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烈心中怫悦,侧眼看去。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舞姬,别的舞姬都是骚首弄姿,极尽诱惑之能事,唯她一人戴着面纱,身上穿的裙裳与别的舞姬样式一致,却不似那等薄裙轻纱,而是较为厚重的面料。而她虽是偎在姬烈怀里,但却只有肩头轻轻的靠着姬烈的胸甲,其余部位一点也没挨上,反倒有些刻意的避免与姬烈身体接触。细细一看,她的手很白,眉毛很细。因为饮了满满一撙酒,眼睛格外明亮。

    就在姬烈打量她的时候,舞姬自顾自的提起案上的酒坛斟满了酒杯,然后又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才歪过头来,看着姬烈,问道:“我好看么?”借着倒酒的机会,她的肩头也离开了姬烈的胸口。

    姬烈心中微奇,顺口道:“酒量很好。”

    那舞姬见姬烈答不随题,眉毛翘了翘,随后又拿起酒坛倒酒,一杯接一接的喝,额上泛起了一层细汗,却一直喝个不停,好像是在和谁堵气一样。

    姬烈心想,事物反常必为妖,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倒底卖的是什么药。心下拿定主意,便稳稳当当的坐着,冷眼旁观。这时,瓮城里已是一派狼藉,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酒杯散落一地,放眼看去,一干人等都沉迷在温柔乡里。那些舞姬在各诸侯与将领的怀里弯来绕去,莺咛燕语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微微喘息。姬烈看见,有人将手伸进了舞姬的裙子里,也有人正在肆意的揉捏着什么。

    不过,万事万物自有例外者。

    仍然不动如山的人也不是没有,坐在召胖子身旁的庸侯便是其中之一,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不时的发出一声冷笑。那个狐侯身边也有一名舞姬,长得极是妖媚,正把一双雪嫩柔夷伸向他的胸口,他举起酒杯来,朝着姬烈笑了一笑,却不经意的用手臂格开了那名舞姬烈的手。

    姬烈朝他点了点头,狐煜眨了眨眼睛。

    召胖子仍然在大吃大喝,两只手都不得空,捧着一根羊腿,吃得不亦不乐乎,不过,姬烈注意到这胖子虽然一直在吃喝,但却会不时的抬起眼皮看上一眼,那眼底流露出的目光不再是人畜无害的温和,而是森然阴冷。

    胖子有古怪。

    姬烈心头冷笑,转眼之时看见了对面的陈侯,这位亡国之侯身旁也有两名千娇百媚的舞姬,然而,那两名舞姬只是禁如寒蝉的坐着,并不往他身上挨,看上去还有些缩手缩脚,神情也颇是哀怨。陈侯的目光依然狠戾,只是每当召胖子看向他时,他就会把头低下,默然的饮酒。姬烈看他时,他狠狠的瞪了姬烈一眼。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不知何时,身旁的舞姬已经喝光了整整一坛酒,额头上绯红一片,身子有些摇晃,险些歪倒在姬烈的怀里。她按着案角,竭力的稳住身子,声音也是恨恨的。

    姬烈朝身后的士兵招了招手,那士兵抱着一坛酒快步过来,把酒坛放在案上。姬烈把手一摆,示意舞姬继续喝。

    舞姬瞪了姬烈一眼,怒道:“想把我灌醉么?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姬烈晒然一笑,也不理她。喝醉了的人收不住嘴巴,只需要静静的等待,她自然就会把姬烈想要知道的一切统统说出来。

    果不其然,那舞姬不甘示弱的又喝了一杯酒,眼睛越来越亮,身子越来越晃,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撑了一会,她实在禁不住了,歪着脑袋靠在姬烈的肩头上,吹气如兰。

    “你不许碰我。”

    “我不会碰你,你从哪来?”

    “岩城。呃……”

    那舞姬打了酒嗝,眼睛里能媚出水来,眼神却依然倔强,很显然,她在努力的保持清醒。她看着姬烈眼角上的伤疤,吐着酒气说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姬烈的脖子有些痒。

    那舞姬醉眼朦胧地道:“你别不承认,男人就不是好东西。我虽然从岩城来,可是那些不知羞耻的女人不是。你猜,她们是从哪来?”

    “不知羞耻?”

    姬烈的眉头皱起来,若说不知羞耻,那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除了酒量大一点。这时,那舞姬烈又打了个酒嗝,姬烈强忍不耐,动了动肩头。

    “别动,让我靠会。”

    那舞姬按着姬烈的肩甲,把脸蛋靠上去,抵着肩甲上的兽头,那兽头冰凉冰凉的,使她仍然保持着一丝清醒,很是舒服:“岩城的女子都是忠贞烈女,和她们当然不一样。她们都是陈国人,是别人的女人,你猜,她们都是谁的女人?”

