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祭 作者:肉书屋

    第 16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老巫婆说:瘸狼,我在等你。我有急事你快说。

    瘸狼说:老巫婆,明天我要见你。

    老巫婆说:瘸狼,我没时间,也没那心情。明天凌晨,我将跟随老妈妈的儿女们一起回梨花峪去,老妈妈要死在故土。

    瘸狼说:老巫婆,明天见面后,我对你说,老巫婆,你就是我的媳妇了。你说,啊?你就是瘸狼啊?你只要说了这句话,就证明你同意嫁我了。就这么定。明天见。

    楚画还没反应过来,瘸狼已经关机了。这条瘸狼!他倒记住了大哥对桑葚说的话。

    5 如果她不同意和你结婚呢?

    机场,闫嫣在送谢天犁。

    谢天犁说:闫嫣,如果楚画同意和我结婚,我考虑将我们公司以最优惠价格给你和莱尔,我和楚画办老年精神病康复中心。

    闫嫣说:如果她不同意和你结婚呢?

    谢天犁说:没有如果。

    闫嫣说:假如您母亲已经要去世了,你还办康复中心吗?

    谢天犁说:要办。即使我的老妈没了,还有更多像老妈那样的老妈,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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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存折!

    这是梨花80寿辰后的第20天凌晨。

    三林和大闹用担架抬着梨花。谢天书、谢天浩、张老蔫、谢天红、林香雨、楚画、二魔、三鬼、笑笑、风丫大家拥着,将梨花送上救护车。楚画也上来了。谢天书说楚画,你就别去了?楚画说我带急救包,路上出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处理一下。

    车要走了,林香雨对谢天书说:你们先走,她随后撵去。

    谢天书问:还有什么事?

    林香雨说:妈的存折还没找着呢。妈要是不行了,存折的事必须有个交代呀?

    谢天书说:是啊是啊!妈在临终必定对这笔钱有个嘱托。我们也得有个交代。没有存折怎么行?这事非常重要。这样吧,把香雪朋友的车给你留下。可别赶不上啊?林香雨说:你放心,我不去,咱妈不会走。

    救护车走了。谢天浩、兰芳、张老蔫、谢天红上了林香雪的轿车,也跟着走了。林香雨抹身跑进楼。她跑上楼,就穿着鞋跑进屋,进母亲的卧室找存折。她急得满头大汗,接近疯狂地翻着,把家里的东西扬得哪都是。

    电话响了。她跑过去一下子拿起电话说:来不及了吗?啊?你你是谁?天犁?你是天犁呀?我,我是你四嫂。你在哪儿?下飞机了?他们都回梨花峪了。妈要回老家。就我自己在家。哎哎!你到我这!和我一起走,我有车。啊啊!她放下电话怔了一会儿又开始翻。

    7 你是谁?

    在救护车上,谢天书一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对母亲的挽救。他问楚画,现在母亲只有靠自身的力量抵抗死亡了,你看母亲会怎么样?楚画说,最后这三服药都给大娘吃了。如果不出现渔人d桑葚的事,今天正应该看到这次用药的结果。现在很难说了。我想会有两个结果,一是老妈醒来后,精神病好了。这段精神失常,就像一场噩梦。但是看大娘的身体状况和姚院长的态度,大娘的生命已经接近尾声。我的一切努力告吹。谢天书想,如果母亲的病好了,又去世了,更是遗憾。他再次想到母亲是用疯的形式来办完她一生中没办完的事,办完了,也就走了。这很可怕,也更可悲。

    救护车在谢天浩家门前停下。车后跟来一些乡亲。大家把梨花抬进屋。兰芳和谢天红上炕把褥子铺好,梨花被轻轻地放在炕上。楚画摸摸老妈妈的脉说,让大娘休息一会儿。笑笑哭着说:乃乃,到梨花峪了。

    乃乃没有反应。

    大白梨、老茄种家的、大乃头、笑眼佛家的都来了。他们没敢说什么,在外屋看着。

    笑笑又哭着大声说:乃乃,到梨花峪啦。乃乃您醒醒!乃乃您醒醒啊!

    乃乃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笑笑叫了一声:乃乃醒啦!

