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赵璋从警局走出,朝着迎上来的罗执微笑颔首,随即弯腰钻进车内。
    十几秒后,车子绝尘而去。
    赵璋仰靠在后座皮椅上,双目紧闭,嘴唇微抿,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疲色,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罗执从后视镜看到他如此模样,关切道:“赵总,回去后您早些休息,要不明天上午跟方氏集团方女士的会谈往后推一推?”
    “不用。”赵璋的声音轻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把公司交给我,我总不能让他失望。”
    罗执看着赵璋坚毅却不掩苍白的脸色,终究还是心头一软,忍不住劝道:“赵总,人累了也需要休息,赵先生想必也不会愿意回来看到您累垮的样子。您还年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赵璋不可置否的微微一笑,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口袋里手机的铃声打断了话语。
    他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心中仿佛被冥冥中的一股力量拨的微微一动,带着不可名状的急切和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期盼,按下了接听键。
    他把手机置于耳边,电话那头一片安静,片刻后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清浅传来,直钻进赵璋的心里。
    赵璋心绪波动起伏的更加厉害,他垂下眼帘,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缩紧,指尖泛白。
    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冷的叹息。
    “赵璋……”
    赵璋睫毛颤动,哑声道:“小叔。”
    电话那头响起若有似无的轻笑,赵清渠的声音忽然明晰了不少,冷静中带着一股暗中涌动的热意:“赵璋,我很想你。”
    赵璋噎住了,赵清渠如此单刀直入的表明自己想法的情况着实不多,特别是在他们几乎断了两个月联系的情况下,这让赵璋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他顿了顿:“这是什么意思。别说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
    略带急切的语气彻底逗笑了另一端的赵清渠,他低低的笑着,弹了弹手中的烟灰,靠在凝结了寒露的窗框上,仰头望着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
    “放心,我不是在交代遗言。我听说你那边出了点事,问你现在好不好。”
    赵璋为自己的会错意感到尴尬,过了半晌方不情不愿道:“好得很,这边我能解决。”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小叔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赵清渠的笑声显得愈发愉悦,笑了好一会儿才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声道:“罗执刚刚告诉我的,我知道你很不错,但是我还是很担心你。”
    赵璋脸颊发热,赵清渠的温情攻势让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隐隐中又觉得有一丝反常,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两个月杳无音讯,你到底……算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不出意外,快了。”赵清渠的笑声逐渐淡去,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寒凉:“你那边有人想刻意掀出风浪,我会让人压下去。你安安心心的干自己的事就好。我这边如果一切顺利,月底大概就能回来。”
    得了保证,赵璋心中安定许多,他想再说什么,却被赵清渠再度打断。
    “不用试图联系我,这个号码很快就会销毁,我不能和你通话太久。”赵清渠的声音微微一顿,再度柔和下来:“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赵璋:“……喂,不要把我当女人哄。”
    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赵璋看着暗下去的的手机屏幕,静坐了一会儿,默默地把手机塞回口袋,轻轻呼出一口气。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一个男人按掉了香烟,在黑暗中一声叹息。
    门被不轻不重的敲响三下,男人轻咳一声,压下涌上喉头的血腥味:“进来。”
    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走进来,微微弯腰,恭敬的开口:“赵爷,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赵清渠勾起风衣披在身上,抚上腰间的微鼓,大步走向门口,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犹如猎食的猛兽,亮的惊人。
    “既然都等着我,总不能叫他们失望。”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璋这边一切风平浪静,赵清渠正如他所说的,把一切负面消息强压了下去。李媛丽被送回了精神病院,赵璋去看了看,这一次关她的病房和分配看守严密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要想再度被有心人放出来难如登天。
    而郑安那边,赵璋是没心情去关心那个总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的小少爷到底死了还是没死。倒是一个星期之后,董家辉亲自拎着半死不活的郑安上门请罪,让赵璋十足的稀奇。
    “董总,您这是干什么。”
    晨练被强行拦下的赵璋看着一脸歉意的董家辉和杵在一旁像块木头的郑安,十分和善的笑了笑:“郑小少爷的伤可好些了?发生那样的事……哎,真是令人遗憾。”
    郑安抬头,怨恨的瞪了赵璋一眼,感受到一旁董家辉扫过来的冷厉眼刀,浑身一颤,眼底浮现出些许恐惧。
    “那天的事的确遗憾。”董家辉笑的比赵璋还和善诚恳:“听说小郑过去在不少时候对小璋你十分失礼,我最近听说,深感心中难安,带他来向你道歉。”
    郑安在董家辉威逼的视线下磨磨蹭蹭的走上前,不情不愿的低头道歉,说出口的话像背诵的文章似的,平平板板没半丝起伏。
    董家辉皱起眉头,心中暗狠这个小东西的不上道。
    赵璋倒是很不在意,董家辉今天舔着脸跑来玩这一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大概又在打着什么危害社会的新主意,郑安只不过是个幌子。
    他依旧笑眯眯的看着郑安道歉,等到他说完了,十分客气感动的看向董家辉,慢悠悠开口:“不敢当,说起来郑小少爷也是受害者,他伤看着还没好,瞧这小脸白的,董总这么拉他出来在太阳底下站这么久,连我都觉得您太不近人情。这么漂亮的人就该好好养着,总是带出来您不心疼吗?”
