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
    裴悬懒懒靠在车后座,手上摆弄着一个三阶魔方。灵活的手指旋转、扭动数次,魔方还原。
    这款魔方先进智能,连接着手机上专属的应用。在拼完的那一瞬间,屏幕上就弹出了还原用时:30.24s。
    比上一次进步了三秒。裴悬满意地将魔方收回宽大的校服外套口袋中,看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
    路口红灯,司机停下等候。
    裴悬目光投向前路。
    三两交警在前方拦截违规行驶的电瓶车。
    最近元城公布新规,电瓶车不能载十二周岁以上的人。
    这条路是本地不少中学的必经之路。许多中学生被迫下车,家长和孩子一起被交警教育。在五花八门的校服中,裴悬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宁欢。宁欢低垂着头,双手交缠。站在她身旁的中年女人在和交警说着什么。
    宁欢是个哑巴。
    裴悬和她做了两周的同桌。在她俩做同桌之前,班主任就已经和裴悬说过,宁欢是个哑巴。只是很可惜,这两周下来,两人交流几乎为零。口头交流为零可以理解就罢了,这宁欢胆小,和她不敢有任何眼神接触,仿佛她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裴悬思索,自己风评差是差了些,到底不是不学无术、浑浑噩噩的那帮混子,也不知为什么这人对着她时总畏畏缩缩的。
    “前面停车。”裴悬心生一计,吩咐下去。
    “是。”
    此时很多学生不得不步行走往学校,也有一些家长组团打车。
    宁欢身旁的女人还在和交警求情:“孩子就要迟到了,学校迟到查得严,您看这还有两三公里路……”
    宁欢看已经有很多人走了,别扭地扯了扯女人衣服,恳求地看她,希望她不要再坚持。不过女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宁欢的动作,依旧与交警交涉。
    路旁,一辆车停下。
    车窗降下。
    喇叭声顺势响起,吸引了旁边的目光。
    裴悬与宁欢对上视线,宁欢果不其然又避开。
    “上车。”
    声音冷冽,不带感情。
    宁欢怔神,呆呆地看着地面。
    “她是你同学?”女人问宁欢。
    宁欢乖巧地点头。
    于是女人上前:“这位同学,那真是麻烦你帮我家小欢送学校去了。”
    裴悬得逞,微微一笑:“举手之劳。”
    宁欢在混乱之中被塞进了后座。
    车子继续行驶,她才反应过来。
    刚刚那尴尬的一幕一定被裴悬看到了吧。宁欢心里打鼓,生怕裴悬以此为契机对自己冷嘲热讽。
    外面气温高,这番折腾下来,宁欢额头上已然出现一层薄汗。她摸了摸口袋,一无所获,只好干坐着。
    裴悬良心发现抽出一张纸,递给她:“原来我亲爱的同桌连个简单的谢谢都不表示一下?”
    话怎么能这样说。被误会的宁欢急切极了,慌乱地朝她摇头,否定她的话。
    如果这时候有纸和笔就好了,她可以写给她看的。
    裴悬见她这般惶急模样,生起几分好玩之意,故意逗弄她,“摇头摇得这么厉害,是不愿意和我道谢?真是好心没好报啊……”说着,她捏着没被接过的纸巾,主动帮她擦汗。
    这时候安静了,没躲。
    “车里不是开了空调么?有这么热?”
    凉丝丝的冷气从车载空调扇叶中送出。
    宁欢咬唇,耳朵红得滴血,偏头,不肯再理她,身子紧绷得像根弦。
    不愿意理人,倒也不错。裴悬轻笑,打定主意要好好欺负这个含羞的小哑巴。欺负这事,说来还是一个愿打一个不愿挨来得着迷。
    宁欢眼角泛起湿红,嘴巴难过地抿着。
    做同桌两星期,这是裴悬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丰富的表情,心里莫名快慰,想要看她更多。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前一后进了班里。
    在早读铃响之前,宁欢已经恢复平时在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样子,一如既往地不与她有接触。
    裴悬不满起来,故意将语文课本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不小声响,惹得身旁埋头写字的人身子轻颤。
    两秒后,一张写着“谢谢”的纸条被递了过来。第二个“谢”字的最后几笔明显歪歪扭扭。
    早读要提早五分钟到,教室后边站了好几个迟到的同学,正在被班主任训斥。
    裴悬忽然觉得可惜。自己帮她免除了训责,得来的感谢不过轻飘飘一张纸,她递纸条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没往这看。
    越是这样,裴悬就越想欺负她。
    *
    哑巴从小到大都会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高中的学生都成熟许多,不会故意拿这个说事,却免不了无意冒犯的风险。
    那日午间晴好,裴悬背着光,早早趴在课桌上睡觉。午睡铃没响,教室里依旧有些吵闹。
    宁欢从不午睡。
    她争分夺秒地写着作业,一刻也不落下。
    前面有几个女同学在聊着时兴的网络小说。
    “女主小时候太可怜了,说不出话,还不了手,只能被嘲笑、欺负。”
    “我都不忍心看那本小说。后面是挺甜的,但是男主我真接受不了。”
    “怎么,男主不挺好,治愈小哑巴,温暖小哑巴。”
    “他要是真好,就不会在早几次眼见着她被欺负还不帮忙了。”
    “但你得明白,事情是在变化发展的。要是没有男主……”
    “怎么,离了他女主就活不好吗?”
