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爷的女婿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2
我所知，你喜欢白天，白天能看清我是你的，难道要在大堂上让扬州百姓都看清你是我的……啊！哈哈……体仁！”腿上挨了下。
龙慕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你这张嘴缺了大德了！”
蒋启鸿笑意盈盈地起身，龙慕蓦然回首，横眉竖眼，“不准说话！你不准说话！”
蒋启鸿莞尔。
龙慕转身进了葫芦门，路上嘟嘟囔囔：“我算是发现了，老天爷为什么让你长成这样？”直接下结论：“弥补你那张嘴！”
远远的，身后哀叹声，“……唉……带上师爷准备账本，指挥人手搬金子。”
龙慕立马冲回来，“从哪儿搬？”
蒋启鸿摊手掌，表现得很无辜，“体仁，我能说话了？”
气得龙慕掉头就走！
第二天大早，个衙役飞奔而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城西里长禀报，盐商会长陈浩东致死人命……”
“致死人命？”龙慕神情阴郁地起来，国寿期间，居然死了人了？这不是触皇太后霉头嘛，要是让上级知道了这官儿还当不当了？
匆匆赶到陈府门口，好家伙，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当街横，周遭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六个披麻戴孝的小伙子痛哭流涕破口大骂，陈浩东撑着瘦骨嶙峋的小身板颤巍巍在风口里，咳声能抖三抖，他居然还真弱柳扶上风了。
龙慕看见他就想起骆封，想起骆封就心头火起，掀开轿帘吩咐：“押回衙门，升堂审案！”
时隔不久，漆黑的大棺材横到大堂上去了，状纸呈，供词述，陈浩东急得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往下滴，急不可耐地辩驳：“小的不认识他们！”“小的没打他父亲。”
年纪最大的孝子口啐在他脸上，厉声质问：“家父只是帮你掌管盐务买卖，卖身给你了？你拖了七年工钱，难道不该讨要？同是大明子民，活活被你打死，还有天理吗？”
陈浩东气苦不已，向前跪行几步，还没来得及说话，龙慕笑了起来，“陈浩东，世人皆传你极为吝啬，今日见果不其然！”根签子扔下来，“把陈浩东押进大牢，日后详审。”
陈浩东大惊失色，刚喊了声“冤枉”，板子拍在后背上，被人拖拖拽拽下堂而去。
龙慕对师爷说：“传仵作，开棺验尸。”
堂下孝子突然挺直腰板，原本还泪眼婆娑，脸色转，居然破涕而笑，说：“知府大人，我家公子吩咐小的，说您眼就能认出小的来。”
龙慕愣，定睛细瞧，好家伙，蒋初的小厮！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厮笑容满面地摇头。
“他到扬州是来干什么的？”
小厮光笑，就是不说话。
“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小厮笑说：“我家公子说知府大人勒令他尽快升上内阁首辅……”
没等他说完，龙慕拂袖而起朝后衙走去，小厮跪行几步，“知府大人，我家公子吩咐小的向您禀报，过些时日他亲自向您赔礼道歉。”
“他现在在哪儿？”
小厮态度极其良好，就是……就是摇头三不知。
龙慕愤恨：你还拜什么龙王爷啊，迟早要去拜阎王爷！
那么，御史大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还能在哪儿啊？隔着道墙，就在隔壁，御史衙门大门口！
穿着便服坐在影壁旁边。
临近中午，阵吹打喝道声远远传来，乘官轿快速穿过府前路来到衙门前，御史大人抬起眼睑唇角渐渐扬起道弧线，提袍下台阶，走至轿前深深礼，“巡盐使大人别来无恙？”
轿帘掀起，骆封下轿，揖到地，“承蒙御史大人挂念。”
蒋初拉住他的手，“巡盐使大人，下官正要拜会大人，有事悬心日难于抉择，不知巡盐使大人能否指点二？”
“不敢当，不敢当！”
俩人进了御史衙门，在紫藤架下对面而坐，蒋初为他斟上茶，从袖子里掏出张纸递了过去。
骆封疑惑，皱着眉头看了两眼，“典契？资产似乎……极其有限。”
蒋初笑了笑，“骆兄，不想知道是谁家的资产？”
骆封欠了欠身，“愿闻其详。”
蒋初还礼，“在下乃湖州人氏，就此典契的房产田产地址而言……如不出所料，应该是孔总兵的祖宅田产。”
“什么？”骆封瞬间挺直后背，捡起典契迎着惶惶烈日盯了半柱香的工夫，又过了好半晌才缓缓放下来，“敢问蒋兄，此典契从何处得来？”
蒋初幽幽长叹，“不瞒大人，在下于年前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直讳莫如深，从不敢涉足教坊司辖下的宝局，唯恐有心人士四处宣扬，在下身败名裂事小，若如致使家族蒙羞岂不罪孽深重？至今只敢履足于风化之地。”
骆封又捡起典契，眯起细长的丹凤眼，问：“从赌场里得来的？”
蒋初端茶杯浅浅抿了口，“前几天，在玲珑巷宝局，从乔晨手中赢过来的。”
骆封惊，抬起头来，“乔晨？漕帮帮主长子？”
“是啊，听说今年恩科刚中了秀才。”蒋初眉心紧蹙，抚着额头欲言又止。
骆封倾过身去，“御史大人，莫非还有隐情？”
蒋初端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沏满，端杯吹皱茶水，又慢吞吞放下，骆封等得眉头大皱。