    赵璋这笑容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金,董家辉看的一时呆住,心中琢磨着以前就知道赵璋好看,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变得竟然越来越有味道。
    这么想着,心里头不禁生出了几分遗憾。
    可惜了,再怎么漂亮,也不过是……
    等他遗憾完了,抬起头,却发现赵璋已经转身走出了很远。
    “小璋。”董家辉急忙喊了一声,几步追上去,见赵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扬声道:“有时间么,为表歉意,我们出去吃顿饭。”
    赵璋的声音远远传来:“劳董总费心,最近胃不好,还是家里的粗茶淡饭吃着习惯,您好意我心领了。”
    董家辉却没放过他,依旧快步追上赵璋,笑的意味深长:“小璋,怎么没看见赵清渠?话说回来前些日子我去d省,在市区偶然目睹了一场恶性案件,那个被送进救护车的受害者,依稀有几分像赵清渠,大概是我看错了。”
    赵璋心中一跳,步伐滞了滞,眸子猛然沉了下去。
    ☆、第63章
    廉景也许真的死了。
    一连四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他手下曾经那一帮被他笼络,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逃的逃,死的死。大树倒了,猢狲们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散的一干二净。
    廉景曾经为赵清渠出生入死,豁出性命扳倒“养父”刀爷,这么多年不知道为赵清渠挡了多少凶险,替受了多少伤,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
    所有人都知道廉景是赵清渠生死相交的好兄弟,赵清渠手下的头号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帮派二把手。没有人会料到廉景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背叛了赵清渠,正如当年他干脆利落的背叛刀爷一样。
    古往今来,背叛者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廉景落得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却也不能算是意外,外人顶多唏嘘几声,或幸灾乐祸或兔死狐悲,然后回归各自的生活。
    第五个月的时候,赵清渠已经基本恢复完全。着手整顿了手头的所有势力,跟随赵璋回到家中,开始了悠闲平静的日子。
    李媛丽被关在精神病院,与世隔绝。李立这个李家家主的位置似乎坐的并不顺心,即使和赵璋合作,弄死了李媛丽的亲爹,铲除了最大的威胁,但他却在国内并没有强大的根底。李家总有那么一些人时不时蹦出来恶心一下他,让他过的十分心塞,虽然总还想着从赵璋手头夺点利,但一时半会儿没空去折腾。
    至于董家辉,听说这位最近被郑家那位长得精致漂亮的小少爷阴了一把,和政府合作的一个项目牵扯竟然进了向境外势力输出机密情报这样的大事儿,公司一片混乱,董家辉本人被带走审查,而郑家小少爷则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隐无踪。
    赵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平静至极,无动于衷,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平淡。他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或者最起码也会满怀着恶意心情大好,却没想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内心根本不起一丝波澜。
    回想这半年乃至一年来,他的生活中充满了赵清渠的痕迹,赵清渠强势的闯进他的安全区域,然后又用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姿态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方面,直到他彻底习惯,再也无法摆脱。
    而董家辉,这个他上辈子爱的刻骨铭心,却也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在赵璋的脑海里一点一点的淡化、模糊,直到如今,听起他的消息,就像在听一个陌生的人。
    陌生人的事情,与他又有何相关呢?
