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云头（3P） 作者:旧弦
分节阅读16
手，腹中阵剧痛，竟是眼前黑，半个人都立时痛得僵住，动弹不得了。
就这般在漆黑的帐中熬了半晌，仿佛血点滴又开始流动，眼前厚厚的云翳稍稍散了些。雪臣不敢再乱动，忍着疼，极慢极慢地躺了回去。倒到席上的时候，累得长长吁了口气。
他原想延捱到天亮，眼下先迫着自己快睡，兴许睡着了便不会觉得了。可是那痛却是不肯被他这样糊弄过去的痛，不屈不挠地遍遍将他从无痛无觉的黑甜乡里驱赶出来，叫他知道这夜是绝对不能安生的了。
虽然冷得哆嗦，而额上麻痒痒的，是汗水淌下来。最可怖的是，腹中好像有东西在动。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在小腹上。那里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动静让他悚然放开了手。如此明晰，竟然不似往常的噩梦。抓着薄被的手松了又紧，他等这波疼痛过去，略略好受些，试了试，却还是直不起身。
万般无措，阮雪臣抽息着唤了声秦攸。隔了会儿，才想到他在别院，只怕听不见。
49.
秦攸明白阮雪臣心绪不佳，才留他人清清静静。然而在枕上翻腾半夜，偏又害怕起来：那人若是忽然想通了，果真舍不得姓萧的，他该如何？总不能学山贼将阮雪臣捆起来套了袋子，丢马背上劫走。
这般胡思乱想着，时而觉得他宠自己，时而觉得他在意萧图，正在苦闷之间，骤然想起连爹梦中都唤阮雪臣，却不知道雪臣是怎么想。这来，吓得点睡意也没有，忧心忡忡地枕着手，盯住帐顶发呆。
万籁皆寂。远远的院墙外有猫儿凄然叫了两声，又没了动静。他想到出神时，忽然耳根轻轻牵动了下。
只稍稍愣，秦攸也不及想，抓过床头的剑就跳起身。
阮雪臣伏在席上，又苦苦捱了会儿，试着改叫了声庆儿，却不敢指望那小东西。还没叫出第二声，秦攸已经撞开门扑到了枕边。
“怎么了？”
雪臣脸色煞白，看到他却终于松了口气。秦攸被他抬眼时候的模样吓了跳，拨开他被冷汗弄湿的额发，轻声道：“不舒服？哪里？”
“肚子……”
“嗯？”
“……想喝热水。”
秦攸从琉璃暖瓶里倒了杯，看他起身艰难，便想以口哺送。雪臣虽虚弱，却摇头坚持自己喝。秦攸看着他喝下两杯，担忧道：“你说肚子疼？”
雪臣不置可否，只道：“冷得很。”就像是个梦魇，长久地向他投着暗影。最初还似真似幻，慢慢拨云去雾，日渐成真，再由不得他不信。阮雪臣眼里空茫茫的，先是看着秦攸的衣襟，又转脸看着床壁的雕花。
秦攸用薄被将他裹严实了，自己爬上床去，连人带被子抱住。隔了会儿，感觉不到雪臣的温度，便又悄悄钻进被中去，自然而然地，手心便贴到他小腹上。
秦攸身上很是暖和，教阮雪臣冷不丁颤了下。他放在肚子上的手也热，疼痛立时便去了半。雪臣心虚，原还想将他手搬开，可是却舍不得那热度，握住秦攸手腕的指头，慢慢松开了。
秦攸感觉到阮雪臣在臂中不再颤抖，还悄悄贴紧了自己的胸膛。
然而闭了会儿眼睛之后，他的气息仍然没安稳下来。
“我去请大夫？”
阮雪臣打了个哆嗦：“不，不，我躺会儿就好。”
秦攸沉默了良久，道：“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病？”
阮雪臣急促地吸了口气，顿了顿，路向上摸到秦攸的手肘，低道：“秦攸……我可能是怪物。”
秦攸叹了口气：“雪臣哥哥。”
阮雪臣微弱地摇头：“我太蠢……害了我大哥，也害自己。”
秦攸揽紧了他，小声道：“你若是怪物，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去山上过日子。”
话说出口，发觉自己同阮雪臣样犯起痴来，秦攸笑了笑，道，“原来你有哥哥？”
“嗯。”
秦攸不敢在这个时候问他哥哥还好不好，便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腹，换了话头道：“这里疼么。”
“……睡吧。”
他越是想瞒过去，越是波疼得厉害，腹中隐隐又动了下。
秦攸手正搁在上头，“嗯？”了声，挑眉奇怪道：“雪臣哥哥，你的肚子里头，长了什么东西么？”
雪臣咬牙道：“快睡。”
许融捧着两张纸，在门口停了停，才走进萧图的书房。
“放桌上罢。又教你费心了。”
“不敢当。”
这个人家世怎样，因何在此，王府里没几个人说得清；生得很是单薄，双弯弯的笑眼，肚子杂学，倒合萧图的脾胃。
