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王鸽第一次遇到他,还有后来去病房看望他的时候,现在的吕小乐瘦了不少,病痛的折磨让他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头发也由于化学治疗全部都掉光了。

    此时的吕小乐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药品的输液袋挂满了整个病床,监护设备有规律的响动着。

    憔悴,病态,消瘦,虚弱,所有所有能够形容吕小乐现在状态的词语,都能用两个字来概括——死亡。

    这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就像是小护士说的那样,几乎所有的生命体征都是在被药品和仪器吊着,撤了药物和设备,人随时可能走掉。

    王鸽一阵心疼,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生成这个样子。

    几个月之前他偶然探望吕小乐的时候,吕小乐还能做起来,接受采访,跟孩子们交流,可是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抬人吧,我这边交接的差不多了。”刘崖对王鸽说道,“到了车上之后重新连接监护设备,药品不能撤,走的时候要慢一点。”

    刘崖也不知道这样的转移会不会对吕小乐造成危险。

    “兄弟,人交给你了,我们这边实在是……”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的一个中年大夫拍了拍刘崖的肩膀,“这年轻人也怪可怜的。”

    “尽人事,看天命。”刘崖也有些难过。

    毕竟当初吕小乐乘坐救护车去医院的时候是他出的车,在医院进行初期的检查和治疗也是他负责的。

    当然,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也是刘崖下的判断。

    初期治疗之后,吕小乐便被安排入院,住进了雅湘附二医院的肿瘤科,接受进一步治疗,刘崖只是去简单的询问过吕小乐的治疗情况,由他经手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没办法完全顾及。

    可是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人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鸽点头,跟旁边的人开始一起忙碌。

    护士们给吕小乐撤下了监护设备,但是呼吸机一直还罩在脸上,人已经转移到了救护车的推车上,王鸽将那些输液袋陆续挂在了推车的架子上,然后将推车小心翼翼的推出了加护病房的门。

    病例和检查的结果单据都在家属手里,中医药研究院这边也只能给刘崖提供一些简单的治疗和用药记录,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家属有四五个人,王鸽看得出来其中有一个人他见过,是来自于吕小乐之前工作的那个小学的女老师。剩下的应该是吕小乐的父母,还有王鸽最熟悉的人,白亚梅。

    上了救护车,白亚梅在跟其他的家属商量之后,决定只由自己跟车,而其他人则是乘坐出租车过去。

    王鸽和白亚梅一起把推车塞入救护车车厢的时候注意到,白亚梅的右手无名指上已经戴了一个银色的戒指。

    车上的气氛十分压抑,王鸽在拿起通话器向指挥中心进行汇报之后就没有说话。而刘崖和孟娜则是忙着连接监控仪器,刘崖还在不断的翻看吕小乐在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的诊疗和用药记录。

    的确,这边的大夫和护士没撒谎,能做的都做了,能用的药都用了,可是人没有一点起色,恐怕吕小乐撑不过今晚,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而此时的孟娜则是十分奇怪,明明王鸽已经是个老司机了,刘崖也是个经验十足的大夫,两个人工作的时间都很长,应该对于病人和死亡这件事情看的比较开了,可看二人的动作和神情,却是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好像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们的亲属一样,连她自己都悲伤了起来,但仍旧十分不理解。

    还是白亚梅率先打破了平静,她的眼睛已经哭的红肿,泪水也流干了,头发乱糟糟的,已经没有了王鸽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种青春与活力。

    这几个月过去,她也瘦了不少,憔悴了许多,精神状态差到了极致,宛如一个病人。

    “没想到,又要麻烦你们了。”白亚梅对于能碰见王鸽和刘崖也感到十分意外,怀着歉意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话说的,这是我们的工作,不过真的是太巧了。”刘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之前问过肿瘤科的兄弟,病人不是已经进行过干细胞移植手术了么?当时恢复的不错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白亚梅摇了摇头,“是移植了,但是没用……只维持了一个礼拜就不行了。好在社会上的好心人多,在经过了新闻媒体的报道之后我们收到了很多捐款,全部都用在了他的手术和治疗的费用上,现在还有一部分钱没花完呢。”

