活蹦跳的鸟。
    他们将鸟关在一个木匣中,启蒙教师一宣布今日课业结束,他们便拥出课室争抢木匣。只有他,仍坐在课室里。
    “一天昼,去找他们一起玩,”启蒙教师拉着他到花园,无奈地说,“小孩子总要有同伴才行呀。”
    他站在他们旁边,看到他们从木匣里放出鸟,鸟振翅欲飞,被一脚踩入雪里,发出凄婉的啼鸣。一行人爆出笑声。
    “你为什么不笑?”有人抓着他的头发问。
    “他不会笑也不会哭,怪胎。”有人怪笑着说。
    “喂,你是瞎子吗,你看得到吗?”有人企图扯开覆住他眼睛的白布。
    “你不是天使吗,翅膀呢!”
    “它在痛。”他说。
    他们的笑声更大了,随即他被狠踢一脚,跌在地上。他看到他们拿出裁纸刀扎在鸟翅上,血染红地上一层薄雪。
    他不理解那些笑声。他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折磨一个活物,使其变成死物。
    几天后,那些人捧给他一个木匣,说是礼物。他明白里面装着什么,轻慢的恶意混着尸体腐臭溢出木匣缝隙。他们催他打开,待他打开后纷纷捂嘴偷笑。匣中塞着腐烂的鸟儿尸体,灰褐的断翼中斑驳血块。
    “我会埋到花丛下。”他边说边往花园走。没有碑,花开时就是碑。
    他们追在他后面囔,说他怎么敢把珍贵的礼物乱扔。
    一块石头砸中他后背。他们立刻从怒气中拔出,开始新一轮游戏。坚硬石块在他额上投出几痕豁口,血汩汩漫下。
    他捧着木匣站在一丛灌木旁,面对他们的嬉笑欢呼,他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血沿着下巴滴到匣上,他感觉自己被凌乱塞在匣里,鸟儿的灵魂已飞入青空,腐烂的是他而已。
    他不理解这些笑声。他不理解快乐为何可以建筑于痛苦之上。
    血一直在流。她也会为此而开心吗。
    一阵大风刮来,吹得他的长发和雪片一样飞张着。黑发混着白雪,网住他大半张脸,使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琥珀无措地望着他,那抹血红在黑白的衬托下,艳丽得要烧起来。
    她急急奔到他面前。她翕动嘴唇,只发出一个叹音,手握成拳又松开。她直接踮脚抬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可低温已使血液凝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她放下手,垂着脑袋不敢看他,支支吾吾。
    一天昼弯下腰抱住她,脸埋在她肩窝上:“你来,我很开心。”
    他冰凉的嘴唇触到她的皮肤,让她打了个颤;他说话时逸出的暖气,又让她浑身冒热。
    “这里,”她在额头那道伤口周围摸了摸,说:“我帮你……”
    “不痛。”他笨拙地握住她寒凉的双手保暖,他的体温本来很低,现在竟比她的手要暖一些。
    琥珀感觉手一点点回温,看着他低头专注的模样,她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他犯罪了,你会放过或者包庇他吗?”
    她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答案,他立刻摇摇头表示不会。
    她瞬间急了,抽出自己的手,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道:“那,如果是我呢?”
    “不。”他犹豫了一秒,也可能没有犹豫,就说出了答案。
    好哇好哇,大公无私,她可真想给他颁发一块锦旗。这个答案让她有些生气,但她也清楚,一天昼不是那种会为了私情抛弃公义的人。
    琥珀捡起地上的伞撑开,塞进一天昼手里,两人并肩而行。他话少,琥珀不开口,他也不开口。地上积雪厚,琥珀挽着他的手臂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两人带着一身湿雪和沉默回到林中小屋。
    小屋二层的窗户敞开,里面遮着一层厚窗帘。琥珀看到那窗帘微动,掀开一道缝,梅塔从窗帘缝里看着她,笑得意味不明。她不爽地低下头避开视线,急匆匆推门进屋。
    “外面是雪崩了吗?送把伞都不会送,下次就让我去。”伊莱亚斯惊异地看着两人,对一天昼讽道,他拿了块热毛巾准备给琥珀擦,琥珀一把夺过,去擦一天昼脸上的血迹。
    “对了,你不是有把弓吗,教我射箭。”她边擦边对一天昼说。
    “好。”
    她又转头让伊莱亚斯去浴室准备热水,伊莱亚斯刚走,她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突然,一条厚毛毯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裹到脚,梅塔从后拥着她到壁炉面前去取暖。一天昼搬来把椅子给她坐。
    “二位先好好休息,生病就遭了。”梅塔又蹲下来把睡衣和浴巾放在琥珀腿上,“到晚上的话,最好不要随便出去。”
    “为什么?”琥珀伸手到壁炉那烤火,漫不经心问道。
    “这里的污染还未彻底清除,所以会有一些让人不快的东西存在。”梅塔说。
    什么东西?那些恶心的怪物吗?她觑起眼看他,那东西不就是他……她马上止住这个念头,不能想。
    “昼就是为了净化那些东西才来这的吧。”梅塔站起来面对一天昼,笑道,“真是辛苦了。”
    琥珀的视线在这两人间逡巡,她感觉有种古怪的氛围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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