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是听不懂卫珩的言外之意。

    只不过,现如今装傻亦事她擅长的技能之一。

    她觉得,有些事,眼下还是不要说破的好,免得以后各自都深觉难堪。

    “卫大人早说啊,可现在夜深露重的,本公主也乏了。你看……”

    卫珩眨眼,道:“那我服侍公主就寝吧。要先沐浴否?”

    “……”

    最后,卫珩还是被长安撵到了殿外。

    然而等长安梳洗完毕回到寝殿时,她发现自己的床上还是多了一个人。

    原来,她病着的这段时间,卫珩脸皮竟是愈发厚实了。

    也不知道现如今谁还能骂得动他。

    此刻卫珩已换上了白色的寝衣,头发亦是散下来的。

    长安觉得他的头发看着比自己的还要顺滑光泽。

    卫珩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怎么站在床前不动了?先前我们又不是未曾共枕过。”

    长安上下打量着床,满脸疑惑地说道:“我怎么觉得床变小了点……”

    “我猜着,大约是我胖了的缘故。”卫珩认真地回答长安。

    一想到长安身体好了,卫珩便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

    长安狐疑地看着他。

    卫珩又道:“快别多想这些了,你刚刚病愈,要多休息才是。”他从床上起来,让出床里面的位置,“快上去歇息,刚被我捂暖。”

    长安无奈地躺在里面。

    卫珩随即也跟着侧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长安佯装闭眼休憩,可好一会儿,卫珩还在盯着她看,她实在有些不自在,“我说卫大人,你老盯着我的脸看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

    “看你好看。”卫珩道,“想多看一会儿。”

    长安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明儿一早就消失不见的,你大可不必如此。”

    卫珩伸手撩着她的发丝,说:“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眼下的一切,都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在惧怕什么,反正心里就是慌得很。

    长安问道:“卫大人是不想放我母妃和皇弟离开吗?”

    “当然不是。”卫珩道,“可是真的怕,你会跟着他们一起走。”

    “我不走,我会留下。”长安笑道,“我要确定他们永远安全,我要确定你们卫氏不会赶尽杀绝。”说罢,她重新躺下,转个身闭上眼。

    卫珩从她身后抱住她,呢喃道:“长安,你信我。”

    长安不再言语。

    困意渐渐袭来,很快她便进入梦乡。

    卫珩见她呼吸平稳,似是入睡,才又呢喃一句:“可我知道你不信我。你心里装着事,且是永远不会让我知晓的事。”

    卫珩叹气。

    算了,何必强求那么多。

    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自己怎么样都可以的。

    &&&

    次日,长安醒来之时,卫珩已不在她身侧,想来是自己睡得太死,都不知道他何时起身上朝的。

    宫女精心伺候她起身洗漱。

    御膳房的早膳也在她醒后一一送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用膳的时候,身边多了两个人。

    圆月和弯月。

    这段时间起来,宫里的人几乎全是新面孔,她已经许久没看到这二位了。

    “卫珩让你们来到?”

    圆月点头。

    弯月回答:“卫大人说了,要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时刻跟在公主左右。”

    “为什么?”长安皱眉,卫珩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打算出宫走走?

    弯月此刻继续说道:“卫大人说了,公主身子刚恢复,免得了要人时刻盯着。我们俩腿脚颇为灵便,万一公主有什么紧急的事,我们可以很快找到卫大人,禀告给卫大人。”

    长安缓缓吸了一口粥,道:“卫珩真是有心了。”

    她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做派一如原先那般矜贵。

    用完早膳,她依旧是去太后的中仁宫。

    弯月和圆月则是跟在她身后。

    快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小宫女跑过来,对长安道:“公主,晏姑娘今日一早便出宫了,命奴婢吧这个拿给您。”

    说完,宫女双手奉上一个小的锦盒。

    长安刚要伸手接,旁边的弯月便上前一步结果锦盒,左看右看发现无异常后又打开仔细看看,确认此物真是普通锦盒后才又奉给长安。

    长安被她这惊弓之鸟般的行为弄得很不自然,“弯月,莫不是有人想暗杀本公主?”

    那奉命替晏绒衣送东西的小宫女吓得头都不敢抬,此刻心里必是万分懊恼替了晏绒衣这一着。

    弯月道:“公主的命便是我们姐妹俩的命,所以谨慎为妙。”

    毕竟她们姐妹俩以前失职过。

    长安唉了一声,低头去查看锦盒。

    锦盒里是一些养生的药膳,很适合女子平日是调理用。

    翻看这些药膳的同时,她发现锦盒底层有一层暗格。她默不作声地将药膳方子放在锦盒中。

    宫女立即上前接过锦盒。

    长安便把锦盒递给宫女拿着,说:“晏姑娘真乃医者仁心,昨日听我说母后的身子大不如前,赶忙送了几道药膳方子过来,刚好我要去给母妃请安,一道带过去便是。”

    太后依旧在中仁宫里礼佛,见长安入后,便挥散宫女。

    待人一离开,她便拉着长安的手,问:“长安,昨日你说的事,娘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好做,我们一直被圈在宫中,可如何才能出的去。你可有法子了?”

