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其他的病人来说,车上的这个叫做郭文浩的孩子简直是太幸运了。

    救护车的车速仅仅在八十公里每小时的时候,死神与救护车之间的距离就已经不会再缩小了。而被大车碾压过后,大部分人都会在短时间内大量失血,或者有内脏损伤,往往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之内就会快速死亡,哪里还会给救护车和医生什么机会?

    王鸽和李文广出车次数多,这种大货车、土方车所造成的事故简直是太多了,而且事情发生之后的结果通常来说比较极端。

    要么是人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大夫去了之后,病人还活蹦乱跳的在那里吹牛逼,拉去医院检查完了就能够离开了。

    事实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人还没死,的确是能够吹上一辈子了。喝完酒了就来一句“想当年哥们被那土方车撞了居然还没死”,简直比什么都牛逼。

    可是吹牛的人他们自己心里也后怕,那次没死大概是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以后再看到这种大车,肯定会躲着走了。

    因为没有躲过去或者运气不好的下场,往往就是一个字,死。

    死也是有不同的死法的。

    有的人是被压了脑袋,身体还是完整的;有的人是双腿或者双手被完全压断,失血过多;有的人是被压倒了胸腔或者是腹部,多发骨折和内出血。

    还有更倒霉的,被那大车从头压到脚,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瘫在地上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只能看到碎掉的组织肌肉,还有骨头渣。

    像是这样的情况,在清理现场的时候,是要殡仪馆的人用小铲子,把人给“铲”到袋子里的。

    之所以要铲,是因为整个人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能够捡的起来的“尸块”了,用手拿都拿不起来,俗称铲走。

    因此,比起那种情况,郭文浩真的是太过于幸运了。像他这样遭到大货车碾压之后还能活着的,少之又少。

    当然,他也是那么的不幸。在这件事上,他是没有任何过错的。

    骑车的不是他,开车的不是他,他只是坐在电瓶车的后面因为太困,打了个盹。

    没想到母亲的一个疏忽,深夜之中闯红灯,自己没事,却报应在了儿子身上。

    不出意外,这位母亲的下半生应该会在后悔、遗憾和自责之中度过。

    孩子还这么小,就可能会失去双腿,而且连膝盖都保不住,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非常的艰难了。

    死神没有追的那么快,王鸽有把握在抵达医院的时候不让死神接近这个孩子,命应该是能保得住的。毕竟这个小男孩虽然双腿血肉模糊,却只有这一处外伤创伤,唯一危险和致命的也就只是这里了。

    一旦抵达医院,挂上代血浆,查明血型之后进行输血,生命体征马上就会稳定下来,达到手术条件就立即进入手术室。

    当然,在等待生命体征稳定的这段时间里,医生们会给他进行详细的检查,并且仔细的会诊,讨论病情,告知家属情况,与家属商议最后的治疗方案,整个流程还是很复杂的。

    急诊部,抢救室,放射科,骨科,神经外科,全部都要走一遍。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做那么多事情,不仅家属累,医生其实也挺累的。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孩子还有命。

    有命就有希望,活着比什么都强。

    除了身体上的治疗之外,李文广还在考虑让这孩子接受心里治疗,不过那也要等到小孩手术之后把命保住再考虑了。而且看着这情况,孩子母亲的心理状态也需要一定的干预,希望他们的亲戚能够对这件事情多上点心把。

    对于这种本来可以避免的天灾人祸,事后诸葛亮是没什么用的。真正让王鸽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这种事情几乎天天发生,新闻里每次都有提到,人们在看到了新闻之后都会感到一阵担惊受怕,觉得因此死掉的人十分可惜,却仍旧要义无反顾的去违反交通规则,仍旧要怀抱有侥幸心理去闯红灯。

    或许人就是这样,只要是事情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永远觉得这件事情是那么的遥远。一旦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马上就会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像这辆救护车上的母亲一样。

