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去?”宝玉问。
    贾琮道:“环三哥今儿个回来,他答应给我带把弓箭回来。嗖嗖嗖……宝二哥,以后我就可以射鸟了。”贾琮有模有样的做射箭的姿势。他人虽有十三岁了,半大个小子,该是懂事儿的时候,却泯不了童心,依旧爱玩爱闹。
    宝玉倒喜欢贾琮这样,开朗活泼,心无烦恼,多好!
    贾琮眨了眨眼,装作看不见宝玉心烦,拉着他往外去。“走吧,二哥,咱哥俩一块去等他,出去吃酒。”
    “混小子,你才多大年纪,吃了酒回头又闹,小心老祖宗瞧着罚你。”宝玉无奈一笑,只能由着贾琮去拉扯。兄弟们能聚一聚也好,一会叫上琏二哥便更热闹了。
    贾环下了马,才走过二门,就见活泼的贾琮喊自己,后头还跟着一位锦衣少年,莫不是——宝二哥?
    待二人走进了,贾环确认是宝玉,心里有点激动。宝二哥竟然亲自来接他!他就是个二房的庶出,老祖宗没厉害那会儿,他就跟个笑话没什么两样,连个丫鬟都瞧不起他。别说别人了,贾环自己当时也瞧不起自己的,越被瞧不起他的心就越敏感。他偏偏就要拿自己跟宝二哥比,自然什么都比不过,他心里一直不服气,所以经常弄些小把戏诅咒过宝二哥。
    如今想想自己当初幼稚的行径,贾环挺不好意思的。而且,他至今都没有为自己当初龌龊的想法和行为跟宝玉道歉。
    宝玉打量贾环,身子更壮实,也更黑了,一笑显得一口牙特别白,整个人散发暖暖的气息,就好像初夏正午的阳光般,灿烂而热烈。这就是他的环三弟,莫名的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好骄傲!
    “二、二哥!”贾环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一时却磕巴了,支支吾吾的只唤了宝玉一声。他觉得有些尴尬,嘿嘿笑两声,挠头。转即又从腰际拿出一张弓,交给贾琮,又拿了一把匕首,递给宝玉。“送你的,很轻便,出门防身用。”
    贾琮欢喜的接下弓箭,空拉半天都不觉得腻。
    宝玉收了匕首,温温的笑:“瞧你在军队历练的好,不枉费老祖宗对你一片苦心。咱们二房……或许……以后便指望着你出人头地了。”宝玉后半句话说的有些哽噎,不知是因为想起了谁而悲伤,或是在怨他自己没能耐。
    “二哥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好兄弟!以后咱们兄弟俩一文一武,相辅相成,还撑不起二房?”贾环爽朗的笑着,犹豫了下,方抬手搭在宝玉的肩膀上。
    宝玉的身子顺势晃了下,他微愣,感受到贾环手臂上传来的温度,暖暖的沁入人心扉。或许这就是兄弟之情?,宝玉为之动容,鼻子有些发酸,转首也对贾环也笑。
    兄弟二人相视一会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贾琮拉弓拉的正起劲儿,见这俩人快抱一起了,纳闷的挑眉睁大眼,最后也跟着笑。
    三兄弟互诉衷肠,蓦然发现他们彼此之间竟然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好兄弟勾肩搭背,一起有说有笑的去找琏二哥。
    兄弟四人在状元楼吃酒至黄昏时分,因吃得多,加之贾环许久不曾逛京城的街市,兄弟四人便打算徒步走走,四处逛逛。几个人才走了一段路,就听前头有人敲锣,大喊选什么女,好多人凑热闹聚过去。贾琏等反正闲着无事,也过去凑趣。便见街头高氏墙前,一边站着个衣着异服的男子敲锣,另一边则有两名跟他穿的差不多的人张贴告示。
    贾琮好奇,提着灯楼凑进前仔细看,“原是蒙古藩王选妃!”
