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饭本是吃得波澜不惊,偏偏太后吃到一半想起安阳来了,便让人把她从里间叫了出来,拉到身边一道吃。
    这一下便戳中了某人的心肝脾胃肺。
    三个皇子都没什么想法。大皇子刚丧母,正惶惶然不知所措中,哪里会计较这些。二皇子有知薇照拂,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三皇子还在吃奶,由乳母抱着坐在一旁,睡得正香甜。
    二公主是个完全的软性子,对这种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只剩三公主安宁一个人气得牙根乱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发脾气的冲动。
    本来好好的饭吃得十分恼人,大皇子有点不会看眼色,见状还特意问安宁:“三姐,你这是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安宁扫她一眼,沉默着不说话,她不敢恨太后,只得将这笔账算在安阳头上,心里将她恨出血来。
    到了晚间回到自个儿房里,安宁越想越生气,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了。她扑到床上拼命抹泪,哭得肝肠寸断。
    良妃本来都要歇下了,闹到后半夜她精力不济,回来后叫人安顿了三皇子,正准备上床却听得瑞香来报:“娘娘,三公主正在屋子里哭,底下人都劝不住,您要不要去看看?”
    良妃心里叹息一声,也知道女儿的心结是什么。只是这个事儿她也没办法。一方面太后下了令,不许同安阳说起自个儿的身世,于是连安宁也被蒙在鼓里。另一方面女儿又时时嫉妒大姐,有时安阳也不见得得了多好的东西,可她却样样看在眼里,非要争个高下才行。
    良妃就跟个夹心馒头似的,被这两拨人夹在中间,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苦。
    到这会儿她又怨恨起皇帝来了。当初偏把安阳放她身边养,结果埋下了这么大的隐患。此刻她全然忘记自己是怎么使手段才说动太后,将大公主要到了身边。那时的她多么风光,简直是后宫第一人。
    也正是托了安阳的福,她才能越过宣妃头一个封妃,这么些年还一直顶着协理的名头。
    占便宜的时候不觉得怎样,这会儿遭报应了倒委屈起来了。良妃在这方面和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听得女儿痛哭她也心疼,却还是硬起心肠不去看她。因为去了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反倒惹她更伤心。若一不小心把事情说出来了,回头闹起来可是不好看。
    那边安宁哭了许久,一直盼着母妃能来。可左等右等她都不来,她那小小的心就像受了极大的刺激,变得更为脆弱。
    一直以来,整个宫里只有母妃待她是最亲的。即便她也疼姐姐,可安宁感觉得出来,母妃对自己绝对是宠爱有加的。就算三弟出生,也没能分去一分一毫。
    她平日里受了委屈只消哭一会儿,母妃肯定立马就来安慰。可今天是怎么了,她都哭了大半个时辰了,母妃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打算叫她活活哭死的节奏吗?
    一想到母妃可能也厌弃自己了,安阳那心不由慌乱起来,想要止住哭泣,泪珠却还是不断往下掉,又惊又怕下居然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起来一看,两只眼睛肿成了水泡,又是鸡蛋又是毛巾地热敷也没用,擦多少粉也盖不下去。
    去前头请安的时候碰上了大姐安阳,对方一脸疑惑地看她:“三妹这是怎么了,夜里没睡好吗?”
    “嗯,困过头了反而睡不好,眼睛都熬肿了。”
    安阳就笑笑没说话。
    那本是一个寻常的笑,看在安宁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就跟嘲笑似的。她昨晚偷着哭的事情她肯定知道了,所以这会儿是在看自己笑话呢。
    安阳哪知道一个笑妹妹都能衍生出这么多的想法,亲亲热热挽了她的手臂就去见良妃处请安。
    良妃一见安宁这样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却不好当着大女儿的面说什么,只对两人都嘘寒问暖一番,又叫她们回去补个眠,还说要叫厨房给她们炖滋补的汤水。
    一切看来都和平常一样。
    可就是这一样叫安宁十分不愤。她都哭成那样了,母妃跟没事儿人一样,对她不闻不问,多余的关心话都没一句。姐姐真就这么好,就因为比她早生一年,就合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
    父皇是这样,皇祖母也是这样,现在连母妃都是这样,往后她在这宫里,还要怎么过下去。真要仰他人鼻息委屈一辈子吗?
