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不错。”薇洛道,“身为父亲,你有权看看你的女儿,我不应该如此自私地把她从你的生命里完全剥夺。”
    阿莱西奥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度秒如年,直到听见一阵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
    他们的女儿哭了。
    当朱迪丝一边哄孩子一边进来时,薇洛本能地走过去想要把孩子抱过来,自己来哄,结果一双手却快过了她,自朱迪丝手中将那孩子抱过。
    他压根没想到自己该哄孩子,就只是太想好好看看她,而非常奇妙的是,小身体仍在一抽一抽的泰茜一到了阿莱西奥的手中,竟然真就慢慢地停止了哭泣,而是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看。
    她当然会好奇她全然陌生的父亲。
    阿莱西奥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就只是近乎贪婪地盯着面前小女孩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犯痴。
    她长得就像他所期望的一样,像母亲更多些,同时也一眼就看得出来,肯定是他的女儿。
    真是太神奇了!
    “难怪你不敢让我见到她,不然你的谎言怎么维持下去。”
    她是这么小这么脆弱,此刻被他几乎是抓在手里时,他简直都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重量。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骨骼,感受着她传递出来的温度,一种美妙的感觉在他的体内疯狂地撕扯。
    天父、圣母,他的手中有生命,这是人类的生命,一个由他帮助创造的生命,一个他将为之负责一生的生命。
    他的孩子。
    他的女儿。
    他美丽的天使女儿特蕾莎……
    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便意识到他已经完全爱上了这个小小的生灵,爱得一整颗心都在疼痛,就现在,哪怕是让他立刻为了她去死他都心甘。
    薇洛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人现在正在疯狂地自我感动,但没事,这是每个新手父母的必经之路,等到他也开始被孩子折磨得精疲力尽了,他就会慢慢地变得正常了。
    当然,他首先得有这个机会。
    “你应当多顾虑她一些,不是吗?”
    对,你说的都对。
    阿莱西奥只差一点就准备这么说了,眼下为了手中这个像她也像他的小女孩,他可以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但是果然,他还是更在乎另一个大女孩,他可以为了她向每个多看了她一眼的男人宣战一千次、一万次……
    “谢谢你,威廉米娜。”阿莱西奥终于开口道,“你果然不会让我死不瞑目,能见到她真好,这是我生命之中第二美好的事情,当然了,第一美好的事情是遇见了你,你完全拯救了我可鄙的该下地狱的灵魂。”
    可正好相反的是,薇洛认为她生命中最糟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他,而第二糟的事情是怀孕,当然,孩子生下来之后的事情另说。
    “别说得那么夸张,我从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要成为你的山鲁佐德。”她道。
    “可你已经是了,我的王后。”他道,“你什么也不需要做,你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使炼狱开出鲜花。”
    他这些花言巧语听得多了,薇洛选择直接让它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咱们闺女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阿莱西奥又问。
    薇洛皱起了眉:“你想问她的生日就直接问,干嘛用这样的说法?”
    “啊。”阿莱西奥这才想到生日一词,“我就是想算算大概是哪次怀上的。”
    薇洛脸一红,也开始本能地算时间。
    但很快她就把这些念头全部扔出了脑海,算什么算,管他哪次怀的,而且这哪算得清楚,他难道不清楚那段时间里,他们……
    她仍然记得自己叫他过来的重点:“不要去赴约,多想一想你是一个父亲,你有一个女儿,你将永远对这个女孩负有责任,她不应该有一个持抢伤人的父亲,一个因为蠢事重伤或者死亡的父亲,我认为面对决斗选择不去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都快二十世纪了,先生,这一套早就应该变成历史的尘埃了。”
    “我做不到,威廉米娜,我不会退缩,不会让我对你的爱变得一文不值。”
    “爱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她认真道,“认清楚这点,Tout  passe,  tout  casse,  tout  lasse(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破碎,一切都会厌倦)。”
    她对他用上了法国谚语,于是他便也用法语回应:“Mon  amour  pour  toi  est  éternel(我对你的爱是永恒的)。”
    法语确实很适合用来示爱。
    薇洛气得噎住,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这不是爱的表现,爱不该是你们瞎胡闹的借口,我就永远不会做这种事,天呐,我究竟该怎么使你改变主意?”
    阿莱西奥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她,不禁试探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去赴约,你同意和我一起走吗?”
