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禾 作者:肉书屋

    第 1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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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卫疆吃饭的时候,燕子就盯着王卫疆,王卫疆饿坏了,一碗接一碗往肚子里装。王卫疆吃完饭要抽烟的。早饭中饭都是穷对付,晚饭就吃得从容不迫,保质保量,烟也不是莫合烟,一定是香烟,厂子里生产的正牌子香烟。燕子给他定的规矩,不能太委屈自己。王卫疆每天晚饭后就美美地抽一支天池牌香烟。跟往常一样,王卫疆把烟咬在嘴上,找不见火,火在燕子手上,王卫疆很惊讶,烟差一点掉了,“我来我来。”燕子按住他,把火递过来。两个人中间就飘起一团青烟。

    “你坐远一点,呛你哩。”

    “我不爱,你就想把我支开。”

    “我怕呛着你。”

    “大城市女人还抽烟呢。”

    “那都是洋女人。”

    “你嫌我土气?”

    “你胡想啥哩!”

    “你为啥老把我支开?”

    “我干的都是脏活,油腻腻的。”

    “这不是理由。”

    “哎呀,我不知道该给你说啥!”

    “说啥?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

    “骗人吧,有好几回都是女人把你从车底下拉出来的。”

    “人家是司机的老婆,司机就在车跟前站着。”

    “今天拉了几回?”

    “两回还是三回,我记不清了,长啥样子我都没看清。”

    “好哇,你还想看清人家的样子。”

    “我给你说不清,我不说了。”

    “你心里有鬼,你不敢说。”

    “哎呀我嘴都困了,舌头都硬了,咱回去,赶紧,明儿还要上班哩。”

    “你回我不回。”

    第六章 刀子3(3)

    “你想住这?”

    “这是我的家你想赶我走吗?”

    “我明早儿来接你。”

    王卫疆把狗牵过来,拴在屋门口。王卫疆推上车子走到大门口,燕子站在屋里不动弹,王卫疆招招手:“关上门关上门。”

    “你给我关。”

    王卫疆就返回来,“我把你锁在里边,你晚上解手咋办。”

    “你说咋办?你回来给我开门。”

    “你难为我哩。”

    “还不知道谁难为谁呢。”

    “你不打算让我走是不是?”

    “你要走的,我又没赶你走。”

    “早说嘛,哎呀!”

    王卫疆就想动手动脚,燕子两下就把他打老实了。

    “想把我支开,你能把我支开吗?”

    “到床上了还说这话。”

    王卫疆管不住自己了,就放开了,燕子也放开了。忙了好半天,王卫疆兴奋得不得了。

    “啊呀,都一年多了。”

    “你感想多得很。”

    “地窝子里那一回,我就天天想,时时刻刻地想,啥时候能天天过这种日子。”

    “我就这么容易让你得手呀?”

    “嘿嘿,我今天得手了,跟做梦一样。”

    王卫疆的手又不老实了,跟兔子一样窜了一圈又一圈。燕子就问他:“我身上起梭梭没有?”

    “光光的,跟绸子一样,哪有什么梭梭?”

    “说实话,到底有没有?”

    “没有没有,来来,你自己摸,是不是像绸子?”

    “我生气的时候有哩。”

    “你生气的时候跟老虎一样,能把人吃了,二二百五才敢在那个时候伸出手。”

    “你,你就不想当一回二二百五。”

    “我是个正经人,我又不是二二百五。”

    “你就是。”

    “你难为我哩,哄你高兴都来不及,还敢惹你生气,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燕子轻轻叹口气:“有时候也要惹女人生气哩。”

    “嘿嘿,我才不上你的当。”

    “我说的是实话。”

    “你给我挖坑呢,上套呢,我不信。”

    “你不信就算了。”

    燕子不叹气了,燕子扳住王卫疆的肩膀,盯着王卫疆的眼睛:“我生气的时候是不是很难看?”

    “你啥时候都很好看,生气的时候,高兴的时候,都很好看,好看得很。”

    燕子的眼睛就眯起来,眯得细细的,里边的光却更亮了,亮得让人害怕。

    “燕子你咋了?”

    燕子笑了,燕子一笑,眼泪就出来了。

    “你不要哭嘛,你哭啥哩?”

    “你不要把我支开,听见了没有?”

    “为这事?不值得不值得。”

    “你知道你把我支到哪里去了?”

    “你还能到哪里去?还能跑出五公里?”

    “我出了五公里。”

    “公路那边是乌苏,乌苏在五公里外边。”

    “我去牧场了。”

    “谁欺负你了?”

    “你看我像被人欺负的人吗?”

