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回到济壶医馆,桌上已经摆满一桌酒菜,小二子竖起大拇指,“媢媢,谁要是娶了你绝对天下第一幸福”。

    胖子也附和着,“是”。

    媢媢给两人一个白眼,“赶紧坐下来”。

    小二子端起酒杯,收起了孟浪,“我敬胖子和媢媢一杯,这一去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回来了,人事流转,次新不改,你们是我独有的两个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不管在哪里,我都不会忘记你们”,说完小二子一口饮尽。

    胖子不是会说话的人,默默喝干手中酒杯,媢媢也沉默下来,兰花指轻捻酒杯,袖袍遮掩住面容,饮尽酒杯。

    小二子笑了笑,“说不定等我哪一天回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有孩子了,说不定我们都老了,孩子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大”,“时间过得真快啊,从我记事起就认识你们了,一晃都十多年了,我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遇见你们的样子”,小二子一脸缅怀。

    胖子向小二子端起酒杯,什么也没说,两人端起酒杯一起干了。

    “人生如潮,聚散身不由己,以后你们多保重”,小二子一想到前途凶险,以后可能再没机会见到两个好朋友,不禁哽咽。

    “谁说身不由己”。

    小二子和胖子一愣,看着媢媢,眼中困惑。

    媢媢淡淡道,“我决定去河套了”。

    小二子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难以置信道,“真的?”

    媢媢点点头,顿时小二子原地蹦起来,大吼大叫,“哈哈哈,好,好”,状若疯癫,末了跑到媢媢身边,一把抱住媢媢,“媢媢你最好了”,媢媢瞬间面上结成冰霜,“小二子,把你手放开”。

    “不放,打死都不放,放了你就跑了”。

    媢媢嘴边抽搐,一脸无奈。

    胖子羡慕的看着两人,有朋友在身边真好,再难都不会孤独,随即想到自己在大同就这两个朋友还都要离开后,面上失落。

    小二子和媢媢腻歪了半天,忽然想起来,朝着胖子喊道,“胖子,你也来河套吧,我们三个不分开”。

    胖子一愣,“去河套能打铁嘛?”

    小二子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你当我是谁,伯爵爷啊,等我去了河套,给你盖个大大的铁匠铺,盖大炉子,你想怎么打铁就怎么打铁”。

    胖子听得心中大动,想到自己去河套就不用和小二子和媢媢分开后,心中一热,“我今晚就和阿爸说,我要去河套,不过你一定要让我打铁,不然我还是要回大同”。

    小二子双腿站到凳子上,双指并刀,目光横扫胖子和媢媢,摇头晃脑,学着戏台上唱着,“忒,待看我二十年以后成了那河套王,还怕你没有铁可以打嘛”,胖子憨厚的笑笑,媢媢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眼泪都要笑掉下来。

    四周几盏青灯昏黄的灯火摇曳,照壁上几个少年意气奋发,多少年后,自己感慨一声年少轻狂,青史却赞年少志强。

    深秋的风已经带上冷意,深夜的大同已经进入睡眠,大街小巷中不时有几个黑影窜过,留下几声凄厉猫叫。

    豹子坐在亭楼上,大刀插在身旁,看着不远处的院落,院墙之上花满了气势凌厉的豹子,几个孩子还在一招一式的练着,稚嫩却认真,“这几个小子”,豹子眼睛湿润,烈酒灌到嘴里呛了眼睛。

    豹子一个个亭台楼榭看过去,看着自己生活了四十年的城市,一点点的摸爬滚打,从街头斗殴到建立豹子帮,一步步走到三大帮的位置,这里充满了回忆,镌刻着他半生。

    豹子站起来提起大刀,过去没有必要让他过去,但是明天依旧到来,豹子惆怅,转身就要离去。

    远处的街道数十人明火执杖,浩浩荡荡的向着豹子帮而来,豹子看到来人气势汹汹,严中凶光一闪。

    院落中的几个孩子已经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慌忙给大门栓上,又找来一个大缸顶在门后。

    听着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几个孩子害怕得浑身发抖,却死命的顶着大门。

    外面的人见敲不开门,便开始踹门,一道道裂纹出现在大门之上,一个胆子稍微小一点的孩子已经开始抽泣。

    大门只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在几声艰难的惨叫声后,大门彻底破碎,外面的人一拥而入,将几个孩子围在正中。

