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哪儿来的?”无意识的,天子的嗓音有些颤抖了。他还未老,对自己送出手的东西,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母妃临终前留给我的,母妃说这东西能辟邪,就让我带着了。至于从哪儿来的,我也不知。父皇,现在我把这东西送给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愿母妃保佑你。”
    天子眼底的情绪不知是喜是怒,他将貔貅一攥,努力平复内心波澜地道:“这东西父皇定会好好保管。”转身,拂袖便走了。
    晏昭其踮起脚尖,拉长了脖子目送天子离去,转过头就大大地笑开了:“皇兄,我棒不棒。”
    晏殊楼直接将晏昭其抱了起来,亲了大大一口:“简直棒极了,我还以为你真哭了。”
    晏昭其突然就落泪了:“呜,我真的想母妃,好想好想。”
    杜明谦过去拍了拍晏昭其的脑袋,柔声道:“那想不想皇兄?”
    “想!”晏昭其抱着晏殊楼香了一个,湿漉漉着眼看了看杜明谦,又加了一句,“我也想皇嫂。皇嫂,多进宫陪陪我可好。”
    杜明谦笑而不语,宫中的规矩岂是他一人能改的。若因他有了先例,那不都乱套了。
    “想什么想,我们这不还在么!成了成了,你快回去看书写字去,方才还答应父皇的呢。”晏殊楼放下了晏昭其,拍拍他的臀部,赶马似的,“快回去,明日我来检查你的功课,若是做不好,小心板子伺候!”
    “皇兄才不舍得打我呢。”晏昭其大大地笑开了,同晏殊楼做了个鬼脸,立马拉着宫人的手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真是的,越来越不省心!”晏殊楼冲着晏昭其的背影扬了扬拳头,“真是太宠他了!铭玉你也是!”
    “我怎么了?”杜明谦显得很无辜。
    “就你宠他,瞧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都怪你!”
    杜明谦哭笑不得,他平日都甚少见到晏昭其,宠字一说从何而来,但他却不敢反驳,很委屈地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是臣的错,请王爷责罚。”
    “这还差不多,乖!”晏殊楼捧着他的脸蛋,狠狠地亲了一口上去,“下次记得多做错事,主动领罚!”
    “……是。”
    ☆、第六十八章 ·后逝
    贤妃的忌日过后,愈来愈多的大臣上谏,请求天子再立新后与太子,但天子却以近日公务繁忙,当以国事为重为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大臣们的信心受到打击,更因得不到天子的支持而灰心丧气,后来见天子并无打算,也不敢贸然逼谏,只能止了上谏的心,谁知,在这事情将平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事,令这好不容易伏下去的风浪又再掀起。
    事情很简单,却又含着无限的深意。
    废后陈曌,猝死冷宫。
    她死得毫无征兆,好像就是喝口水噎死一样,突然就这么没了。天子对此事,似乎并无太大的关心,冷冷淡淡,镇镇定定,令人暗中查明废后死因,最后一经查明,竟得出匪夷所思的结论——废后因服食底也伽过量,生命透支以致死亡。
    事情便诡异在此,废后被打入冷宫后,天子查处了一大批的底也伽并将其销毁,底也伽在璟朝内已经禁止流通了,宫中更是没有,这服食底也伽过量之说又从何而来。
    天子明知此事蹊跷,却未细查,直接将废后葬入陵墓,悄无声地将此事压了下去,好似死去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废后同天子在一块的这些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兀然因犯事打入冷宫后,丧失了神智,天子都未去看过一眼,如今死因蹊跷又被匆匆下葬,天子也不表示一点的痛惜,天子此举着实令众人心寒,也让众人嗟叹,天子之心非人能测。
    废后一去,鉴于其曾经身为国母的身份,依照璟朝规矩,为表对其尊重与哀悼,皇亲国戚三年内不可置办喜事,天子也不可再立新后,待三年期满方可。
    对于此等规矩,有人喜有人忧。
    喜的人便是晏殊楼一方了,新后不立,良妃短期内便无机会再登后位,而三年的时间,完全足够晏殊楼将良妃从那高位上踹下去。杜御恭也也庆幸自己早了一步成了亲,不受其影响——他前段时日便同方语嫣成了亲,这亲成得十分低调,只宴请了几位好友。晏殊楼因同其关系不好之故,过去吃了酒就走了,令这本来低调的亲变得十分地不热闹。
    撇去杜御恭的亲事不谈,良妃此刻的内心便如烧着一股浇了油的热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她大发雷霆,大怒道:“那贱人不是照看的好好的么!怎么会死了,底也伽不是也有暗中送去么!”