    “我想也是。”

    “我一路走一路想,乌苏的牧场跟海力布叔叔的牧场肯定是一样的。”

    “乌尔禾那牧场比不上,乌尔禾牧场就剩下海力布叔叔一个人了,草也不好,都在石头缝里,能藏下兔子。乌苏那牧场,大草原嘛,跟天堂一样。”

    “我还是想起了你,骑着大马,赶着羊群,腰里挂着刀子,草原勇士不就是这样子吗?有一天,放羊的少年发现了羊眼睛里的光芒,少年就想放走这只美丽的羊,他就把羊放走了。”

    “乌苏草原那么大,肯定发生过这种事情。”

    “你跟我一起去就好了。”

    “真是个好姑娘。”

    “我已经不是姑娘了。”

    “说傻话了吧,把心交给我,你就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都是这个样子。”

    第六章 刀子3(4)

    “你咋知道的?”

    “地窝子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我放走的羊又回来了。”

    “早就让人杀了,吃了。”

    “你忘了,我是个好把势,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练出来了,海力布叔叔手把手教的。”

    燕子的眼睛眯得细细的,快要闭上了,闪s出来的光芒把整个脸都弄模糊了。王卫疆告诉她:“把羊放掉的人都知道羊是死不了的,拿走了r,拿不走它的命,命是不变的,放羊的人放到这个份上,就到家了。”

    “你为啥不让我到牧场去?”

    “咱商量好的,明年回乌尔禾去看海力布叔叔。”

    “我想到你待过的地方看看。”

    “不急嘛,急啥哩!”

    “我想找回你过去的影子。”

    “我就在你跟前嘛。”

    “你的过去、现在、将来我都喜欢。”

    “我就在你跟前嘛。”

    “你的每一段生活我都喜欢。”

    “不管哪一段,都在我这搭哩。”

    “我老出现幻觉。”

    “你太累了,你莫休息好。”

    “有时候我会把别人看成你。”

    “你太好了。”

    “我是不是太傻?”

    “你太好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咋回事。”

    燕子流出了眼泪,王卫疆拍着燕子的脊背。

    “我给你说,你啥时候都这么好看。”

    燕子的脑袋埋在王卫疆的怀里,燕子的肩膀一抖一抖,说出的话也是一抖一抖:

    “你,你看不着我。”

    “还用看吗?闭上眼睛都知道你的样子。”

    “人家眼睛都哭红了,都成烂眼猴了,你还说人家好看,安的啥心嘛!”

    “那你就甭哭了,眼睛哭烂得去看医生。”

    燕子猛地一下抬起头,就跟鸟儿张开翅膀往天上飞一样,眼睛睁得圆圆的:“你就没安好心,你就想把我往医院里送,奎屯刚刚开了美容院,你咋不提美容院哩!”

    “去美容院做啥呀?”

    “你不要装糊涂。”

    “那是修理女人的地方。”

    燕子的鼻子都歪了。

    王卫疆拍一下脑袋:“我单位的会计去过美容院,说是修指甲,指甲涩巴巴的,往光里打磨,磨得光光的,还上了指甲油,不就跟机器上润滑油一样吗?你的指甲又不涩。”王卫疆抓燕子的手。“你甭动我。”燕子的手飞了。“闭上眼睛都知道你的手,手心手背手指头手指甲包括指甲缝都是光光的红润润的,我还舍不得修呢,这么好的手,医生没法修。”“手手,你就知道个手。”“人全凭手呢,女人男人凭的就是一双手。”燕子的手攥成了拳头,骨节叭叭响。王卫疆就说:“好着呢好着呢。”“好你奶个腿。”燕子想让骨节不响都不行,手指上的手腕上的骨节都在叭叭响。王卫疆就说:“血气旺,骨头就响,美容院对你是多余的。”

    “人家有办法的男人都想让他的女人去美容,你这狗东西,你连想都不想。”

    “我肯定不想,我又不是苕子苕子,方言,意思是“疯子”。,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去修修补补的,算个啥事嘛!”

    “修修补补,你说是修修补补?”

    “我单位的会计修过,我见过嘛。指甲不好,才修指甲,你啥都好好的,还修啥嘛。我整天在修哩,我还不知道这个修?有毛病有麻达才修哩。”王卫疆忽然一拍脑袋,“哈,我明白了,你在考验我哩,我咋跟个猪一样这会儿才想起来你说的话,你提醒过我,说什么男人有时要惹女人生气哩,我不上你的当,我又不是二二百五。”燕子的眼睛圆溜溜的,嘴张得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放光哩,嘴里咕儿咕儿咽唾沫哩,燕子表情复杂得很,燕子的眼睛不眯起来都不行。王卫疆“哈”一下乐了:“动心了动心了,这也是你说过的,女人动心的时候眼睛就眯起来了。”

    “你是个魔鬼,乌尔禾来的魔鬼。”

    第六章 刀子3(5)

    “算你说对了,乌尔禾有兔子,也有魔鬼。”

    “哼,你说吧,你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搬到乌尔禾去。”

    王卫疆就告诉燕子:“全世界的鬼都是孤魂野鬼,乌尔禾的鬼是有家的。”

    “是不是还住着大房子?”

