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几乎是在娄老太太产生室颤的同时出现的,王鸽注意到,死神并没有低头去看什么东西,而是十分直接的追在了这救护车的后面。

    不是阳寿已尽,就有希望。

    但是死神的速度却让王鸽感觉到希望不大,死神的这种追击速度只会出现在特别危重病人的身上。

    救护车是从八十公里每小时开始提速的,到了九十公里每小时的时候,车与死神之间的距离仍旧在不断的拉近。

    到了一百公里每小时到时候,拉近的速度似乎缓慢了一些。在车速抵达一百零八公里每小时的时候,王鸽终于观察到,救护车与死神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了十五米左右。

    可是救护车从这里抵达医院,路很近,而且十字路口比较多,转弯更多,想要维持一百零八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实在是太过于困难。

    而且,王鸽还要为病人从车上转移到急诊室预留出一定的时间。

    这就像是一场奇怪的竞速挑战,比赛并非是去赢得什么第一名,而是必须维持自己的平均速度。

    这份工作干到这个份上,王鸽也早已经看开了。

    刚开始那种纯粹为了数字和赌注而忙碌的心态已经渐渐改观,现在的他,更加珍视的是病人的生命,是病人们和家属们背后的故事。

    酸甜苦辣,油盐酱醋,鸡毛蒜皮,在生死面前都会被无数倍的放大,再放大,放大到让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王鸽自然是没有什么时间去感慨的,他继续深深的踩着油门,继续提速,他必须给病人预留出足够的时间,让病人能够在抵达医院之后还有被抢救的机会。

    而救护车后面的车厢里,刘崖和田雨晴也忙做一团。

    “心跳撑不住了,开放静脉通道,肾上腺素一毫克静脉注射,二十毫克多巴胺入二百五时毫升百分之五葡萄糖静脉注射,八十毫克利卡多因静脉注射,慢点推进去。上呼吸机。”刘崖一边按压着病人的心脏说道。

    “老娄,你撑住啊!咱还没结婚呢,你可别走啊!”老爷子在一旁泣不成声,死死的攥住了病人的手。

    “老人家,帮忙联系一下病人的直系亲属,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进行抢救。”刘崖接过了田雨晴递过来的电击除颤仪,外头看了一眼连接在病人身上的心跳监护设备显示器。

    由于室颤,病人的心率严重失常,心跳数据居然高达二百次每分钟。在短时间内给与除颤,让心脏恢复正常跳动,一两分钟以内视为最佳,四分钟以内就能把人救回来,时间长了,心脏肌肉细胞大面积死亡,那可就回天乏术了。

    “充电,一百五十焦耳。”刘崖将两个除颤仪表面的导电糊涂抹均匀。

    “充电完毕!”

    “让开!”他将除颤仪按在了病人的胸口上,按下开关,顿时砰的医生,病人的四肢抽搐了一下,并且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老娄,你怎么了!”老爷子听到病人的惨叫声,手抖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阻止医生的动作。

    事实上,正经的心脏除颤,若是在病人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应该给与麻醉。虽然电击除颤是救命的动作,但是人体内通过电流,尤其是直接用电流对心脏进行刺激,肯定疼痛异常。

    准确的来说,病人现在处于无意识状态,人就算是救过来了,醒了,也不会记得在抢救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情况紧急,也没有时间去进行什么麻醉了,比起人命来,这点疼痛在医生的眼里似乎不算什么。

    麻醉至少要浪费一分钟的时间,这一分钟可比什么都要重要。

    “电击疼痛,有反映是正常的。”刘崖仍旧皱着眉头看着显示屏,刚才的电击除颤并没有起到效果。

    而已经把药物注射完成的田雨晴接替了他的工作,开始进行胸外按压。

    在救护车里,其实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人手是严重不足的。在急诊室里面,通常是五六个人围着一个重症病人转悠,用药的用药,检查的检查,下医嘱的下医嘱。车里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只能一只手掰成两个使。

    短时间内电击除颤不能进行第二次,田雨晴又在忙碌,刘崖只能自己将电击能量设置在了两百焦耳,十几秒钟后再次让田雨晴让开。

    接触皮肤,按下开关,又是砰的一声!

    为了方便刘崖的观察,田雨晴胸外心脏按压没有马上跟上去。

    室颤的症状消失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心率骤减,从原先正常的七十五次每分钟,不断的下滑,几秒钟过后就只有三十次每分钟了。

    在医生的眼里,心跳零次跟三十次几乎没有区别。刘崖放下了除颤仪,马上开始了按压,频率维持在九十次每分钟。

    “呼吸和血压怎么样?”刘崖一边喘着气一边儿问道,他全神贯注的进行着胸外心脏按压,已经无暇顾及生命体征数值了,只能让田雨晴代为查看。

    “呼吸机维持的不错,自主呼吸还有一些。血压掉的也不是很厉害,只是心跳……”

    “还有希望!”刘崖点头,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老娄,老娄,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过去了!”老爷子连续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老泪纵横的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种抢救的场景。

    “兔子,还有四分钟到医院!”王鸽说道。

    其实他和刘崖的心里都清楚,病人现在这种状态,就算是到了医院,能进行的也只有心肺复苏,用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还有其他药物吊住生命体征,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在医院的急救方法和在车里的急救方法几乎相同,区别就是旁边的人更多一些,可能会使用机器来代替人工的胸外心脏按压。

    那种机器是悬臂式液压按摩器,放置在病人的胸口上,可以进行机械式的按压,大夫和护士们给这设备起了个外号,叫做打桩机。

    一旦上了打桩机的病人,基本上就是没有什么希望了。打桩机定时三十分钟或者四十分钟,时间一到,机器一撤,人就没了。

    “再推一直肾上腺素!”刘崖继续吩咐道,“老太太,你的事儿还没完呢,回来啊!”