    “给我打,打死这几个婊子养的,还敢拦我们毒蝎帮的门”,领头之人一声令下,几个孩子被摁倒在地,拳脚像雨点一般落在几个少年身上,几个孩子惨叫着想往外爬,却一次又一次被拖了回来。

    “扑哧”,一个头颅摔落地面,顺着地面滚落,停下来的时候一双睁大的眼睛看着众人。

    毒蝎子回过头,看到豹子一脸杀气,顿时有点心慌,他怎么也没想到豹子这时候会出现,强行挤出一点笑容,“这不是豹爷嘛,你不是当了男爵,解散了豹子帮享福去了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豹子提着大刀,满脸杀气,根本不睬毒蝎子的话,大刀横砍竖劈,接连将七八个人砍成两截。

    毒蝎子这下子彻底慌了,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个煞星,他是看豹子帮解散了才敢来强占这座大院,放在平时,以毒蝎子练骨境的实力怎么敢在豹子跟前放肆。

    “豹爷,我给你道歉还不成嘛,你何必把事情闹大,这样下去你也收拾不了局面”,看着手下在豹子手上一招走不下来,一身血的豹子离自己越来越近,毒蝎子终于忍不住求饶起来。

    豹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大刀收割一条又一条人命,院子里血流成河,一地的残肢断躯,终于,毒蝎帮崩溃,众人四散奔逃,豹子也不追赶,径直扑向毒蝎子。

    毒蝎子手中颤抖,怒喝一声,“豹子你不要欺人太甚”,手中长刀砍向豹子,豹子嘴角冷笑,侧身闪过,一刀插进毒蝎子胸膛,手腕转动,毒蝎子胸膛一个大洞血流成河。

    “敢欺负我的孩儿”。

    豹子将毒蝎子尸体扔开,跑到几个孩子身边,几个孩子遍体鳞伤,再来晚一点就要活活被打死,豹子眼眶一酸,他仓促之下解散豹子帮,很多事情没安排好,更多的是他以为自己解散帮派后树倒猢狲散,却没想到还有人不肯离开。

    豹子抱起几个孩子,一个稍大的孩子睁开眼睛,看到豹子后,眼中惊喜,随机哭出声,“帮主,毒蝎子非要抢我们的大院,我们不给,他们就要抢,我们打不过他们”,像是孩子受了委屈向父亲哭诉。

    豹子热泪盈眶,“你们几个怎么这么傻,他要你就给他啊,连命都不要了”。

    “给了他就没有家了”。

    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个混口饭吃的地方,对于他们几个从小在院子里长大的孤儿来说,这里就是家。

    饶是豹子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泪如雨下,“不要怕,我带你们去新家”。

    城主府中,斩红花坐在房间中,身旁是打包好的包袱,斩红花看着四周,默然无言。

    “吱呀”,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开,关上房门后又不敢走近,两人对视又分开,良久无言。

    “你要去河套吗?”常远话很轻,生怕激怒了眼前的斩红花。

    斩红花点点头,没有说话。

    常远压抑住内心的思绪,艰难开口,“大同不好吗,再过几年就是你当城主了。”

    斩红花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你还是恨我对不对?”常远语气哽咽,一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即将离开自己,一去甚至可能是诀别,他连话都不愿意和自己说,常远不禁悲从中来。常远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一瞬间输得干干净净。

    斩红花提起包袱,走向房门,径直从常远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一眼。

    常远扶住房门,几欲站立不住,精气神一瞬间泻空,一瞬间老了十岁,哪里像个执掌一城的城主,只是一个可悲的老父亲罢了。

    “带两百套虎贲的装备走吧”常远突然出声,“河套危险”。

    斩红花顿住,犹豫了下,看着常远满含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保重身体”。

    常远豁然转身,泪光在黑暗中闪烁,却只看到斩红花背影消失在转角。

    老铁匠铺外,胖子看着四个苍劲大字,深呼吸,走到井边提前一桶井水,二话不说将脑袋塞到桶里,冰凉的井水刺激的胖子浑身一个激灵,直到憋不住了胖子才猛地抬起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拍拍脸庞,抹干脸上水渍,胖子走进铁匠铺。