又迟疑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说：“巡盐使大人，孔总兵为人正直稳重，以您之见，他会不顾体统与人赌钱以至于致使家产尽失？”
骆封思虑片刻，眉梢挑，“孔琪？”
“所言甚是，在下也是如此猜测的。所以……”蒋初打开茶盒，用茶匙挑了些龙井放入壶里，轻轻摇匀，“巡盐使大人请用茶。”
骆封在旁边等得脸色纠结之极，“御史大人……”
御史大人拍了拍他的手背，“骆兄，在下思虑至今依旧不知该如何处置。交给孔琪？谁能言之凿凿地担保他不会再次输出去？交给孔总兵？唉……如若他气之下责打其弟，孔总兵……”长长叹息，“孔总兵自小命运舛，至今只剩下这个弟弟……”委实说不下去了。
不说没关系，我们的巡盐使大人已经听明白了，把握住蒋启鸿的手，“御史大人不必左右为难，交由在下代为处理如何？”
蒋初急忙起身，揖到地，“谢大人！您实在是救我于水火之中。”
骆封慌忙起身还礼。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骆封原本打算杀进知府衙门兴师问罪的，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龙慕连点风声都没听见，人家脚不沾地又走了。
蒋启鸿在门口目送官轿绝尘离去，转身问小厮，“知府大人怎么处置陈浩东的？”
“押进大牢了。”
“嗯。请知府大人签发张监牢探视文牒。”
“是。”小厮走了没两步，蒋初又将他叫住，思虑片刻，说：“谎称你是陈府家丁。”
花开两朵各表枝，再来说说我们的巡盐使大人。
官轿直奔府学，师生们惊诧莫名，纷纷跑出来列队迎接，骆府家丁往前跨了步，“乔晨，上前说话。”
乔晨吓得腿肚子直转筋，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头跪倒在地。
家丁蹲下身体，冷笑，悄声说：“大人请你喝茶！”
乔晨唯唯诺诺地跟在队伍后面深脚浅脚的走。
府学儒生们面面相觑，心里别提不是滋味了：这年头还有没有天理啊！鬼魅横行牛马当道啊！这乔晨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连《大学》都背不周全，他靠什么中的头名秀才啊？朝廷大员接二连三召见于他，他何德何能啊？瘦得跟皮猴子似的，呃……倒也不能冤枉他无是处，听说常年征战赌坊，输得手好牌九！
刚进骆府，骆封从轿子上下来，脚将乔晨踹翻在地，厉声质问：“说！孔琪怎么回事？”
乔晨猛抬头，脖子“咔吧”声脆响，“大人……大人……”
“仗着这些年为我做事，你为非作歹以为我不知道？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官家头上来了，孔琪是孔总兵的弟弟！”
乔晨见瞒不住了，头磕得山响，哆哆嗦嗦把抢夺孔琪的应试卷宗参加科考的事说了。
骆封冷笑，“就这些？本事不小啊，学会避重就轻了！”
听这话，乔晨心里“扑通扑通”跟擂鼓般，看来这关是过不去了，支支吾吾哆哆嗦嗦地坦白将孔琪摁床上给收拾了。
话音未落，骆封脑袋阵眩晕，倒在椅子里缓了很久依旧气息急促，飞起脚踹在他脸上，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直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晨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被骆府家丁好顿拳打脚踢，打得遍体鳞伤血流不止。骆封疲倦之极，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说：“别让我看见他。”
趁着夜色墨黑，骆府家丁驾车飞驰出城，将奄奄息的乔晨扔进了大运河里。
马车刚走，十几个黑影突然从芦苇丛中冲了出来，噗通噗通跳进河里，不会儿，将乔晨拽了上来。
而巡盐使大人则连夜乘轿来到总兵府上，孔瑜正在院里练剑，家丁来报：“老爷，骆大人到。”
孔瑜跟没听见样，停手收剑，捡手巾擦了擦脸，转身进屋，身后传来个温和的声音：“总兵大人……”
孔瑜脚步没停，掀帘子进屋。
骆封嘴角噙笑，不紧不慢地说：“总兵大人还想要祖宅吗？”
孔瑜愣，转过头来，“什么意思？”
骆封走过来，拦腰抱住他，轻轻吻上嘴唇，“你湖州祖宅的房契在我这里。”
“什么？”
☆、39
乔晨刚脱离狼窝立马就掉进虎穴了，此虎穴的主人居然还真是属虎的，虽然他总喜欢面带微笑。
唉……忍不住替他哀伤啊，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
周身纵横交错惨不忍睹的伤口只养了天工夫，第二天入暮时分，乔晨醒了，烛光明灭中，见床边圈椅上坐着个人，乔晨惊。
御史大人温润笑，“你醒了？”
乔晨挣扎着要起来，雨墨扶了他把，乔晨诚惶诚恐地行礼，“御史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救命之恩？乔公子怎么会有性命之虞的？”
乔晨哽，张开嘴，又闭上，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沙漏簌簌滴落，周围寂静无声。
雨墨“啪”声把叠纸拍在桌上，乔晨吓了跳，定睛细瞧，顿时魂飞魄散，字排开七八张欠条，最少的五百两，最的四千两，每日五厘利钱，这利滚利几个月滚下来……乔晨眼白翻，眼瞅着要晕倒。雨墨巴掌抽在他脸上，眨着俩无辜的大眼睛笑嘻嘻地说：“乔公子，我家公子日前过于拮据，还望公子不吝赐还。”
乔晨颤巍巍地跪在床上，砰砰磕响头，“大人……大人……”