    “房子算个啥?有街道呢,有城堡呢,奎屯都比不上,差不多顶一个乌鲁木齐。”

    “吹牛大王你告诉我,乌尔禾的魔鬼住得那么好,它们住在里边干啥呢?”

    “跟兔子玩呢。”

    “咋玩呢?”

    “风稍微一吹,吹拉弹奏就开始了。”

    “吹拉弹唱,你以为开音乐会呢。”

    “对嘛,对嘛,鬼吹号呢,吹唢呐弹琴敲锣打鼓呢,这是小鬼,小鬼鸣锣开道,大鬼就出来了,全都是高喉咙大嗓门,女鬼就连哭带嚎,全世界的兔子全都出来了,兔子胆小,就满地乱跑,就跑晕了,晕头转向的兔子不是越跑越远,反而跑到魔鬼跟前,越聚越多,魔鬼反而不下手,吃谁都不合适,干脆让人吃吧,这时候魔鬼才醒悟过来,不该到地上来,来到地上给人做好事了。最早住在乌尔禾的蒙古人连弓箭都不用,下个套子就能抓兔子,兔子又多又好,蒙古人跑遍了全世界,都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兔子,他们就住下不走了,他们就把这块好地方叫乌尔禾。按他们的说法,乌尔禾的套子是长生天派魔鬼下的,兔子上套也是长生天的意思,兔子是心甘情愿的,兔子到了乌尔禾,不是上套,是上天堂。”

    燕子不信也不行了,“你这坏小子,你一肚子的鬼,原来你是陪鬼长大的。”

    起风了,风越吹越大,林带里的树吼叫得嗓子都哑了,风一下子挣脱了树木的羁绊,把天空都吹响了,把大地都穿透了,风的啸叫一下子到了屋里,燕子就抖起来了:“鬼不是住在城堡里吗?咋跑这儿来了?”

    “这屋子空了好长时间了,人气不旺,就容易招鬼。”

    “你骗人,咱们待过的地窝子废了多少年了,里边多安静啊,多暖和啊,那么好的地窝子叫人给占了,咱们把它要回来,拿这栋房子去换。”

    好多年以后,燕子才知道王卫疆打土坯托人找关系换到这栋砖房子。目前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王卫疆人缘好,面子大,在单位吃得开。

    “你这坏小子,一肚子的鬼,我害怕鬼,我跟兔子一样,吓得到处乱跑,反而扑到魔鬼的怀抱。”

    “乌尔禾的套子套野兔可不套女人啊。”

    “啥意思?又想把我支开?”

    “我想起了海力布叔叔,海力布叔叔没有女人。我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说,有找不到女人的男人,没有找不到男人的女人。海力布叔叔没有女人,海力布叔叔就是乌尔禾找不到女人的男人,人家就说乌尔禾的套子套兔子不套女人。”

    “他怎么过呀?”

    “他过得挺好,他有大群的羊,还有马。”

    “你们家不让你去牧场是陪海力布叔叔的。”

    “他把我当亲儿子。”

    “你这坏小子,你有两个父亲,怪不得你运气这么好。”

    “我运气好吗?”

    “我一直不明白,大家的日子这么穷,一只肥羊值多少钱哪,求人办事,办大事才肯送人家一只大肥羊,竟然有人把羊喂得肥肥的,又白白地放掉,海力布叔叔对你太好了,你放走的是他的羊,年终决算要从他的工资里扣的。”

    “我给你说了嘛,海力布叔叔把我当亲儿子,他很支持我的。”

    “我一定要看看这位海力布叔叔。”

    “我给海力布叔叔发过誓,我找到心爱的姑娘就回去看他。”

    “那时候你心里就有鬼了。”

    “海力布叔叔让我发誓的,不然他不让我走。我来奎屯上学,他给了我学费,让我坐在山顶上,高举着双手向苍天发誓,一定要带回来一位美丽的姑娘,否则就不要来见我,他就是这样对我说的。我发了誓,他才肯告诉我,他说,那些放走的羊会碰上一位美丽的姑娘,你一定要找到那姑娘,否则我们的羊就白白放走了。海力布叔叔就像对亲儿子一样,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让我放走了羊。”

    第六章 刀子3(6)