    嬷嬷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在良妃将该砸的都砸烂了,泄气之后,方小声的回了句:“您所交代之事奴不敢忘,只是那人命薄没那福分……”
    “少跟本宫胡扯!本宫要知道那贱人的死因,去!给本宫查过仔细”良妃玉指一竖,“给本宫查个明白,究竟是谁动的手脚!”
    人都下葬了,这还从何查起,但嬷嬷却不敢言,硬着头皮应下,转身就交代自己的亲信去查。
    便在当夜,嬷嬷睡得极其不安,胸口好似被压了一块重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梦魇中惊醒,大张双唇喘气几口,气还未顺便赫然看见房中竟然站着一位黑衣人,吓得她就要大叫。但黑衣人出手如闪电,快速地隔空点了她的哑穴,并以一种好似故意压低遮掩的声音威胁道:“若想活命,就终止你愚蠢的行为!”
    其声音竟带着几分尖细,在夜中听闻令人无端地感到一阵胆寒,生出惧意。
    嬷嬷打了个寒颤,身上也跟着起了鸡皮疙瘩,她壮大了胆子,试图靠近看清那人的双目,熟料那人警醒发觉,一溜烟地蹿到门外轻飘飘地走了,只有那在风中咿呀摇晃,以及一句沉在房中的声音证明他曾经来过。
    “此事你若敢泄露半句,便留下命来!”
    嬷嬷双唇重重地阖上,一口气终于喘顺了,她绞尽脑汁回想方才那人究竟是谁。可惜,那人背光而站,除去其身形外,其余完全不知,但是其嗓音独特,又十分尖细,反倒像是……
    嬷嬷轰然醒悟,在宫中能有尖细嗓音的除了内侍尚有何人,而敢如此夸下重口的公公,也就只有那人身边的了!
    嬷嬷大眼一怔,方才强迫自己建立起的镇定一瞬间垮塌,她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实,若此事正是那人所为,那么她调查下去的后果,不敢想像……
    嬷嬷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了思绪,平复心神,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明日便告知良妃,废后是因不忍痛苦自尽而死的。至于良妃会如何责怪,都不重要,比起良妃,那人才是会要人命的,她还是保住自己小命为上。
    另一边,离去的黑衣人几个起落就到了角落边上,他将蒙面黑纱与黑衣一换,赫然变做了一个内侍,接着他便持着一块令牌出宫去了。一出宫外,他直奔燕王府而去,还未进府就见晏殊楼在府外抱着胸,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他来赶忙迎了上来,将他拽着往里走。
    “铭玉,如何如何?”抓着黑衣人的胳膊上下看,比起事情的进展,晏殊楼更担心黑衣人的安慰。
    黑衣人将脸上易容一去,现出了一张脸,此人正是杜明谦。
    杜明谦拍了拍晏殊楼的手,安抚地笑道:“我出手你便放心吧,万事无误。”
    晏殊楼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他抱着杜明谦亲昵地蹭了蹭:“铭玉,多亏你会变声,不然这事便不成了。还有,你下次别冒险了,若是被人发现便糟了!”
    杜明谦笑道:“多亏了师父当年教过我一些变声,不然这事也没戏。本来想让同会变声的手下去的,可我还是不放心,便亲自出手了。放心罢,嬷嬷未发现异样,且其也是个精明的人,经过今晚的吓唬,我相信她定会以为害死废后之人是圣上,不敢再继续查废后死因了,自然也不会发现你。说起来,还是你厉害,能够挑这好时机对废后下手,让良妃想做皇后都不成。”
    晏殊楼笑眯眯地接过晏新递来的锦帕,轻柔地给杜明谦擦去额头的汗珠,还拿手给他扇了扇凉:“害死我的母妃之人,我焉会放过。我不动手不过是为了等待好时机罢了,早些时候动手,非但易被人发现,还对良妃影响不大。不如待良妃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坐稳后位时,给其一盆冷水,逼她动手,将事情做绝,再让父皇出手对付她。但是我委实想不到,父皇竟然不细查废后的死因,这……”
    杜明谦点了点头抽过他手中的锦帕,翻过一面,给滔滔不绝的晏殊楼擦了擦汗,接话道:“圣上的心,岂是你我能猜的,不过你做事如此干净利落,哪怕他想查,也定是查不出的。说来,我记得你先前曾说过,良妃如今已经收拢了后宫不少人,进而借助这条人脉,笼络了不少后宫之人的外家罢。因此我想,良妃很可能会在这三年期间,令这些外家中的大臣给圣上施压,迫其立后。你说,若真有此事,你当如何处理?”