蒋启鸿失笑，倾过身来，温声安慰他：“乔公子不必惊慌，你我皆为孔子门生，况且前次公子帮我搬运粮食，解我燃眉之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乔晨听得直咽唾沫，眼巴巴地等着，等得口干舌燥心神激荡。
蒋启鸿捡起欠条放到蜡烛火焰上，“扑哧”声，黑烟缭绕纸张翻卷，烧着了。
乔晨惊得“啊”声大叫，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蒋启鸿摊手掌，笑说：“……现在，是我的大恩大德公子无以为报了。”
乔晨瞪着青砖地面上四处飞扬的灰烬，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在下胸无大志，酷爱……”蒋启鸿端起茶壶，斟满茶杯，递给乔晨。
乔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等得身上伤口都钻心钻肺地疼了，愣是没听见他到底“酷爱”什么。
蒋启鸿端杯慢悠悠地吹皱茶水，抿口，见乔晨还在猴急猴急地等着，失笑，“在下酷爱钓鱼，听说公子常年奔波于大运河之上，可否请公子指点迷津……”
乔晨慌忙砰砰磕响头，“不敢不敢！”
御史大人伸手扶起他，淡笑着说：“公子不必礼。在下在扬州举目无亲，却与公子情投意合见如故，还请公子不吝赐教，在大运河新修的码头边能否钓到鱼？”
阵头晕目眩，乔晨吓得魂飞天外，腰软瘫倒在床上，“御史大人……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声音抖，泣不成声。
“不必紧张，不必紧张，说笑的。”御史大人掏出手绢递给他，“公子为人豪爽从不拘泥小节，贵帮帮众纪律严明时常接济扬州贫民，公子的侠义之风在下极为欣赏。”
乔晨接过手绢干咽唾沫，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屏声凝息，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了。
“那么……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蒋启鸿执折扇拍拍他的手，安抚笑，“公子深半夜帮巡盐使大人将私卖的官盐搬运到船上时，可否容在下在旁端茶递水见识此等百年难见的浩瀚场面？”
“嘎”，乔晨眼白翻仰面栽倒，顿时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雨墨目瞪口呆直咋舌，“这……就晕了？就这经不起大风大浪的小模样，他是打哪儿借来的雄心豹子胆搅合到官盐私卖的滔天弊案当中去的？”
御史大人哀婉叹息，“请大夫帮他调理调理。”起身出门，“知府大人签署探视文谍了吗？”
雨墨急忙跑出去，不会儿拿着文谍又跑回来递给蒋初，“公子，孔琪在前厅候着。”
“嗯。”蒋启鸿展开文谍，扫了两眼，踱进前厅，孔琪正战战兢兢地跪在桌子边。蒋初弯腰将他扶起来，“公子请坐。”
孔琪双膝软，“砰”跪倒，眼泪哗哗地淌啊，“公子，小的……小的再呆下去……小命就要交代了……公子，瞧在同乡的份上，您放小的条生路吧，让小的回湖州吧。”
蒋启鸿皱眉，“怎么回事？”
孔琪悲痛欲绝，哭得眼泪鼻涕把抓，“知道怎么回事倒好了，大早就被家兄拎起来甩到墙上，要不是巡盐使大人拦着，这会儿都尸骨无存了！我还是趁着家兄出门喝酒的空档才溜出来的。”
“巡盐使大人？”
“啊？……啊……”孔琪眨眨眼睛，皱着眉头嘟嘟囔囔：“我……我怎么感觉……巡盐使大人是从我大哥卧房里出来的？
“是吗？”御史大人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是啊，而且脸色潮红弱不禁风。”
御史大人问：“令兄没说为什么打你？”
“呃……没说。”孔琪唉声叹气，“公子，我大哥打我从来就没说过理由，我估摸着我骨头比他的命还硬，要不然早灰飞烟灭了。”
蒋启鸿扶他起来，“好，即日启程。”
哦？孔琪赶紧千恩万谢，从雨墨那里得了几千两银票，往阳光下，“啵”声亲在银票上，仰天大笑，“终于……终于逃出生天了，哈哈……”回头瞟瞟蒋家粮行，心头指天发誓：蒋老四，你等着，你三哥从我手上抢我家的资产，我就从你手上赢你们老蒋家的万贯家财，哈哈……
时隔两天，御史大人乘车来到监牢，清越的足音踏在青石板上，两旁挨挨挤挤全是铁笼子，笼子里三三两两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全是在押案犯，跟屠宰坊里待宰的活鸡活鸭似的。
牢房深处，个小单间，个瘦骨嶙峋半死不活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听见声响，抬头瞧了眼，陡然双眼圆睁骨碌爬起来，抓着铁杆跪倒在地，“蒋……兄？”
“请起请起，不必礼。”蒋启鸿隔着栅栏伸手扶起他。
雨墨把食盒递进去，陈浩东千恩万谢，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都用不着烦劳筷子，直接就上了手了，天就顿饭，再加上身上伤痕交错，还没死早就该谢天谢地了。
蒋初看得好笑又好气，斟了杯茶递过去，“陈兄，喝杯茶润润喉。”
陈浩东塞了满口，嘴角流着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
就在陈浩东吃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之际，御史大人漫不经心地轻问：“盐务账本藏好了吗？”
“藏好了……”话音未落，“咣当”，瓷盘落地粉碎，陈浩东茫茫然回过头来，惊恐万分地盯着蒋启鸿。