    “你怎么又开始打拳……”
    “我没有!”
    裴悬没睡着,心烦意乱,冲碎嘴的两人喊:“别吵了!”
    果然噤声。
    话音刚落,午睡铃响。坐在前排的同学关了灯,靠窗的同学拉起窗帘,室内昏暗一片。
    宁欢笔停了很久,现在终于能继续写下去。
    黑灯瞎火,昏暗了点,勉强能看清。她也习惯了。
    裴悬刚趴下没几秒,又抬起头看向她,眼中淬火,声音压得很低:“写字声音很吵。”
    以前没见裴悬介意过……今天是怎么了?
    宁欢怕惹毛她,收起笔,本想翻书看,又担心翻书的声音吵人,只得趴下休息。
    下午上课,宁欢给裴悬传了一张小纸条:对不起。
    这小哑巴是不是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
    从收到这张小纸条开始,裴悬明显感觉到宁欢与她的距离越远了,变得更怕她。
    *
    裴悬还没找着新法子欺负同桌,同桌的身子先不行了。
    那正是一个寻常日子。
    小哑巴点头哈腰找前桌的女同学帮她给体育老师带假条,双手合十,真诚极了。举手之劳谁来都方便,偏偏这人不能是裴悬,裴悬自觉永远不会在宁欢考虑之列。
    她无所谓地看着这一幕,离开教室往操场走去。不求她帮还省事呢。
    想法虽然如此,心里不免还是在意了,以至于她无意间从体育老师的小抱怨中得知了宁欢请假的原因:
    “她又生理期请假……我看就是因为锻炼少了才难受的,所以你们最好都来上体育课增强体质……你看看,一个个都带书过来,这课我还上什么?”女体育老师与她周围一圈学生聊着。
    裴悬当时正离这扎堆的人近。
    痛经么?好像是的。
    小哑巴今天精神萎靡,上课放桌上的手有时会拳头紧攥,一下课就往厕所跑,有休息时间就趴在桌上,偶尔会捂着肚子……看来是痛的吧。
    她略加思索,觉得主动让她感谢自己似乎也不错,于是去校内超市给人买热牛奶,结果这人不喜欢还强撑着喜欢,实在让人扫兴。
    难道就这样每月痛几天痛下去吗?为什么不去看医生?班里有很多同学都因为痛经的事去中医院看了医生,喝了几月中药便调理好了,偏偏这小哑巴还要忍着,连布洛芬都不肯吃一颗。
    裴悬摇头,不太想管。
    运动会很快来了。鉴于宁欢的特殊性,体委没有给她安排项目,为表公允让她每天多写一篇加油稿。运动会三天恰逢宁欢生理期最不适的日子,至少写写稿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一个人坐在教室安静写稿,本来加上那一篇,她一天也只用写三篇。可能是有愧于没报项目,打算多写两篇。
    只是今天生理期出奇地难受了,笔尖触碰纸面发抖。
    裴悬刚扔得铅球第一名,想喝几口温水便返回班级,哪知又亲眼见着同桌身体不适。
    也许是刚刚太阳晒多了,心下生起躁意,声音都不耐烦几分:“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宁欢被吓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裴悬在和她说话。于是她从课桌左上角抽出草稿本,翻到空白页,预备给裴悬写些什么。
    裴悬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我带你去医院。”
    然而宁欢此刻倔得完全拉不动。
    两人激烈而又沉默地对视着。
    裴悬像一口气打在了棉花身上,不痛快。拳头握紧又松懈,败下阵来,拿手机拨电话。
    “二十分钟内,请一位中医到学校门口等我。”
    “嗯,要经验丰富的女中医,妇科的。”
    声音不小,宁欢听得一清二楚,心中闪过不知何种滋味。痛经的事,她从没和姑姑提过,也不敢有所表露,但凡姑父和表妹有一人知道这件事,都得添油加醋地在餐桌上说好些天。想着,忍便忍了,以后总会治好的。如此想着,却还是不免恐惧医院,一个人看病的经历,她还从未有过。何况又是一个哑巴。
    裴悬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带她去医院看病的,虽然十分冒犯唐突。宁欢想不通裴悬一系列举动背后的原因,但有一种如果再拒绝她也无济于事的感觉,煎熬着随她去了校门口,与一位女医生面对面。
    “她生理期不舒服。”裴悬提醒。
    女医生“啊”一声,对宁欢说:“你生理期稳不稳定呢?”