    风还在尖叫,燕子已经不害怕了。王卫疆打起了呼噜。燕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边全是泪水,一闪一闪,跟沙漠里的海子一样。

    第六章 刀子4(1)

    五公里不但有公路,还有从天山上引来的雪水,沿着水泥大渠呼啸而下,脸盆大的石块落下去都能被激流卷走。燕子往水渠里放的不是大石头,是一只只纸叠的小船。

    上班时她用办公室的废报纸叠船。一个新账本还没用,一大半让她叠成船了,主任就来训她:“公家财产,你不要浪费,你又不是小孩,咱这也不是幼儿园。”燕子就红了脸,赶紧把纸船收起来。主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感觉自己把燕子说重了,就套近乎:“废报纸可以用的。”燕子没吭声,老太太从柜子里取出旧账本,十几本捆在一起,老太太抽出最底下的一本,递给燕子,燕子不要。老太太说:“账本只存十九年,这是十九年前的,该烧掉了。”燕子说:“我玩呢,不是故意的。”老太太说:“还生我气呀,账本纸质好,做玩具正合适。”燕子就笑了:“我已经做够了。”“明天呢?后天呢?”燕子就收下了。老太太就告诉燕子,她年轻的时候手可巧了,纸船、纸飞机、纸猫、纸狗、纸老虎、纸蜻蜓、纸蝴蝶,叠什么像什么,“看见没有,我就比同龄人年轻。”燕子说:“你也比同龄人漂亮。”

    “丫头会说话。”

    “你现在也可以叠嘛。”

    “我以为我老了,看见你做这个,我不知怎么就冲你发火,其实是你提醒了我,我对我自己不满意,把火发你身上这是干吗呢!”

    “你想做,又担心没有同谋。”

    老太太就把报废的旧账本全拿出来了。老太太教燕子叠猎狗、老虎、蜻蜓、蝴蝶,燕子很快就学会了。燕子多聪明,燕子的一双巧手很快就叠出这么多飞禽走兽。燕子还叠出了一只大肥羊,羊角还带着螺旋,让老太太惊奇得不得了。于是,老太太回忆她叠过羊没有,思索了半天,没有,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曾经叠过羊。

    “我把什么都叠出来,咋就没有叠羊呢,在新疆没有羊是不可想象的。”

    老太太举着燕子叠出来的羊,不住地叹气。

    “阿姨现在也叠一个吧。”老太太的手巧着哪,眨眼就叠出一只大肥羊,几乎可以跟燕子的乱真。这回老太太手里举的是她自己的羊,她还在叹息,燕子就不明白了。老太太说:“什么时候叠出来那可不一样,二十岁跟五十岁相比,太不一样了。”她们叠出一大群羊,满桌子都是,最传神的是羊眼睛,是用小刀在纸脑袋上挖出来的,切口不齐,起了毛,好像长了长长的眼睫毛,很好看的一双毛毛眼,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稀罕得不得了。

    “你这丫头,你咋想出这么个诀窍?你是羊变的?”

    “我小时候放过羊。”

    “我家是农村的,我也放过羊,我咋就把羊给忘了!”

    “羊不是回来了吗?”

    “对对,回来了回来了。”

    “放过的羊都会回来的。”

    “你这话太有意思了,我得好好想一想。”

    她们小心翼翼地把羊收起来。

    “哈,羊还是花的。”

    账本的纸质好,而且有红绿两种格子,还有用蓝墨水写成的字。

    “绿的是草,红的蓝的是花嘛。”

    “对呀,对呀,这些账本哪是做账的,是给咱俩预备下的。”老太太感慨万千,“我快退休了,我都是当乃乃的人了,才醒悟过来,你看你看。”老太太又看出了新东西,“我亲手写上的字,近看是草丛里的蓝花花,远看就成天上的星星了,星星是蓝的。”老太太那手漂亮的钢笔字娟秀大方,就跟她这个人一样。

    “好多账本都烧了,毁了,那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二十年前的,三十年前的,我刚上班时才十九岁,我第一本账还没做完就生下了老大,我的大丫头都三十多岁了,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这些羊正好送给幼儿园的小外孙嘛。”

    “我真的没想到它们能回来,跟一场梦一样。”

    “阿姨,这是好梦。”

    老太太跟孩子一样笑了,她们小心翼翼地把羊收起来,就像赶羊进圈。“我没想到退休前又返老还童了。”老太太越来越像个孩子,眼睛里有光了。

    第六章 刀子4(2)