御史大人从袖子里取出手绢递过去，“陈兄，衣服沾染污秽了，擦擦吧。”
厉声质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御史大人摇头失笑，“陈兄，不必慌张，你我二人日来对桌小酌畅游扬州城，相见恨晚，前日听闻兄台家中惨遭变故身陷囹圄，在下莫名神伤，怎奈在下客居扬州举目无亲，意欲营救兄台于水火之中，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兄台可有门路？如若兄台不便行事，在下愿为代劳，您看可使得？”
陈浩东脸色红白陈杂，咬着牙冷声喝问：“你到底干什么的？”
御史大人脸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对他刨根问底的行径极不认同，“虽说上下打点颇为消耗家财，不过陈兄不必忧心挂怀，即便在下薪资稀少仍甘愿为兄台略尽绵薄之力。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陈兄可曾想过，世间之人蝇营狗苟早出晚归甚至抢单打劫杀人放火聚敛钱财所为何来？无非为了四个字……‘现世享受’！”微微笑，陈浩东眼神空洞，茫茫然不知望着哪里，御史大人倾过身去，慢悠悠地轻声说，“享受的前提是什么？”
陈浩东神色灰败，眼珠动了下，御史大人摊手掌，轻声细语：“……前提是……命还在。”
陈浩东死死揪着破损不堪的衣衫下摆，“刺啦”声撕下半片衣襟来。周遭的犯人们看着佳肴，闻着饭香，彻底不干了，捶墙跺脚摇栅栏，嗷嗷直叫：“我饿呀！”“你不吃拿来给我吃啊！”“手别擦！千万别擦！那是鸡油啊！”
陈浩东眉头深皱，迟疑了很久，颤着声音问：“你到底干什么的？”
“唯能为兄台消灾解难的人。”御史大人端起碟清蒸长江白刀鱼递进栅栏里，“陈兄，小小心意，还请赏光。”
陈浩东筷子戳进鱼肚子里，狠狠搅了两下，放进嘴里，就在他大开大合嚼得碎渣四处飘落之时，御史大人轻飘飘慢悠悠地问：“骆封为何还不来救你？”
陈浩东猛抬头，脖子“咔吧”声脆响。
御史大人拍拍他的后背帮去顺气，安抚笑，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他自身难保了。”
“啊？”陈浩东头撞上铁栏杆，顿时头破血流。
御史大人捡起手绢帮他捂住伤口，温声说：“骆封官盐私卖，漕帮乘船押运，孔瑜沿途为其护航，而你……”见手指上沾染了猩红的鲜血，御史大人扔掉手绢，挽起袍角为其擦拭额头创伤。
陈浩东瞠目结舌，咬着牙根眼巴巴地等着，眼角的冷汗顺着下颚吧嗒吧嗒滴到青石板上。
御史大人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和煦温润令人如沐春风，“陈兄不必慌张，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境地，骆封是罪魁，兄台只是从犯，无非为他清点货物，分发给各地私盐商贩，收取货款，再上交给他而已。按大明律，他是死罪，兄台只需监.禁十年，再活动打点番，减刑三五年也并非难事。”
陈浩东垂着脑袋思虑良久，冷笑，“想诓骗我？他要真自身难保了，你还会来向我要账本？早刀咔嚓了。”
御史大人松开袍角，展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扇风，“骆封所仰仗的只是其父而已，兄台知道现今南直隶巡抚骆大人在哪里吗？”
陈浩东“咕咚”咽了口唾沫。
御史大人微微笑，倾身耳语：“在大理寺辖下深山别院里。那么……”御史大人“啪”将折扇合上，拍拍他的脸，指挥雨墨收拾满地杂乱无章的杯盏碗盘。转眼，见陈浩东还在目光灼灼的等着，御史大人失笑，“那么……账本在哪里？”
陈浩东梗着脖子与蒋启鸿对峙了片刻功夫，败下阵来，翻身面朝里又蜷缩进了角落里。
御史大人拱手礼，“在下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长叹声，“良禽择木而栖，困兽尚且犹斗，道家有云：修得今生，莫问来世。陈兄，人，不知前生，何谓来世？人，该着眼现今。”
命雨墨将剩余的饭菜全部分发给众匪徒，牢中片轰然叫好声，纷纷跪地叩谢，御史大人施施然踱出监牢。
刚出门，耳边传来声嗤笑，“有你的地方果然要天下大乱。”
御史大人长身而立，和煦笑，“体仁……”
☆、40
龙慕拖着蒋启鸿出牢房上马车，“你果然不是好东西。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御史衙门里的东西都快搬空了，你不打算住那儿了？”
“帮你找金子去了……”
“少来这套！”龙慕断然截住话头，“找到牢里来了？陈浩东家已经被我掘地三尺了，别说金子，就连挖出来的蟑螂都是被饿死的！”
“没挖到其它东西？”
龙慕斜视，“账本？”
御史大人莞尔。
“你到底干什么的？”
御史大人忍俊不禁，“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我表现得这么莫测高深？”折扇挑起竹帘，面朝窗外悠悠长叹，“几个月前我离京返乡，上至家父下到奴仆，人人都在猜测我回去是干什么的，唉……我就不能纯粹回家省亲？我直认为人应该活得逍遥洒脱心胸开阔些，何必事事都要深究背后的缘由？何况背后根本就没有缘由。我个人觉得，我深得道家‘师法自然’的内涵精髓，既然我的品质是如此的与世无争，那么，我贪赃枉法毫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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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你喜欢白天，白天能看清我是你的，难道要在大堂上让扬州百姓都看清你是我的……啊！哈哈……体仁！”腿上挨了下。