    “怎么这个时间贴出来?”宝玉纳闷。在场的人有不少跟宝玉有同样的疑问。
    敲锣的异服男子高声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我们家王爷做什么事都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经高人仔细推算的。”
    众人一阵唏嘘。
    “让让,让让!”人群后头挤进来一名涂脂抹粉的中年女子,云鬓上戴着的一朵大红花尤为显眼。这打扮,一般是京内媒人。
    王媒婆不识字,口气厉害的让身边的丫鬟逐字逐句读。大家都愣了,好奇的看着她们主仆要干嘛。
    那丫鬟读完了,王媒婆口里嘟囔着重复:“肤白丰腴,品貌非凡,才艺兼修……啧啧,好,这要求好!”
    “诶,你怎么给撕了?”敲锣的不忿。
    王媒婆二话不说扯了一张告示,跟敲锣的小厮道:“这位官爷,咱去状元楼细谈如何?”
    敲锣的小厮瞟眼王媒婆,正看见她半遮半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敲锣的点头,带上那个两个贴告示的跟着王媒婆去。
    在场的众人议论纷纷。
    “那不是王媒婆么?”
    “可不是,京城有名的贪心婆。”
    “听说最近接了京西薛家的活儿。这回能好找,薛家姑娘闺名好,模样赛天仙。”
    “她那样的人牵红线,吹成了七仙女也要不得!”
    ……
    宝玉心里突地一下,呆呆的杵在原地。贾琏他们走了,他也没发现。最后还是贾琮发现宝玉不见,硬拉着他往回走。四兄弟逛了逛,见宝玉兴致不高,便提早乘车回府了。
    贾母还未歇息,听说人回来了,把贾琮交到跟前,见这孩子除了脸蛋子红扑扑的其它都正常,心知他的哥哥们看着他喝酒了,便也安心。
    贾琏使眼色给贾母,瞟向宝玉。
    贾母见宝玉果然很蔫吧,特意留下了宝玉,打发走其他人。“原来就不大精神,以为你跟兄弟们出去能乐呵会儿能精神些,怎反而更不开心了?”
    “老祖宗,您说做藩王妃子好么?”宝玉反问。
    贾母愣了下,不解道:“为何这么问?咱家也没什么人去那种地方去。”
    “那种地方,”宝玉低声重复着,有些焦急,“老祖宗即是这么称呼,便可知跟着那蒙古藩王,不是什么好归宿了。”
    “也未必,总有厉害的能混出头。”贾母顺嘴说一句,转而继续追问宝玉到底为什么。宝玉支支吾吾的回答半天,贾母方弄明白他是在操心薛宝钗。
    贾母笑了笑,让宝玉坐下,好生跟她讲了讲薛家的作为和算计。“时至今日,也便是前几日功夫,她们还在算计你。就这样,你也想帮她们么?”
    宝玉沉默了会儿,终抬首肯定的对贾母点点头。“不管时隔多久,初因是我而起,便该是我的错。祖母,我是男人,皮糙肉厚担点责任算不得什么。宝姐姐不同,她是个女儿家,脸皮儿薄经不起折腾,她这辈子也只能嫁一次人,万不可选错人了。”
    宝玉句句肺腑,说得诚恳。
    贾母右手托着下巴,眯着眼仔细端详宝玉,默默不语。
    宝玉害怕的能听见自己每一声心跳,但他却不后悔才刚所言。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了,曾经干过多少蠢事来不及弥补。薛家这边,他能帮的话还是该尽量帮。
    宝玉“噗通”一声跪地,给贾母磕头。
    “老祖宗,谅在我死去母亲的份儿上,您也要帮帮她。”
    “跟你母亲没干系,就是帮,我老婆子也是看在你的份上帮她们。”贾母轻叹一句,确实有几分不情愿。若是帮了,她们晓得领情也罢,就怕援救之手一伸,反被人家咬一口。
    宝玉嗅到希望,惊喜的张大眼看贾母:“老祖宗,您这是答应孙子了?”
