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徐怀山道,“吃得好、睡得好,头也不疼了。大仇得报了就是神清气爽。”
    苏雁北淡然道:“我是问我表妹。”
    徐怀山便笑了, 道:“她也挺好的,这次来还让我跟你问好。”
    苏雁北总算有了点兴趣, 道:“她不生我气了?”
    徐怀山道:“哪有那么小气啊, 她早就不计较了。先前我们大婚, 你送的金头面她很喜欢, 时常戴着。”
    “喜欢就好, ”苏雁北道, “快过冬了, 我给内子做了几件貂裘,你走的时候捎上两件。”
    徐怀山不好意思老拿他的,道:“前阵子我从西域那边得了些香料和美酒, 回去让人给你送过来点。”
    苏雁北嗯了一声, 想了想又道:“你们最近怎么老是出关, 那边的生意这么好做?”
    徐怀山揣着手,一副悠哉的模样,道:“往西到玉门关的路都打通了,跟西域做买卖方便的很。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一声,立马给你捎回来。”
    苏雁北笑了,觉得这人是有点本事的,自己的妹子嫁给他不亏。鸟雀拍着翅膀,掠过安静的墓园。两人抬眼看着远处的天空,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江湖也能安稳一段时间了。
    从荆州回来,徐怀山回无量山休息了一阵子。自从祭奠完钟玉络之后,朱剑屏便一直黯然神伤。虽然她大仇得报是件好事,但也意味着她要离开了。钟玉络知道他对自己很好,但一直没能回应他的感情。如今她不告而别,朱剑屏却不知道,还在痴痴地等着她。有时候他会静静地看着她的画像出神,形单影只的,让人看了也很不好受。
    徐怀山觉得姐姐大约是因为当初选择了白子凡,这才一直觉得没办法面对他。可朱剑屏对她一片真心,只要能见到她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会计较那些。
    徐怀山对朱剑屏十分同情,想了一阵子,觉得还是给这件事做个结束的好。
    他换了一身绛红色的衣袍,戴上了钟玉络的金璎珞,对着镜子照了一眼,感觉依稀是她出现时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出门去明镜台了。
    朱剑屏面前铺着一张宣纸,想了良久,却不知道要写点什么。他有些怅惘,轻轻地搁下笔,叹了口气。
    很久都没见到钟玉络了,朱剑屏心中有种感觉,她已经悄然离开了自己。就算她不辞而别,朱剑屏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可自己还是舍不得。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红衣裳,脖子上戴着个金璎珞,俨然就是钟玉络的模样。朱剑屏一怔,没想到正念着她,她便来看自己了。
    他露出了笑容,站起来道:“玉络,是你么?”
    徐怀山虽然没少以她姐的模样出现,此时却是头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扮女人。他心想多说多错,便静静地点了点头。朱剑屏见她今天的神色格外沉静,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可既然见到了她,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事了,还想太多做什么呢?
    他道:“你好久没来了,我一直很想念你。”
    他一片痴心,徐怀山也有些同情他。他淡淡道:“我这次来,是跟你告别的。”
    朱剑屏好像早就预料到了,露出了一点笑容,显得十分伤感。他道:“那你以后不回来了么?”
    徐怀山点了点头,道:“你把我忘了吧,好好过日子。”
    朱剑屏轻轻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放不下她。他伸出了手,想碰一碰她,又像是守着镜花水月,一碰就会消失。徐怀山心里也不好受,主动把他抱住了。他拍了拍朱剑屏的背,轻声道:“你这么好,会有合适的好姑娘等着你的。”
    朱剑屏抱着他,仿佛得到了一点安慰,又像抓着一把流沙,眼看着它消失在指间。良久他叹了口气,轻声道:“谢谢你。”
    徐怀山一怔,觉得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朱剑屏轻声道:“我会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两人看着彼此,心照不宣,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无声中满是惆怅。
    徐怀山替姐姐跟好兄弟道了别,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他回到云山殿,把金璎珞摘下来扔在了梳妆台上,合衣躺在床上,不觉间睡着了。李清露从外边回来,见他穿着钟玉络爱穿的红色衣袍,觉得有点奇怪。
    李清露坐在床边,伸手搔了搔他的脸,道:“做什么穿成这样?”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身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如她的性子一般温柔。徐怀山睁开了眼,还有些睡意惺忪。他坐起来道:“想我姐了,你看我扮的像不像她?”