    长安摇头道:“这件事,还得看卫珩。”

    “他真的肯……”太后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强求。若实在不行,变算了。且过下去也不算太坏,至少卫珩活着,你同涵儿便不会出事。”

    长安道:“母后,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将来若是涵儿手中有了权势则更好。可我们没去外面看过。百姓们,早就不把我们郭氏当做皇室了。”

    “长安,你怎知这些?”太后惊讶地问。

    长安道:“父皇的不得人心,这几年卫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眼下天下已然被卫氏尽在掌握,若不是还有卫珩挡在前面,怕是我们早成了前朝余孽。”

    太后蹙额,脸上俱是忧虑,“那可怎么是好。卫珩可真的愿意放我们?”

    “我可以劝说卫珩。现在最担心的是,以后要怎么活下去。”长安叹息,“多少追随卫珩的人,都盼着他称帝,我怕最想杀我们的便是这批人。”

    “那,若是涵儿发布禅位诏书呢?”太后又问。

    长安道:“若是弟弟禅位,那卫氏则不会拿他如何,可他和母后您就得终身住卫氏指派的地方。这地方就算不在皇宫里,也是靠近皇宫便于他们卫氏监督的地方。”

    见太后心情沉重,长安上前握住她的手,“娘,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的。最多三个月,我们必然安然离开这皇宫。”

    “长安……”太后眼眶湿润,“总是,辛苦了你。”

    当时午膳,长安还是留在中仁宫用的。

    她还吩咐宫女按照晏姑娘给的药膳方子,每日给太后服用。

    回到长安宫,长安拿出藏在锦盒暗格里的一个小木管。

    木管大约大拇指粗,上面有一道蜡封的盖子,她用簪子抠开蜡封盖,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纸片和三枚黄豆般大小的小药丸。

    一枚白色,如珍珠般,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枚蓝灰色,似猫眼,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一种草药味。

    另一枚则是鹅黄色,闻上去也是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三枚小药丸的味道都很淡,只有放入鼻子底下才能闻到。

    纸片上写了三句话,分别概括了这三种药的用途。

    白色可让人陷入幻境之中,对当时身边言听计从,约十个时辰后失效。

    蓝灰色则是晏绒衣新琢磨出来的假死药,亦是十个时辰后失效。

    只有鹅黄色,则是她为先太子郭煜泽研制的眼药。

    长安并不知太子哥哥如今身在何处,不过想来晏绒衣对医坏他的眼睛颇为内疚。临别前还不忘此事。

    长安将药藏在从母妃哪里讨来的佛珠手串里。此佛珠手串原始藩国进贡来的,贵重在于此佛珠上还有个蓝玉弥勒佛吊坠。吊坠底座是可以抠开的,弥勒佛腹部乃是空心,可放入一些东西。

    起初藩国进贡的时候,弥勒佛腹部放得乃是……可使夫妻情投意合的小药丸,是极为助兴的东西,且与人身体无害。当时她父皇拿到后,自然是想到了和灵妃一起分享。

    于是东西便一直在灵妃,也就是现今的太后手中。

    长安幼时曾抠开弥勒佛底座玩过,故而知道这里面能藏东西,今日便问母后讨要过来。

    她坐在软榻上,闭上眼睛,手里拿着那串佛珠,慢慢把玩着。

    卫珩忙完朝事来找她时,便只看到她端正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个佛珠手串。

    “长安,这佛珠是太后的?”

    长安听到他来的声音,将佛珠放在一旁,回卫珩道:“是啊,我看母后日日祈福祷告,便也问母后讨了这么一串佛珠。”

    卫珩挨着坐下,也顺手拿起佛珠看了看,“关于这串佛珠,我以前也略有耳闻。听说是内有乾坤。”说话间,他手指便摸到了弥勒佛底座暗开关,打开了弥勒佛,里面空空如也,“没东西?”

    当年卫珩的爷爷卫国公卫佘得知此弥勒佛腹中藏有情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许久,就差骂皇上糊涂了,此等污秽下流之贡品皇上竟爱不释手,实在让他感到寒心。

    然而卫佘毕竟是老狐狸。

    此事最后是言官上书,而先皇以不搭理处之。

    长安笑道:“你当我母后会存着那些东西?早就没了。”

    卫珩道:“是我多心好奇了。”他将佛珠放回原处。

    长安却是心里慌了一下,还好她把药丸放入之后,因担心卫珩可能听说过此佛珠手串贡品,怕他发现,最后是把药丸拿出,暂时仍旧让在木管中,放在案桌旁的花瓶之中。

    不过她只放了两枚进去,那枚鹅黄色的药丸她就放在锦盒之中。

    “卫珩,今日晏姑娘走了你可知道?”长安问他。

    卫珩道:“她一心想走,我其实不愿她离开。”他总觉得,把晏绒衣捆在长安身边才放心。可晏绒衣说她想编写一本医术,有许多她未见过的药要亲自去查看才可,因此呆在宫里不合适。反正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钱庄取银子,若公主将来有了什么头疼脑热之症,亦或是怀了身子,她亦可回来帮忙看看。

    卫珩听她这么说,便稍微宽了心,知道晏绒衣的意思是长安已彻底痊愈,故而未多为难她。

    况且这段时间,他每晚上都陪着长安身边,确实发现长安和平常人没有不同。

    长安起身,从锦盒里拿出那枚鹅黄色的药丸。

    “那天晚上,我跟她在湖心亭里聊天,她曾提过她要给我留些东西。”长安把药丸摆在手心,“你看,这鹅黄色的药丸便是她做的,她说这个药丸给我太子哥哥服用下,便可让太子哥哥眼睛恢复。”她仰头看着卫珩,“你可有太子哥哥的消息?”

