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亥道:“那日后,要是有公主干政……”
    颜神佑截口道:“合着您老觉得我这是在干政呐?就为了摘掉这干政二字,我就要做亲王!”
    卢慎忙道:“霍老的意思,公主养于深宫之中,又不……”话到一半,就看颜神佑歪着头看着他,他又消了音儿。
    到此,大家都明白了,颜神佑那意思,就是儿子闺女一样待了,是吧?参照她以往的尿性,说不定,这就是真相了。仔细想想,她倒是也没有祸国殃民,相反,还挺安邦定国的。如果其他的公主从小培养,说不定也……
    等等!打住,被带到沟里去了。
    李彦才要反驳,就听颜神佑道:“我又不是要谋朝篡位,你们急的什么呀?”
    大家都不敢说的话,她就这么说了出来了,直白得丧心病狂。
    姜戎抹了一把汗:“这话不敢乱说的!”
    颜神佑道:“得了吧,这话章垣早就说过了,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啊?您真觉得我这么让着就能行了?您看吧,王玥信口开河,您要跟他讲道理,他是不会闭嘴的,一抓起来,怎么样了?”
    李彦沉声道:“秉政者,岂能沉缅于权势的便利?!殿下若做如是想,恕臣不能从命。”
    颜神佑亦知失言,也缓了口气,对李彦道:“这不过是一例罢了。您老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怕我自己成了大堤上的一道口子,到时候,诸君以为就能安坐了么?”
    李彦道:“那是两回事儿。”
    相比于自己闺女在变态的路上一路狂奔不回头、连带着自己的节操下限也一起喂狗的丁号,霍亥对于此事,倒与李彦一般,并不是持着很支持的态度。帮腔道:“殿下,殿下请三思,冷静三日,咱们再谈,如何?”这事儿真的很挑战人的神经和常识啊!
    颜神佑道:“行啊,我回去想想,你们也回去想想,我是功劳不够、还是我爹娘从路上拣来的,还是怎么的?”
    这要是个外甥,姜戎能跳起来抽他大嘴巴!饶是如此,姜戎也气得够呛,难得抄起牙笏来,往颜神佑肩上抽了三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颜神佑硬扛了三下,抽抽嘴角:“行了,大家都去冷静吧。”这是亲舅,打人忒疼!
    还要说话的姜戎:“……”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他要去跟妹妹告状去!
    李彦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摇摇晃晃地起身道:“殿下可是心中有所不满?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却……”
    颜神佑一摆手道:“打住,你们这仨瓜俩枣的,我,看—不—上!”
    颜孝之扶了扶下巴,问道:“那你要做什么?”
    颜神佑道:“为天地立民,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李老您要想再说呢,就坐下来,我仰着头看着累。”
    李彦还真又坐了下来。
    颜神佑也认真地跟他掰扯:“我知道,你们担心,可担心有用吗?有空担心我,不如好好引导六郎。人生能有多久,让我都浪费在这些蠢事上,代价还是要与血亲翻脸,不值得。我要做的事太多,没空在琐事上纠缠。我要做什么,你们别说都看不出来。我就是想活得像个人样儿,就这么简单。我不与礼法派纠缠什么继承大统,他们也甭来烦我,那不过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这是我答应了一个人的事儿,拼了一死,我也是要去做的。做了,我才有脸去死。”
    李彦道:“此事须从长计议。”md!谁叫跟她捆一块儿了呢?就跟她说的,当初有事儿让人家顶包,现在人家还顶着呢,一把她拉下来,哗啦,不墙倒屋塌,那房子也住不了人了,得大修。栋梁二字,就是这么实在,夸人时谁都会夸,说你是栋梁,你还真不一定是。判断栋梁就一个标准:没了这个人,行不行?
    李彦的答案是,好像还真不行。
    还有,她这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呢?这些,都得仔细想一想。
    颜神佑却是早有想法的,坦然地道:“您慢慢儿的想,国家大事儿多了,也甭只为这一桩事烦心。”
    李彦:“……”卧槽!
    颜孝之却在那儿操心:“那以后,就没公主啦?”
    李彦哼道:“她要的不是什么公主亲王的虚名。”
    颜神佑笑道:“李老知我。”
    p!老子宁愿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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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走后,颜神佑便立即召开了一次心腹小组会。颜希真叙职在京,躬逢其盛。听了便抚掌笑道:“依着我,早该这么做了。”
    丁琳也是胆大,道:“也是,元后嫡出,文治武功,哪一点不如人啦?怎么就不能封王了?如今机会正好。”
    每个中二病身边,必须聚集着一群病理相似的病友。虽然事起仓促,却还是一拍即合。颜神佑敢选这个时候提出来,也正是相准了时机。她放出兵权,却又将军人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放到了自己身上,颜肃之在搞的那些为她扬名的事情,她自是知道的。自昂州开始,她就在不停地制造男女平等的舆论,现在又兴科举,至少,女进士们是不会太反对的。眼前又有一大群的病友。
    颜静娴问道:“恐怕有人反对吧?不对,反对的人必定很多的,政事堂是怎么说的?”