    大家呼啦一下围过来。

    乃乃看了看说:这是哪儿?回老家了?

    笑笑说:乃乃,这是梨花峪。二大爷家!

    乃乃说:扶乃乃起来。

    大家帮笑笑把梨花轻轻地扶起来。梨花盘腿坐在炕上,兰芳和谢天红给母亲后面塞上被,让母亲靠着舒畅些。梨花看看大家问:香雨呢?

    笑笑说:妈一会儿就来。

    乃乃说:老疙瘩呢?

    谢天书说:已经告诉他了。他坐飞机回来。差不多快到了。

    母亲说:大林子、二林子和水水呢?

    谢天浩说:已经告诉他们了。估摸都在路上。

    母亲看看楚画,问:你是谁?我好像打哪儿见过你?

    楚画有些吃惊,有些不解,有些奇怪地说:妈?是我。

    母亲反复琢磨着楚画:妈?叫妈?你是谁呀?看着好像挺面熟?在哪儿见过?

    楚画两眼胀满了泪水,说:妈,我几乎天天都陪着您哪?您怎么不认识我啦?

    母亲上上下下端详着楚画,皱着眉说:乍眼看,我还以为你是天云呢?是有点像我的天云。可岁数不对。那你是谁呀?

    楚画强忍着泪水说:妈,您要是不记得我,那可是委屈死我了。说着眼泪就要出来。她求救似的瞅谢天书。

    谢天书也急了,急忙说:妈,楚画几乎天天都在护理您。一直在给您治病。

    母亲说:治病?妈没病啊?治啥病?

    谢天书有点急躁了,说:妈,是您一见面就说她是你女儿,着人家管你叫妈,现在怎么又不承认了呢?

    母亲又盯着楚画看了一阵,摇摇头。

    楚画又叫了一声:妈。妈……她控制不住,想哭。

    母亲说:一口一个妈。妈听了也挺亲的。那你是谁呢?叫妈的再也没有谁了,要么你是妈的老儿媳妇儿?

    楚画一抹身跑了出去,跑出了房门之际,眼泪喷涌而出。她跑出了院子,在一个僻静处,哭出声来。而且越哭越伤心。谢天书追出来,站在大门外看着。林香雪拿着两个凳子走到楚画跟前让楚画坐下,又给楚画一个手帕。林香雪也在她对面坐下来。谢天书的心中突然升起希望。母亲不认识楚画这件事证明母亲好了。正常了。对自己精神失常这一段没有记忆,这是好事。这是楚画的功劳!谢天书激动得热泪盈眶。

    谢天浩拍拍他肩膀,谢天书回转身一看是二哥,便说,二哥,你看咱妈是不是好了?谢天浩说:妈是回光返照。

    谢天书的心咯噔一下子又沉下来。他看一眼楚画,跟二哥进了屋。

    屋里,笑笑和谢天红正扶母亲坐着。兰芳拿来罐头,舀了一小匙,要喂母亲。梨花摇头说,天浩哇,克笑眼佛家克,把喜鹊和腊梅给妈找来。谢天浩说,哎。就去。三林说爹,我去。说着跑了出去。大白梨说哎!三林,喜鹊和腊梅都在你家饲养场呢!

    笑笑揩揩泪笑着对父亲说:爹,看乃乃多好?

    是啊。谢天书兴奋地说,妈应该能吃点东西了。

    笑笑说乃乃,您吃点啥吧?梨花说小米粥。兰芳说哎哟!该说不说,就知道妈爱吃小米粥,妈刚进门就做了。兰芳说着到外屋,不长时间就端过来一碗来喂母亲。母亲吃了一小口说:咋这么没滋味儿?虾酱呢?

    大家面面相觑。

    谢天书说:对了!香雨要是还没动身叫她带来点。拿出手机。

    8 虾酱

    林香雨:妈!您放哪儿啦?怎么就找不着啊?绝望之余,站起来继续翻。她,好像也不大正常了。

    林香雨全身是汗,头发纷乱,发疯了似的翻东西。屋子全乱了,东西扬得哪都是。她绝望地坐下来说,没办法了,怎么也找不着了?妈,您老人家帮了我二十年,我也伺候您老人家二十年,咱们的心灵应该能相通啊?我怎么就猜不透您把存折放哪儿了呢?妈,咱们的心灵要是能相通,您老人家就提示一下吧?