他放了东西，只是踌躇着不走。萧图看了他眼，道：“许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许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咳了声，道：“在下是想说，王爷教我解的这个哑谜……只怕不是个哑谜”
萧图停了笔，道：“你若是手上有正经事，只管去忙。这件事差不了，可以不必再猜下去。”
“王爷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送这些东西的人，恐怕并不是想出难题给王爷猜。”
萧图短促地笑了声，道：“或许吧。”
“在下斗胆，猜测此人并不像王爷说的，是拒绝投入您麾下的清客。”
萧图拿起桌上那两页跟往日差不的东西翻了翻，抬眼饶有兴致地望着许融道，“那该是什么？”
“在下继续斗胆……此人或许，是拒绝王爷求欢的美人。”
萧图垂目想了想，道：“其实这两个差不了少，还不是不肯跟着我。”
“呵呵，那还是……有些区别的。”
“说。”
“若是怀才，却不愿为您所用，毁去就是了；若是得了您的垂青，却不肯让您亲近么，就稍稍麻烦些。”
许融从袖中掏出个两寸见方的乌木小匣子，打开时，里面是块香木，制成了七层玲珑塔的形状。
萧图看了眼，冷笑道：“迷香？”
许融笑微微道：“就是千不从万不从，无非只须下点药，做几次便好了。”
萧图先是不语，而后便低低笑起来，道：“本王真想等着瞧往后有人这样待许先生。”
许融嘴角略略抽，容色倒不改；似是矜持，又似是坚持，在原地动不动，只将手心里的东西平平托到萧图眼前。
萧图十分好笑。待要叫他下去，然而望着那香，脑中千百个念头里，忽然模模糊糊有了个光点。
赵老六的迷烟媚药。阮雪臣的官服下摆。金明池上，乱红之中的画舫。
……
“我要讨账。”
“我拿别的赔你，好不好。”
“比如什么？”
……
那夜说过的话，他怎么竟然忘了。
那些古玩，都是那人许诺过要送给他的——为了报答他在宫中搭救他伺候他的那回——只求他不要碰他。
只是，如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都碰了不知几遍了，倒又假惺惺地送来，算怎么回事？他同自己欢好那几次，岂不成了白白奉送的了。
……奉送个屁，明明是心甘情愿，还要假正经。
什么年半载，傻子才等年半载。
那人身边现成的有个嘴抹了蜜似的混账小子，只怕过了十天半月，便不记得姓萧名图的是哪个了！
将近天明时候，秦攸才困得睡着了会儿。也不知迷糊了久，悚然惊醒时，发现阮雪臣的身体又冷得不寻常。秦攸心里紧，在黑暗中捉住他疼得出了汗的手心，度些柔和的真气给他，却觉出他经脉中阻塞颇，寸步难行。
秦攸就着窗上透进的朦朦晨光，看了眼他的脸，只见长长的睫毛都湿漉漉糊在起。
秦攸知道绝不能再顺着他，掀帐下了床。
“……嗯？……”
“我去请大夫。”
“别……”
“别傻了，会死的。”
秦攸皱着眉摸摸他的额头，道：“躺着。我叫庆儿过来陪你。”
阮雪臣疼到极处，终于松口道：“……让他去。攸儿你陪着我。”
秦攸俯下`身去，吻得他闭了眼睛，低声道：“我比他快。雪臣哥哥等着我。”
他叫起睡得正沉的庆儿匆匆交代了两句，飞奔到门口，几乎脚不沾尘。才刚开了门，便与个人撞了满怀。
50
萧图踏进阮府后院的时候，恰好见阮雪臣捧了个钵子，侧着腰身往花栏里倒着什么。
他套了件淡青的旧衣袍，没束腰封，里头空空荡荡的，腰杆越见细韧；袖子全卷到肘部，副干活的模样，倒也动人。
跟前横生着树海棠，早就过了季节，朵花也无。萧图立在原地，透过那些枝枝杈杈看了他会儿。个忍不住，蹑手蹑脚地上前，从后边搂上去，嘴里道：“侍郎大人怎么自己干这活……”
那人啊了声，手里的钵子险些脱手，立刻屈肘将他格挡开，转身怒目相视。
萧图最初的个念头是：半月不见，怎么这个模样了？
眼前的人年纪已有三十上下，其实长得并不酷肖阮雪臣，然而眉目间有种神情，活脱活像，尤其是瞪人的时候。
妙的是他唇上道髭须，下巴捻长髯，就是萧图给阮雪臣画的模样，倒教萧图呆愣了许久，半晌才终于道：“……这位是？”
那人虽不高兴，可也看得出眼前的人身份不凡，只得道：“在下是阮侍郎的兄长。”
“啊……在下萧图，失敬，失敬。”
他们的这地方，药气重得很。萧图看见他倒的是药渣，奇怪道：“怎么，阮大人病了？”
阮兰堂十分狐疑地打量了他番，想到他轻薄的举动，冷冷道：“你同他……你同他很亲近么。”
萧图笑了几声，道：“嗯……敢问阮大人称呼您什么？”
“他自小便叫在下大哥。”
“哦，那么我也随他就是了。大哥，小阮病了么？”
“你……”阮兰堂从未见过这般厚颜的人，咽了口唾沫，头疼道，“那屋里那个毛头小子又是怎么……”
萧图看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声音渐渐低得听不见，心念动，转身便往卧房走。