    叠这些纸玩具之前,燕子往水渠里放石头,她眼睁睁看着激流把石头卷走。石头在激流下边轰隆隆响,越响越远。据说那些石头会被带到大渠的下游,支渠的水闸就把它们拦住了,看水闸的农工把它们清理出来,加固堤坝,也可能扔到荒滩上,渠的左侧就是荒滩。石头只能是这种结果。燕子就毛了,不敢往水里丢石头了。燕子回到王卫疆身边,前言不搭后语。王卫疆修车呢,他没躺在车底下,半截身子钻到车盖子里边检查发动机呢。王卫疆一边擦离合器,一边跟燕子说话。王卫疆说:“你的离合器不灵了,你说话结结巴巴,你心里有鬼。”还没等燕子发火,王卫疆就钻出来了,朝司机大喊:“好了。”离合器和发动机就响起来了,车子有气了,活过来了。王卫疆转过身来解决燕子的问题,那架势就像又接到了活儿,他有信心能对付得了,他还真把燕子给管住了,他都想不到会这么容易,他几乎是若无其事地告诉燕子:“说你心里有鬼是言重了,你心里烦闷,去师傅家坐一坐吧。”

    “人家那么忙,哪有工夫陪我?”

    “不是他们陪你,是你给他们帮忙,给小胖辅导辅导功课,做做手工。”

    刘师傅的儿子小胖上幼儿园大班,燕子就给小胖辅导功课。幼儿园的作业有语文有算术还有手工,燕子做出的手工比小胖的老师还要好,小胖受到了表扬,得了小红花。燕子就把这种好心情带到单位来了,就有了纸船,连飞禽走兽都有了。

    燕子以为她忘了那滚滚激流,她一到五公里心里就毛了。跨过水渠上的桥,才能到路口。她低着头,只顾看路面,自行车扭了起来,幸亏是加重二八车子,结实耐用,没把燕子摔下来,燕子自己下来了,推着车子走过去。她听见激流的哗哗声,呼啸而下的雪水带着一股风,把渠两边的尘土和杂物都卷起来了。燕子看见王卫疆的同时,也看见了朱瑞上班的那家饭馆,幸亏没看见朱瑞,她都喘不过气了。她走得很慢。她平常总是把车子骑到王卫疆跟前,她推着车子走,车子也没有声音,就一下子出现在王卫疆跟前,把王卫疆吓一跳。王卫疆往水渠边跑,燕子愣一下才知道王卫疆去洗手。王卫疆天天都去水渠边洗手,她知道呀,她心跳得太快了,她解一下领扣,那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动作,根本就没解开,她听见哗哗的水浪声,还听见水被撩起来,在手心手背手指间缠来缠去,然后到了脸上,脖子上,耳朵后边都是水,王卫疆把头发都弄湿了。“毛巾。”王卫疆大声吆喝。燕子拿着毛巾过去了。燕子问王卫疆干吗不用热水洗。

    “我没那么娇气。”

    “雪水渗骨头呢。”

    “火气大,莫事。”

    “莫事莫事,老了你就有事了。”

    “你咋啦?你也在水渠里洗过嘛。”

    “那是过去,现在不行。”

    “雪水里有沙子呢,洗油污正好嘛。”

    “要肥皂干啥?要洗衣粉干啥?”

    修理铺有好几袋阿凡提牌洗衣粉,燕子给买的。王卫疆只好缴械投降。王卫疆开始吃饭。

    燕子下午来的时候拎了一个铁皮壶,还有一个八磅热水瓶。修理铺就有两个热水瓶了,去饭馆灌几瓶开水是没问题的。燕子告诉王卫疆:“一瓶是喝的,一瓶是洗手的。把开水兑到铁皮壶里。”王卫疆当场练习了一遍。燕子还是不放心,“你背过我往水渠跑我也没办法。”燕子越说疑心越大,“你不想活了你就往水渠边跑。”

    “有那么严重吗?”

    “掉下去就没命了。”

    “我掉不下去嘛。”

    “那么大的水,世界上哪有那么大的水?”

    “水不深呀,还不到一米。”

    “水紧呀,傻瓜。”

    “那倒是真的,水是很紧,跟一群野马一样。”

    “那么紧的水,淹死一个人算啥?就把人卷走了,跟卷树叶一样,无影无踪了。”

    王卫疆手都抖起来了,“不要说了,我头皮都发麻了。”

    第六章 刀子4(3)