    晏殊楼一顿,牵着杜明谦回了房,接过晏新递来的一碗冰糖水勺了一大勺,喂到杜明谦的口中:“前段时日,母妃忌日时你想必也听到了父皇与昭其的对话,听其口气,他似乎心中另有打算。但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良妃的计谋得逞的。”
    杜明谦会心一笑,反手接过他那碗冰糖水,勺了一勺喂过去:“不说那么多了,我们静待消息便是,来张嘴,喝点糖水祛暑。”
    “可是铭玉,唔……”冰糖水凉凉地入了晏殊楼的口,顺着腹部流下,全身都清爽了,再后来想说话时,所有的语言又被一个温热的唇堵住,一口糖水顺着紧贴的双唇再次入了他的喉。
    接下来又是几口糖水入了腹,至两人分开时,晏殊楼已经双颊通红,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瞪大了眼:“铭玉,你……你这么主动勾引我,我也不会主动去做那事的!”一巴掌按到了杜明谦的脸上,好似在阻止他看自己的红脸,“你别想诱惑我!”
    ……不过是普通的亲吻,怎么就成了勾引?依他看,分明是晏殊楼思想不正,方会有如此想法。
    杜明谦嘴角一牵,双手环住了欲逃跑的晏殊楼,既然对方如此思想不纯,那他便顺着不纯下去好了:“那你不主动,换我主动可好?”
    晏殊楼稍稍推开杜明谦,半推半就:“你前几日刚那啥……”
    “这都几日了,你要憋死我么?初珩,莫非你不想要么?”
    这话一出,晏殊楼连脖子都红了,一狠心就闭上眼豁了出去:“那……那你不准动,我来动!”
    ……方才谁说不会主动坐上来,自己动的?
    当然,这一夜究竟谁先主动,谁都不知道。晏新只知他来探房时,就听到里屋传来面红耳赤的声音——
    “你又乱动,看我夹死你,喝!”
    ☆、第六十九章 ·灰衣
    七月盛夏,如火炙烤着大地,晏殊楼自打废后走后,整个人好似卸下了担子,轻松许多,也多了许多闲暇的时间,陪同杜明谦卿卿我我。
    如今战事已停,瘟疫也已经解决,在晏殊楼的安抚下,民心已定,皇家颜面也得以挽回,璟朝现今国泰民安。
    人一没事做了,便东想西想了,将手头的公务处理后,晏殊楼就蹦到了在其身边陪伴的杜明谦身边,猛然扯开了他手中的书,丢到一边,一径蹭到了他身上,故意把头上的汗也抹到了他脸上:“铭玉好热!”
    “热你还贴过来,”对其行为,杜明谦哭笑不得,将那大脑袋推开一些,省得两热相贴,全身着火,“你的公务都处理完了么?方才见你还一堆事未处理呢。”
    “不弄了,热得烦躁,铭玉你也不帮我处理!”
    “正所谓后宫不能干政,我帮你……”
    “等等,你说什么?”晏殊楼打断了杜明谦的话,“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杜明谦狐疑不浅,重复了一次:“正所谓后宫不能干政……”
    “后宫干政!哈哈哈,”晏殊楼拊掌大乐,亲了杜明谦一口,“我想到让良妃倒台的好法子了!铭玉你真棒。”
    杜明谦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把脸上的水渍连同晏殊楼蹭来的汗渍抹到晏殊楼衣上,没有精神地道:“早该想到了,这时候方想到。”
    晏殊楼眉梢一挑:“嗯?莫非你早早便想到了。”
    杜明谦单手捋着一缕长发,笑意畅快:“我当然早想到了,只是想瞧瞧你何时方能想到罢了。”
    “铭玉,你越来越坏了!有好计划不同夫君分享,你这王妃不合格!”晏殊楼生气,啃了杜明谦好大一口,杜明谦朗声笑开,反手抱着晏殊楼道:“你自己愚钝,怎还怪我了。说来,你有什么好计划了么?”
