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柔太妃也算是在沉默中变态了。
    盈之想到这里,眼眸暗了暗:“如今太皇太后娘娘已经薨逝,你的舅舅也早已不在人世,你的话无从考证,叫本宫用什么相信?你若是为了存活,随意编来蒙骗本宫,把罪责强加在柔太妃娘娘身上,也未可知啊。”
    盈之深谙宫中的道理,这恪才人不可能一次就把话说完整了,定还是会给自己留下一手。
    果不其然,恪才人的身子再次颤抖了起来,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半晌才缓缓开了口:“这事儿……舅母也是知道的,只是舅母一直守口如瓶,若不是嫔妾小时候贪玩路过舅舅书房,刚巧听到舅舅同舅母在商量此事,也是不会知道的,毕竟这事儿是假借着太皇太后娘娘的名义,若是让娘娘知道了,只怕舅舅和舅母一家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顿了顿,继续道:“娘娘您也是知道太皇太后娘娘的性子的,娘娘的确袒护苏家,但舅舅不过是旁支,就算太皇太后娘娘再怎么喜欢,这事儿捅了出去,太皇太后娘娘必会舍弃他。”
    恪才人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过往,眼里还含着泪水,可嘴角却勾起了一丝苦笑。
    就算再怎么落魄不堪,终究是苏家数一数二的美人,看起来还是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滋味儿,叫盈之也一时愣了神:“娘娘,嫔妾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求娘娘放嫔妾一条生路吧。”
    她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寂静的大殿之上她的磕头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其实盈之的心里一直就没打算放过她,让她苟且偷生了七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直接对太皇太后下手的人还是恪才人,并非柔太妃,这也是柔太妃的高明之处,与恪才人的蠢笨之地。
    “你先回去吧,这事儿自己在肚子里藏好了,若是不小心说了出去,本宫也帮不了你。”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要先稳住恪才人,怎么说也是个重要证人之一,不仅如此,恐怕还要派人暗中护她周全。
    这事儿落到现在,也就恪才人还知道个大概,柔太妃不可能不动手。
    恪才人以为盈之是答应了她的要求,面上一喜:“嫔妾谢娘娘不杀之恩,娘娘大恩大德,嫔妾没齿难忘。”就算是在宫里过着最低等的生活,恪才人果然还是想要活下去。
    对于这一点,盈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过身去:“还不退下?”
    恪才人站起身来,顾不上用帕子,直接用手背抹干净了自己的眼泪,哽咽着告了退。
    她推开门的时候,门外赫然贴着倾璐和倾墨,两个宫女面色尴尬地对恪才人笑了笑,低垂着脑袋快步走入殿里。
    若是落在从前,倾璐一定会忍不住开口询问,可现在的盈之太高深莫测,也太阴郁,让倾璐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站在一旁咬着唇边伺候着。
    盈之的凤仪宫格外忙碌,风风火火传召了穆南和恪才人,少翊的建章宫也不见得有多清闲。
    穆南的嘴巴撬不开,他就只能从别的太医里下手,开玩笑,太医院医术好的也不只是穆南他一人,穆南不识抬举,有的是人愿意往皇帝跟前凑,为了官位和俸禄,什么不敢说。
    三五句问下来,也算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虽说没有盈之的那么全面,但少翊的脑子也不差,这么一联想,大概的枝节也摸着了不少,这似乎好像也算是帝后二人的一场较量了。
    可终究是少翊最先沉不住气,在建章宫里来回踱步了半个时辰,宽大的袖摆狠狠一甩,大步流星地跨出了建章宫,跟在身后的德福摇了摇头,这陛下的道行果然还是不及皇后娘娘啊。
    怪不得被吃得死死的,啧啧啧,陛下想不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叫你作死,死了吧!