    颜神佑笑道:“他们倒还好,还没有一面倒说不行。”
    颜希真冷笑道:“他们倒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说来说去,不过一条,你是女儿身。除此而外,还能有什么?用得着时,管你男女,拿女人当男人用,累得像条牲口。事儿成了,就想一脚踢开?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颜静娴道:“我看……伯父与政事堂诸公,并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也断容不下我等有今日的做为了。”
    李三娘道:“那是大家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不得不重视罢了。大娘镇昂州,二娘定天下,五娘也是治民有方的。要不是这样,圣人再疼爱你们,也只能多与些封户、田庄、奴婢……仅此而已。”
    颜希真道:“无论他们赞不赞成,这事儿,咱们都得做。”
    颜神佑点头道:“正是,这并非我突发奇想,而是思虑很久了。只有封王,才能保住传承。否则……长了不好说,我若做不到,五百年内,无人敢碰这件事了。按制,公主死,以故地封子为侯,从此便湮灭于史。”象征的意义很大,并且,不止是象征意义。
    丁琳道:“殿下想的,当不止于此。”
    颜神佑点头道:“公主,仪比亲王,仪而已。”
    众女恍然!
    按制,亲王有府有国。府有傅一人,长史一人,司马一人、掾一人、属一人、主簿一人、录事参军一人、录事一人,功曹参军、法曹参军、户曹参军、士曹参军、骑曹参军、兵曹参军、仓曹参军各一人,参军士二人、行参军四人、典签二人。
    国有国令一人、大农二人、尉二人、丞一人、录事一人、府五人、史十人、典卫八人、舍人四人、学官长一人、食官长一人,丞一人、厩牧长二人、丞二人、典府长二人,丞二人。
    公主,公主有邑司,令一人,丞一人,录事一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这么多。
    原因不外乎公主不预政事,就是摆设。然而,一个强有力的公主,必须要突破这些限制。【1】
    颜希真抚掌道:“妙!”
    颜神佑道:“前途多艰,今天我们能设法废旧制,他日若是不努力,焉知后来者不会再废我等之制?”
    颜希真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努力,我们……也不算老,再看个几十年,也是做得到的。”
    颜神佑道:“女子为官,眼下必然是有许多人看不顺眼的,必有反扑。事情是我起的头,我就得负责到底。没有把人扔墙头上撤梯子的道理。如果有反扑,就让他们冲我来吧,我怕换个人扛不住。”
    颜希真道:“你当我们是死人么?昂州那里,放心,有我。广州我也能写保票的。”昂、广之地,本就是民风开放。颜希真又说,颜肃之为了给闺女找退路,自南方起,宣扬颜神佑的功绩,颜希真已经悄悄地顺水推舟,做了许多封建迷信的准备工作了。
    原本是想着给颜神佑来个保险的,现在行了,可以用到封王上了。
    丁琳等都保证,一定会把这封建迷信活动进行到底。冯三娘道:“京畿附近并军中,有舆部。军中视殿下为靠山,会支持的。殿下亲近做的事情,是武人翻身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的。”
    颜希真道:“这样,还要找人写个劝进表才好,这事儿虽然是你提出来的,朝廷面子上,也是要做一做的嘛。不好是军中人,唔,我看能不能找个士子。”
    颜神佑道:“找谁谁挨骂,还是我来吧。”
    丁琳道:“别,哪能什么事儿,都您自己上呢?唔,我看呐,女士子也不少嘛。袁莹行不行?”