    宁欢摇头。裴悬给她手里塞了个手机:“把你想说的输入这个框里,然后按‘确认’。”
    果不其然,手机很快发出声响:“不太稳定,有时早有时晚。”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功能,宁欢大开眼界。
    一番询问回答。
    女医生仔细看了看她舌头情况,而后从药盒里给她取来一盒药,嘱咐宁欢等会儿就吃,能缓解痛经。然后再对裴悬说:“其实应该去医院抽个血、做个b超的,这样更安心。我回去给她配点中药……煮好的中药会派人按时送到校门口,要服用三个周期。”
    裴悬颔首,医生走了。
    手机又发出声响:“谢谢,药钱诊费你告诉我,我以后还你。”
    裴悬听到之后心里莫名堵:“不必还。”
    “你把我这几天加油稿写了。”
    于是收加油稿的同学在一众纸张中发现裴悬的名字时,奇怪不已,迷惑地在表格里打了两个勾。
    *
    “宁欢同学,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周午饭?我忙板报,到时候请你喝奶茶新品。”
    宁欢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请求,尽管对所谓奶茶并无倾向,还是接受了。
    食堂永远挤得要命,打两份饭要排两次队,消耗的时间不言而喻。
    就这样带了一周,班里的黑板报也交差了,而那女同学似乎尝了不排队的甜头,托宁欢再帮她带一周。
    “拜托了,我这一周中午真的有事!”说完还往宁欢桌上放了先前许诺过的奶茶。
    宁欢本以为可以解脱了,没想到还要再带一周。出于惯性和善意,接受了。
    这事说大不大,小如芝麻,可能是距离近的缘故,在裴悬眼里就被无限放大。
    这不是明摆着在她眼前“挑衅”么!
    某个午间,她特地没去吃午饭,要看看所谓的“有事”是什么大事,能让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连饭都要别人带。
    不出所料,那女生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写作业,哪有什么大事。
    于是在女生来接过宁欢带的饭时,裴悬冷不丁开口:“下次别麻烦人了。”
    女生没听清楚,愣了一下:“什么?”
    “要我重复一遍么?”
    “不…不了。”
    后来女同学再也没让宁欢帮她带饭。
    此后裴悬时常代替宁欢拒绝一些有害无益的事,她很享受这种能帮她做决定的感觉。反正不管情不情愿,宁欢至少没有表露出“拒绝”的意思。
    如此纵容的话,得寸进尺些又有什么关系?
    *
    裴悬在一段关系中不喜欢被动,故而当她察觉到在和宁欢相处过程中的被动后,决心要夺回主动权。说着容易,实践起来却难,好几日来都找不到突破口。
    碰巧,机会来了。
    “裴悬,你去发一下糖。”数学老师刚开完公开课,班里同学配合得不错,乐呵呵地把办公室里的一大罐糖果搬来分享。
    “等会儿再派几个男生去门口拿西瓜,四大个。”
    “好喔!”班里欢呼一片。
    裴悬单手抱着糖罐挨个分发过去,轮到宁欢时,她顺手摸出来的是牛奶味的,转瞬想起她是不爱喝牛奶的,大抵牛奶味的糖也不爱吃,于是将牛奶糖扔至自己桌上,拿了一颗草莓味的放她桌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没什么不对。然而分完糖果的某人回到位置看着桌上的牛奶糖陷入了沉思……
    不行,还是被动。
    于是心情不甚愉悦地将糖果调换,拿走那颗草莓糖,生硬道:“放错了。”
    她看到宁欢一愣一愣的表情心里舒畅不少,嘴里的糖都甜了许多。
    然而她看不见的是,宁欢虽然没有吃掉牛奶糖却偷偷将糖果藏在手心,几乎要捂化了。
    *
    夏天是个怎样的季节?
