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说:“那就先养着,我地里还有一垛玉米秸秆,你自己搬,小心着别把我麦子露出来冻着就行。”
    阿古拉连连点头。有了这些玉米和秸秆,那几头牛他就能多养一阵子了。杀没长成的小牛,就跟剜他的肉一样难受。
    宋希在乌力罕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对阿古拉说:“也不用太着急,我温室里三亩玉米,过些日子收了就有饲料了。现在雪停了,等路通了我帮你联系着卖几头牛,b市那里多少都吃得下,顺便让他们把那日松捎回来。”
    提起没音没信的大儿子,阿古拉抹了一把脸,更笑不出来了。
    阿古拉挑了一头肥牛杀了,分了宋希大半牛肉,又在村里卖了一些,自家只少少留了一点肉。
    穆允峥把牛肉切成块冻在后院,又挑了一半出来装上雪橇和糖糕跑了一趟连队给沈越送了过去。
    回来的时候两人身上都有些狼狈。
    宋希把人上下打量一遍,问:“碰上劫道的了?”
    穆允峥沉着脸没说话。
    糖糕说:“也不算,一群人,老人小孩还有女人,跪在连队那边不走,拉扯了几下。”
    宋希:“又有人去祸害连队了?”
    糖糕声音有些发飘:“一群人扑上来,队长把他们都给扔出去了,扔雪堆里了。”老人女人和小孩,跟萝卜似的,种在雪堆里……
    宋希说:“所以你个没用的连衣服都被人扯坏了?”
    又转头看向穆允峥,表扬:“干得好!”
    糖糕低着头进屋,惭愧极了。当时他完全被队长震惊到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队长萝卜都种完了。
    穆允峥沉着脸走到宋希旁边,弯腰,低头。
    宋希双手捧着那张面瘫脸,凑上去。
    糖糕在屋子里喊:“队长过来洗脸了,我兑好热水了!”
    宋希果断把那张没洗的面瘫脸推开了。
    穆长官:“……”战友什么的,都太讨厌了。
    李宝刚抱着儿子过来串门。李素一岁多,淘得很,也不认生,摇摇晃晃走到穆允峥身边,抱住一条大长腿就往上爬。
    穆允峥:“……”浑身都僵住了。快来个人把这个软趴趴的小东西弄走!
    宋希:“呵,呵呵!”穆长官面无表情手足无措的样子真可爱。
    李宝刚受不住军官的黑脸,赶紧把儿子从军官腿上撕了下来。
    李素张嘴哇哇大哭。
    宋希拉着穆允峥坐下,把李素抱过来,往穆允峥怀里一塞。
    李素马上就笑开了,拿自己的小嫩脸蛋去贴穆允峥的黑脸。
    穆允峥:“……”好想把这块小嫩肉扔掉……
    李宝刚:“……”儿子你真勇敢!你叔在军官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你比你叔强多了。
    宋希说:“今年好像都没人出门走亲戚。”
    李宝刚点点头:“雪太厚了,路不好走。家家都困难,做不出待客的饭,就干脆都免了。”
    宋希叹了口气。日子不好过,亲情也越来越淡漠了。像糖糕父母和谢晴父母那样和亲戚反目的人家也不在少数。隔一层的且不说,李琳也是村里的姑娘,和家里撕破脸的时候可还没出嫁呢!