龙慕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你这张嘴缺了大德了！”
蒋启鸿笑意盈盈地起身，龙慕蓦然回首，横眉竖眼，“不准说话！你不准说话！”
蒋启鸿莞尔。
龙慕转身进了葫芦门，路上嘟嘟囔囔：“我算是发现了，老天爷为什么让你长成这样？”直接下结论：“弥补你那张嘴！”
远远的，身后哀叹声，“……唉……带上师爷准备账本，指挥人手搬金子。”
龙慕立马冲回来，“从哪儿搬？”
蒋启鸿摊手掌，表现得很无辜，“体仁，我能说话了？”
气得龙慕掉头就走！
第二天大早，个衙役飞奔而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城西里长禀报，盐商会长陈浩东致死人命……”
“致死人命？”龙慕神情阴郁地起来，国寿期间，居然死了人了？这不是触皇太后霉头嘛，要是让上级知道了这官儿还当不当了？
匆匆赶到陈府门口，好家伙，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当街横，周遭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六个披麻戴孝的小伙子痛哭流涕破口大骂，陈浩东撑着瘦骨嶙峋的小身板颤巍巍在风口里，咳声能抖三抖，他居然还真弱柳扶上风了。
龙慕看见他就想起骆封，想起骆封就心头火起，掀开轿帘吩咐：“押回衙门，升堂审案！”
时隔不久，漆黑的大棺材横到大堂上去了，状纸呈，供词述，陈浩东急得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往下滴，急不可耐地辩驳：“小的不认识他们！”“小的没打他父亲。”
年纪最大的孝子口啐在他脸上，厉声质问：“家父只是帮你掌管盐务买卖，卖身给你了？你拖了七年工钱，难道不该讨要？同是大明子民，活活被你打死，还有天理吗？”
陈浩东气苦不已，向前跪行几步，还没来得及说话，龙慕笑了起来，“陈浩东，世人皆传你极为吝啬，今日见果不其然！”根签子扔下来，“把陈浩东押进大牢，日后详审。”
陈浩东大惊失色，刚喊了声“冤枉”，板子拍在后背上，被人拖拖拽拽下堂而去。
龙慕对师爷说：“传仵作，开棺验尸。”
堂下孝子突然挺直腰板，原本还泪眼婆娑，脸色转，居然破涕而笑，说：“知府大人，我家公子吩咐小的，说您眼就能认出小的来。”
龙慕愣，定睛细瞧，好家伙，蒋初的小厮！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厮笑容满面地摇头。
“他到扬州是来干什么的？”
小厮光笑，就是不说话。
“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小厮笑说：“我家公子说知府大人勒令他尽快升上内阁首辅……”
没等他说完，龙慕拂袖而起朝后衙走去，小厮跪行几步，“知府大人，我家公子吩咐小的向您禀报，过些时日他亲自向您赔礼道歉。”
“他现在在哪儿？”
小厮态度极其良好，就是……就是摇头三不知。
龙慕愤恨：你还拜什么龙王爷啊，迟早要去拜阎王爷！
那么，御史大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还能在哪儿啊？隔着道墙，就在隔壁，御史衙门大门口！
穿着便服坐在影壁旁边。
临近中午，阵吹打喝道声远远传来，乘官轿快速穿过府前路来到衙门前，御史大人抬起眼睑唇角渐渐扬起道弧线，提袍下台阶，走至轿前深深礼，“巡盐使大人别来无恙？”
轿帘掀起，骆封下轿，揖到地，“承蒙御史大人挂念。”
蒋初拉住他的手，“巡盐使大人，下官正要拜会大人，有事悬心日难于抉择，不知巡盐使大人能否指点二？”
“不敢当，不敢当！”
俩人进了御史衙门，在紫藤架下对面而坐，蒋初为他斟上茶，从袖子里掏出张纸递了过去。
骆封疑惑，皱着眉头看了两眼，“典契？资产似乎……极其有限。”
蒋初笑了笑，“骆兄，不想知道是谁家的资产？”
骆封欠了欠身，“愿闻其详。”
蒋初还礼，“在下乃湖州人氏，就此典契的房产田产地址而言……如不出所料，应该是孔总兵的祖宅田产。”
“什么？”骆封瞬间挺直后背，捡起典契迎着惶惶烈日盯了半柱香的工夫，又过了好半晌才缓缓放下来，“敢问蒋兄，此典契从何处得来？”
蒋初幽幽长叹，“不瞒大人，在下于年前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直讳莫如深，从不敢涉足教坊司辖下的宝局，唯恐有心人士四处宣扬，在下身败名裂事小，若如致使家族蒙羞岂不罪孽深重？至今只敢履足于风化之地。”
骆封又捡起典契，眯起细长的丹凤眼，问：“从赌场里得来的？”
蒋初端茶杯浅浅抿了口，“前几天，在玲珑巷宝局，从乔晨手中赢过来的。”
骆封惊，抬起头来，“乔晨？漕帮帮主长子？”
“是啊，听说今年恩科刚中了秀才。”蒋初眉心紧蹙，抚着额头欲言又止。
骆封倾过身去，“御史大人，莫非还有隐情？”
蒋初端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沏满，端杯吹皱茶水，又慢吞吞放下，骆封等得眉头大皱。
又迟疑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说：“巡盐使大人，孔总兵为人正直稳重，以您之见，他会不顾体统与人赌钱以至于致使家产尽失？”