    有本事找麻烦的人,或是失去找麻烦的能力,或者被别的麻烦缠的无法脱身。于是赵璋这五个月来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平静祥和,每日从公司回来推门就能见到坐在客厅内或看书或看报的赵清渠,让赵璋恍惚中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觉得就这样过一辈也很好。
    这一日,赵璋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家,打开房门,闻到屋内散发的味道,微皱起眉。
    他反手关上门,几步走上前,拿走赵清渠夹在指尖的小半截香烟,毫不客气的摁灭,打开窗子散味儿。
    赵清渠微微笑了一下,张开双臂环住赵璋,亲昵吻上他双唇。
    赵璋一脸嫌弃的伸手挡住,退出他的怀抱,打开灯,客厅顿时亮堂起来。
    “浑身烟味,去漱口。”
    赵清渠保持着笑容,转身走进浴室。
    赵璋的目光则被茶几上的几张纸吸引,弯腰拿起,仔细的浏览。
    等赵清渠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璋拿着单据,坐在沙发上,低头浏览的背影。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收了收,沉默的在赵璋身旁坐下。
    赵璋放下纸,看着赵清渠:“这是真的?”
    “是真的。”赵清渠看着自己的爱人,嘴角的笑容带上了一丝难言的复杂:“主治医师跟我谈了一个多小时,该说的都说了。母亲她的确患上了肝癌,晚期……”
    李落芳一向注重养生,冷不丁查出肝癌,还是活不了多久的晚期,不得不让赵璋留一个心眼儿。但看赵清渠这一副明显没什么兴致的样子,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来让他不高兴。
    虽然再怎么冷漠残忍,但毕竟是生母,赵清渠虽然已经和李落芳划清界限,平时也不去主动联系,但现在生母癌症晚期,如果赵清渠喜不自禁,笑逐颜开,反而会让赵璋心中发憷。
    赵清渠却看出了赵璋未言明的猜疑,他握住赵璋的手,主动开口:“主治医师和我交情不浅,这事儿他不会作假。”
    赵璋还是担心,他怕李落芳这个疯婆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会在有限的生命里尽最后的力气折腾出无限的麻烦。他知道李落芳有这个本事,从李家默默无闻的一个养女,桃代李僵嫁给赵家的老爷子,又在无尽的阴谋中保全自己甚至生下了赵清渠,若不是没有如愿的掌控自己这个儿子,恐怕赵家的一切都会落在李落芳这个老婆子的手上。
    李落芳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她对于自己亲生儿子的感情有多少赵璋不知道,但她当初是如何一次次利用赵清渠达到自己的目的赵璋却看得一清二楚。
    像李落芳这样心性早就扭曲了的老婆子,极度自私,恐怕一切都比不上她自己重要。
    “别想太多。”赵清渠面色已经恢复平静,他关心的看着赵璋,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我去医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
    这下轮到赵璋惊讶了:“你没去见你母亲。”
    “是她不愿意见我,让护工把我拦在病房外。”赵清渠喟叹:“还让那个小姑娘传话,说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
    赵璋了然,李落芳这次恐怕是真的心如死灰。从李媛丽被送到精神病院后,李落芳所谓的在郊区别墅休养只不过是赵清渠的变相软禁。一辈子算计,步步为营,最后栽在了亲生儿子身上,赵家被赵璋接手,李家李立上位,李媛丽本想两手抓,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得知自己病入膏肓,连儿子也不想再见。
    只是李落芳落得如今下场,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赵清渠这几天言语明显少了很多,虽然表面看不出端倪,但心情也绝对说不上好。毕竟任何一个人,如果被告知亲妈活不了几个月,心情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赵清渠后来又去了医院几次,每一次都被拦在门外。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赵璋也跟着他去了一次,那一次恰好李落芳没在病房,他和赵清渠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到的是由护工推着,坐在轮椅上,头发已经掉光了的李落芳。
    李落芳闭目靠在轮椅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朽木般将死的味道,松弛的皮肤将面部拉出一条条深深的沟壑,曾经风光一时的老太太,如今已经行将就木。
    护工推着轮椅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李落芳若有所感的睁开眼,浑浊的眼瞳过了许久才重新聚焦,落在赵璋和赵清渠身上,然后缓缓地又闭上了眼。
    赵清渠低沉开口,喊了一声妈。
    李落芳眼皮颤了颤,任由护工把她推进病房,赵清渠紧跟着进去,赵璋挑眉,踌躇了半秒,跟了进去。
    赵清渠帮着护工把李落芳搬回病床,等老太太躺好,帮她盖好了被子。
    阖着眼的李落芳忽然开口,声音虚弱沙哑:“我要死了,你高兴吗。”
    赵清渠没有说话。
    李落芳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紧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过了许久才缓过来,睁开眼,盯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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