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那些个他盖过私章的账本不说,想那臭小子在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久了,哪里能没一两个心腹小厮?磨蹭到这会子还不敢回家,分明就是得了消息心虚!
    果然不多时有家人来报,说二爷在醉乡居呢。
    醉乡居是京城里最高档的酒楼,又有点像现在的夜总会,该吃喝的时候有的吃喝,该喝酒看戏曲的时候也应有尽有,总之从早到晚昼夜繁华热闹不休,许多纨绔子弟在那儿都有固定的包房和相好。
    就是齐家父子,本身也是那里的常客。
    不过这会儿功夫听见这个消息,齐老爷的脸色可好不到哪儿去。
    齐慕安清了清喉咙,“一路风尘仆仆,二弟出去散散也没什么,要不我去把他叫回来?”
    齐老爷从鼻子里喷出来一团冷气,小没良心的,你爹都病得起不来床了你还有心思去吃花酒?
    因此便断然拒绝,“不许去!我倒要看看那臭小子什么时候舍得回来!还有你们,谁敢再出去报信儿,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齐慕安撇了撇嘴表示知道了,几个下人忙跪下磕头赌咒发誓只听老爷的,这里正说着呢,忽然有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许老三死了!”
    什么?
    就连自以为局势已在掌握中的齐慕安也忍不住懵了,更别说正气得跳脚的齐老爷了。
    只见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厉声质问那丫鬟,“胡说什么!不是有人看着吗,好好地怎么死的!”
    那丫鬟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听看守的小厮们说是那厮自己身上带着瓶毒药呢,瞅准了没人留心便悄悄地一气喝了个干净,畏罪自尽了!”
    一听见畏罪自尽四个字,齐慕安立刻便觉得不对了。
    那许老三是个惜命怕死之人,他这趟抢先进京来告发齐慕文可不就是为了自保吗?怎么会甘心自尽?
    再说了,按他提供给齐老爷的那些个罪证,齐慕文才是头儿,他顶多是个跑腿的,齐老爷再怎么凶残也不至于要他的命,他又怎么至于畏罪自尽?
    因此便自告奋勇像齐老爷道:“儿子看看去。”
    齐老爷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这会儿不用这个儿子,又还有谁能给他用呢?
    且看看他如何处置吧。
    才踏进关着许老三父子的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只见那许家三郎披头散发地叫人浑身上下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帕子,跟个疯子似的倒在地上拼命挣扎。
    见了他更加嗯嗯哼哼地挣扎个没完,一双眼睛红得几乎能喷出火来。
    齐慕安便吩咐跟着的人,“让他说话。”
    看守的小厮面露难色,“大爷,你别看这小子生得斯斯文文的,是个标准的烈货!他爹自己服毒死了他到处浑赖人,拉住谁都要跟人家拼命,你看小的这脸上,就是叫他咬的!”
    说完便指了指左边面颊上一处还有血迹的新伤。
    齐慕安点点头,“回头叫个大夫给你好好看看,年纪轻轻的别破了相,花钱就到我账上领去。这会儿人多,我看他不敢放肆。”
    那小厮听了这话没想到主子这样菩萨心肠,立刻心里便先无比熨贴起来,忙乖乖过去一把拿掉了塞在许三郎嘴里的破抹布,那许三郎刚脱了禁锢立刻便一口浓痰朝着齐慕安的方向吐出来,当然是够不着的,不过还是挨了那小厮恶狠狠一巴掌。
    “还敢横!”
    许三郎梗着脖子舔了舔唇角的血丝,“姓齐的,你们仗势欺人草菅人命,难道眼里就没有王法了!”
    齐慕安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许老三是让人害死的?”
    “我呸!可不就是叫你们家毒死的!我爹方才还跟我说等回了家咱们如何如何,说得高高兴兴地,为什么我就打了个盹儿的功夫他就自尽了?!他还等着我大嫂给他添孙子呢,你说一个一心一意盼抱孙子的人为什么忽然要寻死?”
    齐慕安低头略一思索,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跟着便走进了里间,也就是许老三“服毒自尽”的地方。
    尸首已经叫人抬走了,不过这间屋子一直有人守着,因此还没有人进来过。
    首先吸引他的目光的是丢在地上的一只小瓷瓶,白白的很不起眼的样子。
    跟着他同来的管家蹲下身子用帕子包着手将它拿起来,以银针试验,果然瞬间变得乌黑。
    “大爷,看来许老三就是服了此物。”
    齐慕安心里并不相信许老三会自杀,因此没有立即应他,而是仔仔细细地环顾四周,希望还能寻着其他蛛丝马迹。
    果然叫他发现了有点不妥:茶几上为什么无端端会有个水圈?
