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姨娘平静地对上顾云筝的视线,绽出的笑容让人心酸,“是萧言,是济宁侯萧让。”又解释自己因何得知萧让的真实身份,“这些是云笛委婉地告诉我的,他也是好意,让我知晓那个人到底是谁,也能有个选择。我也不在乎他是谁,我只要知道他是我愿意追随的人就足够了。即便是再无相见的可能,我也想为他尽一点力。”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我晓得,他有很多人投靠他帮助他,我这点力道,当真是微不足道。可我不这样做心里就不踏实,即便是将整个家族拖累进去,我也无怨无悔。”
    “萧让。”又是萧让,又是他,使得一个女子为他倾其所有。顾云筝到此时也不知萧让究竟有多少好处,不可否认的是,他就是那种男人,入了一个女子的眼,就能让女子终生不忘,为他甘之如饴。
    萧让,即便是诸多女子为你心甘情愿的付出,即便是她们不要回报,你也欠下了情债。
    如何偿还?
    她替他稍稍设想都觉得累。
    那个妖孽,怎么走到哪儿都要惹下桃花债?她真不知该喜该悲。
    顾云筝没有询问安姨娘与萧让是如何相识的,却也不难想见。南疆与漠北、西域民风相仿,男女做派比之京城、江南女子,没有那么多的束缚,相识生情也非难事。
    顾云筝定一定神,起身携了安姨娘的手,让她落座,这才温声道:“这番话我先当做没听到。此事若成真,日后我会不遗余力的保你安稳,让你好端端离开霍府,为你另作打算。我不会辜负你的家族,更不会辜负你的苦心。便是事态不能依你心愿成真,也无妨,我还是会尽力保全你。”
    安姨娘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随即有泪光闪现,“夫人放心,哥哥即然允诺了,便不会食言。”
    “嗯,我信你。”顾云筝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眼下可心安了?”
    安姨娘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生照顾自己,你这样下去,怎能让我放心?”顾云筝笑着指一指内室,“把心放宽,快去歇息,别的事有我呢。日后有什么事,当即就与我说出来。我是不是要帮你的人,你日后会看清。我也该回房了,听话,去歇息吧。”
    安姨娘点一点头,讷讷地道:“夫人……”
    顾云筝笑了笑,转身离开。回到房里,自是不敢在霍天北面前显露丝毫心绪,只说有些累,去了暖阁歇息。
    躺在床上,她回想起了云笛来霍府时,曾委婉问起安姨娘。
    她的弟弟啊,也是在为安姨娘的处境心疼、不忍呢。而那份心绪,自然也是因为萧让而起。这般看来,云笛如今对萧让的情分,是真正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萧让这些年来,身边的女子太多,却没一个能牵绊住他的。而安姨娘,兴许就是那个极可能拉住他的人,怎奈时运不济,成了霍天北的妾室。
    有些旁观者为局中人生出的不甘、心疼,兴许比局中人还要重。
    她也和云笛一样,只是因着不能确定萧让的心思,对安姨娘满是心疼。
    这个女孩子,一直都让她觉得被如今的处境毁了一生,今时再加上这桩事,心疼的更加厉害了。
    事实又一次证明,她的直觉很准,却不能生出欢喜。
    转过天来,去花厅示下的时候,见到燕袭,顾云筝将昨日安姨娘给自己的那个信封交给他,“送到萧言手里。”
    燕袭接过,随后道:“近来安家似是与萧言有来往,与朝廷要员的几桩买卖却断了,我还不能确定他们是什么意思,可是照这样下去,苗头也很明显了。”
    燕袭总是这样机敏。顾云筝赞许地笑了,“嗯,应该就是你料想的那般。”
    “我们能帮安家么?”燕袭笑着问道。
    “你能帮自然是好,我却是无能为力的。”
    燕袭轻笑出声,“我帮安家,就是夫人帮他们。没有夫人在这儿,我才不认识他们是谁。”
    顾云筝笑容中有了几分亲切,“我晓得,要说谁待我最好、帮我最多,非你莫属。”
    燕袭笑得爽朗,“有夫人这句话,我就是肝脑涂地也无怨言。”
    随后,顾云筝抽空给萧让、云笛各写了一封信。按照萧言的说明,一个字一个字的比照那本书籍,写信其实很耗时间,更耗精力。但是她乐于这种事,权当一个有趣的游戏,信写得越长越有成就感。
    给萧让的信件写了几日,总算是弄成了一封长达五页的长信,说了云文渊的事,也轻描淡写地提了安姨娘几句,以不知情的局外人的立场说话,委婉说明了安姨娘不过是顶着妾室的名头住在这府中。又细细说了熠航近日的情况,告诉他小家伙又胖了一点儿,等到来年秋日,她应该就能带他策马四处游转了。信写完之后,又选了几张熠航写的字、画的画,附在信件中。
    至于给云笛的信件,则是着重说了安姨娘的事,询问他有无可能促成安姨娘与萧让两人结百年之好。其次才说了熠航的近况。
    她知道,自己写这样的两封长信固然很耗时,他们看起来也要用去不少时间。可是没办法,这样的来往,只能用最稳妥的方式。习惯了就好了。
    随后,她与霍天北主动谈起安姨娘,“有才有貌的一个女孩子,日后情形安稳了,你能不能让我给她安排个好去处?”