阮兰堂急道：“住。你，你同渔白……你近过他的身不曾？”
萧图转脸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何止。”
阮兰堂走近几步，拿出长辈身份来，冷着脸教训道：“糊涂，你们个比个糊涂。都什么时候了，你难道是木头么！……我问你，渔白若是有了孩子，你什么打算？”
萧图这回是真的莫名其妙，道：“什么孩子？他有……他找了女人？不可能。”
阮兰堂气得吹胡子道：“他自己怀的！不是你的，便是屋里那个秦什么的，你别告诉我还有旁的人。”
萧图脸上现出种奇异的神色来，隔了好会儿，道：“你休要骗我。小阮是男子。”
阮兰堂没好气道：“渔白体质不同常人，说了你也不明白。总而言之，他这遭辛苦非常，你们好生待他——他昨夜痛得死去活来，你可知晓？怎么人影也不见？”
不待他说完，萧图已经奔进了屋里。
有没有孩子，秦攸倒是并不如何在意；有了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亲眼见过雪臣难受得那样厉害，担忧还比惊喜些。
雪臣仍是苍白着脸，只唇上稍许有点血色，微张着口呼吸。不过身上已经不那样冷，汗也止住了。
萧图进去时，便看见秦攸坐在床边握着阮雪臣的手，小声欢喜道：“怎么会有的？怎么会的？”阮雪臣垂着眼睛，也不知是羞惭还是虚弱，个字也不肯说。
萧图径直走到床前，知道拉不开秦攸，便掀袍半跪下去，伸手放在阮雪臣肚子上：“真有孩子了？”
阮雪臣看见是他，怔了下，却也不如何惊讶，微微偏过脸去。
萧图摸了摸他的脸颊，低道：“还想逃……看你几日不见我，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说罢瞥了眼秦攸。
秦攸只是冷笑声，大大方方地瞥了回去，懒得同他争辩。
萧图从薄被边缘将手探进去，摸到他的小腹。
阮雪臣吸了口气道：“凉，别碰我。”
萧图连忙搓手，不顾秦攸斜乜的目光，重又伸手进去，放在阮雪臣的肚子上。
“这样够热么？……哈，哈，我摸到了，肿了块。”
阮雪臣看着他傻笑的脸，实在忍不住，抬手将他的脸捂住：“……你别笑成这样。吓人。”
秦攸原本直抱臂冷冷瞧着萧图举动，这时立刻手帮他捂住萧图的脸，手将阮雪臣的手塞进被窝里。
萧图不以为意，过了好会儿，恋恋不舍地将手拿出来，拍开秦攸的手，道：“咳，叫什么好呢。好在萧这个姓，叫什么都好听。”
秦攸横眉道：“也可能是我的。”
萧图惊讶得瞪着他：“你的？……小子，想扁了脑袋戴瓜子壳去吧。”
阮兰堂不知是何时跟进来的，捧了个药碗立在二人背后，淡淡道：“这时候都上心了，早干什么去了。让开些。”
阮雪臣脸色很是惨淡，显然已被他训过顿，蔫蔫的不作声。
秦攸看着他乖乖喝干净了，道：“阮大哥，雪臣哥哥他为什么会忽然疼成那样？”
阮兰堂看了秦攸眼，向雪臣道：“你吃花生了？”
阮雪臣身子虚弱，反应慢得很，有些不明所以。秦攸便犹犹豫豫地代答道：“没有吧。这几日的菜没有这个。”
“……不，我吃了。”
“嗯？”
阮雪臣惶惑道：“在宫里。昨晚正好赶上官家用宵夜。”
阮兰堂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掖了掖被子，轻道：“以后万万不能再沾了。”
秦攸道：“为何？”
阮兰堂道：“妇人堕`胎的药物，对男子是没有用处的。男子有孕，只忌讳样，你再想不到，就是花生。
那三个都呆住了。半晌，萧图先笑了声，道：“大哥知道这么，如何不早些告知小阮。”
阮兰堂冷冷斜了他眼，望着阮雪臣道：“小混账，你那封欲言又止的信到，我就知道出事了。还想瞒着大哥，你瞒得过去么？大哥送你进京赶考，是为了让你给别人生孩子的么？”
雪臣羞惭已极，别着脸不说话，僵了会儿，便闭了眼睛装睡，却清清楚楚地听见萧图低声道：“他昨晚疼得厉害么？”
秦攸淡淡道：“你看看外面晾的被子。都是疼出的汗。”
萧图便没了声音。
阮雪臣忽然想起什么，睁眼道：“大哥……阿趋两岁了吧，怎么不带来。”
“……董提刑带着他呢。你放心。快睡。”
“嗯。”
待他皱着眉头渐渐睡过去，阮兰堂从怀中掏了个羊皮纸卷，细细读了会儿，压低了声音道：“府里有没有老参？最好熬支来。这回实在凶险。幸亏他花生吃得少。”
秦攸沉吟下，道：“我爹的遗物里有两支。”
萧图忽然拉住他，道：“等等。宫里有好的，我去要。”事关阮雪臣，秦攸同他对视眼，便没有再坚持。
萧图走到门边，掀了半门帘，又回头道：“大哥，谢你照看小阮。”
“……我不是你大哥。”
“诶，”萧图笑眯眯道，“反正我迟早都要叫大哥的。”
