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悬阳洞厅中燃起了灯火。田骑与赵政告辞,回了自己的洞窟。赵政心情低落的吃过晚餐,去了少年军营地。

    他在路上不断的回忆历史,比较着春秋时代和汉唐盛世,他十分悲哀的发现,与春秋时代相比,没有任何一个封建朝代敢言盛世。春秋时代那种开放和包容,那种给予百姓的权力和自由,只有后世新中国可以相比。

    在春秋时代,平民可以堵着周天子大门讨债,逼的周天子自筑高台躲个清静,这是债台高筑的由来。百家学说兴起,学子和士人们在列国行走,享受着后世大学生到公司应聘一般的待遇。管鲍之交,高山流水,人们之间的关系清淡如水。重耳和孔子周游列国,有如后世的政治难民,没有人将他们打杀,关押。专诸,聂政,虽然是刺客死士,却都是忠烈感人。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没有人敢欺压过甚,因为每个百姓都有武器,随时都可以成为武士和士兵。春秋战国的历史,有着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性情中人,却少了许多血腥,多了几分慷慨激昂。

    是什么让华夏的子民渐渐失去了个性,失去了血性,弯下了腰,屈下了膝盖,变得麻木不仁,见小利而忘义?

    是皇帝的权力,改变了这一切。是这个不受约束的权力,压仰了一切。对比欧州和日本的历史,赵政心中渐渐有了答案。大一统的思想,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武力谈判和肉体毁灭的方式,是一切悲剧的开端。赵政昨天讲了秩序,今天,他决定讲一讲社会利益阶层的划分,如何调和各阶层的利益矛盾,达成中庸妥协。

    在赵政忙着理顺平安谷和少年军中各项事务的时候,孝成王赵丹对秦赵之间的关系也渐渐有了决断。

    平阳君赵豹和下大夫郑朱两任赵国使臣先后离奇死亡,使秦赵两国的关系更加错综复杂。各位大臣的意见又分成了战与和两派,但十分奇怪的是,以前主战的平原君赵胜,上卿虞信等人变成了主和派,而以前主和的御使大夫楼援和安阳君赵章等人反倒成了主战派。赵丹本来就不是善于决断的人,在经历长平之战的失败后,他更加谨慎小心,不敢轻下决心。

    看到他整天愁眉不展,寝食难安,宣威后田芬提醒他道:"你父王临终前交待你的话,都忘记了吗?"

    赵丹双目一亮,轻声言道:"战事问廉颇、赵豹,内政问赵胜、楼援,列国外交问蔺相如。"

    田芬叹道:"你是如何做的呢?"

    赵丹面色一红,喃喃自语道:"问错于人啊。"他向母亲行了一礼道:"多谢母后提醒。丹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哎。国家危难,而老臣零落。听说蔺相国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赵丹懊悔的说道:"蔺相国因上党、长平之事,忧急于心,一病不起。我早该去探望他啊。"

    "现在也还不晚。要论及对天下局势的把握,对人心的掌控,蔺相国堪称翘楚,少有人及啊。他与秦昭王,还有过数次交锋。完璧归赵,渑池议和,是秦昭王就任秦王以来,少有的几次挫败。他一定能帮你分清局势,作出决断。"田芬有些悲伤的说道。

    赵丹点了点头,辞别田芬,轻车简从,直奔相国府而去。

    听说成王赵丹前来府中探望,病重不起的蔺相如让儿子蔺天行代他出迎。等蔺天行出去迎接成王赵丹,他又与其他子孙交待道:"成王来访,必有国事相询。我心愿己了,你们可以去为我准备后事了。"

    众子孙愕然痛哭,不知如何是好。

    蔺相如挥手止住他们,轻声说道:"君子不寿。我也早该追随先王而去了。你们都退下去吧。记住,我死之后,你们一定要将我葬回故里,借机离开邯郸。千万不要贪恋权贵,留在邯郸继封袭爵。切记,切记。"

    众人黯然点头,缓缓退出屋外。

    蔺天行引领赵丹进入房中。蔺相如挣扎起身,想行礼问侯。赵丹急忙上前相扶,止住他道:"相国不必多礼。听闻你病情加重,早想前来探望,奈何国事繁杂,拖延至今。赵丹有愧,还望相国宽恕。"

