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精心安排的晚宴,让成王赵丹平复了心中的烦乱和不安。直到夜幕垂落,见威太后有些困倦,赵丹姐弟三人才起身告辞,结束了这难得的欢宴。

    但这注定是一个纷乱不安的夜晚,让邯郸城内许多的人寝食难安,平原君赵胜就是其中一个。

    主持完平阳君的葬礼,赵胜刚刚回到府中,列国使臣便纷纷前来拜访。平原君赵胜,自父亲赵惠文王时代直到现在,已经两次为相,两次罢相,又多次出使列国。他与各国的使臣可谓十分的熟悉,他了解每个使臣的为人和性格。一整天的谈话下来,列国使臣的表现虽然各有差异,有的愤怒声讨秦国,有的悲痛平阳之死,有的惋惜长平之败,但他们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种支持赵国反击秦国的意愿。

    但就是列国这种毫无条件的支持态度,让赵胜感到了一丝不安。夜色已深,送走了最后一批使臣和访客,回到房中,他默默沉思,想找出这一丝不安的根源。

    被平原君召来共同陪客的内史大夫赵奢见赵胜坐在案上呆呆出神,便挥了挥手,轻声吩咐侍女和仆人退下。屋中渐渐沉寂下来,赵胜若有所觉,抬头环视,见堂中只留下了赵奢、李同、容盛、连康、赵丛和赵悝等亲信家人。

    赵胜举杯相敬赵奢说道:“奢大夫忙完了秋收上计,片刻未歇,就被我叫来府中帮忙。赵胜心中有愧,敬大夫一杯。”

    赵奢呵呵一笑,回敬赵胜说道:“长平战败,秦军逼迫甚急。君上为国操劳,忧心如焚,寝食不安,我等又岂敢置身事外。能为君上略尽绵力,我等甘之如饴。”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胜陪饮一杯,轻声叹道:“冯亭携上党来归,诸臣迟疑,是我全力劝谏,大王才下定决心,接收上党、决战秦军。长平之败,责任在我啊。”

    赵奢摇头苦笑说道:“我等都知道,秦王早有一统六国之心。秦军东来,赵国正当其锋。我们接不接上党,秦赵早晚一战。秦强而赵弱,赵国只得苦守而矣。兵法有云,久守必失。即使没有长平之败,赵国依然势如危卵。而接收上党,是反击秦国的难得良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君上又何必自责。而且长平战败之后,我大赵君臣同心,士民同仇,反倒是弱而弥坚。如今列国皆有危机之感,同怀合纵之心,赵国局势,反比长平战前更加有利。”

    赵胜略一沉吟,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列国自春秋以来,相互征伐了数百年,相互之间仇怨颇深。苏秦合纵之议虽好,却难以施行。长平战后,我奉王命,出使齐魏韩楚,各国君臣都是含糊其辞,能拖就拖,没有派来一个援军。可今天,列国使臣齐聚邯郸,却众口一词,皆欲派兵助赵抗秦,我心中却丝毫没有喜意,只有担忧和恐惧啊。”

    李同插言感叹道:“我还以为只有自己有这种错觉呢。却想不到君上也有此忧。”

    赵奢点头说道:“我陪君上与诸国使臣寒暄了一天,也有同感。诸位使臣声称,只要秦军再攻赵国,必然派兵助战。这些反常举动,不由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李同知道赵奢要以事寓事,便十分凑趣地接言问道:“不知是什么故事,能让大夫忧惧如此?”

    赵奢与李同微笑致意,缓缓说道:“有一富足之家,家主过世,七子争产。其嫡子势大,庶长子力雄。其余兄弟以前没少受庶长子欺压,可却在此时全力讨好、鼓励庶长子出面,与嫡子争产。每当庶长子力尽,心有降服之意的时候,其余兄弟都会出手帮他重树信心,再次上阵。最终,这庶长子被嫡子所败,而那嫡子也是筋疲力尽,被其余兄弟赶出了家门。两虎相斗,便宜群狼。君上所忧,可是担心我赵国将来,与这庶长子结局一样吗?”

    赵胜双目一亮,点头说道:“不知这庶长子,如何能够避开嫡子所害,还有争得家产的机会吗?”

    赵奢摇头说道:“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除非那嫡子利令智昏,目光短浅,竟然与他结盟,先把其他兄弟赶走。”

    赵悝忍不住问道:“两强结盟,先灭其余,再争其产,不也对嫡子有利吗?”

