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你们都互相不知道生日也真够厉害的。”
    “普通……普通厉害吧啊——嚏!”
    厚重的棉服被一件件堆在床尾,衣柜旁,准备着换季的装备的李蓝阙正打着视频电话。她在开学时也租下了一间单人公寓,而且恰在舅舅正上方。只不过几年下来,这里已经被她当成了储藏室,许久没流通过的空气在阳台打开后,攒动着撒起欢来,带着菌孢子四处游走,扰得鼻子不得安宁。
    “啊对了,”小冬突然想起些什么,从画面中跑开,不多时又带着一本宣传册出现,“你知道吗!闫美焦竟然是我的学姐!”
    李蓝阙看她激动地翻找着某一页。
    想想美焦姐的职业,艺术大学出身也合情合理。只不过——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一个人在遥远的外地上大学,她好像与很多人和事隔绝了。
    将立在柜角的手机拿在手中,李蓝阙转身抱起精心挑选出来的冬装,边走着边思考该腾出那只手来锁门。这时视频那头传来“嘶啦”一声,小冬已经举着包装袋啃起了薯片。
    “陆楠楠不是认识她嘛,就一起吃过饭,她的工作室还挺近的。”
    食物被牙齿研磨碎裂的脆响让李蓝阙心口直痒,蠢蠢欲动,她恨恨地咬着嘴唇,果断切断了连线。
    啊——想吃零食!
    李蓝阙将自己摔倒在舅舅的床上,抱在胸前的衣物压在身下,乱七八糟,藏在其中的硬物这才凸显出来,正正硌在了肋骨上。
    她哀嚎一声,捂着疼处翻身躺下,她伸手在衣堆里摸索,果然,一盒喉糖被她翻了出来,铁质的外壳就是罪魁祸首。
    推开盖子,她胡乱拆了两颗糖塞入口中,两腮一边藏了一个,看起来气鼓鼓的。
    卫生间淅沥沥的声音断断续续,水柱淋洒在瓷砖上清脆又清晰。
    四仰八叉仰着,李蓝阙静静听着水声,然后转头朝着衣堆瞄上一眼。
    舅舅迅速关闭的那个网页在眼前一闪而过。
    不行不行,太不道德了。
    她摇摇头,起身望向卫生间紧闭的门,就这样雕塑般思忖片刻,索性将顾虑全部抛诸脑后,一把抓过舅舅留在喉糖边的手机,悄悄摸去了阳台。
    幽暗中,黯淡的蓝光映在好奇又严肃的表情上,发丝和衣领透出冷风飕飕的痕迹。
    明亮都室内,睫毛沾着水珠的桃花眼中,浮起一层不明情绪。
    让李蓝阙意外的是,舅舅的手机竟然没有密码,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轻易感觉说不出得微妙。
    她蹲在茶几边,越紧张越是冷。
    默默地再次说服自己一遍,她强忍着罪恶感,伸出袖口的食指指尖颤颤巍巍,最终点在了屏幕上。
    她从不怀疑舅舅会在情感上背叛她——甚至偶尔会假设,假设他选择了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都一定比现在过得轻松。她在意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是不是依然是个不值得依赖的小菜鸡。
    只是这种寻找答案的方式有点糟糕。
    嗯……很糟糕。
    她耸耸肩,自我鄙视一番后,还是打开了浏览器。
    账号同步的浏览记录历历在目,一条条看过去,无非是些医学生物资讯、论文检索和时评。
    但某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了第六感的来源,大概就是事出反常正撞在了直觉上。
    满目正经里,一篇知音体拗成的故事格外显眼——一家破产重组的制药公司因为种种原因爆发了激烈的高层骂战,离奇曲折,哭笑不得。这场八卦她曾经也津津有味地追了很久,只不过这次公司前身的故事又在媒体的挖掘下重见天日。
    “今年34岁的范女士在一家互联网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工作。8月22日,日历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页,多云转晴的时候,她在办公室望着窗外,她想今天或许可以买份蒙布朗给母亲尝一尝,可命运却同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李蓝阙替她难过,但险些被文风劝退,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之后大段的篇幅,讲述了范女士如何辗转找到一位药学院的教授做他的志愿者,又是怎样在治疗的过程培养了亲如一家的感情。
    “……十二年前的夏天,她同秦教授约好,明年会在母亲康复的日子拜访,希望他能见证新药给一个家庭的新生,但约定始终没能兑现,她再也没联系到秦教授,如今这个家庭也因一场意外永远失去了新生。”
    秦教授……
    李蓝阙喃喃着思索。
    她不想猜测,却突然被点化了似的,不由自主地,瞬间将时间线捋了个明明白白。
    继续向下翻页,范女士一家与秦教授的合影缓缓升起。
    啊,果然。
    晚归的研究生从楼下经过,兴奋地探讨着什么,你一言我一句在空旷的湖边回荡。
    忽然,屏幕在面前飞快升起。李蓝阙抬起头,舅舅正捏着手机摆在自己眼前。
    他似乎只随意打量一眼便明白了大概,看不出表情的脸让原本就心虚的她更加慌张。
    李蓝阙腾地起身,久蹲腿甫一直起登时软了一下,可她几乎忘了麻。
    “你要联系她吗?”她觉得不该问,但已经口不择言,“那个范女士,她说想见秦叔叔的家人……我们算不算?”
    原来老秦的事还没有终结。
    原来他还一直困在过去的深海。
    原来她又误打误撞搅乱了平静的水面。
    “可是你看这些为什么还要避开我……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她追问着追问着,反倒站到了上风高点,仿佛对方才是理亏的那一个。
    原来他将她视作能够独立思考的大人,不避讳让她面对残酷真相,给她时间自己成长。为什么当她真正变成大人的时候,反而被回避了。
    “舅舅……舅舅——”
    前方高大的身形突然滞住,她猛地刹车,还是生生撞在了他的手臂上,酸麻从鼻根迅速扩散了半张脸。
    何宁粤见她龇牙咧嘴地后退,跛着一只蹲麻的脚。张开口,又放弃。
    人的某一部分会越来越软弱。
    翌日清晨,舅舅准时从枕边消失,在绰绰有余的时间里将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
    前一夜,李蓝阙的问题没有一个得到回应,她几乎是被沉默压到无意识而睡去。
    她强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送他,问他想不想去吃大餐,却被告知接下来两周都没有时间。
    “是……因为……我……偷看你的……手机……生……气……吗……?”
    李蓝阙一字一句地,边碎碎念,边翻飞着手指敲下这样一条信息。拇指在回车键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一口气全部删除。
    她长叹一声,瘫倒在图书馆休息区的沙发上。
    自打高中那次互相失联以来,她和舅舅的关系从没有这样令人失落过。这种感觉就像手提袋的底部开了胶,零零碎碎撒了一路,无处着力,手足无措。
    百无聊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落在了电子报刊阅览机器上。
    不止是好奇,她要把他从深海里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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