    救护车已经抵达了医院的大门口,王鸽减速拐弯想要进入医院,歪头看了一眼反光镜,发现死神居然不见了!

    哪去了?在前面吗?王鸽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四周,并没有发现死神的身影。

    正在这时,他胸口的镇魂牌上突然传出了一阵凉意。看起来数字已经变成了“柒佰捌拾陆”,王鸽终于深深的出了口气,最起码病人在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了。

    刘崖的胸外心脏按压也停了下来,心跳恢复了,数值上升,稳定在了六十八次每分钟。他擦了一把脑袋上的汗珠,闭上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座椅上。

    “老爷子,等病人康复了,事儿该办就办了吧,别再拖了。”刘崖说道。

    虽然心脏恢复了跳动,却并不代表病人的情况就真的稳定。后续的诊断,保守或者是手术治疗,都有可能在过程之中发生危险。

    王鸽只能保证在在这段时间里不会再有死神前来骚扰,但是下一个死神什么时候来临,也许是十分钟之后,也许是几小时之后,也许是几天之后,他一点儿数都没有。

    在之前的抢救工作之中,他也曾遇到过,病人明明在车上或者在急诊室之中情况稳定,死神放弃了追击,却在转入了病房或者进行手术治疗的时候情况恶化,死神前来索命。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多了。

    天气太过于炎热,刘崖已经接近虚脱了,在帮忙一起把病人抬下车之后,只能目送病人和其他医生一起进入急诊室,他的嘴唇已经变白,刚想跟着一起进入急诊室,却被王鸽给拽住了。

    “歇会儿,里面有大夫呢,你看看你这样子。身上这肉是白长了!”王鸽把自己的大水杯递给了刘崖,让他喝点水。

    刘崖一点儿都不嫌弃,拧开盖子几大口下去,杯中的茶水就见底了。他摸了一把嘴,“虚胖,稍微活动活动就浑身是汗,我得去健身了。再这样下去,救不了别人,自己倒了,算什么大夫啊。”他嘿嘿笑了两声。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什么肥胖,什么体虚,都是假的。人的年纪越大,身体就会愈发的大不如前。

    十八九岁的时候随便怎么折腾都可以,一旦到了二十四五,马上就能够体会到父母那辈人当年感叹跑不快、腰酸背痛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最有意思的是,当年年轻那会儿,还不把这个当回事儿,等到真真正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力不从心到底有多么的痛苦。

    “这个人,是你用两条胳膊硬生生给按回来的。”王鸽拍着刘崖的肩膀,佩服的说道。

    在遇到死神的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有开车,远离死神,抢时间。

    而大夫们才是真正能够救人性命的人。

    “要不是你车开的快,咱们抵达现场的速度快,晚了那么两分钟,我按断了胳膊,这条人命也回不来啊。”刘崖坐在救护车车厢的地板上,调整着自己刚才运动过度而疯狂跳动的心脏,进行深呼吸,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特有成就感吧?双手救了一条命”刘崖拿回了水杯,丢在了车上。

    “当然了,干医生不就是图的这个么!”刘崖低下头,又突然说道,“以前没结婚,没对象,不懂。现在知道了,就像是歌词里面写的那样,相爱没有那么容易啊。这对老头老太太,这么长时间了,肯定也不容易,我脑子里面就只有一个念头,别让这老太太带着遗憾就这么走了,那老爷子肯定也难受的要命。多不值啊。”

    刘崖笑了笑,“走了,帮忙去,歇的也差不多了。”

    他们遇到了太多的故事,而且似乎每一个故事都是别人用生命去讲述的。

    这些故事之中包含着病痛与感情的交织,失去和庆幸的碰撞,人们把最脆弱的神经小心翼翼的放在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可能是更为小心翼翼的修补,也有可能是毫不留情的碾碎。

    因此,这些故事特别动人。

    王鸽看着刘崖远去的背影,上了救护车,将车子开回了停车场的棚子里。

    刘崖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更不想给别人留下遗憾,这正是他选择这个行业的初衷。

    王鸽知道,自己也是如此。

    在面临虚紫,短时间内就要决定自己一生的时候,正是为了不留下一辈子的遗憾,才会去选择同意那个似乎看不到胜利曙光的赌约。

    他一直清楚的很,若是摇头,他的一辈子都会活在悲伤和自责之中,他的一辈子都会活在为什么不努力踏出那一步去尝试一下的遗憾和后悔之中。

    人生就是不断的在尝试,在挑战,在尝试和挑战之中继续活下去。

    王鸽下了车,拎着自己已经空掉的水杯和车钥匙,返回了车队办公室。

    林颜悟仍旧在这里,跟还在车队里的铁大致与何盛聊着天。

    别的同事都已经出车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司机。

    “速度还挺快的啊,情况怎么样?”林颜悟问道。

    “老太太心梗,估计没有太大的事儿。还活着,在抢救室呢。”王鸽刚想给自己倒杯水,空杯子却被林颜悟给抢了过去。

    “渴了就先喝点绿豆汤,放得久了,都没有那么冰了。”林颜悟给王鸽冲洗了一下杯子,将茶叶末倒入垃圾桶,又从桌上的茶叶罐中倒了新的茶叶。

    那罐茶叶是属于铁大致的,若是旁人偷他的茶叶,他肯定是要唠叨许久,这林颜悟当着他的面拿,这人却是笑呵呵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这个看脸的社会啊!”何盛在一旁怨声载道,看了看自己杯子里面那已经快没有了颜色的茶水。

    王鸽已经为兰欣做了太多,甚至敢于付出生命

    但是转头一想,此生若是错过了林颜悟,是不是也是一种遗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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