    刘崖又看了看病例。

    吕小乐的情况十分复杂。在患上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之后,癌细胞马上开始疯狂复制转移,同时又造成了肝癌,切除了一部分肝脏之后,医生们等待着吕小乐的情况稳定,马上找到了干细胞移植的配型源头,捐献者一听吕小乐的遭遇,毫不犹豫的进行了捐献。

    能够找到干细胞配型,而且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完成移植手术,不得不说吕小乐是十分幸运的。

    移植手术十分成功,但是肝癌再次复发,造血干细胞又重新产生了病变,本质上,肝细胞移植手术并没有完全解决问题,操作上和技术上是成功的,结果却远远没有达到人们的预期。

    这种情况,是不能进行第二次肝脏手术和移植手术的,只能通过化学疗法来抑制癌细胞的滋长和转移。

    但是这种治疗手段并没有阻挡癌细胞的破坏脚步,反而是吕小乐本身的白血病让内脏器官多发感染,肺脏,肝脏,肾脏,肚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地方了。

    病痛折磨让他生不如死,但他仍旧坚强的活着。

    雅湘附二医院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剩下的保守治疗在哪里做都一样,所以吕小乐就转移到了南湖省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进行保守治疗,同时进行一些中医上的治疗,期待着能发生什么奇迹。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里的住院费用和治疗费用要稍微便宜一些,虽然有医疗保险,有社会捐款,但是钱毕竟有限,花一点少一点。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没能让奇迹再次发生,吕小乐还是停留在了鬼门关上,似乎死神轻轻的推他一把,他就会毫无反抗能力的跌入深不见底到地狱。

    “他很坚强。”王鸽说道,“能撑到现在,很不容易了。”

    “没什么希望了吗?”白亚梅捏了捏自己手上的戒指,望着刘崖问道。

    刘崖想了想,不想欺骗白亚梅,又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让白亚梅难过,只能拿出了一个急诊医生对待家属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但是情况不容乐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跟他结婚了?”王鸽终于忍不住,说道。

    “他是个男人,是个好老师。我想不出不爱上他的理由。”白亚梅笑了笑,这段日子她很痛苦,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悲伤和挣扎之中,对于她来说,几乎不可能享受到爱情所带来的甜蜜。

    但是她仍旧感受到很幸福。

    能跟一个自己深爱,同时又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共度余生,难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

    尽管这段余生很有可能只有几个月。

    “你也是个好女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王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躺在病床上的吕小乐睁开了眼睛,动了动嘴唇,好像是要说话。

    上天用病痛折磨着吕小乐的身体和精神,却仍旧给他保留了清醒的神智和清晰的逻辑,也正式如此,吕小乐才能支撑到现在。

    “没事,咱们在去雅湘附二的路上,你休息好别动。你看看,这是刘大夫,开车的是小王师傅,你都记得吧,别说话,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白亚梅赶紧握住了吕小乐的手,轻声安慰着他。

    “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吧。”刘崖拉了一下白亚梅的胳膊,对着她使了个眼色。

    现在不说,待会儿可就没得说了。趁着神智还清醒,还没陷入昏迷的时候,赶紧留点遗言吧。

    孟娜十分及时的撤下了吕小乐的呼吸面罩。

    “我……怕是不行了。”吕小乐张了张嘴,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虚弱的说了一句,满头上都是虚汗。

    虽然医生用了止疼药希望他能够舒服一些,但难以忍受的内脏和关节的疼痛还是让他十分难受。

    “你别瞎说,大夫们还在治疗呢……”白亚梅强忍着眼泪,哽咽着说道。

    “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刘大夫,小王师傅,麻烦你们了。”吕小乐已经没办法大口喘气了,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王鸽虽然在开车,噪音也不小,到仍旧竖着耳朵听吕小乐说话。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刘崖倒是十分直接,病人是什么情况,恐怕只有大夫和他自己知道。

    医生这行干了这么长时间,刘崖心里清楚,一个神智清醒的病人在临近死亡的时候,心里是有一定的预感的。

    而且这种预感通常来说十分准确。

    要不是吕小乐知道自己快死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这么痛苦的状态下,还要消耗大量的体力,硬撑着留下几句话。

    “亚梅,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跟着我没享福,还吃了这么多苦。也幸亏有你,我才能撑到现在。”