    赵胜挥手止住赵悝说道:“你这想法啊。就是奢大夫所言那般,利令智昏,目光短浅。明日起将史书《春秋》抄写一遍,敢有错漏,小心你的皮肉。”

    “啊!”赵悝目瞪口呆,不想只一句话惹来这无妄之灾。他也不敢反驳,只得吞下这自找的苦果,不再言语。

    赵胜不理会赵悝幽怨的眼神,转与赵奢继续问道:“那庶长子应该如何破此死局呢?”

    赵奢苦笑着叹息道:“短兵相接,力胜于智。这庶长子想破开这一死局,只有灭掉所有兄弟才有可能。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是笑话。再多的绵羊,想尽一切办法,也打不过老虎啊。”

    赵胜沉默良久,颓然问道:“再无其他办法了吗?”

    众人沉默,无人言语。

    赵胜黯然自语道:“那就能坚持多久,便坚持多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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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府中,赵玉也在为明天的朝会做着紧张的准备。她从墓地回来,就把赵政和孟氏母子叫到了书房,四人一直商议到夜灯初上,许多事情还是没有结果。赵玉只得让春晴简单地拿了些酒食来,先填饱饥饿的肚子,再继续商谈。

    几人各怀心事,这一餐饭吃的寂静无声,无滋无味。匆匆吃完,撤下餐盘,赵玉理了理孝服上的褶皱,面色清冷地与孟氏母子说道:“好了。你们母子也不必遮遮掩掩。说来说去无非是利益而矣。说句实话,平阳府这点家底,我赵玉从未看在眼里。但应该留给阿政的东西,你们也不必再惦记。”

    见赵高挺身欲言,赵玉不耐烦的挥手止住道:“你先听姑母说完。明天的朝会,高儿可以和我一起去参加。你承袭爵位,远赴代北抚军之事,自有大王旨意,我也不再多言。君父的符信已交与了你,我能帮你的肯定会帮,李牧那里,我可以写一封信函给他,请他相助于你。府中财物,我以前取用了部分,但这是阿政应得的。剩下的一切,都留给你们。府中一些家卫和家臣,君父在时,就已经指派给了阿政,这些人我会带走。其余的人,全都留给高儿。就这般决定了,你们先回去吧。”

    赵玉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印交与赵高说道:“这是君父的令印,是他去秦国之前,暗中交给我的。府中一切,全由此印为凭,调动取用。今日我将此印也转交给你,以后平阳府中一切,再与我母子无关。”

    赵高迟疑地接过玉印,看了看赵玉冰冷的面容,心中略为不安地说道:“姑母何须如此。这,这。”

    孟氏也连忙起身说道:“妹妹误会我母子了,我们可真没有争夺家产之心。”

    赵玉不耐烦地将玉印塞入赵高手中,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们母子不愿意离开邯郸,我也不好勉强。但我和政儿是一定要走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我们两家,还是各走各路吧。你们好自为之。晴儿,送客。”

    赵高、孟氏母子既羞又气,却不敢与赵玉相争,只得起身离去。

    赵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赵玉,只见她胸中怒气起伏,面色转白,双目微红,眼中含泪。赵政连忙上前,坐到她身边,用手轻抚她后背,为她顺气。

    赵玉心中一暖,与赵政诉苦道:“这孟氏真是可恶。平时装模作样,故作柔弱,心地却如此不堪。将好心当成驴肝肺,将我母子当成了什么人。”

    赵政轻声安慰道:“她们母子一直生活在外父的庇护之下,哪知世间险恶。她们已经习惯了富贵,舍不得邯郸繁华,就由着她们吧。路是自己选的,结局如何,无论好坏,都由她们自己承受,阿母又何必生气。”

    赵玉摇头苦笑道:“你外祖和舅父将她们母子三人交托于我,阿母岂能眼看着她们走上绝路啊。不然,我管她孟氏死活。可高儿,是你外祖唯一的孙儿啊,我怎能让父亲绝了后嗣。”

    赵政继续劝慰她道:“生死有命,岂由我们常人所愿。以后,我们多关注一些,如果赵高遇到危险,我们尽力相救就是了。”

    赵玉颓然地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说完,赵玉轻轻搂住赵政,微笑说道:“是阿母要求过高了。不是所有人都象阿政这般聪明懂事的。”

    赵政故意与赵玉谈笑道:“那当然。我母亲可是名扬赵国的邯郸美人,我父亲是贤名闻于列国的公子子楚,我想不厉害一些都不行啊。”

    “呵呵。”赵玉闻言轻笑,十分得意的搂住赵政,心中烦闷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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