    而这水圈的大小……他的目光移向一边的茶具,果然里头少了一只茶杯,而取过另一个放到那水圈上,底部大小正好吻合。
    也就是说这里曾经有过一杯茶,而现在却不见了。
    从那管家手里拿过银针在桌上的水渍上刮了几下,银针的尖尖一样也变黑了。
    也就是说毒死许老三的未必是瓷瓶里的毒药,也有可能是曾经放在这里的一杯茶,而那个小瓷瓶,可能只不过是凶手故意留下的障眼法而已。
    这时的许三郎还在外间吵闹尖叫,看着他的小厮一听他有说出什么目无王法要报官之类的话来,吓得忙又拿过抹布来把他的嘴给赌了起来。
    齐慕安沉着脸走到他面前,“你爹贪财忘义背弃主子,不过也罪不至死,我们魏国公府是讲王法的地方,必会还你个公道。念你丧亲心痛,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说说就算了,不过我劝你还是安分些,要不恐怕你也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这话并不是齐慕安吓唬他,以齐家的权势,要是这许三郎再这么不知好歹胡言乱语,说不定真会被齐老爷给咔嚓了也说不定。
    反正说到底不过是个家奴,这本是个不把奴才们的命当人命的年代。
    许三郎被他说得一愣,忽然浑身都失了力气似的软倒在了椅子上,只无声地不停落泪,齐慕安也没心思安慰他,这孩子虽说无辜,但所谓万事皆有缘由,你们一家子的奴才,平时吃的用的就快跟府里比肩了,你就从没思量思量这里头有没有猫腻?
    当真跟个烈士似的满心委屈控诉别人冤枉了他爹,那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朵绝对天然型的白莲花。
    一出了那屋子,他便命人悄悄打听出是之前都有哪些人进出过那屋子,包括看守的那几个小厮在内,谁进屋都要详查。
    第68章
    因家里出了这么件大事儿,老爷子又躺着,齐慕安这个一向不被看好的废物大爷倒俨然成了全家的主心骨,因此这几天无论如何都是回不了自己家的了,嘉和郡主早就命人将他从前住的屋子又妥妥地收拾了出来,好言好语挽留他夫夫两个先在家住上几天。
    齐慕安是无所谓,他一心想把凶手给揪出来,因为他心里隐隐觉得有可能是谁,可又没有真凭实据,总之心情很为复杂,反而弄得他自己坐卧不安,非得要个真相不可。
    唯一不放心的便是简云琛,舟车劳顿了七八天,他的脸色已经大大不如前些天在家养胎的时候了。
    不过简云琛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过去他是军人,行军打仗再苦再难都是分内事,他不抱怨,如今他是齐慕安的妻子,那随之而来的一切好的坏的也都是他的分内事,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因此在听了嘉和郡主的安排之后并没有太大反映,只命身边的人先去烧点热水,好洗洗满身的风尘,同时也命人到简家和薛家都报了平安。
    直到夜幕降临,齐慕安几乎把进出厢房客院的丫鬟小厮都给盘问了个遍,可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个时候,他三第齐慕和找上了门,一副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的样子。
    齐慕安很上道地屏退了屋里所有的人。
    “慕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齐慕和的脸色有些不同寻常的青白。
    “大哥,这话要是说出来,恐怕咱们家真要乱了,可要是不说出来,我心里又实在不得安宁。”
    齐慕安一听这话有料,忙催促他,“你小子!难道咱们家现在还不够乱?那许三郎是个读过书认得字的,要是他们家真跑出去把咱们家给告了,那得闹出多少事情来?许老三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凶手下手之狠,这样的人难道你还要维护?”
    齐慕和似乎被他所说的话给唬住了,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愈发惨白,说话的声儿也有些颤抖。
    “我,我……那会儿我刚从郡主房里出来,想到门房上去看看有没有大哥递回来的消息,可是该到家了,谁知走到半道儿上看到阮氏身边的小丫头小桃儿慌慌张张鬼鬼祟祟地从许老三那边走出来,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掉过头就跑,我看她不像话就上去拦住她,谁知道她哇地一下就哭了起来,摔开我的手还是跑了。”
    “你没追上去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原是要问的,恰巧许老三房里有人大喊大叫说不好了不好了,我就丢开这边过去看看了,没想到许老三竟死了。”
    这么巧?