    手机响了。她慌乱地拿起来说:来不及了?啊?什么?虾酱?妈想吃虾酱?好好!她收起手机,跑到厨房拿起个小罐看看,呀,这罐吃了啦?新买一罐放哪儿啦?她拍一下前额,跑到阳台,把几个小罐挨个揭开看。一边揭一边叨念哪个是呢?我这脑袋全乱套了,她拿起了母亲放存折的小罐,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那个小包。

    她急切地拿出来,打开小包,呀——两个存折和500元钱!

    这回林香雨疯了:找到啦!妈!您老人家可得等着我呀!

    手机又响了。她拿起来说:找到啦!找到啦!啊?是天犁呀?在哪?到楼下了?我马上下去!

    9 逝世(1)

    自从父亲昏倒以后,三林就一直跟着进城护理父亲,j场的事也完了,也没工夫想。现在乃乃要找喜鹊和腊梅,他才跑到j场,到那一看,一笼子野j,见喜鹊在孵种蛋。腊梅在烧炕。这才知道他走后这姐俩一直在替他管理j场。才知道大野j是它们在这里生活惯了,是自己跑回来的。种蛋腌的时间短,等于消毒了,孵化没问题。三林乐了,给喜鹊赔了不是。喜鹊扑哧笑,烟消云散。

    三个人跑进屋时,林香雪已经拉着楚画站在屋里。楚画还是默默地掉眼泪。笑面佛家的正问梨花哪儿不悠作?梨花摇下头说不难受。哪儿也不难受。

    三林走到乃乃跟前小声说:乃乃,喜鹊和腊梅来了。

    梨花说:腊梅,你过来。二魔,你也过来。

    腊梅过来了,二魔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只知道乐,叫大闹推过来。

    谢天红咬着牙说:我整你个死娘的!到裉劲儿的时候你还秀咪上了。

    梨花说:腊梅呀,他就是我给你定的二魔,我外孙子,照平常人少半个心眼。二魔呀,这是姥姥给你定的媳妇儿,叫腊梅。你们俩相互看看。

    腊梅瞄了二魔一眼。二魔却低着头。

    梨花说:腊梅呀?你愿意不?

    腊梅点点头。

    笑面佛家的说:咱腊梅愿意。

    梨花说:二魔,你呢?你老低个头,也没看腊梅呀?

    二魔说:姥姥,从她进院到进屋我一直盯着她来着。

    大家哗地笑了。

    梨花说:你愿意不?

    二魔说:我怕她不愿意。

    大家又笑了。

    梨花说:喜鹊,三林,你们俩也过来。

    喜鹊和三林走到梨花跟前。

    梨花说:喜鹊,三林,你们俩的亲事是乃乃给定的。腊梅和二魔的亲事也是姥姥给定的。我是看不着你们成亲了,给乃乃行个礼吧?就算我看见你们成亲了。

    大家闪开,喜鹊和三林并排站了,腊梅和二魔并排站了,四个人站齐,一起给梨花行了礼。

    梨花说:好了。大闹,你过来。

    大闹过来说:姥姥,你也给我找媳妇呀?

    梨花说:姥姥要问你,二魔和三鬼都有媳妇儿了,你是老大呀?你到底有没有?

    大闹瞅林香雪说:哎?姥姥问我呐,我有没有?

    林香雪说:大姨娘,您老看我和大闹行不行?

    梨花说:小时候你不就是他媳妇吗?

    林香雪说:现在我要还给他当媳妇还差点啥不?

    梨花说:你是说差辈儿呀?你是说从你姐那论,他该管你叫姨呀?是不是?

    大家都吃惊。

    谢天红说:哎呀妈呀,咱妈咋这么明白?

    梨花说:香雪,你原先本来就管天红叫大姨。你是你,你姐是你姐。又没有骨血关系。我要走了。临走之前说行。走了之后谁也不准说不行。你们俩给姥姥行个礼吧。

    大闹和香雪给梨花行了礼。

    梨花说:行了。笑笑哇,扶乃乃歇一会儿。你们都出克吧。就笑笑留下。笑笑、谢天红扶母亲躺下。

    大家都出去了。

    一辆轿车停在大门外,林香雨下车。大家都迎了出去。林香雨急着往屋里跑,被谢天书挡住说:咱妈累了,刚躺下。林香雨松了一口气说:天书,存折找到了!对了天犁!

