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吧!”李令月又道,“父皇这几十年来所受的委屈,就由月儿来为你抚平,母后的仇,父皇不敢报也没办法报,月儿来帮您报。”

    “你要如何报?又报给何人?你皇祖母吗?”李宪不可置信问。

    “父皇到现在,还在惦念着那点母子之情吗?”李令月想及此不禁感到气愤,“父皇把她当母亲,她又何曾当父皇是儿子?”

    李宪低垂了眼睫,回想这几十年来,自己在刘姬身上,的确没有感到过哪怕一丝的爱意……母亲给他的,除了苛责、无视,就是鄙夷和瞧不起,她根本没有鼓励过他,没有爱过他。

    “父皇您,只管看着吧!月儿我,定会把她从那个位置拉下来,还大周李氏一个正统。”李令月信誓旦旦,似将此当成了毕生的夙愿。

    李宪望着她,心中暗想,他的月儿,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尔朱皇后二十七日大孝一过,久不临朝的他突然临朝了。

    这一回,他没有像个傀儡一样端坐在自己的龙椅上,而是站在那里,睥睨群臣,就连珠帘后的太后,也为他的举动感到万分诧异。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刘姬不解问。

    李宪没有回话,而是命令郭太宰宣布圣旨。

    当朝天子,以失去爱妻为由,伤痛欲绝,无心朝事,自愿退居太上皇之位,从此遁入空门,不再过问朝堂是是非非,并命储君淮阴王李崇俭继承大典,择日登基。

    圣旨宣下,满朝文武皆是骇然。便是太后刘姬,也感到不可置信。

    原本,李宪要退位,退了便退了,她本不在意。但他如此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突然提出来,分明是没有与之商议过而独自做的决定。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下朝之后,她便将他叫到了慈安宫。

    “在哀家这里屈服了几十年,临了临了,还要给哀家一个难堪吗?”她厉声道,“你以为如此,满朝文武就会对你刮不相看了?不过是一个失败者临终的逞强罢了!”

    “既是如此,母后您又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李宪不卑不亢,已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了。

    刘姬哑口无言。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哀家成全你。”丢下话,她当即命人拟下懿旨,择日送天子去大相国寺,带发修行。

    离开朝堂的文武百官,则都对淮阴王李崇俭予以敬畏之礼。李崇俭则颇有些忐忑,并拉着葛郡侯、武信侯等人,说了许久的话。

    “我才入朝堂不到百余日,这就要登基称帝,心中着实不安。”他苦着脸道。

    “王爷想想前朝那些临危受命的君王,便不必觉得不安了。”葛郡侯恭谨道,“您早些登基大典,多为太后分担朝政之事,也未尝不是好事。臣等肝脑涂地,誓死辅佐王爷,为大周,谋一个盛世长安!”

    他如此豪情壮语,说得李崇俭倒是宽了心。他高兴地应了一个“好”字,随即便笑了。

    要当国君了,谁人按耐住高兴之心?

    武信侯李为止在一旁,则是面色沉静不发一言。

    李崇俭笑着,突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敛了笑,不无谦恭问:“武信侯,你可是有旁的想法?”

    “前路漫漫,不可得意太早。”

    这时,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了撄宁的声音,皆是回转身看她,只见她一脸严肃。

    待到葛郡侯和李为止向她施了礼之后,她便走至李崇俭跟前,向他微一躬身,道:“王爷毫无根基便隆登帝位,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往后在朝堂上,一言一行都要加倍谨慎了。”

    “宁公主何出此言?“李崇俭不禁往深了多想一层,问,“难道还有人,觊觎大周的帝位不成?”

    “当然有。”撄宁道,“今日圣旨宣下,谁最着急?刘氏一脉。尽管太后一心强调大周江山姓李不姓刘,可她身后的刘氏亲贵并不这么想。王爷登基之后,若是一个对太后马首是瞻的也便罢了,稍露锋芒,势必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撄宁说的,正是李为止适才想要说还未来得及说的,当即附和。

    李崇俭想到前路艰辛如履薄冰,不由得担忧起来。他想了想,忽然生了一个主意,“那我登基之后,是否该学着天子,隐蔽自己的锋芒?”

    “要么隐蔽锋芒,要么锋芒毕露。”撄宁眼底流露出些许胸有城府的笑意,来,随后看了葛郡侯和李为止一眼,问:“但不知二位以为,是装作又一位任人摆布的糊涂君王好,还是主动出击,多做几件利国利民之事造福百姓,收买人心好?”

    葛郡侯与李为止相觑看了看,皆笑了。

    李崇俭也笑了。

    什么都不必说,他屈尊降贵,面对三人伏身拜了拜,诚挚道:“有尔等相助,是我之幸,亦是大周之幸!”

    “臣等惶恐。”葛郡侯和李为止皆是还礼。

    撄宁也委了委身,以示恭敬。

    她其实并不知道,李崇俭是否能担当大任。

    三个多月了,她一直都在留意他一言一行,可到底是没看出什么来。他为人谦和,谈吐大方却也不失谨慎,看起来似乎对谁都敬重,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储君,似又藏不住心事,毫无城府,对葛郡侯,对武信侯等人,什么话都能说,可是……却又不尽然如此。

    总而言之,撄宁还没有摸透他,仔细想来像是了解他了,再仔细一想,又觉得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

    将他送走之后,她不禁问葛郡侯和李为止,“咱们的新君,会是一代贤君吗?”

    葛郡侯自然怎么看李崇俭怎么都觉得他好,当即将他海夸了一番。

    李为止则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本正经道:“就怕人心会变,站得高,却看不远。”

    撄宁浅浅地笑了一下,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司教与司徒的关系,看待事情,总是有相通之处。

    “但愿是我们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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