    齐慕安摸了把下巴,忽然想起那个失踪的杯子,便忙继续问他三弟,“你看那个叫小桃儿的,除了形色慌张之外可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齐慕和低头思索了片刻,“她跑起来的姿势很怪异,两条胳膊僵硬地护在身前,好像怀里藏着什么宝贝怕掉了似的。”
    那可不就全对上了!
    齐慕安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就快沸腾起来了,阮氏啊阮氏,你可真是死性不改啊!都把你打压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知道安安分分过日子,还要出来害人,这一回你还不彻底要栽?
    因此想也不想拉起齐慕和就往齐老爷房里走,催着齐慕和把刚才说给自己听的一番话又给老爷子说了一遍,老爷子听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爆了出来,加上这时候齐慕文那兔崽子还没回家,哪能不气上加气?
    因此也顾不得通过他老婆嘉和郡主去处置了,直接自己下了令,命人冲到阮氏的房里将她和小桃儿堵起嘴来绑了一句话不许问就丢进柴房,又风风火火一顿检抄,果然在阮氏一只压箱底的包袱里找到了那只失踪的杯子。
    这时候嘉和郡主得了消息也赶来了,不过她毕竟是才嫁过来没多久的,这事情相关的又是跟齐老爷同床共枕过十几年,还为他生儿育女的阮氏,因此她深觉自己在此事上身份尴尬,并不适宜发表过多意见。
    因此人虽然到了,也不过看着齐老爷的脸色行事。
    齐老爷这一次是真的气得不轻,把先前阮氏偷拿福和嫁妆的不满一并都给发落了出来,心说要不是那件事,自己能给人背后戳那么久的脊梁骨?徐家能给大女儿退婚?跟着她又不安分瞎折腾,把好好一个大女儿弄得差点儿嫁不出去!
    还有老大,叫她惯得不成个样子!还好成了家还算明白了些,最近都没再犯浑。
    老二就不用说了,自己最看重的一个儿子,是她亲生的,可看看她把他教成什么样忘恩负义的小白眼儿狼了!
    这些年当着这个家不知道昧下多少金银财帛去了,母子两个还合起伙来谋算他们齐家在外头的庄子,胆子就这么越来越肥,竟然还敢光天化日之下下毒害人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这个魏国公的头衔还能保得住?
    这种草菅人命的事儿要么能捂得住,要是真闹起来,搞不好还真是要交个人出去填命的。
    于是便干干脆脆地吩咐齐慕安道:“明儿一早你去把顺天府尹给我找来,叫他把人给我带了去,该查查该审审,要真是那混账女人做的龌龊事,让她自己担着去,你只需交代一句,就说我的话,咱们府里绝不会徇私包庇知法犯法。”
    这话的意思简直就是鼓励顺天府尹火速给阮氏定罪火速了结此案了。
    按说齐慕安应该心里高兴才是,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因此不但没有放下心中大石,反而还是一头心思地回了房。
    谁知道才走进院门就看见简云琛挺着个大肚子在舞刀弄剑呢,吓得他忙快步走上去一把抢了下来。
    “胡闹!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子,怎么还好舞剑?”
    简云琛干脆把剑往他怀里一丢,走到边上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下。
    “不过活动活动筋骨,并未动真格的,值得你怕成这样?”
    本来就是逗他玩儿的,可看他当真脸色不好的样子他又有些担忧了,“怎么,我在屋里都听说阮氏干的坏事儿被三爷撞了个正着,如今人赃俱获了,你的差事也算完了,怎么反而一副苦脸?”
    齐慕安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重重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
    今天莫非是十五么?月亮可真够圆的。
    身边的人身上泛着一缕缕淡淡的皂角香,他忍不住把头歪了过去不舍得起来,并用鼻尖在他脖子上亲昵地蹭了蹭。
    “你不知道,我自个儿也不知道,就是觉着整件事透着许多叫人想不通的地方。你说那许老三要是掌着老二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证,阮氏去杀人灭口倒还说得通,不过是些钱财官司,她犯得着下这么狠的手?更何况账本什么的都已经到了老爷手里,事情也已经捅出来了,她现在下手还有什么用?好端端一条人命没了,许三郎那个性不可能不闹,老爷也就不可能不查,而她本身嫌疑就大,这不是白白冒险了吗?”
    听了他的疑虑,简云琛不由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叫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了个疑问,不是说那下毒的杯子是在阮氏房里找着的吗?既然见不得光,她为什么还留着?而不是砸了丢了或是埋了?”
    就是这个话啊,以阮氏的性格她更可能做的是把那杯子塞到别人的房里去!
    而绝不会放在自己屋里等着别人来查啊,毕竟她已经不是正房太太了,难道还能有那样的自信老爷不会怀疑她也不会叫人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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