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嘱咐了李良一番,请他安排人手,多打造一些如同方才所见的巨弩之后,李延炤便带着刘、曹二人离开了工坊。

    此番出征,李延炤心中亦是没底。他先前与刘赵之间大战数场,也不过皆是小打小闹,所统率军队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去岁据守令居时的那三千弃卒。此番出征非同小可,而且麾下兵将各种来历,诸多派系等等,也是令他颇感头痛的所在。

    之前不管所带兵将多寡,总是如臂指使。毕竟怎么算来,麾下也皆是自己兵将。而此番大大不同。不仅有自己麾下武嵬军,还有先前使君便派驻于此的州治宿卫、日后定然还有各个高门豪族自行募集的部曲家兵。即将组成的这支军团,成分之复杂,实在是李延炤生平所仅见。而这等复杂情势,也使得他不由得有种未战先败之感。

    如何派遣和调配这些成分不同的军队,便是李延炤当下所应面对的首要问题。而较这个问题更为急迫和紧要的事务,便是军队的粮饷问题。

    去岁屡番征战,州中各郡县所积存皆不宽裕,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在现在这个即将出兵的当口。这问题无疑更显严重。仗需要打多久,怎么打,任谁心中也没数。而粮饷这东西,便是多多益善。只是当下不论是县府府库,还是州中积存,委实都是有限得很。若这一仗旷日持久,打他个半年一年的,军需粮饷从何而来,却还是真不好说。

    那些州中高门虽然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言道,粮饷与部曲兵员,皆由他们自相筹集。然而被这些豪族屡番拖后退的李延炤,能够相信他们的鬼话才是怪事。阴元言及其愿捐出过半家财,但在李延炤眼中,这位老狐狸能够捐个四分之一,他已是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既然这些猪队友靠不住,这不得不解决的严峻问题,便唯有自行想办法了。李延炤思来想去,县府府库中尚不宽裕,便唯有趁着各处都在筹备之机,再加把劲,倒倒牛羊马等牲畜,顺便连带着卖卖铁器、兵器等物,好歹将这半年左右的军需凑齐再说。在他看来,刘赵仍是一个庞然大物。而吃下陇西这片地方,不用个半年左右的光景,他倒还真是不信。

    思虑间,李延炤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随即便转身往回走。令居工坊中的武器装备等物皆是质量上乘,何不将这些军械卖给州中那些高门豪族。这样一来可以间接性地提升各部的战力,而且又能够通过交易,来为大军募集粮饷,一举两得,又是何乐而不为。

    刘季武见李延炤转身又向工坊中返回而去,登时一愣,随即便快步上前,扯住李延炤的衣袖,问道:“昭武为何又返回而去?可是有何要紧之事需要传达?若有,不妨告知属下,属下前往传达便可。”

    李延炤一把扯住刘季武,随后向呆立在另一旁的曹建招了招手。待得曹建行来,李延炤便又将二人引至街角一个僻静处,随后望望四周,见无人注意方对二人道:“使君命我转任司马,授将军号,假节。出兵陇西之意已昭然若揭。而此时府库中粮饷若充为军资,炤则唯恐不足,方才想到一个妙招,便与二位兄弟一同计议一番。”

    “昭武所言妙招,又是如何而行?”曹建听到这里,心底也是泛起疑惑,便问道。李延炤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的工坊:“我县中工坊所产武器盔甲,皆是上乘。我方才一念及此,心想不妨将这些武备卖与州中诸多高门豪族。既提升了各部战力,亦可募集到不少财货,充为粮饷。”

    李延炤提出此议,二人却皱眉细思片刻。随后刘季武问道:“既是如此,长史打算如何去买卖这些武备?”他们将要出售的对象都是州中高门豪族,断不可能像寻常街边小贩一般叫卖吆喝。两人在与他们长久以来的交道之中,对此也是摸出了一些门道。

    “此番为帅,正得益于武兴辛府君的举荐。虽然我知他也怀着一番别样心思,不过此事已尘埃落定,使君任我为帅,对于辛府君,也总须略表感谢为好……”

    “不妨便从武库中已打造完成的库存之中,调出五十领铁甲,一百柄诸刃长刀,遣人去往武兴,赠与辛府君。而其见得这些兵刃盔甲,定是要武装自己家中精锐部曲,在旁人面前显摆一番。旁人见这些兵刃盔甲锋锐坚固,也多半会生出相求的心思……”

    李延炤微微一笑:“而这些东西,不敢说别无分号,然我县工坊中出产之物,却是最为精良。这些高门豪族急于武装自己麾下部曲,多半也舍得些钱财。到时这些物事卖出去多少钱,还不由我等说了算?”