骆封思虑片刻，眉梢挑，“孔琪？”
“所言甚是，在下也是如此猜测的。所以……”蒋初打开茶盒，用茶匙挑了些龙井放入壶里，轻轻摇匀，“巡盐使大人请用茶。”
骆封在旁边等得脸色纠结之极，“御史大人……”
御史大人拍了拍他的手背，“骆兄，在下思虑至今依旧不知该如何处置。交给孔琪？谁能言之凿凿地担保他不会再次输出去？交给孔总兵？唉……如若他气之下责打其弟，孔总兵……”长长叹息，“孔总兵自小命运舛，至今只剩下这个弟弟……”委实说不下去了。
不说没关系，我们的巡盐使大人已经听明白了，把握住蒋启鸿的手，“御史大人不必左右为难，交由在下代为处理如何？”
蒋初急忙起身，揖到地，“谢大人！您实在是救我于水火之中。”
骆封慌忙起身还礼。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骆封原本打算杀进知府衙门兴师问罪的，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龙慕连点风声都没听见，人家脚不沾地又走了。
蒋启鸿在门口目送官轿绝尘离去，转身问小厮，“知府大人怎么处置陈浩东的？”
“押进大牢了。”
“嗯。请知府大人签发张监牢探视文牒。”
“是。”小厮走了没两步，蒋初又将他叫住，思虑片刻，说：“谎称你是陈府家丁。”
花开两朵各表枝，再来说说我们的巡盐使大人。
官轿直奔府学，师生们惊诧莫名，纷纷跑出来列队迎接，骆府家丁往前跨了步，“乔晨，上前说话。”
乔晨吓得腿肚子直转筋，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头跪倒在地。
家丁蹲下身体，冷笑，悄声说：“大人请你喝茶！”
乔晨唯唯诺诺地跟在队伍后面深脚浅脚的走。
府学儒生们面面相觑，心里别提不是滋味了：这年头还有没有天理啊！鬼魅横行牛马当道啊！这乔晨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连《大学》都背不周全，他靠什么中的头名秀才啊？朝廷大员接二连三召见于他，他何德何能啊？瘦得跟皮猴子似的，呃……倒也不能冤枉他无是处，听说常年征战赌坊，输得手好牌九！
刚进骆府，骆封从轿子上下来，脚将乔晨踹翻在地，厉声质问：“说！孔琪怎么回事？”
乔晨猛抬头，脖子“咔吧”声脆响，“大人……大人……”
“仗着这些年为我做事，你为非作歹以为我不知道？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官家头上来了，孔琪是孔总兵的弟弟！”
乔晨见瞒不住了，头磕得山响，哆哆嗦嗦把抢夺孔琪的应试卷宗参加科考的事说了。
骆封冷笑，“就这些？本事不小啊，学会避重就轻了！”
听这话，乔晨心里“扑通扑通”跟擂鼓般，看来这关是过不去了，支支吾吾哆哆嗦嗦地坦白将孔琪摁床上给收拾了。
话音未落，骆封脑袋阵眩晕，倒在椅子里缓了很久依旧气息急促，飞起脚踹在他脸上，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直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晨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被骆府家丁好顿拳打脚踢，打得遍体鳞伤血流不止。骆封疲倦之极，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说：“别让我看见他。”
趁着夜色墨黑，骆府家丁驾车飞驰出城，将奄奄息的乔晨扔进了大运河里。
马车刚走，十几个黑影突然从芦苇丛中冲了出来，噗通噗通跳进河里，不会儿，将乔晨拽了上来。
而巡盐使大人则连夜乘轿来到总兵府上，孔瑜正在院里练剑，家丁来报：“老爷，骆大人到。”
孔瑜跟没听见样，停手收剑，捡手巾擦了擦脸，转身进屋，身后传来个温和的声音：“总兵大人……”
孔瑜脚步没停，掀帘子进屋。
骆封嘴角噙笑，不紧不慢地说：“总兵大人还想要祖宅吗？”
孔瑜愣，转过头来，“什么意思？”
骆封走过来，拦腰抱住他，轻轻吻上嘴唇，“你湖州祖宅的房契在我这里。”
“什么？”
☆、39
乔晨刚脱离狼窝立马就掉进虎穴了，此虎穴的主人居然还真是属虎的，虽然他总喜欢面带微笑。
唉……忍不住替他哀伤啊，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
周身纵横交错惨不忍睹的伤口只养了天工夫，第二天入暮时分，乔晨醒了，烛光明灭中，见床边圈椅上坐着个人，乔晨惊。
御史大人温润笑，“你醒了？”
乔晨挣扎着要起来，雨墨扶了他把，乔晨诚惶诚恐地行礼，“御史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救命之恩？乔公子怎么会有性命之虞的？”
乔晨哽，张开嘴，又闭上，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沙漏簌簌滴落，周围寂静无声。
雨墨“啪”声把叠纸拍在桌上，乔晨吓了跳，定睛细瞧，顿时魂飞魄散，字排开七八张欠条，最少的五百两，最的四千两，每日五厘利钱，这利滚利几个月滚下来……乔晨眼白翻，眼瞅着要晕倒。雨墨巴掌抽在他脸上，眨着俩无辜的大眼睛笑嘻嘻地说：“乔公子，我家公子日前过于拮据，还望公子不吝赐还。”
乔晨颤巍巍地跪在床上，砰砰磕响头，“大人……大人……”