走出阮府的时候，他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就像层淡墨痕，倏忽便抹去了。
依旧是香烟缭绕。
萧图“啪”的声阖上盒盖，抬眼道：“就是这两支。十年了，我记性不错。”那捧着人参上来的小宫娥唯唯退了下去。
萧图扫了眼面色不豫的赵珋，道：“那就谢圣上了。”
“端州王这个谢字，朕不敢当。”
萧图轻轻地“哟”了声，转身便要往外走。
“你住。萧太师病了？朕怎么不知道。”
“托圣上的福，太师他身子康健。”
“那是阮爱卿？……不可能啊，昨夜在这儿还好好的。”
萧图颇为玩味地瞧着赵珋失措的脸，道：“阮侍郎在您这里用了顿宵夜，回家便病不起。”
“他怎么了？……不是，他吃的我也吃了，我没事啊。”
萧图在门口停了停，步步走回来，道：“大半夜的，拉他起吃花生——小王怎么从不知道圣上爱吃花生？”
赵珋见他逼近御案，着慌道：“你什么意思，你好大的胆子，朕没害他，朕害他做什么。”
“你逼他吃的吧……他吃了少？”
“萧图你抽什么风，你赖朕也没用。他，他究竟怎么了？”
“你这宫里的东西，滴水也不许沾到他的唇。听见没有。”
赵珋缩在龙椅中，气急道：“朕什么也没干！”话这么说，他自己反倒心虚起来，惶惶然回忆起昨日桩桩件件，眼神乱飘。
萧图将盛着人参的木匣放在御案上，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道：“你以为，你那点劣迹，我不知道？”
赵珋痛得抽气道：“……你犯上。”
萧图凑得愈近，赵珋便顾不得痛，紧紧贴在硌人的雕花椅背上。萧图深深盯着他那张脸，过了许久，道：“你几次三番想坑死我，我就当你是胡闹，不与你计较。怎么，好圣上，我千辛万苦，就伺候出你这样个废物？”
那两个字触痛了赵珋。
他忽然失声道：“圣上！你几时当我是圣上！你几时当我是个人？……人前人后，你给过我点颜面不曾？”
“……你伺候我？哈，萧图，若是世上从来没有你这个人，朕便比现在快活万倍。”
萧图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久到他连那点勇气也流失了。
那人的模样是沉静无波的，瞧不出怒气。赵珋呆呆地望着他，以为他下刻便要巴掌扇上来了。
下巴上的钳制忽然松开了，萧图拿起那个匣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
51.
阮兰堂盯着雪臣喝完，接了空药碗往旁边搁，道：“喝完这帖，便该没事了。”
他口气仍是重了些，阮雪臣“嗯”了声，重又拿起笔来，对着桌上卷起半的画纸，默然发呆。
阮兰堂终是有些不忍。这个弟弟自小聪明骄傲，即便是不慎落榜那回，也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过。这几天他脸色已经大好，肚子里的东西也不闹了，只是神情总是呆呆的，见了自己，又像羞惭，又像委屈，连话都不怎么肯说。
阮兰堂硬着心肠了会儿，还是叹了口气，便像待小孩子似的，将手放在他的后颈上，道：“好了，我不骂你。事已至此，大哥只求你们父子平安。”
雪臣望着还未设色的画，眼前细如蚊蚋的墨色轮廓，像是忽然晕开了点。他吸了口气，提笔涂下去。
阮兰堂却捉住了他的手腕。
“渔白，你告诉大哥句实话……是哪个的？”
雪臣难堪得闭了眼，颤声道：“我不知道。”
“你……”阮兰堂怔，背着手走到窗前，又走回来，将阮雪臣的镇纸重重拍，“你糊涂！”
雪臣垂着眼睛，蘸了点朱砂，去染那重重屋檐青瓦之间面指甲大小的酒旗。
阮兰堂稍稍平复些，又道：“好，那你心里头，究竟想要哪个？”
雪臣仿佛有无限的耐心，笔笔细细地描下去，只是不说话。手却到底在阮兰堂的目光里发起抖来。他又试了两次，终究放了笔，摇了摇头。
“怎么，两个都不要？”
“……”
阮兰堂毫无办法地看着他，冷冷道：“独个儿生不下孩子。你想日日靠玉势木势过日子？”
雪臣以为听错了他大哥的话。
阮兰堂被他惊恐的神色弄得赧然起来，咳了声，勉强道：“还不明白么？孩子要出来，你……那里，须得常常的，常常的……”半日寻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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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腹中阵剧痛，竟是眼前黑，半个人都立时痛得僵住，动弹不得了。
就这般在漆黑的帐中熬了半晌，仿佛血点滴又开始流动，眼前厚厚的云翳稍稍散了些。雪臣不敢再乱动，忍着疼，极慢极慢地躺了回去。倒到席上的时候，累得长长吁了口气。