    德福平日里被少翊欺压惯了,这会儿子逮着个机会,当然往死里腹议,心里早就了开了花。
    少翊哪管得了德福这些小心思,心心念念的都是凤仪宫里的盈之,脚下的步子又不由自主地快了一些,当德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了好大一截,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凤仪宫的大门紧紧地关着,就好像七年前,少翊和盈之第一次吵架时候的情景,时隔七年,他还是和当初一样,直接推门而入,在喜欢的人面前,就像是一个愣头青一样莽撞。
    还好门口守着的是不多话的听竹,并没有倾璐和倾墨那么能言善辩,怎么可能拦得住陛下的脚步,只能苦着脸跟在少翊身后,犹豫着喊:“陛下,娘娘说了不见客,陛下……”
    凤仪宫里很是寂静,少翊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完全隔离了听竹的声音,或许是心急如焚的关系,他走入正殿的速度也很快,倾璐和倾墨明显被吓了一跳,僵着脸福身请安:“奴婢恭请陛下圣安。”
    倾璐更是大胆地抬起眼眸,与少翊身后的德福对视,用眼神问他这又是闹地哪一出,德福耸了耸肩,示意倾璐不要多话,和自己在一旁装壁花即可。
    “盈……”少翊情不自禁地对着凤仪宫正座上的人喊了出来,可刚发了一个音,却又被他生生地收住,转了语气就道:“皇后见着朕,也不行礼问安吗?”
    此话一出,连德福都想狠狠地翻少翊一个白眼,皇后本来就和陛下您闹着别扭呢,您不示弱就算了,还在这里端什么架子,这不是越闹越僵吗?陛下您到底有没有情商啊。
    盈之一剪水眸一丝波澜也没有,她只不过看了少翊一眼,就站起身来,身子福了下来,礼做地很是周正,连一丝毛病都挑拣不出来:“臣妾沈氏恭请陛下圣安。”
    少翊瞪着眼睛,懊恼地捏紧了拳头:“皇后的礼节倒真是堪称典范啊。”
    “陛下过奖,臣妾愧不敢当。”
    盈之的声音不温不火,却也不含一丝感情,与从前的娇嗔和依赖大相径庭,叫少翊愈加窝火,他果然绷不住了:“盈之,咱们就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臣妾惶恐,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盈之直起身子,侧开了半步,眼眸顺着目光而下,不再与少翊平视,她的不吵不闹,不声不响,比起刚知道丢了孩子时候的激动还要让少翊讨厌。
    他飞快地上前几步,一把拽住盈之的手,将它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你明明知道。”
    “臣妾真的不知道,陛下还是不要同臣妾玩笑了,凤仪宫里还有许多事物没有处理,陛下若是缺人说话,臣妾可以找别的姐妹来陪陛下解闷。”
    她不紧不慢地说完这句,手心里又再次传来钝痛,那是少翊攥紧了她手的动作:“沈盈之,你这是要把朕往别处推的意思吗?”
    盈之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唇边勾起一丝笑来:“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乃一国之母,当然知道后宫雨露均分的道理,臣妾若是不能以身作则,还怎么当后宫之首?”
    “放屁!从前你不就当得好好的吗?”
    少翊情绪激动了起来,连许久都不说的粗口都爆了出来。
    盈之抬眸睨了他一眼,随即又顺了下去:“陛下说笑了,臣妾从前就是做得不好,才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臣妾如今是真心悔改了,难道陛下不乐见其成吗?”
    “滚……”少翊生生地将后面的脏字咽了下去,“改什么改,朕让你改了吗,朕允许你改了吗?不许改不许改不许改,朕就喜欢从前那样的,朕讨厌死你现在这个样子了!”
    少翊说着说着,似乎又回到了刚刚穿越到靖国时候的样子,十足的孩子气,让下头的几个宫人都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儿来,盈之侧过脸,挣扎了几下自己的手:“陛下也不怕笑话。”
    “媳妇都快跑了,我还怕什么笑话?若是他们多笑几次你就能消气的话,那就让他们尽管笑好了,朕又不会掉块肉。”少翊满不在乎地说着,手里仍是不肯放开盈之的手。
    盈之咬着下唇,似乎有些松动:“那臣妾走了,陛下也不会掉块肉的。”
    “谁说的!”少翊手往回一拉,盈之一个不查,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你就是朕心上的一块肉啊,你若是走了,便是在朕的心尖上割肉,你说疼不疼?恩?”
