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下雨耽搁,等长宁赶到滁州时,已经是七月十八日。
    北朝皇帝皇甫元虽是亲征,但他并不会待在最前线,自从攻下了南朝长江以北的区域,他就驻在了滁州城。
    现在正值夏季最热的时候,滁州城四周皆山,山上树木青翠,风景甚美。
    长宁进入城中后,便让人去向住在行辕之中的皇帝通报了此事。
    现在南朝兵弱,气势也弱,要攻下南朝,本不是一件难事,但奈何有长江天堑相隔,现在要大军渡过长江天堑便是第一等的难事。
    再说,北朝皇甫元的亲兵,大多不善水战。
    皇甫元住在行辕之中,正为渡河之策苦恼。
    他身边的谋臣和将领,都不能给出好的主意。
    这一日,他正坐在水边亭子之中乘凉加钓鱼,他身边的主事官朱鹤就来向他禀报道:“秦王妃南下来了滁州,恳请陛下能在明日召见她。”
    皇甫元因他这一惊,手中的钓竿便是一抖,本要上钩的鱼都逃跑掉了。
    这失态只是瞬间之事,很快他就收敛了心神,问道:“秦王妃何时到的滁州城?朕并未收到她要南下的奏请。”
    主事官倒为皇帝这问话而为难了,心想秦王妃乃是秦王之妻,虽然皇帝是她的公公,但她要南下,不先向他请示,也无人能够过分责备她。主事官答道:“王妃今日才到,刚进了滁州城,便派了人来向皇上禀报了。”
    皇帝将钓竿放下了,人也站起了身来,问道:“她可有安顿之处?”
    这滁州城虽然是一座大城,但这里驻扎着皇帝皇甫元的军队,长宁是女流,便也不好找安顿之所。
    而且因长宁艳名在外,皇帝皇甫元怕人乱讲,他是不会在儿子不在时,将这个颇有名声的儿媳妇招待在自己的行辕里住下的。
    主事官道:“微臣并不知此事。”
    皇帝说道:“你去看看她那里情况如何,在外面找户人家让她安顿好,然后让她明日来见朕吧。”
    主事官朱鹤应了之后就出去了。
    因城中管理严格,长宁带着两百名侍卫,城门口的守卫只准许她带了三十人入城来,其他人,则留在了城外安顿。
    长宁知道入城之后,要找住的地方比较困难,而且她知道随在皇帝身边的人太多,行辕里怕是不会有留给她的地方,所以就让人快马加鞭早了一日入城,在行辕附近找了一处住处。
    所以等朱鹤找到长宁要为她安排住处时,发现秦王妃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而且秦王身边的亲卫队长皇甫勋还邀请他喝酒。
    长宁隔着帘子见了朱鹤,向他道谢之后便又说道:“我在路上时便听闻我大雍军队已经驻在长江北岸,只要有法子,便可渡江,不知这个消息确切否?”
    因这的确不是机密,朱鹤便说道:“皇上的确有意,只是现在长江之水盛丰,渡江不易。”
    长宁知道皇帝是要顾全大局的,再说,他肯定也在心里责怪慕昭我行我素自涉险地,现在皇帝骑虎难下,想要慢慢地图谋渡河攻打南朝也是不能了。
    长宁又向朱鹤道了谢,说了明日会去拜见皇帝之事,就让如意将他送出了花厅。
    如意奉长宁之命送了一份大礼给朱鹤,朱鹤本不愿意接,如意说这只是从颍州城带来的特产,朱鹤才接了。
    朱鹤知道皇帝很喜欢小儿子秦王皇甫奚,自然对秦王府是很亲近的,也愿意帮长宁说好话。
    这滁州城的住处,自是没有颍州城中的秦王行辕里的后宅好,一应家具都十分普通,不过长宁连在烈日炎炎的夏季骑马十几天的苦也能吃,更何况只是住差一点的屋子。
    她入滁州城的事并没有几人得知,所以自是无人前来拜会的,长宁在屋子里好好地沐浴熏香敷面,然后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又好好打扮了自己,穿了藕荷色的抹胸襦裙,罩在外面的大袖衫十分轻薄,隐隐可见洁白莹润的肌肤。
    她在辰时便入了皇帝行辕,但在一处耳房里等了大半时辰才被传召去书房里见了皇帝。
    皇甫元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里,长宁脚步轻盈,进了书房后明眸看了皇甫元一眼,便跪拜道:“儿媳长宁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皇甫元只见长宁长途跋涉地从颍州城来到滁州城,却依然精神不错,肤白如玉,水眸善睐,唇红齿白,身姿窈窕,不卑不亢,他的手在书案上敲了一下才道:“平身赐坐。”
    长宁谢恩起身后并没有去坐下,说道:“儿媳擅离颍州城南下滁州,还请皇上恕罪。儿媳有要事相禀。”
    皇甫元对她就向对慕昭一样无奈,虽然他对小儿子擅自以慕昭的身份带兵南下假意投奔刘昶之事十分气恼,但也拿他没有办法,反而被逼得不得不亲征欲尽快攻下西都,以确保他不会因在刘昶身边太久而出事。
    此时,他对长宁也是这种拿她没办法的无奈。
    皇甫元气闷了好一阵才说:“你是有何事想禀报?”