    如果说夏天热浪滚滚,裴悬此刻的确热得冒火。
    日光之下,不远处面容姣好的少女脸上泛粉,与一旁的男生同行。距离克制得极有礼貌,但男生显得尤为热情。
    裴悬双手捏拳,心情不太妙。
    这男生她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不在同一楼层,也仅仅局限于面熟。如换作往常宁欢与旁的她认识的同学靠近,她都不会有这么大反应,而唯独这次是陌生的男同学。
    看样子两人应当很熟络,因为那小哑巴没显现出半分抗拒或无所适从。
    最近校园内早恋风气盛行,照这个趋势下去……会不会?
    裴悬当即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她还要好好欺负同桌,那么多想法都没落地,怎么能让同桌有半点合理的不被欺负的理由——纯粹是因为她无法欺负一个有对象的人罢了。
    于是裴悬做出了包括但不限于:迫使宁欢与自己吃午饭(以防止共进午餐机会)、迫使宁欢帮忙打水(以防止课间见面机会)、迫使宁欢坐上司机的车同路回家(以防止放学后同行机会)……
    可是这点艰难哪里能阻碍两个“想互相见面”的人。所以在持续这样一周之后,那男生主动在班门口把宁欢喊了出去。裴悬面色不善地坐在位置上,精神却集中在窗外的嘈杂。
    “你真的不回初中看看吗?101年校庆,这可是好日子。”男生询问。
    不知宁欢做了什么,男生遗憾道:“好吧。前两天我还以为你有意向去呢……再见。”
    合着是初中同学啊。
    裴悬思索一会儿,给宁欢写个纸条:早恋?
    宁欢回得快:不是,不喜欢他。初中同学。
    什么叫“不喜欢他”?难道是有喜欢的人了么?
    裴悬心情又差了。这人怎么能在被自己欺负的阶段还有闲心喜欢上别人。逻辑上是荒谬的,偏偏裴悬就是要这样想。
    她左手插进发间,继续写着:真没想到你会有喜欢的人。
    宁欢眼神一黯,回:没有。
    没有?
    没有。
    裴悬问完心里踏实了。
    *
    尚未成年的裴悬对裴父裴母尚有几分残存的期待,可多年如一日的偏袒失衡终会有彻底倾倒的一天。
    裴悬不愿回家,就给宁欢写纸条:放学留下。
    宁欢迟疑片刻,才将纸条递回来:什么?
    裴悬继续写:去你家。
    不容置疑的口吻。
    宁欢这次回得快了:对不起,不可以。
    怎么向来听话的人不听话了?
    裴悬倦极,自觉没趣,烦闷地做题去。一道立体几何,复杂的方法她没心情做,干脆选了最简单的建系方法,结果一时疏忽被题目给的图诓骗,建了个压根不垂直的坐标系,心烦意乱,把笔一摔,往外走了。
    这举动自然引得宁欢注意。
    当裴悬再回位置时,桌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我今天做值日,去我家可能要等一下的。
    看到这纸条后,裴悬心里酸酸胀胀,却还是很有骨气地写:不去。
    宁欢态度变得很软,回得小心翼翼:就当我邀请你,好不好?我姑姑做饭很好吃的。
    瞧她变得听话,裴悬转念同意去她家。
    下午风雨大作,浮躁沾了湿意,有种地面灰尘被雨水浸湿后渐渐不分明的混沌感。
    裴悬不缺去处,下意识选择去宁欢家,恐怕是有什么道不明的因素在发挥作用。
    此后的事明了,在宁欢家争吵过后,裴悬带宁欢暂时离开了那处是非地。
    作者有话说:高中的裴悬欺负老婆的手法实在拙劣,想法也不太成熟(确信),不过日后掌握门道就欺负得如鱼得水了。
    这个番外仅仅写了两人高中的几件事,不具有典型性、代表性,感情转变并不能在这五千字中流畅展现,是个遗憾,但毕竟只能止步于此。
    希望大家喜欢。
    另,下个番外预告:依稀记得裴悬为了好好惩罚跑掉的妻子准备了一个小黑屋,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还没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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