蒋启鸿失笑，倾过身来，温声安慰他：“乔公子不必惊慌，你我皆为孔子门生，况且前次公子帮我搬运粮食，解我燃眉之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乔晨听得直咽唾沫，眼巴巴地等着，等得口干舌燥心神激荡。
蒋启鸿捡起欠条放到蜡烛火焰上，“扑哧”声，黑烟缭绕纸张翻卷，烧着了。
乔晨惊得“啊”声大叫，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蒋启鸿摊手掌，笑说：“……现在，是我的大恩大德公子无以为报了。”
乔晨瞪着青砖地面上四处飞扬的灰烬，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在下胸无大志，酷爱……”蒋启鸿端起茶壶，斟满茶杯，递给乔晨。
乔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等得身上伤口都钻心钻肺地疼了，愣是没听见他到底“酷爱”什么。
蒋启鸿端杯慢悠悠地吹皱茶水，抿口，见乔晨还在猴急猴急地等着，失笑，“在下酷爱钓鱼，听说公子常年奔波于大运河之上，可否请公子指点迷津……”
乔晨慌忙砰砰磕响头，“不敢不敢！”
御史大人伸手扶起他，淡笑着说：“公子不必礼。在下在扬州举目无亲，却与公子情投意合见如故，还请公子不吝赐教，在大运河新修的码头边能否钓到鱼？”
阵头晕目眩，乔晨吓得魂飞天外，腰软瘫倒在床上，“御史大人……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声音抖，泣不成声。
“不必紧张，不必紧张，说笑的。”御史大人掏出手绢递给他，“公子为人豪爽从不拘泥小节，贵帮帮众纪律严明时常接济扬州贫民，公子的侠义之风在下极为欣赏。”
乔晨接过手绢干咽唾沫，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屏声凝息，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了。
“那么……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蒋启鸿执折扇拍拍他的手，安抚笑，“公子深半夜帮巡盐使大人将私卖的官盐搬运到船上时，可否容在下在旁端茶递水见识此等百年难见的浩瀚场面？”
“嘎”，乔晨眼白翻仰面栽倒，顿时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雨墨目瞪口呆直咋舌，“这……就晕了？就这经不起大风大浪的小模样，他是打哪儿借来的雄心豹子胆搅合到官盐私卖的滔天弊案当中去的？”
御史大人哀婉叹息，“请大夫帮他调理调理。”起身出门，“知府大人签署探视文谍了吗？”
雨墨急忙跑出去，不会儿拿着文谍又跑回来递给蒋初，“公子，孔琪在前厅候着。”
“嗯。”蒋启鸿展开文谍，扫了两眼，踱进前厅，孔琪正战战兢兢地跪在桌子边。蒋初弯腰将他扶起来，“公子请坐。”
孔琪双膝软，“砰”跪倒，眼泪哗哗地淌啊，“公子，小的……小的再呆下去……小命就要交代了……公子，瞧在同乡的份上，您放小的条生路吧，让小的回湖州吧。”
蒋启鸿皱眉，“怎么回事？”
孔琪悲痛欲绝，哭得眼泪鼻涕把抓，“知道怎么回事倒好了，大早就被家兄拎起来甩到墙上，要不是巡盐使大人拦着，这会儿都尸骨无存了！我还是趁着家兄出门喝酒的空档才溜出来的。”
“巡盐使大人？”
“啊？……啊……”孔琪眨眨眼睛，皱着眉头嘟嘟囔囔：“我……我怎么感觉……巡盐使大人是从我大哥卧房里出来的？
“是吗？”御史大人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是啊，而且脸色潮红弱不禁风。”
御史大人问：“令兄没说为什么打你？”
“呃……没说。”孔琪唉声叹气，“公子，我大哥打我从来就没说过理由，我估摸着我骨头比他的命还硬，要不然早灰飞烟灭了。”
蒋启鸿扶他起来，“好，即日启程。”
哦？孔琪赶紧千恩万谢，从雨墨那里得了几千两银票，往阳光下，“啵”声亲在银票上，仰天大笑，“终于……终于逃出生天了，哈哈……”回头瞟瞟蒋家粮行，心头指天发誓：蒋老四，你等着，你三哥从我手上抢我家的资产，我就从你手上赢你们老蒋家的万贯家财，哈哈……
时隔两天，御史大人乘车来到监牢，清越的足音踏在青石板上，两旁挨挨挤挤全是铁笼子，笼子里三三两两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全是在押案犯，跟屠宰坊里待宰的活鸡活鸭似的。
牢房深处，个小单间，个瘦骨嶙峋半死不活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听见声响，抬头瞧了眼，陡然双眼圆睁骨碌爬起来，抓着铁杆跪倒在地，“蒋……兄？”
“请起请起，不必礼。”蒋启鸿隔着栅栏伸手扶起他。
雨墨把食盒递进去，陈浩东千恩万谢，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都用不着烦劳筷子，直接就上了手了，天就顿饭，再加上身上伤痕交错，还没死早就该谢天谢地了。
蒋初看得好笑又好气，斟了杯茶递过去，“陈兄，喝杯茶润润喉。”
陈浩东塞了满口，嘴角流着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
就在陈浩东吃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之际，御史大人漫不经心地轻问：“盐务账本藏好了吗？”
“藏好了……”话音未落，“咣当”，瓷盘落地粉碎，陈浩东茫茫然回过头来，惊恐万分地盯着蒋启鸿。
御史大人从袖子里取出手绢递过去，“陈兄，衣服沾染污秽了，擦擦吧。”