    “没有,现在天太热,没心情!”晏殊楼又咬了一口杜明谦的耳朵,觉得热得慌,就从杜明谦怀中翻出了一条锦帕,径自往自己脸上抹,但这汗就如同瀑布一般,止得住这边,那边依然在流,他急得将锦帕丢开,索性把汗蹭杜明谦身上,让他把两个人的汗一块儿擦。
    这叫夫夫有难同当,有汗同擦!
    “热死了,快起来,我去让晏新上碗冰糖水来消消暑。”
    “不了!”晏殊楼却拉住了杜明谦,再把汗一蹭,乐滋滋地道,“前段时日,府上大厨购置了一批上好的梅子,正巧可以用来做冰糖酸梅汤,趁着今日无事,我同你回你娘家一趟,将这些梅子给娘亲以及大嫂送去。”
    杜明谦回以一笑:“你有心了,多谢。”
    “铭玉你谢我?”晏殊楼好似很高兴,把自己脸蛋伸了过去,示意地点了点,“那还等什么,快快快,来亲一个!”
    杜明谦轻轻地在他脸蛋上落了一个吻,正要撤离时,晏殊楼使坏地把他的脑袋一压,令他重重地亲到了晏殊楼的脸上。
    “哈哈哈,正巧帮我擦汗了!”晏殊楼倏然推开杜明谦,趁着他发愣时一溜烟赶紧跑了。
    杜明谦恼了,追上晏殊楼把自己脸上的汗也蹭了上去,两人打打闹闹了将近一盏茶,才停止折腾去收拾东西,回杜明谦娘家去。
    到了杜侍郎府上时,早早闻讯的管事就出来相迎,晏殊楼令晏新将梅子递给管事后,便拉着杜明谦大摇大摆地进府了——本来依照规矩,杜侍郎是要出门相迎的,但晏殊楼以杜侍郎为长辈为由,不让其出来相迎。
    因为杜侍郎同杜御恭之前争吵之故,父子俩至今都还存有间隙,杜御恭成亲后更是将所居房屋搬到了远离杜侍郎住房之处,以致平日里除却用饭时,其余时刻都甚少见到杜御恭,连同其夫人方语嫣也很少见。
    但今日不知是什么缘故,方语嫣闻讯后竟然出来相见,让晏殊楼突然吃了味。
    方语嫣毕竟曾经爱慕过杜明谦,如今芳心虽变,但晏殊楼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看到方语嫣在启唇说话时,晏殊楼就下意识地握住了杜明谦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方语嫣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涵养极好,一双眼也精明得很,看出晏殊楼对自己的戒备,她赧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同晏殊楼攀谈起来,并不将目光落在杜明谦身上,很好地避了嫌。
    后来,不知说到什么,竟然就扯到了杜御恭的身上,晏殊楼怔然,方杜御恭没有出来相见。
    “夫君今早上朝后,至今未归。”方语嫣言辞间透露出了几分担忧,“王爷,这段时日朝廷事务可是很多?”
    晏殊楼心头一跳,因之前杜御恭检举了一大批官员之故,朝中官员大换血,在纠察检举方面的事务便少了许多,再加之杜御恭升任御史大夫,其事务相比又轻松许多,论理不会很忙才是。可看方语嫣这般说话,十之八|九是杜御恭下朝未归,已是常态。
    “嗯……是很忙,我今日也是忙里偷闲方过来的,坐坐便走!”晏殊楼很识趣地帮杜御恭圆谎,以免方语嫣担忧。
    “是么?夫君近日来都忙里忙外的,甚少归来,是以我……没什么了,”方语嫣勉力一笑,颔首道,“是我多心了。”
    晏殊楼心情却不大好了,杜御恭新婚,不归家陪夫人,跑哪儿鬼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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