    若是世道一直这样下去,未来的日子简直不能想,太沉重了,也太考验人性了。
    初五,经过几天抢修,县里已经通了电,接了几条电话线,可以和外面联系了。
    穆允峥带着阿古拉跑了一趟县城,辗转着联系上了那日松。那个一向开朗豪爽的蒙古汉子抱着电话哭得直打嗝。
    挣扎着能上路以后,沈越带着两个排步行四十多里地到了李家沟子,留下一个排帮忙看家,一个排跟着宋希去县里几所学校出诊。
    集中过冬能够最大限度保暖,只是人口过于密集卫生跟不上很容易生病。宋希整个冬天都没出门,到一中的时候险些被吓到。几乎所有人都在感冒,只是轻重程度不同。各种各样的传染病,又是交叉传染,整个学校几乎成了病窟。
    县长赶了过来,没多寒暄,说:“县里几所医院全部爆满,每周只能勉强抽几次人手过来诊病,病得太厉害的都被送到医院里面了。只是缺药缺得太多了,上面拨下来的完全不够用。”
    宋希说:“跟我说也没用,现在路不通,我那里的药还是下雪前弄来的,还都是中药。”
    县长尴尬一笑,说:“我也是没法子了,这场雪影响太大了,各种物资都缺得厉害。”
    宋希说:“我刚简单看了一下,很多人都是一样的病。你调几个手脚麻利的医生护士过来,先给大伙儿分一下类。既然我们药都不够,就试一下土法子好了。等这边忙完,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去医院走两趟。”
    县长大喜,赶紧去安排接下来的事。作为一县之长,灾年下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征税很要紧,却不是最麻烦的。最头疼的是怎样让这一个县的百姓活下来,怎样才能不让他们饿死冻死病死。以前刚到这个县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是怎样做出政绩更进一步,现在他已经不去想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只想带着整个县的百姓一起活下去。
    第128章
    宋希在县城呆了两个礼拜,只在中间回过一次家配药拿药材。
    穆允峥一直陪着宋希,灌药动作越来越流畅。
    两人回家之前在几所学校走了一遍,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宋希喘出一口气,说:“总算忙完了。”
    穆允峥抬头看看不远处改成临时宿舍的教学楼,心里很沉重,也很高兴。这一次,宋医生应该又能积攒一些功德吧!小师叔说过,宋医生体质特殊,怕有人觊觎,平日还是多些积累的好。
    正要走,从教学楼里跑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跑到宋希面前,双手捧着一个碧绿碧绿的翡翠观音递了过来。
    宋希转头看向教学楼大门,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子。女子含笑看着这边,看到宋希看过去还弯腰行了一礼。
    宋希接了翡翠观音,从穆允峥手中接过两个水煮蛋塞到小女孩手里,又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转身走人。
    小女孩捧着两个早就冷掉的水煮蛋跑回去,兴冲冲举起鸡蛋:“妈妈,给哥哥!”
    中年女子伸手从小女儿棉外套的帽子里拿出那个翡翠观音,说:“好,鸡蛋给哥哥。静静,可还记得救了哥哥的人是谁?”
    小女孩大声说:“记得,是宋医生!我长大了要嫁给宋医生!”
    中年女子:“……”闺女,以身相许早就不流行了……
    小女孩拽着妈妈跑到另一栋楼,把鸡蛋给大病初愈的哥哥送了过去。
    “婶婶,给妹妹留着吧,我不爱吃鸡蛋。”大病一场浑身无力的少年推拒着妹妹塞到他面前的鸡蛋。
    中年女子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让来让去,说:“早点好起来才能保护妹妹,以后婶婶和妹妹可就指望你了。”一家十几口就剩了他们三口人,这次还以为侄子也保不住了,好在宋医生及时过来救了侄子的命。
    少年不再推辞,剥开一个鸡蛋,自己吃蛋白,蛋黄塞妹妹嘴里。
    中年女子背过身擦了擦眼睛。
    宋希和穆允峥回到家,先指使着糖糕烧水洗了个热水澡,洗澡水里还放了药材,也好杀菌消毒。
    穆允峥帮宋希擦着背,越擦动作越慢位置越往下。
    宋希:“呼呼呼,呼呼呼……”趴浴桶沿上睡着了。
    穆允峥:“……”默默帮人洗完澡,抱到炕上塞进被窝,然后接着洗自己。
    看到男神和队长累得回家饭都不吃倒头就睡,糖糕就又失落起来了,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什么都不会,连家都看不住。
    宋希一觉睡醒,正是半夜,黑灯瞎火的也做不了什么,摸到旁边穆长官,想到刚洗过澡两人都干干净净的,心里一动,就压上去把人给采了。
    被采完的穆长官睡得更沉了。
    宋希在昏沉沉睡过去的穆长官脸上摸摸,对自己身体的恢复情况很是满意。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体虚畏寒的毛病也没了,采一次穆长官也不会让人腰酸腿软好几天缓不过来了。
    穆允峥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把抓住那只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的手往怀里一抱,又睡了过去。
    宋希觉得这个媳妇娶得着实不错。人勤快,会做饭,不怕苦不怕累,最关键的是他还不怕脏!晚上采补那么不卫生的活动让他在上面他都毫无怨言,简直不能更贤惠!