    薇洛早就猜到他可能会趁这个机会要挟她,但果真听到,还是会觉得不可理喻。
    他们两个男人忽然抽风,准备为了所谓的荣誉,像两个没有理智的孩子一样跑到偏僻的地方一起玩枪,还美其名曰决斗,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可确实从来都没有同意过进行这种荒谬的、毫无必要的、不计后果的、愚昧落后的男性行为,他凭什么以此要挟她,并试图让她未来感到内疚痛苦?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迫我?利用我的在乎你是觉得非常光荣吗?这明明就是两码事,还是说,你这个人真的就是这样,非要我一辈子深陷于内心折磨中,不得解脱?”
    阿莱西奥看了她一会儿,道:“就只是随便问问罢了,男人视荣誉如性命,我是一定会去赴约的,无论你给出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去赴约,向他证明一切。”
    他在说一些违心话,毕竟在一时冲动地问出了那样的话后,他必须得减轻她的心理压力,以免最后结果不如意时她肯定会过于责怪自己。虽然事实上,他就是那么想的,如果她愿意放弃那个苏格兰人,他所谓的荣誉就不值一提。
    他们会是完美的一家三口。
    “你对我是真的很坏,你就像个灾星,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什么好事,我这辈子到底能怎么摆脱你,难道我想的办法还不够多吗?我跑到大洋彼岸,我跟其他人订婚。”
    说完,在他的怔愣中,她大概也确实害怕他结果不好的话,她会后悔自己对他这么说话,又立刻道:“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了,那是无心的话。”
    可他还是听进去了:“你摆脱我的机会来了,只要你的未婚夫一枪正中我的心脏。”
    她立刻道:“除了这个方式,你能不能停止说这种可怕的话。”
    然后,她上去就想要把女儿抱回来:“好了,你想见她,现在见也见过了,你必须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了。”
    阿莱西奥强调道:“我们的女儿。”
    他心心念念了他的小闺女这么多天,今天才总算是成功抱到了手,他会想还给她那就奇怪了。
    他躲开她的手道:“我明天要去决斗,不能再抱一会儿?我都还没有听过她叫爸爸,这很有可能会让我死不瞑目的,乖,泰茜,叫声爸爸,跟我学,爸爸,爸——爸——”
    薇洛想,这家伙想得还挺美的。
    他们这么对着泰茜抢来抢去的,小姑娘本来还在安心研究她全新的父亲,都被幼稚的父母闹腾得又哭了起来。
    阿莱西奥毕竟是一辈子没带过孩子,此刻一见女儿哭闹,在那扯着嗓子喊妈妈,顿时是有些手忙脚乱,于是,做妈妈的直接趁机把人给抢了回去。
    他也不恼,只是在一边安静地看着薇洛熟练地哄着孩子,心中满是温情,这是他未来的妻子,他的亲生女儿。
    他什么也不在乎了,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的,谁也不可能阻挡他,艾尔德里不行,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
    薇洛真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
    可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时间就已经到了凌晨四点,而她从艾尔德里提出决斗开始,直到现在,还一分钟都没睡过,她疲倦得随时都能昏过去。
    决斗通常被形容为血腥而可怕的,故而女人向来不被建议前去现场观战,她就应该被好好地保护在家里,安静地等待最后的结果传来。
    可是她根本等不下去,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时刻不停的内心折磨,况且,她过去一辈子都不曾真正的温顺听话过,如今面临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又凭什么让她乖乖听话呢?
    想到这里,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换了一身衣服。
    她知道,在这个家里是不可能会有任何人愿意护送她前去决斗现场的,如果她的外公外婆知道了她的意图,只会把她仔细地锁在房间里,绝不允许她离开房门半步。
    所以,她在苏格兰做的荒唐事将要再添一桩了,她——一位所谓的名门淑女,将在凌晨时分,独自在这个她其实至今都不是非常熟悉的地方骑马外出,穿梭草地、林地,直到终于找到那两个蠢男人的决斗地点。
    外面依旧是一片漆黑,这让她本能的感到有些胆怯,但她还是静悄悄地摸到了马厩,并偷偷摸摸地为她经常骑的母马夏洛特组装了马具。
    她的动静已经尽可能地小了,结果却还是一不小心惊醒了那些该死的狗。
    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薇洛咬了咬牙,心一横,跳上了马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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