    这时谢天犁从车里出来,和谢天书、谢天浩、兰芳、谢天红、张老蔫,还有三林、大闹、二魔、三鬼、风丫都见了。他问,妈呢?

    谢天浩说:刚躺下,先别进去了。

    天犁说:妈怎样?

    谢天浩说:妈刚才特别明白。刚给三林、大闹、二魔定完亲。对了,这是香雪,你四嫂的妹妹。

    大闹说:你明天的外甥媳妇。

    天犁说:香雪?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林香雪说:是的。我们上大学以后就再也没有见着。

    天犁说:二哥,四哥,我想看看咱妈!

    谢天浩说:等一会儿吧,叫咱妈歇一会儿。咱们也都喘口气。

    天犁说:二哥,姐,四哥,来的路上,四嫂把家里的事都和我说了。在咱们兄弟姊妹中,我念书最多,花的钱最多,受的苦最少,孝敬老人最少。咱妈我是一天也没伺候着。没别的,这次因咱妈病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和费用,都由我出。包括三林的饲养场,姐治眼睛、二哥这次住院和四哥家的消耗。妈的后事,二哥、四哥、姐、姐夫张罗,钱我出。还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别客气。他的手机响了,您好!我在东北老家呢。公司的一切事务都由闫副总负责,不要再找我。关机,再拨说:闫副总?我天犁。通知各部,凡事不得再找我。好了。收了手机。向楚画走去。

    楚画一直委屈地靠边站着。她没想到她和老妈妈是那么开始,这么结局。一开始老妈妈就说她是女儿,就着她叫妈,不叫妈就要给她跪下。她叫了妈,大哭了一场。现在老妈妈不认识她,不承认她这干女儿。又让她哭了一场。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她会号啕大哭的。老妈妈叫她天云只是病态的反应。干女儿是她自己自封的。老妈妈对她的一切感情都是对自己的女儿天云,而不是对她。她懊丧,她委屈,她伤心老妈妈不要她。会有那么一天,她要大哭一场,作为一种缘分的终结。现在,她还是要认真地想想老妈妈。老妈妈不单单不记得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精神失常。而且非常清醒,这说明老妈妈基本好了。如果能熬过这一关,还需要巩固一段时间。需要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加上精心护理。如果这样,她楚画还会成为精神正常情况下的天云。可是看样子是不行了。老妈妈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和时间。楚画不甘心她的努力半途而废,也不甘心老妈妈再不承认她,不认识她,不接受她的情况下离开她。她接受不了。她会遗憾一生。这么一想眼泪又止不住,她扬起头面对秋傻子雨中的青山,感觉心在萎缩。

    9 逝世(2)

    谢天犁走到她跟前,小声说:楚画,请你过来一下。

    楚画跟着谢天犁走到大门外离大家远一点的地方。谢天犁盯着楚画看了一阵,说:

    老巫婆,你就是我的媳妇了。

    啊?你就是瘸狼啊?

    谢谢你同意了。走吧,跟我一起去见妈妈。

    楚画不由得又啊了一声。愣了少许,中了魔似的跟着谢天犁往院里走。她糊里糊涂地走着,迷迷瞪瞪地走着,眼前胡乱跳跃着一些零乱和往事。楚画要出门,谢天犁要进门,两个人几乎同时扑哧一下笑了。笑后,楚画侧着身子想出去。谢天犁侧着身子想进来,两个人都侧着身子挤在门处。谢天书瞅着他们俩笑了说,怎么像我大哥和桑葚的故事似的?天犁捧着楚画走到河心,楚画的一只鞋掉到水里。楚画“呀”的一声惊叫,下意识地去抓鞋,这一突然动作使天犁失去平衡,于紧急中挣扎几步终于摔倒了。她被两只大手举出水面,水从楚画身上哗哗地流。她、老妈妈、谢天梨在小河里洗脸。楚画洗了几下,还是把脸扬给他看。天犁说还是有。楚画说替我揩一下。天犁用手沾一下水,在她的脸上抹了两下……楚画糊里糊涂地走着,迷迷瞪瞪地走着。谢天犁拉着楚画进屋,走到母亲跟前仔细地看着。大家也跟了进来。

    梨花睁开眼睛说:老疙瘩?是妈的老疙瘩回来了吧?