    颜希真道:“这个好。不过,你还是与二叔好好说。再有,阿婆那里,我们一同去。”
    颜神佑道:“我看,阿婆心里已经有数儿了。”
    颜希真道:“还是谋划一下为妥。不止要有袁莹一人,后续的也得跟上了,得有响应的,这个要安排一下,我们都要跟着上表,一层一层地往前推。军中不要妄动,只要他们不反对,事情就成了一半儿了。不要给六郎太大的压力,这样不好。咱们是没功夫去应付更多的人来反对的。”
    这些人都明白,要是建国之初,一搓火儿,将颜神佑拱上东宫,也是可以一搏的,然而那样太冒险,对宗法的挑战太严重,反对的人必定不少。光盯着这一件事,就能造成大乱,误国误民。况且,颜神佑入主东宫,后续怎么办?山璞算什么了?谁来继她的位子?这些都是麻烦事,搞不好大周因此分崩离析。要不就是颜神佑与兄弟们死一方。
    再者,一个女人做皇帝,与一群女人踏上政治舞台,意义是不一样的。前者,弄权可成,后者,意义深远。
    颜神佑心里明白,上下五千年,就出了一个武则天,最后还自己废了帝号称皇后。安乐公主欲为皇太女而不可得,除了这位公主没干过什么正事儿之外,未尝不是时机不成熟的缘故。颜神佑败不起,她败了,自己或许无事,跟着她混的人就要倒大霉。楚氏教诲,她并不曾忘,总不能连累这些人送死。
    她只能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情。
    颜肃之那里,她很有把握。朝廷上下,估计也犟不过她。反是颜希真说的,六郎那里,需要好好和解。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唐代的制度啦,差别奏是这么大。
    但是,《唐六典》里还有一个注:《汉书百官表》:"宗正属官有公主家令。"公主所食曰"邑"。晋太康中,为长山长公主置家令一人。宋、齐已后,时有其职。隋氏复置,皇朝因之。神龙初,公主府并同王府置官属;景云初,罢之。
    神龙是唐中宗李显的年代,六味地黄丸同志,就是安乐公主的亲爹。
    武则天做皇帝,除了自己手段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生了四个儿子,儿子都姓李。就是说,掰不过咱们就不掰了,反正……您老最后还得让儿子继承,对吧?就跟一家里,老爷死了,少东家不顶事儿,太太先管事儿,等少东家长成了……那家,还是夫家的。
    等到安乐公主的时候,就不行了,大臣问一句:那驸马都尉怎么称呼呢?李显就笑了,不再提这档子事儿了。
    搁颜神佑这里呢,她有权,有功劳有威望,所以她要参政,李彦等人是不反对的,李半仙只是一时对于这种女人封王的事情不好接受而已。事实上,这些人没有跳起来骂她异想天开,已经很给面子了。也是因为,开国之初,你拿人家当枪使,人家已经在杀伐中沾了血气开了封印了,压不住也不好压了。
    所以,除非她自己不要,一旦她要求与之相匹配的地位,磨来磨去,还是得答应她。
    ☆、315·皇帝的决心
    女人们济济一堂,商议着封王的事情,其他的都好办,难就难在六郎这里了——大家不知道六郎是个什么想法,唯恐他脑补太深。将心比心,换了谁在六郎这么个位置上,想让他不脑补都难。
    颜神佑颇为踌躇,问颜希真:“要怎么办?”
    颜希真道:“能取得谅解是最好了,若是不能——咱们走到这一步,是倚着谁了不成?”
    李三娘一字一顿地道:“殿下能有今天,与圣人之纵容不无相关,却也是殿下自己拼出来的,殿下何惧之有?殿下是恐结怨储君,日后无所举措么?”
    颜神佑道:“我终究不愿意一家人生出嫌隙来。”
    丁琳道:“既然是要谋大事,就要将所有的情况都想到,将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让它不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不是么?殿下大可不必这么担心,想来前朝虞氏,那般恨世家,还不是请了老米丞相回来?殿下常说东宫,若要立威,需谨修自身。殿下又何尝不是呢?欲保身家性命,千秋功业,谨修自身就好了嘛。”
    颜静娴也慢慢地道:“二娘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呀。况且,六郎也不是器量狭窄之辈呢。”
    颜神佑道:“他的心已经够宽了,我现在要做的事儿,就要把他再撑得宽一点再宽一点……唉,落到旁人眼里,分明是步步紧逼啊。换了我,都不能保证不多想。凡事,不止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咱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说出去,有人信?”
    颜静娴咬住下唇,无言以对。
    都不是冲动的人,自然明白颜神佑说的是实情。不是同道中人,客观上一看,就是颜神佑要突破礼法的界线,以女子之身封王。王既做得,会不会又心出不足之心,想做太子、做皇帝?突破礼法封王这件事情,是质的问题,不是量的问题。
    丁琳道:“事情未必就会到那一步。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别人拿您无可奈何,殿下要长长久久地活着,三世之后,大事定矣!”
    颜神佑笑了,三十年为一世,她这任务可真够重的。其实不用那么久,二十年一代人,有两代人,风气就会变。六郎那里,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人总要死了,才好盖棺定论。有时候死了还不得安生,千百年后,还有要翻案的。她委实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的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一扬眉,朗声道:“那么,咱们大家就不都不能出纰漏。不能像太学里那样,出现王玥这等败类。更不能出现像王芸那样自毁长城的人。从今往后,凡有女官,我们都要自己盯紧了,绝不能犯法!绝不许做下授人以柄的事情!我们本就挣扎得艰难,要比男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心血,心血不可以白费,要比男人更自律。”
    丰小娘子一直听着,此时应声道:“放心,我会盯着的。”
    颜希真道:“吏部那里,还是要想想办法的,各衙司,都要有我们的人。”
    颜神佑这里有着全国最全面的官职介绍资料,众女凑着头一研究,军中一时是插不得手的,打仗毕竟是个体力活儿。颜神佑却说:“交锋上不好说,似舆部等处,如何不可用女官来?”
    颜希真便又修改了那个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的秘密名单。丰小娘子道:“御史台这里,我还缺人。”
    颜静娴道:“还有国子监那里,可惜了……”女人们想要在各方面全面开花,还是太难,之前成百上千年积累太浅。搞得现在要找个女教授都难。
    颜静娴气势十足地一拍桌子:“那就从现在开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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