    回去的路上她满肚子不高兴,走到一半才发现自个儿的手帕丢了。想想应该是丢在母亲的屋子里了,于是又带了宫女折返回去找。
    刚走到门口却听得里面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一个是母妃的声音,还有一个是瑞香的。
    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瑞香是母亲的心腹,两人经常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但她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凑近到门口听起来。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两人说的事肯定不一般,要不怎么门口连侍候的人都不留,撵得干干净净呢?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里面正提到自己的名字。
    ☆、第102章 落水
    屋子里,良妃正跟瑞香吐苦水。
    “我瞧她那个样子,心里真是难受。可这也没法子,太后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了。”
    瑞香便劝她:“待时间长点便好了。三公主聪明着呢,您对她的好她肯定知道。待再过几年您悄悄和她露个底,也就是了。”
    “不成不成。安宁这孩子我了解,不说比说好。不说她只是憋着劲儿地委屈,要真说了难保会有旁的想法。当初她那么对付沈知薇,差点把人给弄死。这事儿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惊。也不知她随了谁了,这性子……”
    安宁的性子其实是一半一半,既有良妃的心狠手辣,又有皇帝的沉着冷静。只不过她年纪太小,这两种特性表现得都不够突出,揉和在一起就成了现在这样,有点叫人琢磨不透的意思。
    听到良妃这话,安宁一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母妃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还是太后不叫人说的,可会是什么呢?
    难道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
    这也不对啊。若不是亲生的,何必对自己这么好,早该把她丢到一边去了吧。
    旁边侍候的红蕉有点胆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先回去。安宁却只瞪她一眼,令她不许出声,还将她赶远一些。
    然后她继续竖起耳朵听。
    不多时又听瑞香道:“三公主性子沉静,其实是件好事儿。”
    “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就像昨儿晚上,她明明受了委屈,又因我没去看她心里埋怨,今儿来见我的时候脸色多难看。可她又憋着不说。我有时真盼着她像安阳一样,想笑就叫想哭就哭,再这么憋下去迟早要憋出病来。”
    这下瑞香不说话了,只轻轻叹息一声。
    良好也眼着叹息:“说来说去还是当初那步棋走坏了。就不该把安阳抱进延禧宫来。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也亲不到一块儿去。我平日里待她虽好,可这心总是难受。怪只怪我那时候不争气,没能一进宫就怀上龙种,倒叫宣妃抢在前头。若早知她那孩子保不住,我也不必急吼吼去争皇后的女儿,到如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里头良妃跟瑞香不过是发牢骚,排解一下心头的郁结罢了。哪里想到宝贝女儿就在外头,把她说的话听了个十成十。
    安宁一时间就跟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她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没道理啊,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会听错。
    所以说姐姐不是母妃生的,而是已故的先皇后生的?
    安宁突然转身,大步往外走。红蕉在后头竟有些跟不上她,不明白三公主小小年纪,脚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
    安宁其实是被吓着了,所以赶紧回了自己屋,将所有人都撵出去,一个人待房里细想刚才听到的内容。
    想着想着她就明白过来了。难怪这么多年来,父皇和太后都对姐姐宠爱有加。若都是一个娘生的,不过差了一岁,待遇也不至于天差地别。
    原来姐姐是皇后之女,在这宫里是唯一嫡出的孩子。嫡出的公主和庶出的本就不同,太后有远近亲疏也正常。
    那一刻安宁当真羡慕姐姐,怎么偏她好命,就能从皇后肚子里出来。而她呢?
    短暂的震惊之后,安宁的心里又浮起无限的沮丧和绝望。从前觉得姐姐受宠是性格问题,她爱笑爱闹是个闲不住的人,皇祖母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的。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要变得外向一些,说些讨巧的话叫人开心,以便搏得更多的关注。
    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出身上的差异是她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哪怕再外向再讨巧,父皇和太后都不会多瞧她一眼。他们打从心眼里瞧不起她。
    小小的安宁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原本她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姐姐再受宠也跟她一个妈,比她高贵不到哪里去。可现在她知道了,她们有如此大的差距,哪怕她再有心机,也敌不过先皇后一根手指头。