    少翊说这话的时候,将自己的唇凑在盈之的耳边,最后一个恩更是充满了挑逗,让盈之的耳根子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少翊开始低低地笑:“看,你也是喜欢朕的,耳朵都红了。”
    盈之抽出自己的手,推开少翊的身子:“陛下自重,任谁在你耳边凑这么近说话,都会红的吧,陛下还是不要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
    盈之转过脸,顺势后退了几步,只是仔细看,还是不难看出她的步子明显有些凌乱了。
    少翊再次强硬地拥她入怀,一个女人的力气怎么也及不上一个成年男子:“哦?是吗?”
    他的脸慢慢凑近,作势要吻了上来,盈之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就听少翊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朕的梓潼,朕的盈之,是在期待朕的吻吗?”
    恼羞成怒地盈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自己踉跄几步才算站稳:“陛下,您这样有意思吗?臣妾的心,早就在陛下亲自将臣妾的孩子打掉的时候,就一起死了,陛下你又何必如此呢?”
    “朕早就同你说了,这并非朕的本愿,你为何不相信呢?”少翊的手开始攥了起来,“难道在你心里,朕就不期待那个孩子的来临吗?难道这八年的感情,是假的吗?”
    他的声音缓缓,并不避人,大殿上的每个人都听得格外清晰:“可若是因为这个孩子,朕就要失去你,那朕就一点都不想要他,因为在朕的心里,只有你是最重要的。盈之,你的身子朕一直瞒着你,是不想你因为这个而难过,过去的七年,你一直过得无忧无虑,朕只是想守护你的这一份纯真,让你能一直没有烦恼,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盈之的柔夷微不可见地颤抖了几下,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所以陛下就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给臣妾,就生生地把她从臣妾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是吗?这就是陛下所谓的守护。”
    “盈之,朕知道,是朕没有用,一直没能治好你的体寒之症,没错,柔太妃的动机的确最大,可柔太妃也离宫七年了,她远在封地,又怎么可能一直贴近你的身边,对你下毒?”
    少翊知道以盈之的聪明才智,一定已经想到了柔太妃这一层。
    “宫里留下的,又有谁会是可疑的呢?能查的能找的朕都试过了,朕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只能抑制住你体内的寒气,若是这个时候要孩子,只怕就算月份大了,孩子也会不保,还要搭上你的性命,朕不愿意用你去赌,哪怕只是万分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字数真是越来越多了~
    ☆、第87章 剥茧
    “可就算是这样,臣妾也有知情的权利!”
    盈之的声音很快接了上来,或者应该说是直接打断了少翊的话,让他不能再继续往下表忠心。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母亲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角色转换,更别说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性,这是她们根深蒂固的思想和教育。
    少翊扒拉了几下头发,面色很是纠结:“盈之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朕的意思呢?你为什么就硬是要曲解他呢?难道我们现在在这里互相闹别扭,对于日后事情的发展很有帮助吗?”
    他顿了顿声音:“不管怎么说,你体内的寒气已经散去,我们有的是机会再有别的孩子,一个两个甚至更多,朕也会想方设法的去弥补你和孩子们,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统一战线,同仇敌忾。盈之,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柔太妃身后有太多事了。”
    “那又怎么样。”
    倔强的盈之死死地咬着下唇:“臣妾自己的事情,臣妾自己会查清楚,至于其他,还请陛下原谅臣妾能力有限,才疏学浅,没有办法帮到陛下分毫。”
    这样赌气的话语刚一说出口,她就往高台下走了两步,与少翊再次拉开距离,少翊反应很快,立即赶了上来,连半分犹豫都没有抓住她的手:“盈之,你看着朕的眼睛。”
    他强硬地掰过盈之的头,让她只能看着自己的脸:“你看着朕,告诉朕,你真的不愿意帮朕吗?你真的,对朕不再有一点点的感情了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朕现在就走,绝不纠缠。”
    盈之的目光四处飘逸,却还是躲不过少翊的步步紧逼,她的是字已经在嘴边,却迟迟没有说出口,约莫过了片刻,少翊忽地笑了起来:“盈之,你看吧,你还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
    少翊的循循诱导,果然让盈之失了分寸,她慌乱地拍开少翊的手,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幸好晃悠了几下,被少翊稳稳地接在怀里。
    “陛下,我们回不去了,你听不明白臣妾的话吗?就算我们之前的感情再深厚,再牢靠,陛下对臣妾的伤害,是臣妾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事情,臣妾一闭上眼睛,就好像能看到那个孩子在向我伸手,她在问我,她在问我为什么不要她了,她就坐在那里,冲着我哭,你知道吗?”