    霍天北就笑,“这件事交给你自然最好。我倒是想过,却实在不耐烦像给嫣儿选人一般安置她。你慢慢斟酌,给她递个话让她心安也无妨。说起来,她在这府中无所求,留下来虚度一生,的确是委屈了她。”
    顾云筝得了这样的答复,自然是满心欢喜,只担心萧让又要做一次无情人,每日里眼巴巴地等着表兄弟二人的回信。
    收到两人的回信,已近腊月下旬。
    萧让竟也如她一般,似老友一般谈起近来诸事进展,说很顺利,如今他在军中已在慢慢树立威信。至于云文渊的事,他说自己已知原由,她若是实在想知道,来日相见时,他会亲口告诉她。谈起熠航,说已将字帖、画作转给云笛看,他们明白,这些都是她与霍天北的功劳。末了还语气轻快地恭喜她,要她万事谨慎,切不可伤及胎儿。一封信只字未提安姨娘。或许是不知从何说起吧?她也只能这样猜测。
    云笛的回信客气有礼,言辞诚挚,亦是着重说了安姨娘几句,请她多照顾几分,说萧让对安姨娘不同于别人,若是可能,他这个局外人是分外盼望两人休得圆满的。只是,若要盼那一日,要等云家昭雪之后,萧让究竟能不能娶妻,还是未知。对于熠航的进步,自然也是满心欢喜,连连道谢。
    得到的这般回复,自然不如顾云筝料想的那般乐观。亦是明白,这事情她偷偷地乐观一下就行了,要操办起来,定要费很大一番周折。幸好不需心急,距稳定的时日还很远,时间还长的很,她不妨慢慢打算、慢慢摸清萧让的心思。
    想让萧让余生好好儿的,想让他身边有一个聪慧的一心为他的女子与他相伴。
    想要他过得比自己圆满,如此才心安。
    **
    小年前一日,霍府已是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年节时的喜庆。
    霍天北一早如常出门,却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面色沉凝。
    顾云筝很少见他这样,不由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么?”
    霍天北握住了她的手,“宣国公府出事了。”说出出什么事之前,安抚地拍着她的背部,“你要跟我保证,你不会为此伤神。”
    顾云筝郑重点头,“我也不是经不起事的,你只管说。”
    霍天北这才缓声道:“今日一大早,舅舅、舅母先后辞世。”
    顾云筝惊愕,随即静静地看着他。
    霍天北点一点头,“二老走了。”
    “怎么会这样?”顾云筝喃喃地道。她想起了宣国公要她保管的那些留给章嫣的钱财,不由心酸难忍。是不是莫名的直觉所致,才让宣国公有了这番准备?
    “舅舅突发疾病,摔倒在地,几息便去世了。舅母守着舅舅,没有多久,呕了几口血,也走了。”霍天北用力握紧她的手,“阿娆,别慌,我们还要前去舅舅家中,送他们一程。”
    “是,我知道。”顾云筝梦游似的起身,唤堇竹帮自己更衣,随后让春桃、连翘留在府中照看,带上堇竹、李妈妈和几名得力的管事妈妈,动身去往宣国公府。
    **
    章嫣守在章夫人榻前,握着母亲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无声的哭着。
    早就料到会与母亲有天人永隔的一日,却没想过会是这般情形。
    早就想过,父亲离世的时候,她应该是毫无感触,可此刻分明与想象大相径庭。
    要到此刻才知,母亲对父亲是这般在意,以往的不睦、争执,皆因那份入骨的在意而起。
    同年同月同日辞世。父母到头来,竟是以这般方式离开她。
    一点儿先兆都没有。
    父亲不在了,母亲便也病发离世。
    为何如此?