    “此法确实不错。”曹建在一旁已是听得连连点头。随后又问道:“将军返回工坊,可是要匠人们多造些盔甲军器?”

    “曹督懂我。”李延炤哈哈一笑:“如今既要李匠头督造巨弩,又需令其差人打造盔甲军器,人手必然也是不足,稍后我便与匠头商议一番,着其招揽人手,务必在出兵之前,打制足够这些豪族所需之量。”

    三人返回工坊,李良见到他们离开又返回,便连忙再次迎了上去:“长史可还有事吩咐?”

    李延炤拉住李良,向屋内行去。李良在工坊中辟了一间屋子,充作存放配方以及各项账目、簿子之处。平时不在时都上着锁,而此时尚在工坊之中,大门便是敞开着。李延炤与李良一同行入其中,随后两人分别坐定。李延炤率先开口道:“现今工坊之中,在赶制巨弩之时,可还能抽出人手打制军器、盔甲?”

    李良闻言顿时有些疑惑,便道:“赶制巨弩所用匠人,多为木匠。然制弩箭者却皆是铁匠。长史令我等尽快赶制,我等便不敢怠慢,惟尽力将之制出。此时长史若言及打制军器、盔甲,恐是难为……”

    “况之前不是已打制了近千副甲具,千余柄长刀,长枪环刀等更是不计其数屯于武库之中,按说已足够全军士卒支用,长史为何又突然言及打造军器盔甲?”

    李良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之前数年之间,工坊陆续打制的军器盔甲等等,莫说武装武嵬军这支不足三千人的部队,便是武装五千人也是绰绰有余。而此时李延炤提出打制军器盔甲的提议,却着实令他有些惊讶。

    “此番使君欲征讨陇西虏贼,已命我为帅,总领各军事务,而粮饷筹集却尤为作难。匠头也知,去岁以来,流民蜂拥而入,县府中存粮本就不多,如何能够供应大军开销?万般无奈之下,炤只得以转卖军器盔甲之法,来募集军资粮饷了……”

    李良闻言,也是深知李延炤心中苦楚,去岁他们这些工匠外出避祸,也是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战乱之后民众相继归乡。随后便是流民涌入,发放战死士卒的抚恤等等一系列耗费钱财的事务,李良也皆是看在眼中。因此对于李延炤的这种处境,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然而李良虽有心遵循李延炤所指办妥此事,不过现下工坊中人手不足,确实是个极其困扰他的问题。他思虑片刻,终究还是对李延炤道:“长史,如今并非我等不愿再行打造军器盔甲,实乃工坊之中人手不足,制造巨弩尚觉吃力,完全无力再造其余军器……”

    李延炤闻言微微一笑:“这倒也好办,稍后我便请辛明府在县中良家子弟之中,征募工匠学徒。想必将会有不少人家前来应征。这些学徒给予基层工匠三成待遇,由李匠头安排上岗。仍抽调熟练工匠前去打造盔甲、铁坯等。而灌钢制刀等等,便由几名工匠带领学徒们来做吧。”

    李良闻言却是显得有些忧心,他仰起头看向李延炤道:“这灌钢,打制刀坯等仍是技术活。这些学徒初入工坊之中,如何做得?”

    李延炤想了想,随即对李良道:“李匠头,招来这些学徒之后,你不妨直接告诉他们,令他们看着其余工匠做活。若他们自己能看懂,做得与其余工匠一般好,便直接提为匠人。待遇比照其余匠人。而教授学徒的工匠,每教出一个可达标准的学徒,便奖五百钱。”

    是人就都会有私心,更何况还是在这个讲求技术封锁与垄断的年代。李延炤如此让李良去做,也正是想用利来诱使这些工匠倾囊相授,毕竟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肯定会有人愿意如此去做。