    盈之捂着嘴,失控地哭了起来,少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的可怕:“朕知道,朕都知道,朕也常常梦见她,盈之,这些都不怪你,都是朕做得不好,她若是要来找,只是会来找朕问个道理,而不是你,你又何必自责呢?现在咱们在这里因为这个孩子而产生分歧,甚至争吵不断,只会顺了歹人的心意,都这个时候了,就算是为了那个孩子,我们也有站在一起。”
    他越说越清,盈之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呢,他终究也是做父亲的,怎么可能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想到这个自己亲自下的命令,扼杀在腹中的,属于他和盈之的孩子呢?
    盈之的言语已经开始松动:“陛下,臣妾真的……臣妾真的怕自己做不到,臣妾真的很想要那个孩子,臣妾过不去自己这一关,臣妾现在的脑子里心里眼睛里全是她,你知道吗!”
    “朕知道,朕都知道。”
    少翊的语句匮乏,嘴里只喃喃地继续念叨着这句,一对曾经的璧人,就这样相拥着,连少翊的眼睛都忍不住地泛红,眼角湿润起来。
    这个时候就算再没有眼力价儿也知道该回避了,更何况是在宫里修成了人精儿的德福,他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倾墨用眼神示意她和自己一同下去。
    倾墨愣了些许时候,伸手拽住已经看得呆滞了的倾璐,三个人悄无声息地从后头退了下去,凤仪宫的大殿之上,只剩下少翊和盈之二人,寂静无声。
    盈之的哭泣持续了很久,情绪才渐渐平复,少翊始终抚平着她的背脊,见她似乎好了许多,才继续开口说话:“盈之,该说的,不该说的,朕都说了,你还……决定要这么对朕吗?”
    少翊的心猛烈地跳动,他好怕盈之再次说出绝情的话,若说问起来,是他离不开盈之,还是盈之离不开他。
    或许别人都很快会回答说当然是皇后离不开陛下了,可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心已经挂在了盈之的身上,是他,再也离不开盈之了。
    “陛下……”
    盈之哽咽的声音让少翊的心再次一紧:“盈之,别哭了,你哭得朕的心都要化了,你刚出小月子,常哭对眼睛不好。”
    少翊毕竟是出身中医世家,太多的案例让她明白这段时间对盈之是多么重要,甚至有的时候他都害怕,盈之会不会得产后忧郁症。
    “陛下……臣妾真的……还能再信你吗?”
    盈之的声音轻轻浅浅,若是不仔细听,好像就会随着风飘走,不留下一丝痕迹,幸好少翊的听力不错,这才捕捉到了这句话。
    少翊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死死地抱住盈之,笑容越来越大:“当然,当然可以。朕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盈之,原谅朕好吗,朕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朕有能力,护你周全,护咱们的孩子周全,以后我们要生好多好多孩子,朕会告诉他们,曾经她们有一个哥哥,为了保护她们的母后,而牺牲了。”
    盈之听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都是臣妾没用,如果臣妾能不中那寒毒,她就不用去死,他还这么小,去了那里,会不会被人欺负。”
    “说什么傻话。”
    少翊仰起头,让差点溢出的眼泪回流,“就算到了阴曹地府,大家也知道她是咱们的孩子,是人间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女孩儿她就是长公主,若是男孩儿他就是嫡长子,谁敢欺负她去?就是阎王爷,也要卖我们三分情面。”
    盈之破涕为笑,胡乱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那……那陛下,咱们现在要怎么办?臣妾方才从恪才人嘴里套出话来,柔太妃的母亲是当着柔太妃的面,被苏家人玷污而咬舌自尽的,柔太妃一直以为这是太皇太后下的命令,而且太皇太后的药也是柔太妃让恪才人去下的,可是臣妾还有一事不明,太皇太后身边层层把手,这恪才人怎么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把药下下去呢?难道太皇太后对她就真的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吗?”
    盈之的话音刚落,少翊的面色就前所未有地难看了起来:“这事儿怪朕,当时朕也不懂事,只想着打压太皇太后,听信了柔太妃的话,出过手帮过她们,不然她们也不会这么顺。”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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