他原想延捱到天亮，眼下先迫着自己快睡，兴许睡着了便不会觉得了。可是那痛却是不肯被他这样糊弄过去的痛，不屈不挠地遍遍将他从无痛无觉的黑甜乡里驱赶出来，叫他知道这夜是绝对不能安生的了。
虽然冷得哆嗦，而额上麻痒痒的，是汗水淌下来。最可怖的是，腹中好像有东西在动。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在小腹上。那里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动静让他悚然放开了手。如此明晰，竟然不似往常的噩梦。抓着薄被的手松了又紧，他等这波疼痛过去，略略好受些，试了试，却还是直不起身。
万般无措，阮雪臣抽息着唤了声秦攸。隔了会儿，才想到他在别院，只怕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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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攸明白阮雪臣心绪不佳，才留他人清清静静。然而在枕上翻腾半夜，偏又害怕起来：那人若是忽然想通了，果真舍不得姓萧的，他该如何？总不能学山贼将阮雪臣捆起来套了袋子，丢马背上劫走。
这般胡思乱想着，时而觉得他宠自己，时而觉得他在意萧图，正在苦闷之间，骤然想起连爹梦中都唤阮雪臣，却不知道雪臣是怎么想。这来，吓得点睡意也没有，忧心忡忡地枕着手，盯住帐顶发呆。
万籁皆寂。远远的院墙外有猫儿凄然叫了两声，又没了动静。他想到出神时，忽然耳根轻轻牵动了下。
只稍稍愣，秦攸也不及想，抓过床头的剑就跳起身。
阮雪臣伏在席上，又苦苦捱了会儿，试着改叫了声庆儿，却不敢指望那小东西。还没叫出第二声，秦攸已经撞开门扑到了枕边。
“怎么了？”
雪臣脸色煞白，看到他却终于松了口气。秦攸被他抬眼时候的模样吓了跳，拨开他被冷汗弄湿的额发，轻声道：“不舒服？哪里？”
“肚子……”
“嗯？”
“……想喝热水。”
秦攸从琉璃暖瓶里倒了杯，看他起身艰难，便想以口哺送。雪臣虽虚弱，却摇头坚持自己喝。秦攸看着他喝下两杯，担忧道：“你说肚子疼？”
雪臣不置可否，只道：“冷得很。”就像是个梦魇，长久地向他投着暗影。最初还似真似幻，慢慢拨云去雾，日渐成真，再由不得他不信。阮雪臣眼里空茫茫的，先是看着秦攸的衣襟，又转脸看着床壁的雕花。
秦攸用薄被将他裹严实了，自己爬上床去，连人带被子抱住。隔了会儿，感觉不到雪臣的温度，便又悄悄钻进被中去，自然而然地，手心便贴到他小腹上。
秦攸身上很是暖和，教阮雪臣冷不丁颤了下。他放在肚子上的手也热，疼痛立时便去了半。雪臣心虚，原还想将他手搬开，可是却舍不得那热度，握住秦攸手腕的指头，慢慢松开了。
秦攸感觉到阮雪臣在臂中不再颤抖，还悄悄贴紧了自己的胸膛。
然而闭了会儿眼睛之后，他的气息仍然没安稳下来。
“我去请大夫？”
阮雪臣打了个哆嗦：“不，不，我躺会儿就好。”
秦攸沉默了良久，道：“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病？”
阮雪臣急促地吸了口气，顿了顿，路向上摸到秦攸的手肘，低道：“秦攸……我可能是怪物。”
秦攸叹了口气：“雪臣哥哥。”
阮雪臣微弱地摇头：“我太蠢……害了我大哥，也害自己。”
秦攸揽紧了他，小声道：“你若是怪物，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去山上过日子。”
话说出口，发觉自己同阮雪臣样犯起痴来，秦攸笑了笑，道，“原来你有哥哥？”
“嗯。”
秦攸不敢在这个时候问他哥哥还好不好，便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腹，换了话头道：“这里疼么。”
“……睡吧。”
他越是想瞒过去，越是波疼得厉害，腹中隐隐又动了下。
秦攸手正搁在上头，“嗯？”了声，挑眉奇怪道：“雪臣哥哥，你的肚子里头，长了什么东西么？”
雪臣咬牙道：“快睡。”
许融捧着两张纸，在门口停了停，才走进萧图的书房。
“放桌上罢。又教你费心了。”
“不敢当。”
这个人家世怎样，因何在此，王府里没几个人说得清；生得很是单薄，双弯弯的笑眼，肚子杂学，倒合萧图的脾胃。
他放了东西，只是踌躇着不走。萧图看了他眼，道：“许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许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咳了声，道：“在下是想说，王爷教我解的这个哑谜……只怕不是个哑谜”