    燕子长长出一口气。燕子再次送饭来的时候,王卫疆用温水洗手洗脸,地上落了一片水花。王卫疆吃饭。燕子去打开水,到饭馆里去打。朱瑞干活的饭馆在路那边,只能远远看见“天天来”几个字。燕子不用去“天天来”。路这边有好多家饭馆,燕子就到最近的这家“沙湾大盘j”打开水。只有两个顾客吃饭,炉头跟跑堂在聊天,燕子跟他们打个招呼进去打水,从大铁锅里用勺子舀着灌,咕噜噜咕噜噜就像一个壮汉捧着大碗喝稀饭。外边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炉头和伙计们在谈论朱瑞。她就把一勺子开水倒在地上,大铁锅里的开水冒起很小的气泡,热气也不大,燕子的手停在半空。外边的人照旧聊天,聊那个“天天来”的屠宰师傅,他们已经不把朱瑞当伙计看待了,他们叫他师傅,炉头才有资格叫师傅,屠宰手成为师傅要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小子,把羊杀的,羊迎着刀子往前走呢,羊看不见刀子那是一景,狗日的,绝啦!”炉头边说边拍大腿,“你这r头,你要学人家呢。”炉头拿话砸自己的伙计,伙计不服气:“咱宰的是j又不是羊,改天咱也宰羊去呀。”

    “宰j也有讲究呢,哪像你,狗日的活脱脱一个土匪,不是把j头砍掉就是拧断折断,j也是条命嘛,你就不会待它好一点?”

    “不就是一只j嘛,剁碎吃呢,又不是上台领奖进新房当新郎。”

    “你还嘴硬,你就不想想你老婆为啥跟人跑了?”炉头是个二掌柜,牛气得很,炉头又朝另一个伙计开火,“还有你,你把那j毛拔的,皮都撕下啦,j爪子都掰断啦。”“大盘j”靠的是炉头的功夫,味道好,也剁得好,可是红案再好结疤太大他也无能为力。炉头就有话说,说得理直气壮。燕子出去的时候,被斥责的两个伙计垂着头瞅着地面,技不如人,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

    燕子觉得她走得很稳当,还是有人朝她看。她越走越慢,她就看见“天天来”饭馆的大牌子,跟飞行员额头上的风镜一样悬在饭馆的门框上边,她心里一惊,还是把自己控制住了。她大模大样绕一圈往回走,她就是不明白自己怎么能走到路这边来,公路上的车子这么多,喇叭一声接一声,她好像长了翅膀飞过去的,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在桥头看见那队匆匆赶路的蚂蚁,有些蚂蚁已经长翅膀了,蚂蚁长翅膀不是为了飞翔,是为了往地下钻,钻也是一种飞翔。她的脚步很轻,她不会踩蚂蚁的,她跟着蚂蚁回到王卫疆身边。

    王卫疆已经开始干活了,他的脑袋离蚂蚁窝有两指宽的距离,看上去好像蚂蚁钻进他的耳朵里了。燕子都不敢动了,幸好热水瓶没有掉地上。王卫疆干得起劲,燕子在他跟前站一会儿走开,他也没感觉。燕子喊他,他只嗯嗯两声,他太忙了,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上。

    燕子就到水渠边上,把一块大石头放下去了。渠边没有多少石头了,燕子从草丛里搬过来,僵卧在草丛的石头死沉,燕子累出一身汗,胸脯顶着石块,好像跟人打架,怒气冲冲的样子吓死人了,幸亏跟前没人。她直挺挺地站在渠边上,手一松,石头扑通一声垂直落下,溅起的浪花有一丈多高,好像引爆了水底的炸弹,那么大声音,水渠底下很快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就像驶过了一列火车,水泥大渠成铁路了,太有意思了。水渠无情地吞掉了石头,有多少石头都会死掉的,都是这种结局,这仅仅是一条水渠,要是一条河的话,早把她吞没了。她不敢想象河里的激流,她还不死心。王卫疆用扳手在敲打汽车的部件,咣咣咣,全是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这就提醒燕子,还有比石头厉害的东西呢。

    燕子到修理铺去,跟猎犬一样,目光扫来扫去,马上就找到一块铁,也不知是汽车上的什么部件,有脸盆那么大。燕子试一下,只能搬离地面,抱在怀里是不可能的,她弯下腰,胸脯贴上去都不行。她喘口气。她投下去多少石头啊,都是抱在怀里贴着胸脯,她的体温把石头都暖热了,可它们还是消失在滚滚激流中。燕子有的是办法。燕子用绳子把铁块套起来,铁块有孔,有环,很容易就上套了。燕子就像五十年代的军垦战士拉爬犁一样把巨大的铁块拉到水渠边,燕子闭上眼睛,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是最后一招了,燕子心一横,把铁块投进去,到底是铁,没有浪花,也没有夸张的爆炸声,而是嗡的一下,地震似的,好像远方在地动山摇。燕子满脸惊喜。她从电影里看到过这种镜头,铁锚沉到海水里,船就稳住了,海上波涛一点办法都没有。燕子的眼睛眯得细细的,光芒四s的太阳都成了蓝天的锚,否则太阳会掉下来的。燕子还是听到了可怕的声音,燕子蹲下去,燕子听到了她最不愿听到的声音。铁块好像长出了爪子,死死地抓着渠底的水泥板,激流的力量拉着它往前移动,每移动一步,铁块都要奋力抗争,但还是争不过源源不断的激流的力量。