    “为了我孙子的大爱仁厚之心,帮一下又何妨。孩子,祖母虽不喜薛家,但你能有如此心胸,祖母很高兴。青出于蓝胜于蓝,你觉悟高,比祖母强多了!”贾母哈哈笑。
    宝玉松了口气,感激的跪地给贾母磕头。
    贾母扶起他,笑道:“可不是白白答应你的,有条件。明年你出孝期,便要参加乡试,我要你不仅榜上有名,须得排名前三十。”
    宝玉干脆应下,举手发誓道:“从今日起我便发愤读书,若未达成,我宁愿三年不出门。”
    “但愿她们知道你有如此善心,能醒悟。”贾母拍拍宝玉的肩膀,打发他回去歇息。
    既是如此,那教训薛家的事便到此为止了,左右薛家已不足为惧,没什么可畏。
    贾母赶紧派人给尹尚通信,看看张岚那边进行到哪一步。
    次日早饭后,尹府来人悄悄告知:“张岚已经提过了。”
    王熙凤闻言,禁不住笑道:“那日我瞧他不大还说话,还觉得他性子有些稳重过头了,没想到哟,他在皇帝跟前话说得快!”
    ☆、0第106章
    贾母呵呵笑,没说话。
    王熙凤一时高兴,竟忘了后来宝玉那桩事儿。她赶紧收了脸上的笑,谨慎的看着贾母:“老祖宗,您看这可怎么办。您刚答应宝玉说要帮她,这会子闹到圣上跟前,咱们也说的不算呀。不如孙媳妇儿替您去跟宝玉解释,这是天命,叫他认命去就是了。”
    “答应孩子的,岂能出尔反尔。”贾母笑了笑,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王熙凤瞧着老太太满面春风的样儿,感觉这件事似乎也在老太太的预料中。可她实在是想不通,若是薛家败了,宝钗的今后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惨。难不成就为了给她一个好归宿,让自家大老爷和太太认养她?不行,不行,这太不符合规矩。就算薛宝钗品貌再好,她后面还有个混账大哥拖后腿。王熙凤绝不愿让她拉低荣府小姐们的水准。巧姐儿眼看就要长大了,过几年便得订亲,这可是关系到她切身利益的事儿。
    王熙凤怕表达的太直白惹怒了老太太,仔细斟酌句子,委婉的跟贾母道:“若不然我叫人在京郊准备宅院和几百亩田地,另拨些银子备着,以防意外?”
    贾母听懂了王熙凤的意思,笑道:“我只是答应宝玉会给宝钗一个归宿,可没说要承包她全家。谁说好归宿便一定要得富贵之门?”
    王熙凤醍醐灌顶,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老太太的想法跟她差不多!王熙凤心里顿时松口气,笑得合不拢嘴,甭提多开心了。老太太能这么想真好,他们荣府如今是比从前繁荣富贵了,却也是事儿多的,尚且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对付薛家那样的一大家子。
    薛家的事儿,贾母决定暂且静观其变,在朝廷那边没表名对薛家的态度之前,贾母不会有任何动作。
    那日张岚在皇帝跟前提薛家,具体如何却没人知道。事后,他便领命出京办事,隔了半个月才归。尹尚见了他,才得具体消息,亲自前来告知贾母。
    “前两日皇上上书房内的一盆盆景坏了,这山水盆景是夏家这月初八供奉上来的,奇峰峻峭,古树葱茏,十分好看。皇上很喜欢,特意起了名叫‘盘上江山’。没想到才几日的光景,有棵九里香枯死了。照看盆景的俩小太监倒霉了,张大哥去的时候,偶瞧了一眼,说那九里香是从根上坏的。皇上叫人把树拔下来,果是如此。谁曾想这树外表郁郁葱葱,其实从心上已经开始坏了,应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尹尚仔细描述到。
    邢夫人坐在一边听得起劲儿,微微伸脖子问女婿:“接下来呢,圣上没怪罪夏家?”
    “怎么可能饶了他们!”尹尚叹道,接着说,“皇商的帽子肯定不保了,这算欺君犯上,纵然夏家人怎么解释找借口,肯定少不了抄家的下场!”
    “说了半天,没听你提薛家。”贾母冲尹尚挤眉,半开玩笑道,“你这孩子,莫不是说跑题了?”