    “良已明白,敬请长史放心。”李良微笑着拱手。

    “两日后,我将征募而来的学徒带给李匠头教授,还望李匠头慎重以待。此番举兵,实乃全州大事。使君以炤为将,炤实是不容有失。”

    告别李良之后,李延炤离开工坊,随即便叫上刘、曹二人,出了工坊便向营中武库而去。李延炤打算打开清查一番,看看武库之中有多少能够用于买卖的武备兵甲。

    别部司马刘信领着司库前来打开大门,将李延炤等迎入武库之内。营中的这间武库早在建兴十三、十四年中,便分别进行过扩建。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偏居营中一隅的小小武库了。而是变成一个占地足有近两三亩,建有数间库房的大型武库。

    刘信与司库将数间库房一个个打开。李延炤与曹建、刘季武当先行入首间最大的库房,只见库房之中支着成百上千的甲架。而这些年中工坊出产的全身铁甲,连同配套的头盔、披膊、护手、铁靴等便皆是整整齐齐地摆在这些甲架之上。

    偌大的库房之中,甲架以三为一行,数十为列,中间空出一个容纳两人并行的通道,而通道另一侧,便是又一个铁甲组成的长长队列。李延炤行在其中,顺手摸上了一侧一领铁甲,却只觉那铁甲之上只有薄薄一层灰。而他俯下身来细细查看那铁甲的状况之时,见缀满全身的甲叶之上,竟然看不到一点生锈痕迹。

    李延炤扭头对身后刘信道:“这甲库之中铁甲,保存得很好嘛……”刘信见李延炤微笑着如此满意地言道,不由得一时有些发愣,不知该回答些什么。然而李延炤随后已是摸出一袋钱,将司库喊了过去。那司库先是见李延炤夸赞,后又见要他上前,不知自己是否是哪里出现纰漏,招致这位新晋护羌司马不悦。一时心中忐忑,却也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听命。

    当李延炤将手中那个颇有些沉重的钱袋交到那司库手中之时,那司库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发呆在原地,竟忘记致谢,直到身旁曹建提醒,他才慌忙抱拳叩地,表示感谢。

    李延炤与诸人巡视了一番,看过去,在这库中摆放整齐的铁甲皆是保存完好。而在甲库后方,一个个码放整齐的木箱又吸引了李延炤的目光,他上前揭开一只箱子,却见那箱子之中放着一领领叠放好的皮甲。

    令居工坊中制造的皮甲与别处不同。别处皮甲便就是用硬化皮革经缝制而成。但令居工坊中所作皮甲,在皮甲前胸、腹等要害处仍是缀着数个大块铁片。经工坊中工匠的试验,这样一来,虽然并未增加多少重量,不过那皮甲的防护力已是大大加强,最起码以乱箭射之,箭皆止于胸腹之外,不得而入。

    李延炤盖上箱子,随即又走向外间,最后在入门处调看这间甲库的出入记录。每一笔都是记得清清楚楚。如今武嵬军中诸多负责后勤粮饷的文吏司库等,皆知李延炤当初方才到任令居司马之时,斩杀贪墨倒卖军粮的军中将佐与文吏之事。并纷纷引以为戒,倒是基本上再也无人敢于触这个霉头。

    李延炤看着账簿,粗粗估略一番,这间甲库之中,大约存了铁甲千领。皮甲则不下三千。得益于这些年头令居县广泛开展对外贸易,皮货的来源颇为丰富,所以这些武备之中,皮甲远远多于制造工时长,且麻烦不已的铁甲。

    巡视完甲库,李延炤又唤过诸人,一同前往一侧的另一间库房。进去之后,李延炤便只觉仿佛要被晃花了眼。另一间库房之中,正是堆叠存放诸刃长刀的库房。里面摆满了刀架,而刀架与刀架之间所留的空隙,几乎只能容得一人通过。

    同甲库中一样,这间刀库中的刀也是保存较为完好。李延炤顺手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用拇指轻轻抚了抚刃口,只觉这刃口仍是寒光照人,锋利无比。、

    “刘督,稍后且选你营中士卒二百,前来武库中,领铁甲五十领,长刀百把,随后各自组织车队等,将这些武备置于车上,准备出发,押送前往武兴郡。予辛府君的书信,我稍后自会给你。”李延炤话音方落,刘季武已是郑重抱拳,应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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