    清早起床,穆允峥去做早饭。
    宋希跟了过去,看厨房里米不多了就去了趟储藏室搬米袋子,然后呆了呆。
    放米面的地方空了一大块!
    扛了一袋子大米一袋子白面回厨房,去后院走了一圈,挂肉的地方也空了一大块!
    宋希:“……”猴子不是带人来帮他看家的,是来吃大户的!
    正月过完的时候,外面主干道已经勉强可以通车了。陈家派了两辆卡车过来,停在县城就没法再往下走了。
    沈越用门板做了简易滑雪车,带着两个排把陈家带来的东西和那日松送了过来。
    穆允峥套了雪橇,把早就备下的东西装好,赶着四头牛十多只羊,带着阿古拉和几个村民一起把东西送了过去。
    沈越走前说:“你们村牧民家那些牛羊换了不少粮食,全指望小多会把那只肥狗累瘦的。”
    宋希说:“所以他们带了门板子过去,回来的时候还要麻烦你们送一送,应该也能捎带一些。上回你们吃的牛肉就是阿古拉半卖半送给我的,好歹出把力回报一下。”
    沈越答应得可痛快了。只要有肉吃,别说是让那群崽子们跑一趟了,让他们拿大顶他们也干!
    穆允峥带人出门,宋希就去看了看那日松。
    那日松就像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宋希给人诊了脉,坐在旁边开始拟药方。药材不全,调养身体的方子也不好开,宋希就有些犯愁了。
    那日松裹着被子坐在炕头,一点一点喝着小弟给热的羊奶,小声说:“死了好多人,冻死的,饿死的,被人。我们学校,光我认识的就十几个,有学生,也有老师。我们寝室四个人挤在一起睡,又冷又饿,晚上越睡越冷,往旁边摸摸,睡我身边的林桐身体都凉了。”
    那日松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是他同寝室的同学,女的是他导师的女儿,才十三岁。
    这三个人的情况都不太好,都被饿狠了,身上冻伤也很严重。
    乌云坐在灶下烧着火,脸上眼泪还没干,神情却有些恍惚。
    宋希知道,这个当阿妈的是在担心未来的口粮了。本来就因为粮食不足才卖牛杀牛,这次那日松又带回来三个人,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张嘴,阿古拉走的时候不得不牵上了两头还没长成的半大小牛。
    第129章
    跟着那日松回来的一个男学生沉默得厉害,坐在炕头上捧着羊奶不说话也不动弹,直到宋希过去给人把脉的时候才挤出几个字:“我是东北哈市的。”
    宋希给人把脉的动作顿了顿,也沉默了。那边雪更大,天更冷,到现在通讯和交通都没恢复。至于那边情况如何,谁知道呢!
    另一个男学生要轻松许多。他是南方军管区的,通讯恢复之后就和家里联系上了,虽然日子很艰难,最起码家里人都还活着,他也还活着。就像林桐,一个宿舍住了那么久,无声无息就死了。死后被学校收殓了尸体,家人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能不能拿到骨灰都不知道。
    那日松导师的女儿一直木呆呆的,据说是一家人都死了,应该是受刺激过重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那日松看着小师妹,难过极了:“老师死在家里,被他带的研究生叫开门带着人给害了。晶晶亲眼看着老师死在面前,从那之后就不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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