    在王鸽把救护车停在了急诊大厅门口,并且把孩子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时候,这位母亲还愣在原地,似乎不太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在车上她一直抹泪哭泣,李文广三番五次要她联系家里人,她只是拿出了手机,却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

    “家属,去给孩子挂个号,另个卡,待会儿孩子要输血,大夫还要开检查单据,要缴费。”孟娜对着孩子母亲说道。

    孩子母亲脸上还挂着泪水,只是点头,送着自己的儿子进了急诊室,却被挡在了门外,一时之间居然忘了护士刚才的吩咐。

    李文广看着那孩子母亲情况不是太好,拽了一把本来想要离开的王鸽,“大半夜的,护士帮不了她什么忙,我看她精神状态不太对劲,你帮她一下,把手续先办好。”他半开着急诊室的门,看了看第三急诊室里面的三张病床,全是满的,其他的大夫和护士正绕着病床忙碌。

    王鸽已经等到了来自于镇魂牌的反馈,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死神给甩在了身后,到了医院以后更是连死神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死神已经放弃,命暂时保住了,可是孩子的这双腿到底是什么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查看,尽管李文广大夫给出的第一意见并不是很乐观。

    在实际的工作过程中,真正需要救护车司机去帮病人办理手续的情况是很少的,一般都是有保安来干这个事儿。可是急诊室里面床位满人,保安还要留守在这里,防止情绪激动家属冲入急诊室,妨碍医生进行治疗和急救,真是脱不开身了。

    在白天,急诊部里面还有志愿者为没有家属或者家属行动不便的病人提供服务,但是大半夜里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今天晚上的急诊部大厅不同于往日,简直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李文广说的一点儿都不假,真的没有多余的人手了。

    王鸽只能无奈的答应,转身对孩子母亲说道,“姐,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样不是个事儿,只会耽误孩子的治疗,咱们先把手续给办了,待会儿孩子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缴费和开检查单子不能耽误,你不要害怕,孩子的身体最重要,有事儿我陪着你一起办了,身上带钱了没?”

    “我……身上只有几百块钱。”孩子母亲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那个严肃的救护车司机,翻了翻自己随身携带者的包。

    “有卡吗?”王鸽又问道。

    “有卡,有卡。不过钱不多,只有几千块钱。”孩子母亲赶紧抽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王鸽。

    “给我没用啊,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挂号,待会儿再回急诊室。”王鸽拽着孩子母亲就要走。

    可是孩子的母亲却不愿意离开这里,毕竟小孩现在还没完全昏迷过去,下车的时候嘴里还喊着妈妈呢,要不是保安挡着不让进去,孩子的母亲早就进去陪自己的儿子去了。

    “里面的医生和护士会给他最好的照顾,我们的任务是帮他把手续办好。”王鸽看出这孩子母亲是担心自己的儿子,不愿意离开,只能好言相劝。

    劝了好几句,孩子母亲这才肯跟着王鸽一起去办理了手续。

    两个人来回来去跑了好几趟,挂号处,缴费处,放射科,缴费开单子,再递回执,空调虽然将急诊大厅里面的温度调整的特别合适,但王鸽和孩子的母亲仍旧是跑的满头大汗。

    在将核磁共振的缴费回执交给急诊室里面的李文广之后,王鸽看到孟娜的怀里抱着几袋血浆,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温度让血浆快速的融化,好给小病人郭文浩马上输进去救命。

    代血浆效果有限,不能够长期使用,要是想维持生命体征,还是要持续不断的输血,止血带也并非是万能的。

    血浆是要存放在冰箱里的,从血库里面拿出来的时候冰凉,绝对不能直接输入到病人的身体里,使用别的方法去让血浆升温又可能会破坏血浆,使其变质不能使用,用人的体温去让血浆快速升温,是医生和护士们十分常用的办法。

    冰冷的血浆直接塞在胸膛和腋下,尽管是在夏天也会让人十分不舒服,更别说冬天了。

    “差不多的就赶紧打进去,温度低点没关系,夏天这小孩应该撑得住,待会儿输血的时候直接用气泵压进去,速度快一点,保命要紧,冷点就冷点吧,孩子挺坚强的。这两袋血不太够,再给血库打电话,再取两个单位。”李文广轻轻**着那小男孩的脑门,尽可能的想要缓解他的痛苦。