    李清露端详了片刻,含笑摇了摇头。徐怀山还有点不服气,道:“哪里不像?”
    李清露道:“感觉不像,你跟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不是换身衣裳就能改变的。”
    徐怀山沉默下来,片刻垂着眼笑了,道:“是吗。”
    李清露嗯了一声,道:“你扮她做什么?”
    徐怀山道:“就是想她了嘛……”
    李清露道:“我不信。”
    徐怀山便笑了,道:“不信就不信吧,有个影子再看一眼,聊以慰藉也是好的。”
    很快就到年尾了,各堂口的主事都来无量山参加小年宴,准备向教主述职。外头天寒地冻的,前几天下了一场雪,无量山上到处都是一片白皑皑的。有人来通报,说地载堂的大小姐到了。徐怀山十分诧异,道:“穆拂衣,她怎么来了?”
    先前他去地载堂讨药,把穆拂衣气得不轻,哭着跑了。自己大婚时,她和她爹都没露面,只让人送了份贺礼来,敷衍之意十分明显。徐怀山以为她要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没想到她居然会来参加小年宴。
    徐怀山道:“收拾客房,安排她好生住下。”
    李清露听见了,看了这边一眼,没说什么。侍卫答应了,出去迎接穆大小姐。李清露泡了一壶茶的功夫,徐怀山往外看了两回,似乎有点心神不宁。
    茶香飘散在屋里,李清露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想去就去嘛。”
    徐怀山先前得罪了穆拂衣,心里确实有点不安。他道:“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李清露笑了,道:“你们的事,我去干什么。快去快回,晚上包饺子,早点回来吃。”
    徐怀山心中一轻,起身向外走了出去。穆拂衣进了客房,放下行囊休息了片刻。她刚喝了一杯水,就见徐怀山从外头过来了。穆拂衣起身走到院子里,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徐怀山先开了口,道:“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穆拂衣的神色冷冷的,好像还在生他的气。她道:“是我爹让我来的。”
    徐怀山嗯了一声,道:“对不起。”
    穆拂衣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道歉了,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是教主,我只是你的属下,可当不起。”
    徐怀山有点尴尬,道:“穆姑娘,你这样不高兴,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先前穆拂衣为了一时之气,不肯把三阳六合丹给他,后来得知苏静柔不治而亡,她心里也有点不好受。听说徐怀山跟李清露成了亲,她悄悄哭了几场,却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心中劝慰自己与他缘分太浅,强求不得。
    既然不是自己命定之人,再执着也是无益,还不如放手。过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对他的心已经淡了,却没想到见他的一瞬间,心里又生出了一点惆怅。
    徐怀山看着她,神色有点歉疚。穆拂衣转开了眼,别扭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只是一看到你就觉得讨厌。”
    徐怀山无言以对,心想:“你刚说了是我的属下,当面这么说不合适吧?”
    穆拂衣静了片刻,终于道:“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是我爹说的。”
    徐怀山也不敢问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客气道:“多谢。”
    穆拂衣看着他,心里生出了一点苦涩。她毕竟喜欢过他,还是希望他能够幸福。静了片刻,她轻轻道:“我也祝你们……白头偕老。”
    徐怀山有些动容,她毕竟心地善良,不会太过难为别人。他微微一笑,道:“也祝你早日找到良人。”
    穆拂衣摇了摇头,觉得男人都是讨厌的家伙,她一时半会儿不想跟任何人谈感情了。
    她跟徐怀山聊了几句,得知花园里的红梅开了,心里生出了一点怀念的感觉,想去看一看。徐怀山道:“我让人摘一些给你送过来?”
    穆拂衣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徐怀山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穆拂衣轻轻地叹了口气,缓步往花园走去,想着刚才的事,还有些心不在焉。
    花园里积着些残雪,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艳丽。穆拂衣摘了几枝花,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前头有个浅浅的池塘,水边的亭子里,有个身穿蓝色道袍的人正在喝酒,却是申平安。他背靠着栏杆,手里提着个酒葫芦,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却又悠然自得。
    两人打了个照面,申平安有点诧异,没想到穆拂衣还会来无量山。他跟徐怀山一样,还以为她要恨他一辈子,没想到这丫头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这么快就走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秋香绿的衣裙,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帽子上带着一圈白狐锋毛,映得她容貌如玉似雪,十分动人。她怀里抱着一捧红梅,眉尖微微蹙着,隐约带着一点愁容。
    申平安坐了起来,道:“穆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穆拂衣道:“申堂主,我替我爹过来述职。”
    申平安点了点头,道:“远道而来辛苦了。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谁惹你生气了?”