    就算以后皇贵妃生了孩子,也得往姐姐后头排呢。难怪她那么势利眼,整日讨好姐姐,看来是早就知道姐姐的出身,想尽法子讨好对方呢。
    要说安宁这人也有点奇怪。平日里想法很多,也很会为自己打算。要眼下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处理和安阳的关系,她却偏偏不要,非要将对方恨上了。
    原本她该收拾心情,从此对姐姐马首是瞻,借着姐妹情深的关系拉近距离,好让自己往后得更多益处。可见年来打下的心结一时解不开,她就钻了牛角尖,反倒处处看安阳不顺眼,比起从前恨意更甚一筹。
    安阳完全不知道妹妹已将她列为后宫第一讨厌的人,还想着她最近怎么都不找自己了,难得见个面脸色也冷淡得很,话说不上三句就走人了。
    妹妹这么冷淡,安阳十分郁闷。一直以来她对这个妹妹还是挺喜欢的。两个人年纪离得近,住得也近,从小到大都玩在一起。虽然妹妹喜静她喜动,但凑在一起时倒也挺合适。她有什么心事都同妹妹讲,她很聪明,年纪不大就会替自己出主意。她有好东西也总想着分她一半,虽然有时也疑惑为什么有些东西她有妹妹没有,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现在妹妹不理她了,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总是没着没落的。过完年皇子们都上书房念书去了,她因为是女孩子,皇帝特别开恩叫她多休息一个月。
    本想这一个月里同妹妹多亲近亲近的,没想到……
    安阳心里郁闷,就去找知薇诉苦。知薇也没想到安宁已得知了姐姐的身世,只当她还在为除夕夜那顿饭生气。
    那时候太后把安阳叫到身边来,她就觉得不妥。太后年纪大了,做事有时候只管自己高兴,却没顾虑到其他人的想法。
    安宁那么敏感一个人,回去肯定不高兴,疏远安阳也在情理之中。小姑娘其实也有很多想法,有时候别扭起来比成年人更难搞。
    她就给安阳出主意:“你约她一道儿来瞧瞧你父皇吧,这她肯定乐意。”
    据她观察,这几个孩子对皇帝是又敬又怕,虽说当着他的面大气不敢出,但还是很乐意来给他请安的。
    安阳觉得这主意好,第二天就同妹妹说了。安宁本不想来,可又忍不住想见见父亲,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便从延禧宫出来,径直到了养心殿。
    那一边知薇提前同皇帝打了招呼,叫他对安宁热络些。她是这么劝的:“都是您的孩子,太偏心也不好。总要顾忌她们的感受。您要是冷落了安宁,回头她不同安阳玩,苦的还是安阳啊。”
    皇帝就想自己真有表现得这么明显?或许是真的。只是安宁自小也不跟他亲近,似乎也没办法培养父女之情。眼下她既愿意来,他也就听从了知薇的意见,对这个女儿格外温和。
    所以那天一开始的气氛相当好。安阳一如既往话多,东暖阁里不时传出她唧唧喳喳的声音,伴着毫不掩饰的笑声。
    皇帝也很配合,那天便格外关注安宁一些,时不时同她说些话,关心她的身子,又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情,还说哪天有空便带她出去骑马。
    这叫安宁非常意外也格外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羞涩的笑意,时不时看皇帝一眼,眼神里满是孺慕之情。
    她其实对皇帝是很有感情的,因为得到得太少,反而渴求得越多。
    更何况她自小长在宫里,见过的男子一共也没几个。那些太监在她看来都是肮脏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男子。自己那几个弟弟也是乳嗅未干,哪里及得上父皇一分一毫。
    在小小的她看来,皇帝就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就像现代这么多小姑娘小时候想要嫁给父亲是一样的道理。
    受到皇帝格外的关注外,安宁心里存的郁结便散了一些,人也显得活泼几分,跟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暖阁里气氛十分好。
    就在这时安阳又有新主意:“父皇,听说你在后头修了个温泉池子,我想去泡泡,行吗?”
    那池子是皇帝的噩梦,自打上回后就再没用过。眼下听女儿提起,便没立时接嘴。他想了想看向安宁:“你也想去吗?”
    安宁也有点玩心,便笑着点了点头。皇帝拗不过他们,便叫了小庄子过来叫陪着一起去。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因身边没有宫女侍候,便叫了知薇身边的雪容来,陪着两位公主一道过去。
    这下子人便多了起来,公主并她们的贴身宫女,加上皇帝叫来的人,一行人十来个出了殿门往后头绕过去。
    皇帝见人走远才长出一口气。从前一个安阳就时常搅得他头疼,现在又多一个,当真是不好对付。看来只叫知薇生一个的想法是对的,若多生几个少不得要费心思照顾,到时候只怕他的头,便会更痛了。
    在对付孩子上面,皇帝自认没什么天赋。
    养心殿后头的温泉池子,造得既工整又大气。
    初春时节,京城的天气还冻得厉害,安阳和安宁一走进那屋子,立马觉出一身的暖意。安宁有点怕水,跟在姐姐后头小心翼翼走着,不时探头看看眼前那一大片微漾的池水。
    小小的脸上露出欣喜又羞怯的表情,那一刻的安宁看起来还比较像个正常的孩童该有的样子。
    安阳却是贼胆大,刚进去还没换衣服,就拉着妹妹的手直接往里冲,一副恨不得立马跳下去的样子。
    雪容赶紧在旁边劝她:“公主还是先换了衣裳的好,要不身上这身该弄脏了。”
    安阳这才收住脚,等着底下人去取浴衣过来。
    养心殿里没备这么小的浴衣,得回延禧宫去取,难免就要多等上一刻。两位公主就坐到了池子边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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