    由于大量失血,输入的血液又太凉,在夏天里面这孩子还是冷的不断发抖,不过他仍旧十分懂事,从出了事到现在没有哭过,也没大喊大叫,虽然身体十分虚弱,可还是在安慰着自己的妈妈。

    孩子越是懂事,医护人员们就越是心疼的厉害。

    “护士姐姐,我想喝水。”孩子很有礼貌,叫着孟娜。

    孟娜一阵心疼,“你现在失血过多,口渴是正常的。不过待会儿就要做手术了,手术之前不能喝水,做完手术就能喝了哦。”嘴上这么说,孟娜还是取了棉签,用纸杯里的饮用水沾湿,给他擦了一下嘴唇。

    然而除了输血,还有使用维持生命体征和电解质平衡的药物之外,李文广连止疼药都没给这孩子用。

    神经完全断裂,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没有必要使用止疼药物去增加病人身体的负担,待会儿手术的时候麻醉医生还要各种算计,实在是太麻烦了。

    理论上来说,现在孩子除了感觉到双腿由于止血带而带来的麻木和肿胀之外,不触碰伤口的情况下是不会疼的。

    王鸽办理手续的速度快,医生们的动作速度更快。骨科和神经外科的大夫已经过来看过了伤口上纷纷表示不容乐观,九成是要截肢保命,强行保腿不仅费用高,而且成功率极低。

    手术之后由于肢体不能存活,还会有引发感染危及生命的危险。

    在进行手术之后,很有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要进行二次手术,把无法存活的肢体截掉。

    当然,这个可怜的小病人又要经历一次难以忍受的痛苦。

    对于医生来说,他们与病人和家属一样,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就不肯抱有放弃的想法。虽然从外伤情况来看,这双腿已经被判了死刑,但是片子没出来,医生们却都不肯死心,十分谨慎的想要通过检查找出一丁点希望。

    这个孩子太小了!还没来得及用这双正在发育的腿走遍世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却就要失去它们!

    这样的事情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无法接受的。

    李文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亲自护送这个小病人去了放射科,与王鸽一起把病人放在了拍摄核磁共振成像的床上。

    孩子懂事到连拍片子都不需要人陪同。

    在拍摄的过程中,盯着屏幕的李文广脸色越来越差。由于孩子的双腿还在不断淌血,仪器设备的病床上占满了血迹。

    放射科的护士们十分淡定的擦拭着血迹,并且进行消毒,没有丝毫怨言,这样的事情她们见的太多了。

    “不太好吧,真是可怜。”负责拍片子的大夫说道。

    “我可能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最快要多久?”李文广转过头去问道,指了指屏幕上的图像。

    “急诊等手术,半小时,已经是最快了,技术原因,你知道的。”

    李文广叹了口气,“麻烦了。片子出来了,直接送骨科给万主任。”

    王鸽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李文广,李文广只能摇头,不肯说话,怕刺激到满怀期待的孩子母亲。

    半小时过后,孩子的父亲也赶了过来,王鸽的任务终于告一段落。那个男人脸色阴郁,并没有怪罪自己的老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会造成更多的悲剧。

    李文广与骨科和神经外科的大夫一起将夫妻二人带进了医生办公室,对他们解释着现在的情况。

    当然,结果王鸽早已经明了。

    医生不是神,他们只能竭尽所能,穷尽自己的所学去帮助他人。

    李文广医术高超,经验丰富,孟娜认真负责,动作迅速,拍片子的大夫没有一丁点的拖沓和不耐烦,可就算是这样,却仍旧没有办法救回孩子的一双腿。

    并不是所有事情努力了之后都会有好结果,医疗工作者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止损,而他们在心中的痛苦和挣扎,是别人都看不到,也无法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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