    白亚梅一听这话,情绪马上绷不住了,两行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我不后悔,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咱们接受了不少社会上的帮助,可惜我撑不住了,要让他们失望了。账户里还剩下不少钱吧。我死以后,公开账务,剩下的捐款,你要帮我捐献出去,给孩子们,给其他病人,有希望的人。”吕小乐真的在用有限的时间吩咐后事了。

    “你放心,账本我都写了的,没问题。全部按照你的意思。”白亚梅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泪,认真的点头说道。

    “我之前申请了遗体捐献,内脏移植也好,拿去解剖做科学研究也好,都随便用。父母不知道这事儿,他们文化水平低,不理解,你要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我的父母还能工作,不需要你照顾。你要再去找个好男人,爱你的男人,健康的,比我好的,快乐的活下去,我只是过去。”吕小乐又说到,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为了不让白亚梅难过,现在才告诉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都交给我。你现在不要说这些了,节省体力,还有希望……”白亚梅紧紧的抓住了吕小乐的手。

    话还没说完,吕小乐就打断了她,他用尽了力气抬起胳膊,给白亚梅擦拭着脸上的眼泪,然后说道,“没了,说完了,我就知道,有你真好。别哭了,不漂亮。”

    “我的事……做完了。”吕小乐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悬在空中的手也缓缓的从白亚梅的脸庞上滑落,泪水从他的眼角中渗了出来。

    他的脸上挂着一个微笑,从容,解脱,释然,不舍,遗憾。

    对死亡的从容,

    对痛苦的解脱。

    对责任的释然。

    对亲人的不舍。

    对爱人的遗憾。

    心电监护设备的显示器上,一条直线拉的老长,长鸣的警报声直入大脑,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白亚梅捂着脑袋,放声痛哭。

    一个神智清醒的人在死亡的过程中,其实还是有意识的,他们听得到别人的呼喊,知道别人在挽留他,在努力,在哭泣,但是他们无法支撑,也不会再说话或者进行动作,只能流下最后的眼泪,作为道别。

    刘崖则是紧张的吩咐着孟娜心内注射肾上腺素,再推点多巴胺,自己则是撸起了袖子,开始心肺复苏,想要进行最后的努力。

    王鸽从反光镜之中看见了死神的身影之后,便掏出了镇魂牌准备往嘴里塞。

    可是动作进行到一半,死神便看起了时间,拿出了一本封皮为蓝色,类似于账本一样的东西。

    那是生死簿,凡事死神需要按照生死簿上的时间规定来索取灵魂的情况,都是此人阳寿已尽,就算是王鸽使用镇魂牌的欺骗功能,给吕小乐争取了十分钟时间,刘崖的医术再怎么高超,也是回天乏术。

    在救护车抵达医院之后,刘崖再一次组织了抢救,足足持续了四十五分钟,可是吕小乐的心脏再也没有恢复过跳动。

    王鸽和白亚梅亲自推着载有吕小乐遗体的推车,走在急诊大厅的走廊上。

    吕小乐的身体上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被单。王鸽亲眼看着吕小乐那懵懂的灵魂被死神带走,前往另一个世界。

    他会被抹掉记忆,可能成为另一个死神,也可能直接轮回转世,开始下一段人类生活。

    无论如何,他无法再回到过去,无法再进行未完的心愿。

    急诊大厅走廊的尽头,左转便是太平间。

    二人把遗体交给了太平间的工作人员,吕小乐的遗体将在这里暂时停放一段时间。

    “你说得对,其实他挺坚强的。”白亚梅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站在太平间的门口,望着那道门,说道。

    王鸽没说话,静静的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很少喊疼。大夫告诉我,白血病和癌症造成的关节和内脏疼痛,根本难以忍受,每动一下都疼的要命,满头大汗。但是他很少喊疼。当他跟我说疼的时候,我根本没法想象他有多疼!哪怕我能为他分担一点儿疼痛,帮他受一点儿罪……”白亚梅再次流泪,泣不成声。

    王鸽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你在,我觉得他一点儿都不疼。不过现在,至少他不疼了,也是一种解脱吧。”

    白亚梅点头,仍旧看着那铁门。

    “小乐,你再也不疼了。”

    一块被单,一道铁门,吕小乐在里面,白亚梅在外面,自此阴阳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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