    长宁没有说齐王派解万南下之事,她至今还没有收到她派出去截杀解万的人马得手的消息,想来以解万之能,他并不容易被截杀。
    她主要说了太过担心慕昭安危,以至于惶惶不可终日,知道皇帝攻下了长江以北地区,现在一心想要渡江攻打南朝国都西都,只是苦于没有好的渡江之策,而她从小生活在西都,对渡江之事,倒是有一些看法。
    皇甫元知道长宁有些智谋,不过对此了解不深,听她说有渡江之法,便半信半疑,问道:“有何办法?”
    长宁道:“在长江之上架设浮桥,便可以渡江。”
    皇甫元本来还带着期待,听长宁这般说后,他那期待就没有了,说:“长江天堑,浮桥堪能架设其上?”
    长宁说道:“皇上总要尝试一次,若是能够架设成功,便可在近期内攻下南朝了。”
    皇甫元虽然不大相信,但是他也没有否决长宁的这个提议,现在皇甫元已经在让造渡江的大船,而且已经造出了部分,他毕竟也担心慕昭,想了想后就说:“朕让人帅三千人前去试验浮桥。”
    长宁谢恩之后就向他推荐了顾大美,说希望让顾大美去设计和监督建造浮桥,并且要让人去寻找最好的架设地点。
    皇甫元一一都同意了,长宁告退之后,皇甫元才在心里想,若是不能成功,便也浪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不过总要试一试才好。
    因南朝和北朝在长江两岸对峙,是以要通过长江传递消息便颇为不易,慕昭也很少传消息回北朝了。
    在皇帝密令将领高鹏志协同顾大美使用大战船和大竹竿建造浮桥后,长宁就向皇帝辞行,随着建造浮桥的军队去试验浮桥去了。
    长宁记得赵匡胤攻打南唐时便是采用这个法子渡过长江,不过此时水势要大一些,所以操作过程更为困难,但在材料准备齐全之后,十天之后,浮桥试验便成功了。
    长宁让人前去禀报皇甫元,皇甫元因担心小儿子安危,已经从滁州移驾采石矶。
    皇甫元得知浮桥架设成功,便让用大船将浮桥移到采石来,加上战船也已经建造好了六成,又征集了不少船只,在有浮桥的情况下,渡江攻打西都,时机已经成熟。
    刘昶是个多疑的人,他现在得仰仗慕昭的军队,但他不会让自己受制于慕昭的军队,所以他开始并未让慕昭的军队进城,又从江西调了六万兵马护卫京师,准备和北朝一决死战。
    八月二十七,中秋已过,天气已经渐凉。
    解万躲过截杀,总算想办法到了西都。
    因为要躲开南北军队,所以他绕了不少远路,以至于八月下旬才到西都。
    不过他不知北朝已经准备好了浮桥,即将发动总攻,但以他的推测,北朝也不会等太久,毕竟皇帝亲征,不会将时间耗在长时间等待战机之上,不然就会失掉北朝军队南下势如破竹之时的士气。
    其实之前解万想过,将慕昭就是北朝齐王之事传扬出去,这样,南朝刘昶一定不会再信任慕昭,不过,也许慕昭会更早得到消息,然后逃回北朝,这样就会失掉借刘昶之手杀掉慕昭的机会。
    当然,知道秦王双重身份的人并不多,到时候皇帝皇甫元也可能会猜到时齐王泄了密,到时候也于齐王不利。
    若是秦王未死,齐王反而失宠于皇帝,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解万亲自前来对刘昶告密,是最好的办法了。
    ☆、第115章
    第五十四章
    八月中旬,慕昭收到了长宁让人辗转送到他手中的密信,其中便写了解万南下可能向刘昶告密他身份之事,让他要做好打算,以保护好自己为要,而她也会让皇帝最迟在九月对南朝发动总攻。
    慕昭因此而早作了打算,故意让刘昶知道自己受到了北朝的离间,北朝已经派人前来想要策反他,不过他并未答应,还将北朝要策反他的密信拿给刘昶看了,以此向刘昶展示自己的清白。
    他说:“末将绝无投诚北朝之意,还请皇上明鉴。若是我会投诚北朝,当初又何必带人南下。”
    刘昶现在很仰仗他手里的兵马,便说:“朕如何会不信任你,你可是朕的左膀右臂。”
    解万在九月初二找到了机会投靠了刘昶的小儿子刘冕,刘冕二十多岁,长相平庸,性格也较平庸,只是为人甚孝,所以他这样,反而很受疑心病重的刘昶的喜欢。
    解万只说自己是曾在北朝刘家做过谋士的南人,在刘家被皇甫家所灭时,他的家眷也不幸遇难,所以对皇甫家有刻骨仇恨,他说他曾经见过北朝秦王,而慕昭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北朝的秦王,此次南下投奔皇帝刘昶,乃是北朝的阴谋,他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慕昭,让刘昶自己收归慕昭的军队。
    刘冕听了解万所说的事后,便惊疑不定,傍晚就入宫去见了皇帝刘昶。
    刘昶很爱这个小儿子,在寝殿里接见了他,让他陪自己一起用膳。