    第六章 刀子4(4)

    燕子也在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脚步迈得那么小,过桥头时她看见了蚂蚁,黑黑的小点点,排成整整齐齐的一行,就像被磁铁吸过去的铁末子,蚂蚁可是太像碎铁末子了,铁块粉身碎骨以后就是这种样子。过了桥头,一直往前,燕子忽然看见朱瑞迎面走来,燕子再也忍不住了,胸中激起万丈波澜,她都听见她的心在大声呼喊,大概把朱瑞吓住了,朱瑞惊讶地看着她,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像才认出燕子,燕子就不仅是怒火中烧了,脑袋也在激烈地爆炸,跟原子弹的蘑菇云一样。这也是她从电影里看来的,具体地讲是有关原子弹的纪录片,拔地而起的蘑菇云就像大脑里的左脑与右脑,被一股强力带到天上去了。燕子甚至还为朱瑞担心呢,你不该撞我的枪口呀!燕子憋坏了,燕子的心一横,扣动了扳机。不但没有伤朱瑞的一根毫毛,朱瑞还在笑呢,是那种温和的微笑。后来朱瑞告诉她,她投向他的是嫣然一笑。朱瑞告诉她,他知道这个词,但读不出来,在小说里经常见到各种这样美丽的女性“嫣然一笑”,朱瑞在生活中还没有见识过呢。“他乃乃的,那一天,我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英雄豪杰为女人拼死奋战,女人肯定对他们那样笑了,跟原子弹一样,一下就把男人击垮了。”朱瑞也用了一个原子弹。朱瑞还专门查了《新华词典》,连拼音都记下了,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出“嫣然一笑”以及拼音。那时他们在乌苏乡下的村庄里,大雪覆盖了静静的准噶尔,朱瑞告诉燕子那个秋天的下午,“你就对着我笑了那么一下,我的头就大了。”

    那个秋天的下午,燕子做梦都没想到,她恶狠狠地走过去以后,朱瑞这个臭男人能笑起来,她很快发现自己也笑起来了,她一直认为她是乐极生悲,她小声说:“你这个臭男人!”她掉头就走。

    她不可能再往滚滚激流中投放石头或铁块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还陷在激流中难以自拔,这个臭男人活得那么轻松,那么自在,还在笑呢。她快要崩溃了。小胖在喊她,她刹住车子,小胖正在很自豪地给小朋友们展示自己的“秘密武器”:“燕子阿姨给我叠的帆船,还真有帆呢。”老师只能叠出小舢板,没有帆就到不了大海。孩子们相信水渠里的水流向了远方的大海。小胖就把帆船放进水里。燕子阿姨也过来了。小胖牛气哄哄地问小伙伴:“怎么样,阿姨给我叠的,跟原子弹一样,哈!”真正感动的是燕子自己,她那么有耐心,看着孩子们把大船、小船全放进水里,她还告诉孩子们:“小舢板也能到大海,有些勇敢的水手划着木筏子横渡太平洋呢。”孩子们一阵欢呼,燕子感动得流下眼泪。

    第二天上班,燕子就在办公室里叠起帆船。尽管她告诉孩子们小舢板木筏子能横渡大洋,她还是给船装备了风帆。她的手这么巧,办公室的老太太都被感染了。两个女人很快成了“同党”。她们制造出了船,还制造出了飞禽走兽,连羊都有了,还要什么呢?

    这是燕子最兴奋的一天,燕子可以轻松自如地蹲在水渠边,把小纸船放进去。她走到水渠边时心跳得很厉害,她能控制住自己。她把饭盒递给王卫疆时,王卫疆都感受到她的快乐,王卫疆多看了她几眼,洗手时还在看呢。她洗了饭盒,打了开水,王卫疆开始干活,她可以放心地到水渠边去。