    天犁哭着说:妈,我回来了。

    梨花说,扶我起来。天犁、笑笑和林香雨扶梨花起来。梨花坐好了,瞅着天犁说,媳妇儿带回来没?

    天犁说:妈,其实她几乎天天都在伺候您。只不过您老人家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大家都有点吃惊。

    梨花说:天天都在伺候妈?谁呀?

    林香雨瞅楚画。

    笑笑说:咦?该不是……她瞅楚画。

    楚画如梦如痴地站在屋地上。谢天犁回头看了看,把她拉过来说,妈,这是您的老儿媳妇。

    梨花看着楚画。

    大家全愣了。

    谢天犁说:楚画,叫妈。

    楚画懵懵懂懂地说:妈。老妈妈,您老人家可别不认识我呀?说着,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

    梨花说:闹了归齐是妈的老儿媳妇呀?怪不得就觉着面熟,就觉着是亲人,真是妈的老儿媳妇儿呀?妥了,给妈行个礼吧。

    两个人给妈行礼。

    梨花说:好了。妈能闭上眼睛了。有件事你们记着,别以为妈死了,你们就不再找你大哥和天云了。妈死以后你们还要找。听见没?

    大家齐答说:听见了。

    梨花说:桑葚有没有信儿?

    谢天书说:妈,桑葚前几天已经去世了,她死在您老人家的怀里。她的坟就在小瞎马的旁边。

    梨花想了一阵子,说:给桑葚立个碑,写谢天奎之妻桑葚之墓。

    大家说:记住了。

    梨花说:行了。妈的心事算是都了了。开始摸兜。

    林香雨把包递给母亲说:妈,存折。

    梨花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又还给林香雨说:你替妈拿着。你们四个,天浩跟我受的苦最多,念的书最少。兰芳十六岁到咱家,扑扑腾腾四十多年,好累没少挨。这五万块钱,给兰芳两万。

    兰芳说:妈!有您老人家这句话,我依足了。就掉眼泪。

    梨花说:香雨,妈没用这20年,都是跟着你。妈要是不摊着你这样贤惠的儿媳妇,活不到今天。你两万。算妈对你的一点情意。

    林香雨说:妈,我不要,给二哥和姐吧。哭得说不下去。

    梨花说:还剩下一万,你们别的孩子别挑,我把这钱给二魔。不为别的。就为他活人的能力不抵你们。大闹、三鬼、三林你们说话?

    大闹和三鬼一齐说:姥姥做得对。

    三林说:乃乃,我没意见。

    林香雨将母亲兜里的五百和存折一起放到母亲手里。梨花说:风丫,姥姥看不着外重孙子了,这一千元,就算姥姥给我外重孙子的。风丫接了说,谢谢姥姥。梨花又说,风丫呀,你妈刀子嘴豆腐心。你爹窝囊,心眼好。眼下就你一个媳妇,会精贵你的。你也要孝敬你爹妈。风丫说,是姥姥。

    梨花拉过笑笑说:笑笑,乃乃对你最大的希望是啥?

    笑笑说:上大学。

    梨花点头说:笑笑,乃乃看不到你们上大学了。乃乃真想看到你们上大学那天再走。到了那一天,你们到乃乃坟前说一声。

    笑笑哭着说:记住了。

    梨花摘下那双银手镯说:笑笑,这双镯子是乃乃年年秋后给人家摘老桃子攒下的。乃乃把它留给你,算是个念想,想乃乃的时候就看看。笑笑哭着双手接过银镯子。梨花说,亲乃乃一下。笑笑在乃乃的左脸上亲一下,在右脸上亲一下。亲完乃乃又大哭起来。

    这时呼啦啦拥进来一大群人。他们一见这情景都没敢吱声。

    谢天浩说:妈,大林子、二林子和水水他们回来了。

    进来的人喊了一声说:乃乃!