    蔺相如挣扎不过,只得在赵丹和蔺天行搀扶下,倚靠在榻案上。他精疲力尽,无力的咳嗽了一阵,这才略微平复了气息,轻声说道:"有劳大王挂念了。老臣行将就木,多谢大王前来探望。"

    "相国不必悲观。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您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蔺相如轻轻摇头,"大王不必相劝。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之所以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是放心不下赵国,有愧于先王啊。"

    赵丹闻言,双目微红,心中愧恨不己。"相国不必自责,长平之战,错在寡人,错在寡人啊。"说完,赵丹垂首掩面,悄悄擦拭了一下眼泪。

    蔺相如轻叹一声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大王也不必介怀于心。秦强而赵弱,我们能苦守至今,己十分不易了。"

    蔺相如又挥手对蔺天行和赵丹的随从、亲卫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些不佞之言要与大王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赵丹回身,与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见此,忙行礼告退,出了屋中,关上了房门。

    等众人退避,只剩下他们两人。赵丹执起蔺相如左手,轻声说道:"平阳遇害,郑朱身死。皆不知因由,也不知何人所为。秦人说是列国陷害,安阳君等人又相信郑朱遗言,说是昭王阴谋。秦赵两国是战是和,我该如何决择,还请相国教我。"

    "呵呵。这决不是秦昭王所为。"

    "为何?"

    蔺相如长叹一声,"昭王此人,睿智、坚忍,宽容、性直,又明析世情,透视人心,极善用人和纳谏。是可比于尧舜的明君啊。从他以往行事来看,他都是宁直不弯,善使阳谋,而非阴谋。否则,他也不会干出绑架环王之事了。"

    "是吗。"赵丹觉得蔺相如仅凭这些就判定不是秦人所为,有些武断了。

    "呵呵。其实,平阳、郑朱到底为谁所害并不重要。大王也不必为此纠结和忧心。"

    赵丹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是阴谋也好,是阳谋也罢,凡事都有目的。害平阳和郑朱之人有何目的?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派平阳出使秦国,也有我们赵国的目的。明白了这些,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赵丹若有所思,却依然有些迷惑。他探询般的望着蔺相如,等他继续解答。

    "长平战败,我们要保证赵国的安全,必然要与列国相交。这其中最要紧的目的有两点。一是拖延秦军进攻的时间,以利备战。二是寻求列国支援,以补实力之不足。依我来看,这两点不难达成。秦攻上党,战长平,我们与秦军相持三年,虽然大败而回,但也重创了秦军,削弱了秦国的国力。而东方列国,也都有了唇亡齿寒之感。没有赵国和三晋阻挡,他们将直面秦军危胁。而吞并了三晋,秦国必然实力大增。一增一减之间,列国如何选择,不难判断。加害平阳君和郑朱的人,他的目的,我觉得也有两点。一是担心赵国投降秦国,或者赵国为了求和,割地纳款,损失过重。二是担心秦国戒急用忍,与赵国达成和约,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其实这两点也可归于一点,就是破坏秦赵合约,促成秦赵两国继续带伤交战。"

    蔺相如一口气说完,咳嗽不止,疲惫的靠在案榻上喘息。

    赵丹听完这些,心中迷乱渐止,一边替蔺相如抚背顺气,一边轻声说道:"相国的意思,是要明里与秦议和,暗里与列国求援?可秦王和列国如果发觉此事,我们岂不危矣。到时候,列国会恨我们与秦国勾结,拒不援救,而秦王又会说我们背约,全力来攻。"

    蔺相如轻声说道:"不会。大王可以先表现出急于和秦国议和的态度,条件怎么屈辱,怎么损耗国力,就怎么谈。再让平原君将这些条款私下透露给列国使臣。列国担心赵国投降,必然急于送给赵国好处,来拉拢赵国。大王再想办法让秦国使臣知道列国的态度和给赵国的好处。秦国必然也会在和谈中让步。最后与秦国达成和约,再将真正的和约交给列国来看。这样,列国也就不担心赵国投降或实力大损了。我们最初的两个目的也能达成了。但要小心防护秦使的安全。我担心,有人急于促成秦军攻赵,谋害秦使,嫁祸赵国。"

    赵丹心中决断已下,点头说道:"相国放心。寡人知道该如何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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