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熹”二字只是个头衔,是个符号,“迎熹”背后的那个人可以是江柍也可以是宋璇,但归根结底,江柍和宋璇都只是她们自己。
    沈子枭闲闲地揉着江柍的指尖,道:“人活着,就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
    江柍笑而不语。
    沈子枭又问:“方才见两个姑娘,哭没哭呢。”
    江柍微怔,抬眸看了他一眼,才道:“问这个做什么。”
    沈子枭说道:“想着你定是哭过,所以,要不要顺道去一下思渊的墓地,把眼泪都留在今日,明日开始,可不许再哭了。”
    江柍有些恍惚,就这样傻傻看着他。
    他一阵心痛,伸手把她紧紧抱进怀中:“傻孩子。”
    江柍蓦地回神,感觉心里暖暖的,整个人都被一抹柔和的光包裹住。
    她闭上眼,静静地接受他给她的拥抱。
    想到过去分离的思念,后来每一次他抱着她,她都会觉得不真切。
    其实他也是这样。
    他把她轻轻放开,低首,轻轻触碰上她的唇角,她乖巧得不像话,就这样沉默接受他珍惜的爱意,他又吻了吻她小巧而挺立的鼻尖儿,她一笑,他又吻上她的眼皮,她的额头。
    他一点点地吻她,像是蜻蜓在点水。
    那么柔,那么的珍惜,那么的害怕失去。
    她安静地任他亲吻,几乎不敢动。
    她的呼吸比他的吻更轻柔几分,亦是害怕失去。
    这是生离死别的后遗症,是思之若狂的病根子。
    他们都知道不会再分开了,可还是会害怕。
    最后沈子枭再一次把江柍紧紧抱入怀中,喃喃道:“乖孩子,叫一声我。”
    她轻轻开口:“阿枭。”
    “还有呢。”
    “七郎。”
    “嗯。”
    “夫君。”最后她这么说。
    “好爱爱。”他回她一声叹息。
    他把她越抱越紧,驱散了她因见亡人而沾染的满身寒气。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钟山之阴。
    太阳已落入地平线,一轮皎月远远地挂在天边,似圆非圆的样子恰如一片花瓣。
    江柍没有想到会在墓前见到琥珠。
    她与沈子枭远远便见琥珠斜斜地坐在地上,俯首靠在思渊的墓碑上,似是早已睡着。
    然而当江柍和沈子枭启步走近的时候,她却倏地惊醒,一手摸刀,一边戒备地望向四周。
    晶亮的眼眸一与江柍对视上,她松了口气,可随之又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从前这种神色从不会出现在琥珠身上。
    江柍喉头一哽,下意识攥紧了沈子枭的手臂。
    沈子枭感觉到了,反手搭上她的手背,用力地握了握。
    琥珠把自己的神色收拾一番才站起来,朝江柍和沈子枭一笑:“这么晚了,我还以为除了我不会有人过来。”
    江柍刻意忽略琥珠这抹未及眼底的笑,问道:“你也知道是晚上,怎还一个人过来,也不害怕?”
    琥珠不在意地耸耸肩:“我都是在晚上来的,我怕他长夜寂寞,无声陪伴……至于害怕与否,他是个好人,死了也是好鬼,怎么会让我害怕。”
    江柍扑哧一笑,笑声一出,心里的悲凉更深。
    于是她敛笑,走向思渊墓碑之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底里说了许多的话。
    有关于沈子枭已经一统天下的种种,也有她即将入主中宫成为皇后诸事,但都言之寥寥,因为她知道这些肯定有许多人都已告诉过他。
    她最后只道:“思渊,你知道吗,我是你的亲姐姐。”
    风声在远处呜咽。
    她淡淡一笑,很是平和,又道:“我知道除了沈子枭的安危和我的平安之外,你还有牵挂,放心,父亲我会替你照顾好,至于琥珠,你也别担心。”
    语毕,她又拿起案台上的三根香点燃,拜了三拜,插入碑前的香炉之中。
    默默注视思渊的墓碑许久,她才转过身。
    这次看向琥珠的神色比方才更加认真:“琥珠,若你真的放不下思渊,真正要做的不是夜夜来陪他说话,终日沉浸在失去他的苦痛之中,而是要继续快乐安宁地生活下去。”
    沈子枭听罢,也道:“设身处地想一想,若你是思渊,看你如此哀伤地活在世上,必定亡魂不安。何况当初思渊救你,若是知道你的余生都不快活,岂非连死都没有落个死得其所?琥珠,不如回到草原吧,继续转山转水,骑着马驹快活地飞奔在草原上。”
    琥珠没有说话,神色无比哀戚。
    江柍上前轻轻抱住她:“好琥珠,我们不是让你忘记,是让你幸福地铭记,用笑容怀念,而非用泪水。”
    话落,江柍感觉到琥珠的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直到她完全平复下来。