    梨花说:行了。妈从六岁给你们家当童养媳妇,十三岁才穿上衣裳,如今给你们谢家滋生了这么一群子女,妈也该走了。妈呀,最怕老了死不死活不活地拖累你们。还好。妈没得疯疯癫癫的糊涂病,也没瘫巴在炕上,这就行了。

    9 逝世(3)

    大家听了梨花的话怔怔地相互看着。

    梨花说:弄点泔水和榆树皮,给妈洗洗头。

    谢天红说:妈,咋还用泔水洗头啊?

    喜鹊说:我有洗发露。

    梨花说:妈就要泔水和榆树皮。

    谢天红说:那就急溜整吧。

    林香雨、兰芳和谢天红到外屋,谢天红小声说:泔水搅子又酸又埋汰,就用这水。说着端进里屋给母亲洗头。刚要洗,梨花把盆推开了。

    梨花说:这不是泔水。妈要泔水。

    谢天红瞅瞅林香雨说:老妈这么明白,还糊弄不了。那就换泔水吧。

    三林跑进来说:榆树皮来了。

    谢天红说:放热水里泡上。

    林香雨端来水说:妈,这回是泔水。洗吧。林香雨给母亲洗头。谢天红把泡的榆树皮放盆里。洗完头,林香雨给母亲盘头。盘完头,谢天红用榆树皮给母亲抹头发,把头发抹得锃亮。林香雨又给母亲的发鬏上c了一个小纸葫芦和桃叶。

    梨花用手摸了摸说:行了。给妈穿衣裳。

    大家怔怔地不动。

    梨花说:给妈穿装老衣裳。香雨给妈做的那套白绸子。

    谢天红、兰芳、林香雨哭着给母亲穿上新做的白绸子衣裳。穿好了之后,梨花说:香雨,把小包打开给妈看看?

    林香雨从换下的衣服里掏出小包送到母亲面前。梨花看着。

    那颗弹壳、乌拉草、头发。

    梨花说:给妈揣兜里吧。

    林香雨把小包揣在母亲兜里,用三个别针别上。

    梨花说:照张全家福。

    大家搬凳子呼呼啦啦到大门外,谢天书和谢天犁把三角架和相机已经支好了。村里的人都闪到一边。

    梨花坐在一把高背的太师椅上。前后三排,依次是谢天浩、兰芳、谢天红、张老蔫、谢天书、林香雨、谢天犁、楚画、大闹、林香雪、大林子夫妇和孩子,二林子夫妇和孩子,水水和孩子,二魔和腊梅、三林和喜鹊、三鬼和风丫。笑笑在乃乃后面,扶乃乃的双肩。不算梨花,总共27口。

    这一家人的后面是梨花峪的青山和一片片大豆、玉米和红高粱。山峰没入云层。山谷被雨雾所笼罩。秋傻子雨以千年不变的姿态和模样沐浴着梨花的故土,沐浴着万物和生灵,沐浴着谢家老坟,也沐浴着谢姓家族。

    谢天书按动快门,跑到自己的位置。

    相机咔的一声。

    谢天书说:好了。二哥,你看?各家分别和咱妈照几张。

    谢天浩问母亲:妈,您老累不累?

    梨花坐在椅子上没动。谢天书和林香雨几乎是同时惊叫一声说:妈!妈妈!梨花已经溘然长逝。她扬着脸,闭着眼睛,表情安详。细小的雨滴落在老人脸上,现出这一点,那一点的明亮。

    谢天浩捶胸顿足地大喊一声:妈!您老人家一路好走哇——随着喊声,谢姓家族27口人面向梨花,面向梨花峪的青山哗地跪倒。27口人的哭声从谢家老宅大门前向山野弥漫,嘹亮在秋傻子雨中。80年前,一个伟大的女人诞生在秋傻子雨中,疯婆样的女人在土炕和乌拉草上用镰刀割断了脐带。5年后,疯婆样的女人于秋傻子雨中将这位伟大的女人拉进谢家老宅,然后背着一袋高粱走了。秋傻子来来去去80个循环,这个伟大的母亲去了。身后留下27个孙男弟女,以及与秋傻子粘连在一起的哭声。

    漫山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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