厉声质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御史大人摇头失笑，“陈兄，不必慌张，你我二人日来对桌小酌畅游扬州城，相见恨晚，前日听闻兄台家中惨遭变故身陷囹圄，在下莫名神伤，怎奈在下客居扬州举目无亲，意欲营救兄台于水火之中，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兄台可有门路？如若兄台不便行事，在下愿为代劳，您看可使得？”
陈浩东脸色红白陈杂，咬着牙冷声喝问：“你到底干什么的？”
御史大人脸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对他刨根问底的行径极不认同，“虽说上下打点颇为消耗家财，不过陈兄不必忧心挂怀，即便在下薪资稀少仍甘愿为兄台略尽绵薄之力。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陈兄可曾想过，世间之人蝇营狗苟早出晚归甚至抢单打劫杀人放火聚敛钱财所为何来？无非为了四个字……‘现世享受’！”微微笑，陈浩东眼神空洞，茫茫然不知望着哪里，御史大人倾过身去，慢悠悠地轻声说，“享受的前提是什么？”
陈浩东神色灰败，眼珠动了下，御史大人摊手掌，轻声细语：“……前提是……命还在。”
陈浩东死死揪着破损不堪的衣衫下摆，“刺啦”声撕下半片衣襟来。周遭的犯人们看着佳肴，闻着饭香，彻底不干了，捶墙跺脚摇栅栏，嗷嗷直叫：“我饿呀！”“你不吃拿来给我吃啊！”“手别擦！千万别擦！那是鸡油啊！”
陈浩东眉头深皱，迟疑了很久，颤着声音问：“你到底干什么的？”
“唯能为兄台消灾解难的人。”御史大人端起碟清蒸长江白刀鱼递进栅栏里，“陈兄，小小心意，还请赏光。”
陈浩东筷子戳进鱼肚子里，狠狠搅了两下，放进嘴里，就在他大开大合嚼得碎渣四处飘落之时，御史大人轻飘飘慢悠悠地问：“骆封为何还不来救你？”
陈浩东猛抬头，脖子“咔吧”声脆响。
御史大人拍拍他的后背帮去顺气，安抚笑，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他自身难保了。”
“啊？”陈浩东头撞上铁栏杆，顿时头破血流。
御史大人捡起手绢帮他捂住伤口，温声说：“骆封官盐私卖，漕帮乘船押运，孔瑜沿途为其护航，而你……”见手指上沾染了猩红的鲜血，御史大人扔掉手绢，挽起袍角为其擦拭额头创伤。
陈浩东瞠目结舌，咬着牙根眼巴巴地等着，眼角的冷汗顺着下颚吧嗒吧嗒滴到青石板上。
御史大人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和煦温润令人如沐春风，“陈兄不必慌张，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境地，骆封是罪魁，兄台只是从犯，无非为他清点货物，分发给各地私盐商贩，收取货款，再上交给他而已。按大明律，他是死罪，兄台只需监.禁十年，再活动打点番，减刑三五年也并非难事。”
陈浩东垂着脑袋思虑良久，冷笑，“想诓骗我？他要真自身难保了，你还会来向我要账本？早刀咔嚓了。”
御史大人松开袍角，展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扇风，“骆封所仰仗的只是其父而已，兄台知道现今南直隶巡抚骆大人在哪里吗？”
陈浩东“咕咚”咽了口唾沫。
御史大人微微笑，倾身耳语：“在大理寺辖下深山别院里。那么……”御史大人“啪”将折扇合上，拍拍他的脸，指挥雨墨收拾满地杂乱无章的杯盏碗盘。转眼，见陈浩东还在目光灼灼的等着，御史大人失笑，“那么……账本在哪里？”
陈浩东梗着脖子与蒋启鸿对峙了片刻功夫，败下阵来，翻身面朝里又蜷缩进了角落里。
御史大人拱手礼，“在下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长叹声，“良禽择木而栖，困兽尚且犹斗，道家有云：修得今生，莫问来世。陈兄，人，不知前生，何谓来世？人，该着眼现今。”
命雨墨将剩余的饭菜全部分发给众匪徒，牢中片轰然叫好声，纷纷跪地叩谢，御史大人施施然踱出监牢。
刚出门，耳边传来声嗤笑，“有你的地方果然要天下大乱。”
御史大人长身而立，和煦笑，“体仁……”
☆、40
龙慕拖着蒋启鸿出牢房上马车，“你果然不是好东西。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御史衙门里的东西都快搬空了，你不打算住那儿了？”
“帮你找金子去了……”
“少来这套！”龙慕断然截住话头，“找到牢里来了？陈浩东家已经被我掘地三尺了，别说金子，就连挖出来的蟑螂都是被饿死的！”
“没挖到其它东西？”
龙慕斜视，“账本？”
御史大人莞尔。
“你到底干什么的？”
御史大人忍俊不禁，“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我表现得这么莫测高深？”折扇挑起竹帘，面朝窗外悠悠长叹，“几个月前我离京返乡，上至家父下到奴仆，人人都在猜测我回去是干什么的，唉……我就不能纯粹回家省亲？我直认为人应该活得逍遥洒脱心胸开阔些，何必事事都要深究背后的缘由？何况背后根本就没有缘由。我个人觉得，我深得道家‘师法自然’的内涵精髓，既然我的品质是如此的与世无争，那么，我贪赃枉法毫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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