    后来江柍也不知道琥珠是否完全想通,到最后琥珠央求沈子枭先带江柍离开,他们走了老远,再回头还见琥珠远远站在那里,面对着思渊冰冷的墓碑。
    当晚沈子枭亲自把江柍送回府。
    这次没有再扮作什么侍卫太监之类,因此叶府上下都被惊动,远远就见一家子人跪在门前,恭候陛下大驾。
    沈子枭没有进府,他先下了马车,又把江柍从车上扶下。
    才对跪了一片的众人道:“免礼。”又对叶劭说:“将军,照顾好她,初秋夜里凉,莫要让她再贪凉吃那些冰湃的果子了。”
    阖府上下听见此话,无不努力抑制住讶异神情。
    江柍都看在眼里,只没昏过去,低声道:“说这些做什么,我本就和这一家人都不熟悉,让他们听了去,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多贪嘴的人。”
    沈子枭低笑道:“你本来就是。”
    江柍:“你……”
    她差点就要暴跳如雷,偏生叶劭说道:“是,陛下放心,还请陛下也保重身子,早些回宫歇息吧。”
    “……”这话一出,差点让沈子枭绿了脸。
    光明正大撵走皇帝陛下的,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而叶劭算一个。
    江柍暗自笑了笑,与叶劭对视,温情一瞬,又很快别开眼。
    江柍还记得,江峻岭交出帅印,解甲归田的那一日,同时也把江柍叫到面前,让她给叶劭和他自己都敬一杯酒。
    江峻岭强调:“今日你们父女相见,并非代表日后你都是叶家的女儿了,而是从今往后有两个父亲疼爱你,有两个家族庇护你。同样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依旧要拿我当你的爹爹呀。”
    江柍当时笑着为他们敬酒。
    当酒盏端到叶劭面前的时候,叶劭流下了热泪。
    江柍心里也泛酸,却哭不出。
    她与叶劭不是第一日相见,却也似乎正因如此,反倒不知该如何对待这突如其来的身世血缘。
    后来经过半年的相处,二人之间的父女之情比从前亲厚许多。
    却也是父爱无言,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却从不会过多表露,只彼此心里知道,且感受得到,想来也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暖意。
    作者有话说:
    永远的相爱吧,我们阿枭和柍柍。
    即将结局,真的写了好久啊
    第149章 相聚
    ◎又是一年马球会,众人相聚◎
    三日之后, 中秋当日,畅春池畔举行了一场马球会。
    畅春池还如三年前一样,沿岸垂杨蘸水, 烟草铺堤, 佳木葱茏, 一花一树莫不透出生机盎然之色。
    此次马球会由恭王妃李嫱设宴举办, 彩棚仍是搭在东岸,应邀赴会的宾客接踵而至,原本清冷的场子, 很快便热闹起来。
    江柍一到, 众女眷纷纷起身, 她虽未与沈子枭大婚,可众人还是敛衽为礼, 以表敬重。
    江柍坦然受之, 只道:“免礼, 今日原本是为了放松,何必拘束。”
    众人连声道谢。
    话还未落,只听一声:“陛下驾到,撷华公主到, 魏国公到。”
    江柍转头望去,与其他人一起向沈子枭行了个礼。
    沈子枭疾走上前, 亲自把她扶起, 说道:“做什么动辄便跪,朕倒不喜欢这规矩。”
    江柍笑而不语,心想, 你是皇帝你说什么都对。
    又转头与沈妙仪对视, 二人均是一笑。
    算起来, 江柍与沈妙仪才是许久没见。
    但瞧她这一袭粉色绣以蝶恋牡丹的罗裙,头戴珍珠花钿,倭堕髻后斜插一支粉蓝色的珠穗步摇,真真是比从前还要华美娇艳。
    在江柍打量沈妙仪的时候,妙仪也在打量她。
    只见她头上绾了个芭蕉髻,其上坠有珠翠花钿少许,并无簪钗等物,一身淡紫罗曳地罗裙,低领,领口处绣以盛开白色夏花的藤蔓,露出的玉颈优雅,耳垂上戴着水晶耳铛,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闪烁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沈妙仪爽快一笑:“本来以为你经历那么多事会变老来着,谁知道你竟还是这么美,你这种人可真是讨厌,人家盛装打扮来的,却不及你随手妆饰。”
    江柍微愣,掩面一笑,对沈子枭说道:“你听听,你听听,我还没有嫁到你们沈家去,你妹妹就这般牙尖嘴利地拿话堵我,我可不依呢。”
    沈子枭听罢笑得很是畅意,说道:“你不用管她,改日朕就下旨把她嫁出去,省得留在宫里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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