    “陈侯。”

    姬烈低声道,到了此时,他心里面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答对了。”

    那舞姬欢快的拍了个巴掌,因为喝了酒,手上无力,倒是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这时,那召胖子却突然向姬烈看来,舞姬赶紧低下头,把身子揉进姬烈的怀里。姬烈一动不动,他不敢动,因为那舞姬把手按在了他的裙甲下面,原本,她是想找地方支撑一下,好使自己不是真正的偎在姬烈怀里,但是却按错了地方。

    舞姬显然不知道自己按在了哪里,裙甲滑溜溜的,她按不住,顺着裙甲一直滑,按到了姬烈的大腿上。召胖子凝视了姬烈一会,摇了摇头,低下头去,继续与羊腿做战。舞姬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姬烈怕她乱按,赶紧皱着眉头把她扶正。她瞪了姬烈一眼,说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说着,又把脑袋搁在姬烈的肩甲上,低声道:“这里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姬烈冷声道:“召侯呢?”

    “他?”

    舞姬抬起脸来看了姬烈一眼:“他也,也不是好……”没有说出‘东西’俩个字,咬着牙续道:“你看那个陈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点都不像个男人,我若是他,就拔出剑来,把你们统统杀光。”

    “恐怕他还没拔出剑来,就被召侯给杀了吧。”姬烈道。

    “咦,你还是挺聪明的。你看他们,一个个被那些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等到分地的时候还记得东南西北么?还有啊,那些人可都是陈侯的女人,陈侯的女人哦!”

    姬烈听得心头一凛。

    舞姬真的醉了,坨红坨红的额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的吐着酒气,囫囵不清的腔调很慢:“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女人都是陈侯的女人,陈侯自然也不敢告诉他们,你别看他们现在很得意,很快就会垂头丧气。男人都不是东西,都是愚蠢之辈。”

    姬烈默然,看来这一切都是召胖子的圈套,真可谓是一石数鸟,既试探了陈侯,又麻痹了众诸侯与将领,而且还把他们和召国死死的捆在了一起。要知道,召胖子轻易是不会杀掉陈侯的,但是放着这么一个怀有国仇家恨的人在自己的眼皮下,任谁也不会觉得心安,如今,他把陈侯的女人送到众诸侯和将领的怀里,那么可想而知,如果有一天,陈侯怀有二心,意欲复国什么的,这些诸侯和将领必然会和召国站在一起,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做墙头草,谁更强大便帮助谁。

    大争之世,果然没有任何一位诸侯是易与之辈。

    看似人畜无害的召胖子,其实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哎,你这伤疤好难看哦。”

    就在这时,那舞姬却突然伸出手来,想去摸一摸姬烈眼角的伤疤,因为她枕着姬烈的肩甲,那伤疤就在她的眼前,时不时的还会跳一下,看上去颇有意思,其实,她一直都想摸一摸,但是她始终忍着,现在酒意上头,她终于忍不住了。姬烈岂会让她摸着,这伤疤只有一个人碰过,那便是卫大神医,他可不会让这来历不明的女人碰到,当即猛地一抖肩。

    那舞姬整个人都挂在姬烈的肩甲上,完全依靠姬烈的肩头支撑,下半身几乎是悬着的,于是,姬烈这么一抖,立即就把她给抖了下来,趴在了地上,样子很是难看。

    “你,你……”

    那舞姬经得这么一摔,酒意顿时醒了个七八分,地上有块尖石,刺破了她的掌心,殷红的血丝丝渗出来,掌心火辣辣的疼。

    “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小领主吗?不就是有头大怪鸟吗?还敢欺负我,欺负我……你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

    那舞姬捧着手掌嘟嚷,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声音越来越大,她越嘟嚷越委屈,越委屈手掌越疼,到最后竟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霎那间,满堂一静,所有人都向姬烈看来。有人抱着美人,手掌停在某处,张大了嘴巴。也有人喷出了满口的酒,不可思议的看着姬烈。更有人朝着姬烈摇头,一脸的不屑。显然,他们都以为姬烈太过猴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逼得这舞姬不管不顾的号啕大哭。就连殷雍都向姬烈看来,殷雍身份特殊,庆功宴上也有他一席,他的身侧也有舞姬,不过,老先生定力非常,从始至终就没看过那舞姬一眼,更别提动手动脚。

    姬烈看着舞姬鲜红的手掌,心头略有些许歉意。但是面对满场的目光,他却丝毫也不在乎,只是朝着殷雍摇了摇头。

    “哈哈哈……”

    这时,召胖子从满盘酒肉里抬起头来,朝身旁的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一边抹嘴一边笑道:“诸君,举起杯来,今日庆功,杯莫停。世侄,你也不要太过猴急。”

    众人举起酒杯,轰然大笑。

    陈侯恶狠狠的看着姬烈,恨不得把姬烈一给吞了。

    那名士兵走向姬烈的身旁的舞姬,很显然是想把她给带走,谁知,她却猛地一挥手,甩掉了士兵的手,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姬烈,挑眉喝道:“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召胖子面色一沉,眼底流露杀机。

    士兵拔出了剑。

    四下里,气氛顿时为之一紧。

    姬烈心中越来越不耐烦,却不愿这女人因此而死,正准备说上什么,替她回旋一下。却见那舞姬猛然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纱,继续喝道:“姬烈,你为什么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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