    穆拂衣摇了摇头,不怎么想说话。申平安见不得人这样怏怏不乐的,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道:“遇上了就是有缘,今日我还不曾起卦,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说不定会有好运气呢?”
    穆拂衣觉得也好,道:“那就有劳了。”
    申平安抛了六次铜钱,露出了笑容,道:“地泽临卦……恭喜啊,穆大小姐红鸾星动,要遇到合适的人了。”
    穆拂衣的神色淡淡的,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申平安道:“我算卦很灵验的,穆姑娘不信?”
    穆拂衣一脸冷淡,道:“喔,我信,那人在哪儿呢?”
    申平安笑了一下,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时机到了,他就会来见你了。”
    穆拂衣听得云遮雾罩的,感觉他说了跟没说一样,这些算命的果然都一样。她有点心烦,道:“多谢申堂主,我还有别的事,告辞。”
    她微微一点头,抱着花走了。申平安又靠回了柱子边,半闭着眼,道:“都说了我铁口直断,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他打了一会儿盹,听见靴子把雪踩得咯咯作响。他睁开了眼,见庄宁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外头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显得英俊而又利落。他见了申平安,停下来道:“申堂主,冷不冷啊?”
    申平安拍了拍胸膛,道:“穿着棉袄呢,你要去哪儿?”
    庄宁道:“听说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我去看看。”
    申平安一怔,随即笑了。庄宁有点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没事,”申平安道,“我刚去看过,花开的挺好的,快去吧。”
    庄宁便往前走去了,申平安看着他的背影,提起葫芦喝了口酒,曼声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世间情爱,不如美酒,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两年后。
    天暖和起来了,无量山中也渐渐有了生机。李清露穿着一身青色的春衫,窄袖撸到了手肘。她手里拿着一柄锄头,高高地抡起来,把泥地刨了个坑。汗水从额头上淌下来,她停下来擦了一把汗,看着自己开的这片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她挽着低髻,头发侧边插着三只茉莉骨朵形的簪子,几缕长发垂下来,人也像茉莉一样温柔美丽。她扶着锄头歇了片刻,想着等会儿撒上种子,浇一遍水,白菜就种上了。
    春风和煦,透着一股温暖的感觉。春天里什么长得都快,她展望着白菜长大的样子,满地绿油油的,菜帮子晶莹饱满,啊……想一想就让人心旷神怡。
    云姝在田边帮她抱着儿子。孩子的脸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动来动去的,生的像李清露多一点。他穿着白色的小衣裳,脖子上戴着个金色的长命锁,胎发用红绳绑了一条细细的小辫子。
    “娘、娘……”
    儿子伸着小手,朝着母亲咿咿呀呀地挥舞,想让她来抱自己。
    云姝把孩子往上掂了掂,柔声哄道:“娘亲在种菜呢,一会儿过来抱你哦。等白菜种出来就能腌酸菜啦,宝贝喜欢吃酸菜饺子么,姨姨给你包好不好?”
    儿子的眼睛只望着母亲,闹着要她抱。李清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到处都是泥点子,怕把他弄脏了。她哄道:“好孩子,你乖乖的……哎,你爹来了,让他抱。”
    徐怀山一大早忙完了身边的事,从营房回来。他寻思着今天是花朝,打算好好陪一陪妻子。他回了云山殿,却不见李清露的人影。侍女说夫人拿着锄头去种地了,徐怀山便来到了半山腰。
    李清露从前就喜欢种菜,徐怀山以为她当上了教主夫人之后,就能转一转性子了,没想到她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李清露远远地望见了他,挥手道:“快来。”
    徐怀山快步过来了,见儿子也在,道:“你干活儿还带他来干什么,给我抱着。”
    李清露道:“郑神医说了,三岁前的孩子要时刻陪着,最好能经常抱一抱,这样长大了才有安全感。”
    徐怀山把儿子接了过去,他身上硬邦邦的,不是金钩子就是玉片。孩子倒不嫌硌得慌,反而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爹领子上的一枚金压襟,放在嘴里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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