萧图停了笔，道：“你若是手上有正经事，只管去忙。这件事差不了，可以不必再猜下去。”
“王爷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送这些东西的人，恐怕并不是想出难题给王爷猜。”
萧图短促地笑了声，道：“或许吧。”
“在下斗胆，猜测此人并不像王爷说的，是拒绝投入您麾下的清客。”
萧图拿起桌上那两页跟往日差不的东西翻了翻，抬眼饶有兴致地望着许融道，“那该是什么？”
“在下继续斗胆……此人或许，是拒绝王爷求欢的美人。”
萧图垂目想了想，道：“其实这两个差不了少，还不是不肯跟着我。”
“呵呵，那还是……有些区别的。”
“说。”
“若是怀才，却不愿为您所用，毁去就是了；若是得了您的垂青，却不肯让您亲近么，就稍稍麻烦些。”
许融从袖中掏出个两寸见方的乌木小匣子，打开时，里面是块香木，制成了七层玲珑塔的形状。
萧图看了眼，冷笑道：“迷香？”
许融笑微微道：“就是千不从万不从，无非只须下点药，做几次便好了。”
萧图先是不语，而后便低低笑起来，道：“本王真想等着瞧往后有人这样待许先生。”
许融嘴角略略抽，容色倒不改；似是矜持，又似是坚持，在原地动不动，只将手心里的东西平平托到萧图眼前。
萧图十分好笑。待要叫他下去，然而望着那香，脑中千百个念头里，忽然模模糊糊有了个光点。
赵老六的迷烟媚药。阮雪臣的官服下摆。金明池上，乱红之中的画舫。
……
“我要讨账。”
“我拿别的赔你，好不好。”
“比如什么？”
……
那夜说过的话，他怎么竟然忘了。
那些古玩，都是那人许诺过要送给他的——为了报答他在宫中搭救他伺候他的那回——只求他不要碰他。
只是，如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都碰了不知几遍了，倒又假惺惺地送来，算怎么回事？他同自己欢好那几次，岂不成了白白奉送的了。
……奉送个屁，明明是心甘情愿，还要假正经。
什么年半载，傻子才等年半载。
那人身边现成的有个嘴抹了蜜似的混账小子，只怕过了十天半月，便不记得姓萧名图的是哪个了！
将近天明时候，秦攸才困得睡着了会儿。也不知迷糊了久，悚然惊醒时，发现阮雪臣的身体又冷得不寻常。秦攸心里紧，在黑暗中捉住他疼得出了汗的手心，度些柔和的真气给他，却觉出他经脉中阻塞颇，寸步难行。
秦攸就着窗上透进的朦朦晨光，看了眼他的脸，只见长长的睫毛都湿漉漉糊在起。
秦攸知道绝不能再顺着他，掀帐下了床。
“……嗯？……”
“我去请大夫。”
“别……”
“别傻了，会死的。”
秦攸皱着眉摸摸他的额头，道：“躺着。我叫庆儿过来陪你。”
阮雪臣疼到极处，终于松口道：“……让他去。攸儿你陪着我。”
秦攸俯下`身去，吻得他闭了眼睛，低声道：“我比他快。雪臣哥哥等着我。”
他叫起睡得正沉的庆儿匆匆交代了两句，飞奔到门口，几乎脚不沾尘。才刚开了门，便与个人撞了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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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图踏进阮府后院的时候，恰好见阮雪臣捧了个钵子，侧着腰身往花栏里倒着什么。
他套了件淡青的旧衣袍，没束腰封，里头空空荡荡的，腰杆越见细韧；袖子全卷到肘部，副干活的模样，倒也动人。
跟前横生着树海棠，早就过了季节，朵花也无。萧图立在原地，透过那些枝枝杈杈看了他会儿。个忍不住，蹑手蹑脚地上前，从后边搂上去，嘴里道：“侍郎大人怎么自己干这活……”
那人啊了声，手里的钵子险些脱手，立刻屈肘将他格挡开，转身怒目相视。
萧图最初的个念头是：半月不见，怎么这个模样了？
眼前的人年纪已有三十上下，其实长得并不酷肖阮雪臣，然而眉目间有种神情，活脱活像，尤其是瞪人的时候。
妙的是他唇上道髭须，下巴捻长髯，就是萧图给阮雪臣画的模样，倒教萧图呆愣了许久，半晌才终于道：“……这位是？”
那人虽不高兴，可也看得出眼前的人身份不凡，只得道：“在下是阮侍郎的兄长。”
“啊……在下萧图，失敬，失敬。”
他们的这地方，药气重得很。萧图看见他倒的是药渣，奇怪道：“怎么，阮大人病了？”
阮兰堂十分狐疑地打量了他番，想到他轻薄的举动，冷冷道：“你同他……你同他很亲近么。”
萧图笑了几声，道：“嗯……敢问阮大人称呼您什么？”