    尹尚忙拱手笑道:“老太太别急,这是先话,说了这些,再说后话才精彩呢。”
    “快说,等不及了。”邢夫人看眼王熙凤,笑着催她道。
    尹尚笑着点头,接着道:“张岚兄弟厉害!皇上刚下令叫内务府总管彻查夏家的事,他便开口顺嘴说‘薛家或许还不如夏家’。皇帝问他为何有此说,张兄弟便讲了讲如今这些皇商耽误的例子,又说夏、薛两家结亲退婚的事。皇上一听觉得有理,连夏家都嫌弃的人家能是什么好货?可说到底薛家没罪,皇上就没多说什么。后来张大哥一句‘防患未然’,皇上立马拍桌,叫内务府主管把薛家也算上。皇上说了,一旦查实按律处置。”
    “原是这样,那薛家岂不是摊上大事儿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薛家以前只要肯使钱,将基本都有法子逃过。可这回是被当朝天子盯上了,多少金银珠宝打出来都不好使了,看她们怎么办!
    薛家的往来业务都是归薛蟠在管,可这厮不务正业,属下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贪赃枉法的勾当。别说内务府肃查,就他们在荣府住那几天,王熙凤都瞧不下去那几个外宅管事的爷们。此番薛家绝无可能逃过了。
    啧啧,如今想想,薛家母女可怜见的。
    “若真抄家,一家子都是犯妇,宝丫头别说嫁人了,正常人生活都过不得,要去官家做丫头伺候别人的。”邢夫人想想就觉得怕,捂着胸口难受。其实若说薛家这点事儿也不算个什么大事,张狂点,惹点事儿,弄点权。老爷没改邪归正前,也就这样。邢夫人想想就后怕,幸亏老爷改了,不然今儿个被抄的会不会就是……呸呸呸!若是她活了一把年纪了还要干粗活伺候人,她宁肯去死。
    王熙凤赞同邢夫人的话,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老太太发话。这回老太太得动手了吧?
    贾母咳了两个瓜子,打发尹尚回去陪媳妇儿,他也要歇着了。
    “老太太,大喜,尹三爷大喜呀!”周瑞家的喜气洋洋的跑进屋,没错,是用跑的。周瑞家的见着邢夫人等都在,挨个叫着称呼报喜。
    贾母愣了,瞧周瑞家的高兴成那样儿,该是个挺大的喜事儿,可她记得最近好像没什么可惜的事儿。黛玉和张岚的婚事还在慢热发展中,探春定了,惜春太小,宝玉这儿得她做主,人还在选,反正距离他出孝期还远着。还有什么喜事?难不成是……贾母望向尹尚。
    尹尚同样不解的看向贾母。
    贾母扒拉手指算日子,“这才多少天,迎春就怀了?”
    周瑞家的惊喜的点头:“是怀了!尹府的人说老大夫确诊三遍呢,一准是。”
    尹尚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
    众人哄笑,都哄他走,快回家陪媳妇儿去。
    尹尚这才彻底回神儿了,咧嘴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大家还从没见尹尚笑得这么傻过,逗得众人又乐了一通。
    尹尚急急忙忙的跟长辈们告辞,稳稳当当的迈过门槛子,便脚底生风,大步跑起来。外头的奉茶过来的丫鬟见状,都笑了,都替尹三爷高兴,更替自家二姑娘高兴。
    “老太太大福,尹女婿更是个有福气的,把我这么好的姑娘娶走了,这才不足三十天就有喜讯了。”邢夫人乐得合不拢嘴,没想到迎春的肚皮这么争气。
    古代女人么,嫁出去,早生子早安心。
    这迎春出嫁大婚的日子,其实老太太早就推算过得。按照现代安全期危险期的方法来的,却没想到这么快。
    “这老大夫诊脉也是个厉害的,这么快便能把出脉象来。”贾母乐道。
    “确实,听说尹府请的是一位告老的老御医,人虽年纪大了,手法确越来越厉害。回头咱们家媳妇儿诊脉,也得请他才好呢。”邢夫人说着,转头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的脸蛋腾地一下红了,捂着火辣辣的脸故意小声嘀咕道:“婆婆可真贪心,孙子孙女两全了,还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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