    她看到滚滚激流还是一惊,这是一条从天山峡谷通下来的大渠,不是林带和田野上的分渠和毛渠,分渠和毛渠里的水都是潺潺流水,大渠依然保持着雪水的凶悍和野性,戈壁滩强化了这股力量。燕子在十几只纸船里挑选了半天,她蹲的那个地方在两簇发红的骆驼刺当中,像个港湾,停泊了那么多船,这种阵势让她有了依靠,她挑出最满意的一艘船,她对自己也很满意,心不再狂跳了,像训练有素的走马,稳稳地迈着碎步到了水渠边上。她的手也很争气,再也不抖了,纸船就放在手上,缓缓地贴近水面。她根本就不理睬滚滚激流所挟带的人的气势,她俯下身,头发从肩膀上垂下来,跟马鬃一样,她知道那是晨光染的,她还知道今天是礼拜天,她的帆船下水了。纸船在激流中跳跃着,摇摇晃晃,就像刚走路的孩子。燕子站起来,燕子很自信,她目送着纸船驶向下游,那白色的帆越来越远。她又放走第二艘,第三艘,纸船总是摇摇晃晃一段距离,一下子就稳住阵脚,驾驭着波涛驶向远方。她带来的十几只帆船,全都放走了,平平安安地去了远方。

    第六章 刀子4(5)

    燕子回来的时候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王卫疆问她去了啥地方。“我不告诉你。”王卫疆连连追问,燕子就告诉他:“你想嘛,你想啥地方最好大姐就去啥地方。”五公里有什么好地方?王卫疆不用想,王卫疆伸长脖子往远处看。那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空气的透明度绝对超过几百公里,天山那么清晰,雪峰下边蓝幽幽的山体都能看得见,还有塔松、羊群和马群。王卫疆看得那么认真,面带笑容皱着眉头,有那么一点淡淡的伤感。这正是燕子所稀罕的了,燕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把你大姐当成了一只鹰,鹰才有这么快的速度,一会儿平川一会儿山里。”“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王卫疆的声音也很小,还有那么一点黏糊,舌头好像被粘住了。燕子轻声嬉笑:“你发烧了,你说胡话了?”“胡话好呀,我还没说过胡话呢。”燕子的小手就在王卫疆的额头摸一下,没有想象的那么烫,而是热乎乎的,很正常的体温。燕子就像个坏蛋,她要纵容一下王卫疆,“傻小子,不要光看山里,往戈壁滩上看看。”燕子就有点恶作剧了,戈壁是有区别的,在准噶尔腹地,戈壁滩是五彩石,跟波斯地毯一样,甚至会误以为宝石镶嵌在大地上,克拉玛依一带则是清一色的黑皮石头,也就是黑戈壁,大概跟石油有些关系,石头又黑又亮,令人恐惧,到盆地边缘,也似乎接近绿洲的地方,沙石混着土,生长一些稀稀拉拉的汗毛一样的浅草,干巴巴的,干硬的荒漠土和沙石结成黑痂,跟蛤蟆一样,站在绿洲边上,看到的就是这些丑陋的蛤蟆地形。王卫疆还是看出了名堂,这种地方常常出现断裂的地峡或者河沟,好几丈深,长短不一,几公里,几十公里,也有几十米长的干沟,沟底出现几棵、几十棵柳树,当地人叫做绵柳,娇嫩绵软,比细毛的绒都要软和纤细,那可真是干旱地带的奇观。王卫疆声音小小的,几乎是在耳语:“绵柳,你真的是一棵绵柳。”燕子不能让他这么执著下去了,她要结束游戏了,于是说:“你看到的是海市蜃楼。”“我又不是没有见过绵柳,我还亲手剥过柳条的皮,哎哟哟,剥了皮的柳条跟鱼一样,跳呢,游呢,劲儿大着呢。”燕子就把她的手指头塞到王卫疆的手心里,王卫疆就叫起来了:“噢,我的妈呀,这就是我剥过的绵柳?跟白鱼一样的绵柳,我知道你到啥地方去了。”王卫疆完全清醒了,王卫疆的手臂在空中划一道弧线,从远方拉到五公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去了水渠边。”燕子脑袋嗡的一声响,王卫疆乘胜追击:“海子里不会有这种鱼,这种鱼是从激流里出来的。”燕子老老实实地告诉王卫疆:“我洗手的时候一下子相信了那些放生羊还活着。”

    “这是真的呀,我亲手放走的,你亲手接回家,难道还用怀疑吗?”

    “每相信一次我都会兴奋好久。”

    “好呀,好呀,只要你高兴,我们又放走了一回,是不是这样?”

    “你这个坏蛋,这回是我放走的。”

    王卫疆只顾高兴,没有细想燕子话里的意思。燕子确信她放走了羊。那些纸船上岸的地方就是青草地,燕子高兴,燕子就说:“咱们今天不做饭了,吃馆子去。”他们就到了“天天来”饭馆。

    饭馆前边挂着刚宰杀的肥羊,他们要肋巴r。顾客不多,就五六个人,可以听见炉头炒菜的声音。饭菜很快就上桌了。礼拜天吃饭,多少有点闲情逸致,他们吃得慢条斯理。他们没想到朱

    第 11 部分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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