    听他说了慕昭便是北朝秦王之事后,他却没有儿子的那种惊疑,反而说道:“已经有人对朕说过慕昭在长相上略似皇甫奚了,不过,他若真是皇甫奚,他何必南下来投奔朕。慕昭勇猛,北朝忌惮他,之前便一直想离间朕与他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使出了这种手段。投奔你的那个谋士,不可信。”
    刘冕蹙眉道:“即使这事不可信,但慕昭手握四万兵马,总归让人忌惮,父皇为何不将他的兵马收拢为自己所用。”
    刘昶叹道:“他手下的那些兵马,精锐都是从濠州带来的,一直追随他,哪里会听命于他人,若是我处置了慕昭,他的那些手下定然马上就反了。”
    刘冕其实曾经听闻过当年前朝文皇后想将长宁公主许配给他,但长宁公主却对慕昭产生了好感,所以刘冕对慕昭有比较强烈的抵触情绪。
    不过对刘昶这话,他也没有办法反驳,于是只好忍了。
    解万一直让人注意着城中情况,在几个时辰之后,他依然没有得到皇帝有调兵的消息,所以就知道刘昶估计怀疑他的话,并没有当真,所以他必须另想他法,而且刘冕府上已经不安全,他赶紧想办法出了刘冕府上躲到了别处。
    刘冕回府让人抓捕解万,却得知解万已经走了,不由越发觉得解万可能是来使离间计的人。
    解万自然没有放弃此事,而是去找了关系联系了刘昶之子刘晁的宠妾郭榕仪,郭榕仪很受刘晁的喜爱,有郭榕仪对刘晁吹耳旁风,刘晁一定会听进去。
    不过,他还未见到郭榕仪,慕昭已经知道了解万到京中之事,还从刘冕府上的仆婢处得知解万已经逃跑了没在刘冕府上,但慕昭知道他不会就此放弃此事,于是便派了人在京中找他,而刘冕也在派人抓捕他。
    解万无法,只得暂时躲起来不敢活动了。
    他没想到慕昭已经先一步让京中传遍了北朝想策反他之事,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刘昶怎么会相信他那离间的话。
    九月初六,北朝对南朝发动了总攻。
    早在八月下旬,北朝的第一路大军已经开始攻打扬州,并准备从扬州南边渡江攻击南朝的东线,第二路从西昌渡江攻击南朝西线,而九月初六这一天,北朝在采石架设了浮桥,有八万兵马渡江直击西都。
    刘昶得报,便十分紧张,派了八万兵马前去阻击北朝渡江的兵马,且对北朝能够在长江上架设起浮桥十分惊讶。
    在此之时,采用火攻或者用战舰突破北朝的浮桥都是不错的方法,但慕昭被作为大将前去阻击北朝军队,临阵之时,他突然倒戈,对手下的兵将数落了刘昶最大的十宗罪,其一便是对顾氏皇朝不忠,其二便是对手下将士不义等等,而北朝乃是顺应天道前来剿杀刘昶,又能迎回大周时候的长宁公主,要求手下的兵马转而保护浮桥并且回去攻打刘昶,有功者,皆有赏。
    慕昭的手下一向忠诚,为他命令是遵,此时自然并无迟疑,在刘昶的军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们就已经兵分三路将刘昶的军队打散了。
    除了慕昭的军队,连之前随他一起南下攻打吴越之地的葛大友和何顺方皆被他策反,也一起围攻刘昶的军队。
    葛大友和何顺方本来就不算事刘昶的嫡系部队,想到以刘昶之兵和不得人心,迟早要被北朝攻下,那还不如就在此时献给北朝一份大礼,为以后在北朝朝廷好立足。
    刘昶的军队很快就被攻破,但刘昶毕竟是老将,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确是被慕昭所骗,他恼怒非常,马上让所有兵马退守西都。
    西都城墙高耸,只要坚守不出,便并不易被攻下,而他可以趁这段时间让其他地方的军队前来救援。
    只是军队还没能完全退回京城,京城之中已经起了大火,出了乱子,刘昶知道京城中只怕有不少慕昭安排的奸细,所以就强令马上关闭城门。
    而城外还有不少士兵没能进城,被慕昭和南渡的北朝士兵斩杀了不少,剩下的看刘昶不会让他们入城,就赶紧投降了。
    刘昶又急又气,在城墙上晕倒了过去。
    西都城中一片慌乱,朝臣之中甚至有不少人想要投降,在刘昶被太医医治醒过来之后,便有大臣劝他投降,这样就可以保住性命,刘昶十分恼怒,让侍卫将劝降的大臣拖出去斩杀了。
    他怒道:“若有人再说投降之事,便同他一般。”
    于是众人噤若寒蝉。
    从第二天的早上起,西都城里四处都在传北朝会优待南朝投降的官员和将领,并且只要西都投降,北朝士兵绝不侵扰城中百姓,让城中百姓依然和以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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