    难道她在母亲心头的分量还不如父亲么?
    她知道,自己这是怨天尤人了。离去,又何尝不是母亲的解脱。母亲每日里承受的病体带来的折磨,她比谁都明白。
    只是,总是自私地想让母亲多陪伴自己一段时日,便是再痛再累,也不想面对失去母亲的情形。
    母亲的手犹有余温,很柔软,由她握着。不是她以为的人死之后便周身冰冷。
    多希望母亲下一刻就能醒来,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母亲醒来。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肩头,带着镇定,有着安抚的力量。
    章嫣惶然转头,看到了顾云筝,“表嫂……”
    顾云筝满目怜惜、伤痛,都是因章嫣而起,她不知如何安慰,手下落,握住了章嫣的手,“嫣儿,你还有我们。”
    章嫣轻轻环住顾云筝,把脸埋在她怀里,轻声抽泣起来,“怎么会这样?表嫂,怎么会这样的?前两日我过来,他们都还好好儿的……”
    谁又不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可这偏偏是真的。
    顾云筝知道失去双亲是个什么滋味,她完全明白章嫣此刻的伤痛有多深。也正因为明白,才说不出安慰的话。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如何能安慰章嫣。她能给章嫣的,只有一个轻轻的拥抱,一句“你还有我们”。
    **
    小殓、大殓期间,顾云筝与郁江南、霍天北全权打理,将每一桩事细细交待下去,宣国公府虽然没了主事的人,一切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前来吊唁的官员及内眷甚众,京城中无人不知。
    宣国公与章夫人停灵四十九天。
    头七前一日,顾云筝将宣国公要自己保管的两匣子财物交给章嫣,细说了原由。她知道,这兴许有些残酷,可这是章嫣应该知道的。
    最起码,章嫣应该了解,她一段时日不论违心还是真心的孝敬,她的父亲已经放到了心里,而且为她来日做了安排,怕她的日子过得不安稳。
    她想,宣国公若在天有灵,希望他的女儿在这时候对他有一点释怀,对他的怨恨消散。
    人死大于天,所有的是非都该过去了。
    章嫣捧着两匣子东西,泪如雨下。
    这泪水,是第一次为她的父亲而掉落。
    她的父亲,是母亲爱恨交加一辈子的人,是在去世前为她精打细算的人。
    她还来不及回报,便已失去。
    她需要一个支撑,伏在顾云筝怀里,失声恸哭。
    **
    这一年的春节,顾云筝与霍天北长时间留在宣国公府,丝毫也无春节该有的欢喜。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变故。可尘世自来如此,欢喜有因可寻,变故总是猝不及防。
    幸好,章嫣还有郁江南。郁江南,那个有担当的男子,一面宽慰着发妻,一面将丧事办得隆重风光。
    他娶章嫣,不是为了宣国公府的门第。可宣国公府出事了,他是因着章嫣,尽心竭力地打点一切,事无巨细。
    懂事的熠航感受到霍天北与顾云筝心绪黯然,也看出了郁江南、章嫣的悲伤,偶尔与安姨娘、连翘说道:“三伯父、三伯父很伤心,怎么才能让他们高兴一点呢?他们高兴了,四叔四婶也就高兴起来了吧?”
    安姨娘与连翘每每听到,都是险些落泪。这品性良善的孩子,若是再大一些,就能完全晓得自己曾经历过什么,就不会将这点他人的伤痛放在心底了。可也幸好如此,他在懵懂时经历了所有的生离死别,能够慢慢遗忘,能够保有那份纯良。
    二月初,宣国公与章夫人出殡。
    这件事了了之后,顾云筝每每念及章嫣,总是郁郁寡欢,却还要尽力让自己心绪平宁。章嫣是她在意的,孩子也是她在意的。
    霍天北与她的想法一致,总是尽量抽出多一些的时间陪着她。
    这晚,他想起已太久没给她把过脉了,手就落在她皓腕。
    顾云筝也就不动,只是静静等着。好半晌,他才说道:“阿娆啊,我们要是添一对儿双生子,你觉得怎样?”
    “不好不好,那可不好。”顾云筝连连摇头,“双生子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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