“他自小便叫在下大哥。”
“哦，那么我也随他就是了。大哥，小阮病了么？”
“你……”阮兰堂从未见过这般厚颜的人，咽了口唾沫，头疼道，“那屋里那个毛头小子又是怎么……”
萧图看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声音渐渐低得听不见，心念动，转身便往卧房走。
阮兰堂急道：“住。你，你同渔白……你近过他的身不曾？”
萧图转脸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何止。”
阮兰堂走近几步，拿出长辈身份来，冷着脸教训道：“糊涂，你们个比个糊涂。都什么时候了，你难道是木头么！……我问你，渔白若是有了孩子，你什么打算？”
萧图这回是真的莫名其妙，道：“什么孩子？他有……他找了女人？不可能。”
阮兰堂气得吹胡子道：“他自己怀的！不是你的，便是屋里那个秦什么的，你别告诉我还有旁的人。”
萧图脸上现出种奇异的神色来，隔了好会儿，道：“你休要骗我。小阮是男子。”
阮兰堂没好气道：“渔白体质不同常人，说了你也不明白。总而言之，他这遭辛苦非常，你们好生待他——他昨夜痛得死去活来，你可知晓？怎么人影也不见？”
不待他说完，萧图已经奔进了屋里。
有没有孩子，秦攸倒是并不如何在意；有了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亲眼见过雪臣难受得那样厉害，担忧还比惊喜些。
雪臣仍是苍白着脸，只唇上稍许有点血色，微张着口呼吸。不过身上已经不那样冷，汗也止住了。
萧图进去时，便看见秦攸坐在床边握着阮雪臣的手，小声欢喜道：“怎么会有的？怎么会的？”阮雪臣垂着眼睛，也不知是羞惭还是虚弱，个字也不肯说。
萧图径直走到床前，知道拉不开秦攸，便掀袍半跪下去，伸手放在阮雪臣肚子上：“真有孩子了？”
阮雪臣看见是他，怔了下，却也不如何惊讶，微微偏过脸去。
萧图摸了摸他的脸颊，低道：“还想逃……看你几日不见我，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说罢瞥了眼秦攸。
秦攸只是冷笑声，大大方方地瞥了回去，懒得同他争辩。
萧图从薄被边缘将手探进去，摸到他的小腹。
阮雪臣吸了口气道：“凉，别碰我。”
萧图连忙搓手，不顾秦攸斜乜的目光，重又伸手进去，放在阮雪臣的肚子上。
“这样够热么？……哈，哈，我摸到了，肿了块。”
阮雪臣看着他傻笑的脸，实在忍不住，抬手将他的脸捂住：“……你别笑成这样。吓人。”
秦攸原本直抱臂冷冷瞧着萧图举动，这时立刻手帮他捂住萧图的脸，手将阮雪臣的手塞进被窝里。
萧图不以为意，过了好会儿，恋恋不舍地将手拿出来，拍开秦攸的手，道：“咳，叫什么好呢。好在萧这个姓，叫什么都好听。”
秦攸横眉道：“也可能是我的。”
萧图惊讶得瞪着他：“你的？……小子，想扁了脑袋戴瓜子壳去吧。”
阮兰堂不知是何时跟进来的，捧了个药碗立在二人背后，淡淡道：“这时候都上心了，早干什么去了。让开些。”
阮雪臣脸色很是惨淡，显然已被他训过顿，蔫蔫的不作声。
秦攸看着他乖乖喝干净了，道：“阮大哥，雪臣哥哥他为什么会忽然疼成那样？”
阮兰堂看了秦攸眼，向雪臣道：“你吃花生了？”
阮雪臣身子虚弱，反应慢得很，有些不明所以。秦攸便犹犹豫豫地代答道：“没有吧。这几日的菜没有这个。”
“……不，我吃了。”
“嗯？”
阮雪臣惶惑道：“在宫里。昨晚正好赶上官家用宵夜。”
阮兰堂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掖了掖被子，轻道：“以后万万不能再沾了。”
秦攸道：“为何？”
阮兰堂道：“妇人堕`胎的药物，对男子是没有用处的。男子有孕，只忌讳样，你再想不到，就是花生。
那三个都呆住了。半晌，萧图先笑了声，道：“大哥知道这么，如何不早些告知小阮。”
阮兰堂冷冷斜了他眼，望着阮雪臣道：“小混账，你那封欲言又止的信到，我就知道出事了。还想瞒着大哥，你瞒得过去么？大哥送你进京赶考，是为了让你给别人生孩子的么？”
雪臣羞惭已极，别着脸不说话，僵了会儿，便闭了眼睛装睡，却清清楚楚地听见萧图低声道：“他昨晚疼得厉害么？”
秦攸淡淡道：“你看看外面晾的被子。都是疼出的汗。”
萧图便没了声音。
阮雪臣忽然想起什么，睁眼道：“大哥……阿趋两岁了吧，怎么不带来。”
“……董提刑带着他呢。你放心。快睡。”
“嗯。”
待他皱着眉头渐渐睡过去，阮兰堂从怀中掏了个羊皮纸卷，细细读了会儿，压低了声音道：“府里有没有老参？最好熬支来。这回实在凶险。幸亏他花生吃得少。”
秦攸沉吟下，道：“我爹的遗物里有两支。”