    卫珩面露难色:“他出家后没多久,便云游四海。虽然我一直派人寻找,却始终未曾发现他的踪迹。”

    长安愣了愣,“那紫穗呢?她原先不是留下来伺候太子哥哥的?”

    “紫穗如今仍旧守在那个院子里,等太子云游归来。”

    “卫珩,这事,你确实没做过什么是吗?”

    “当然。”卫珩紧张地把长安搂在怀里,“他于我于你都再是有威胁的人,我何苦让自己手上多沾染一条人命,况且这样还会使你不悦。”

    “那我去看看紫穗吧。”

    “明日下了朝就带你去”

    长安咬唇,道:“我可不可以现在就去?”她攥紧了手心的药,“我想快点把药给紫穗。”

    明明没什么希望了,可是她依然期待紫穗能告诉她什么。

    太子哥哥出家为僧原是好的,可他双目失明又如何能云游四海?

    就算是又人陪着他一起,那也是极为危险的。

    “好。”卫珩看了看天色,答应了长安。

    半个时辰的时间,宫内亲卫便安排妥当一切。长安和卫珩换上百姓常服,去紫穗哪里。

    紫穗一个人无聊,在院子里养了两只狗,一公一母,还有一只猫,三只鹦鹉。

    这些都是段翊出海时待会的番邦物。

    狗很爱叫,只吃肉,从不吃素。

    猫据说是波斯那边的,阴阳眼,通体雪白,平时里都是跳在院子里的桃树上,看着两只狗你追我赶。

    那三只鹦鹉,翠绿色的羽毛十分好看,如今人话没学几句,倒是学会了狗吠和猫叫。

    上一次紫穗得知长安的消息还是从段翊那儿,所以日日担心公主。

    如今见到公主好端端地站在她跟前,惊喜得语无伦次,都顾不得身份之类,抱住长安便大哭起来。

    长安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了好些宽慰的话,才让紫穗止住泪水。

    紫穗是真的以为,可能自己这辈子不会再见到长安的。

    卫珩知道她和紫穗主仆情深,所以未去打扰,只是立在鹦鹉笼子前,逗鹦鹉玩。

    长安将鹅黄色的药丸递给紫穗,“这是晏姑娘临别前留给太子哥哥的。”

    说到太子,紫穗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公主,太子哥哥一直内疚当年逼宫之事,从不肯原谅自己,怕是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会吃这个药的。”

    “无妨,你保存好等他回来便是。”长安叹息,“也不知道太子哥哥是否还会回来。”

    紫穗为沉默片刻,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厚厚的一叠太子的亲笔书,“太子除去云游四海前,让奴婢把此书信亲自转交给公主。太子写这些书信的时候,是用尺子丈量,手指一个点一个字的写出来。”

    眼睛看不见,却还能写出这些字,委实不容易。

    长安接过书信,慢慢看了起来。

    这封心里,前太子郭煜泽一改当太子时的说话口吻,而是一位普通哥哥的口吻在跟她讲事情。

    他在书信里提到了百姓的生活,他说原先就知道父皇治理下的百姓民不聊生,可亲眼见过之后,才深深体会到穷苦百姓的无奈和辛酸。

    他说京城之地算是好的,不那么显眼;可别的地方,贪吏恶霸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某年有地旱灾,那年的粮食绝产,可当地的父母官为了漂亮的政绩,隐瞒了此事,搜刮百姓的存粮作为税粮,导致三千五百多户百姓家里无粮可吃,活活被饿死。

    还有许多买官卖官之事,其实都有人给父皇上书,可最后这些人都莫名离世,父皇当时只想着自己享乐,纵然发现这些事,最后也未作出任何改善措施。

    他问长安,你可否试过三个多月不食一粒米粟?只有米糠野草树皮树根可吃。

    他说,大周早就亡了。

    亡于自己,亡于百姓,亡于公道天理。

    而卫家,不过是顺天而行。

    他说,长安,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只有不停歇地行走,才可使他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他说,其实,若让卫珩做皇帝,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还说,长安,你要保重,皇宫险地,哥哥再也无力保护你。

    ……

    看完信,长安心里十分难受。

    她看着在逗鹦鹉的卫珩,心里亦知道太子哥哥说的都是对的。

    “太子哥哥,你也要保重自己……”长安在心里默念。

    她呆坐良久,才平复内心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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