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守扫视面前的三人一眼,想了想,侃侃道:“减免苛捐杂税,藏富于民,同时复兴尚武精神,百姓能吃饱肚子,有闲暇,才会去练武。当然,可以先从推崇文武双全开始,例如,增加科举体能与武艺的加分考试。鼓励武人,不要给武人太多束缚,最好能以武为重,假以时日,大宋自有狂野之心。”

    “并且,引导农与商的生产重心,逐渐倾斜向征战需求,直到完全为征战所用,每一个人,都将是一个征战部件,最后,大宋将成为一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到那时……”

    高守适可而止的停顿,不再往下说,悠然转身,迈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尚还温热的茶盏,缓缓喝光茶水。

    “何为战争机器?”种师道问。

    “呃……”这个时代,还远还没有机器这个称呼与概念,高守略一思索,走到棋盘旁边,拿起章楶一方的一个红色棋子,然后用手一扫,把自己这方的其它红色棋子,全部扫下棋盘。

    “战争机器,可以理解成这颗車,而整个国家成为一个庞大战争机器,就是这颗車囊括所有其它棋子能力,成为一辆巨大战車,战力无数倍提升,不受所有规则限制,以无可抗拒的战力,直接碾压,横扫天下。”

    说着,高守把車放到棋盘,直直向前推进,脑海中闪过的是,后世二次世界大战德国横扫欧洲。即便最后失败,也无人能否认德国铁血战车的恐怖战力,且德国还没有做到极致。

    高守说出口的,都是些简略概念,无非就是拿前世战争相关学识,结合大宋的境况,在他们面前吹吹牛皮,但牛皮不能吹太大,否则容易破。

    而从章楶、种师道脸上的震惊,以及忞山先生的愤慨表情中,高守觉得,还是说多了。

    “狂生!你这是要穷兵黩武到极点,国家社稷岂能是一颗战車?百姓疾苦可曾想过?生灵涂炭可曾怜悯?”

    忞山先生吹胡子瞪眼,怒冲冲用力拍了下桌子,棋盘中的棋子,纷纷跳跃起来,有的落地上,滚出好远。

    高守不急不躁,回到座位,把玩端详着手中天青色茶盏,口中毫不退缩:“若能一举为万世开太平,一时的百姓疾苦,生灵涂炭,总比每每改朝换代,都要轮回承受一次的好。”

    北宋之后的千年,无论是谁改朝换代当皇帝,天下平民都免不了像韭菜一样,一遍又一遍,一茬又一茬的,被收割,被屠杀。

    “你……”

    忞山先生一时语塞,他觉得高守的回应,肯定有哪里不对,但是急切间,又难以找出具体破绽,无法进行抨击驳斥。

    而且高守言语中提到“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张载张横渠的传世名言中最精髓一段,整句是: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虽然横渠先生早已仙逝,但留下的这名言,大宋人人传颂,这也是大宋许多读书人崇奉的最高理想。

    张载这句传世名言,在千年后依然广为流传,可见影响何其深远。

    忞山先生与横渠先生齐名,曾共同在书院授课,两人又是莫逆之交,理念自然相符。而横渠先生是种师道恩师。

    高守蓦然说出“为万世开太平”这句,对忞山先生和种师道来说,更具杀伤力。

    种师道脸色一阵变幻,难以消化高守这句话,肃然问道:“子御可否再说详细些?”

    高守发现气氛凝重肃穆起来,知道可能说重了,这个时代,说话时常要注意忌讳,但话已出口,想收回是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得尽量圆满。

    “在下要先说明,对于横渠先生这句话,不敢有分毫不敬,在下只是在想,如果先考虑为万世开太平,天下安定后,再来立心,立命,继绝学,是否更容易些。”

    高守不卑不亢,明确自己不是反对横渠先生的话,只是调整句子顺序,把为万世开太平放在第一,这样一来,对这名言,就有了不同的解读。

    不过本质是一样,都是为国为民为传承,变的是方式。

    高守这样说,皆是基于大宋气数将尽,西北迟早会沦陷在血与火之中。这种情形下,还谈什么立心,立命,继绝学?

    一方面,高守脱离儒道治天下的既定范畴,大胆提出极其犀利,且无法辩驳的新思维、新方向,语惊四座,让其他人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应。

    且高守思维转得极快,前一句完全背离儒道思想,后一句又加入“为万世开太平”这样公认的儒道精华名言,进行阐述,使得其他人难以跟上高守的步伐。

    而高守以儒道论道的方式,让已爆发出愤怒的忞山先生,也渐渐平静下来,视线回落到棋盘上。

    他发现,章楶眼睛紧紧盯着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眨不眨,目光深沉且炙热,仿佛窥见了某种玄奥之道。

    那颗棋子上写着,車。

    高守并非不通事务的一根筋,他看到说出来的一些话,别人难以接受,就转而尽量用别人能接受的方式,圆回去。

    他可不想今日的会面,成为一场口水战,一点必要都没有,其实他已经选择较为好理解的言辞和观点,没说出口的,更为惊世骇俗。

    种师道感觉到气氛的压抑,他看到高守一直把玩茶盏,挤出一丝笑意,暂时转移话题:“子御可看出手中茶盏来历?”

    高守摇摇头说:“看不出来,只是觉得很是精致美观,用这样的瓷盏喝茶,本身即是一种享受。”

    高守放下茶盏,自己为自己再倒上一杯,侍女在他们下完棋,开始谈论时,已知趣的离开。

    高守把玩漂亮的小茶盏,只是在寻思,这样普通喝茶的东西,到了千年后,可以卖出千百万,甚至上亿的钱,价值这个东西,实在难以说清楚。

    种师道瞅了忞山先生与章经略一眼,又回头对高守道:“此茶盏,名曰天青凝玉盏,产自汴京官窑,仅供宫廷使用,因此此间几个茶盏,全是官家御赐。”

    皇帝送的?

    这么珍贵,还拿出来喝茶,而且自己这样第一次见面的平民,也能用到,要是打碎了——嗯,种师道这样说,是在提醒我。

    章经略虽口中没说一句,但单单用御赐茶盏款待这个举动,就说明他已十分信任与厚待。

    “如此一说,顿觉茶的滋味,更是浓郁飘香,那在下得多饮几杯了。”

    高守笑了笑,举起倒满茶水的天青凝玉盏,豪爽的一饮而尽。

    谈笑间,似乎空气不再那么僵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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