萧图忽然拉住他，道：“等等。宫里有好的，我去要。”事关阮雪臣，秦攸同他对视眼，便没有再坚持。
萧图走到门边，掀了半门帘，又回头道：“大哥，谢你照看小阮。”
“……我不是你大哥。”
“诶，”萧图笑眯眯道，“反正我迟早都要叫大哥的。”
走出阮府的时候，他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就像层淡墨痕，倏忽便抹去了。
依旧是香烟缭绕。
萧图“啪”的声阖上盒盖，抬眼道：“就是这两支。十年了，我记性不错。”那捧着人参上来的小宫娥唯唯退了下去。
萧图扫了眼面色不豫的赵珋，道：“那就谢圣上了。”
“端州王这个谢字，朕不敢当。”
萧图轻轻地“哟”了声，转身便要往外走。
“你住。萧太师病了？朕怎么不知道。”
“托圣上的福，太师他身子康健。”
“那是阮爱卿？……不可能啊，昨夜在这儿还好好的。”
萧图颇为玩味地瞧着赵珋失措的脸，道：“阮侍郎在您这里用了顿宵夜，回家便病不起。”
“他怎么了？……不是，他吃的我也吃了，我没事啊。”
萧图在门口停了停，步步走回来，道：“大半夜的，拉他起吃花生——小王怎么从不知道圣上爱吃花生？”
赵珋见他逼近御案，着慌道：“你什么意思，你好大的胆子，朕没害他，朕害他做什么。”
“你逼他吃的吧……他吃了少？”
“萧图你抽什么风，你赖朕也没用。他，他究竟怎么了？”
“你这宫里的东西，滴水也不许沾到他的唇。听见没有。”
赵珋缩在龙椅中，气急道：“朕什么也没干！”话这么说，他自己反倒心虚起来，惶惶然回忆起昨日桩桩件件，眼神乱飘。
萧图将盛着人参的木匣放在御案上，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道：“你以为，你那点劣迹，我不知道？”
赵珋痛得抽气道：“……你犯上。”
萧图凑得愈近，赵珋便顾不得痛，紧紧贴在硌人的雕花椅背上。萧图深深盯着他那张脸，过了许久，道：“你几次三番想坑死我，我就当你是胡闹，不与你计较。怎么，好圣上，我千辛万苦，就伺候出你这样个废物？”
那两个字触痛了赵珋。
他忽然失声道：“圣上！你几时当我是圣上！你几时当我是个人？……人前人后，你给过我点颜面不曾？”
“……你伺候我？哈，萧图，若是世上从来没有你这个人，朕便比现在快活万倍。”
萧图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久到他连那点勇气也流失了。
那人的模样是沉静无波的，瞧不出怒气。赵珋呆呆地望着他，以为他下刻便要巴掌扇上来了。
下巴上的钳制忽然松开了，萧图拿起那个匣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
51.
阮兰堂盯着雪臣喝完，接了空药碗往旁边搁，道：“喝完这帖，便该没事了。”
他口气仍是重了些，阮雪臣“嗯”了声，重又拿起笔来，对着桌上卷起半的画纸，默然发呆。
阮兰堂终是有些不忍。这个弟弟自小聪明骄傲，即便是不慎落榜那回，也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过。这几天他脸色已经大好，肚子里的东西也不闹了，只是神情总是呆呆的，见了自己，又像羞惭，又像委屈，连话都不怎么肯说。
阮兰堂硬着心肠了会儿，还是叹了口气，便像待小孩子似的，将手放在他的后颈上，道：“好了，我不骂你。事已至此，大哥只求你们父子平安。”
雪臣望着还未设色的画，眼前细如蚊蚋的墨色轮廓，像是忽然晕开了点。他吸了口气，提笔涂下去。
阮兰堂却捉住了他的手腕。
“渔白，你告诉大哥句实话……是哪个的？”
雪臣难堪得闭了眼，颤声道：“我不知道。”
“你……”阮兰堂怔，背着手走到窗前，又走回来，将阮雪臣的镇纸重重拍，“你糊涂！”
雪臣垂着眼睛，蘸了点朱砂，去染那重重屋檐青瓦之间面指甲大小的酒旗。
阮兰堂稍稍平复些，又道：“好，那你心里头，究竟想要哪个？”
雪臣仿佛有无限的耐心，笔笔细细地描下去，只是不说话。手却到底在阮兰堂的目光里发起抖来。他又试了两次，终究放了笔，摇了摇头。
“怎么，两个都不要？”
“……”
阮兰堂毫无办法地看着他，冷冷道：“独个儿生不下孩子。你想日日靠玉势木势过日子？”
雪臣以为听错了他大哥的话。
阮兰堂被他惊恐的神色弄得赧然起来，咳了声，勉强道：“还不明白么？孩子要出来，你……那里，须得常常的，常常的……”半日寻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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