    走过宽敞大厅,转过后门,一个旷阔的院子出现在眼前,十多个火炉依旧热浪袭人,即使在深夜,数十个精壮汉子不停的捶打着,汗水随意挥洒,吆喝声混合着风箱声,一片忙碌与紧张。

    一个中年汉子走在人群中,一身强健贲起的肌肉,满脸胡渣像一根根钢针,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四周,胖子径直向中年人走去,胖子六尺七寸的身高已经算是伟岸,但是在中年人面前还是要矮上三寸。

    胖子站到中年人面前,犹豫了下,“阿爸,我有事和你说”,这就是老韩家的家主了,韩飐,低调却实力强大的铸造师。

    韩飐继续巡视四周,随意开口道,“什么事你说吧”。

    胖子看着自己父亲雄伟的背影,犹豫了半天也没敢说出来。韩飐半天没听到胖子说话,转身看着胖子,“什么事?”

    胖子犹豫了半响,呐呐开口,“我想去河套”,说完目光不安的扫视四周,不敢看韩飐,从小到大胖子都活在韩飐的阴影中,从来不敢对自己父亲说半个不字,所以胖子不敢想象韩飐听到自己要去千里之外的河套到底是什么反应。

    韩飐听到胖子的话微微一愣,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走到胖子身边,“为什么要去河套?”

    胖子低着头支支吾吾半天,“二子和媢媢都要去河套,我不想和他们分开”。

    “没有别的了?”

    胖子眼神飘忽,犹豫半天,抬头,“我想去外面闯闯”。

    韩飐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跟我来”。

    胖子跟在韩飐身后,心中忐忑不安,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进院落,来到大宅最深处,一座气势恢宏又历经沧桑的小屋安静的矗立在平地之上,胖子看到这间小屋心中一颤,这是韩家的祖祠,一般只有决定家族命运的事发生或者要执行家法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小屋中昏暗,韩飐自顾自的点燃两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照映一个个灵位,像是一双双眼睛看着胖子。

    韩飐将三炷香递给胖子,胖子恭恭敬敬行礼上香。

    “跪下”韩飐话中不带任何语气。

    胖子垂下脑袋,恭恭敬敬的跪在排位前,等待家法。

    韩飐看到胖子跪下,“韩家自打铁至今,一共多少年了?”

    “百八五十六年,历经二十七代”,每一个韩家人对此都烂熟于心。

    韩飐点点头,“百八五十六年,韩家一共铸造出二十九件百兵”,语气中激动又遗憾,荣耀与痛苦纠结。

    “噗通”,韩飐跪在胖子身边,胖子惊呼,“阿爸”。

    韩飐重重的磕了九个头,等到磕完,眼中已经满含泪水,“后代韩飐不孝,恬为韩家第二十七代家主,已过壮年却至今未能打造出百兵,愧对列祖列宗”。

    一个个灵位像是在审视着什么,无形的沉重与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飐看着胖子,“我已经过了巅峰岁数,精力和身体都在走下坡路,已经没有可能打造出百兵了”。

    胖子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每一代韩家人都以打造百兵为荣,这已经深入到他们的血脉和灵魂中,承认自己无法打造出百兵,无异于扼杀了自己的灵魂和在铸造一路上的信心。

    “韩家幼子韩勇,天资聪颖,有风雨砥砺之心,即将离家远游,还望列宗列宗保佑,助他一臂之力,光大我韩家”,说完韩飐又重重的磕了九个头。

    韩飐站起来,从灵位之下拉出一个又一个箱子,足足十多个大箱子,扭开锁,满满一箱都是图纸,上面画满各式机括和铸造之法,“这是我韩家八百多年来的铸造心得,也是我汉家数千年来铸造精华,最顶尖的铸造方法”,韩飐看着胖子,郑重道,“你就是死也不能把里面的内容泄露给番邦异族”。

    “走的时候挑二十个人带着吧,到了河套不会那么难”,韩飐长叹一口气。

    胖子急忙道,“少了二十人,铺子怎么办,军方还有一些大家族的订单,完成不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韩飐摆摆手,“这个不用你操心”,韩飐拍拍胖子肩膀,“既然出去闯了,就要闯出个明堂,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是如果有一天在外面累了,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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