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鱼说:“小心谨慎是没错,但也不能耽误时间,困在宫殿之中找不到出路,九伯他们可要追进来了,那伙狼头帽子有枪有刀,杀人不眨眼,这地方没处躲没处藏,怎么对付得了他们?我看还是快往里边走,别在这等死!”
    我说:“我何尝不知时间紧迫,可是贸然前行,死得更快。”
    臭鱼说:“真没必要大惊小怪,你们刚才扔下的另一块干粮,不是也没变坏吗?”
    我说:“前后两次扔下干粮,一定有不同之处,只是我还没有找到……”
    臭鱼说:“有什么不同?头一个是豆包,二一个是干面饼子,两个不都是干粮吗?难道头一个豆包,不想当干粮?不想当干粮的豆包,不是好豆包?”
    我说:“你别跟我扯蛋,我想到前后两次的不同之处了,我之前掉落的干粮,虽然也是在大殿角落,可当时殿角一片漆黑,是有光与无光的分别!”另一块干面饼子,我和臭鱼各掰下一块吃了,还有多半块。我抬手扔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然后走上前去,低头一看,干面饼子也已黑绿长毛,捡起来拿手一捏,立时变成了灰土。
    四人见了这等情形,无不骇异,在火光照不到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冒了出来:“打进宫殿的戎人,没有凭空消失,而是让时间变为了尘土!”
    【4】
    我同时意识到,我们如今还安然无恙,是因为有头灯和火把。在有光亮的地方,一切如常。可是一旦光亮灭掉,或者置身在无光之处,我们四个人多半也会同那块干粮一样,在一瞬间行将就木变成枯骨,甚至尸骨无存,朽为灰土。
    臭鱼惊道:“我明白了,干粮是让鬼吃了!相传供奉亡人的点心,也会变得没了味道!”
    涅涅茨人吓得脸都白了,当场又要跪在地上磕头。
    臭鱼说:“光磕头有什么用,饿鬼上门讨供奉,非得让它们吃够了不可,困死在宫殿中的戎人都变成了饿鬼,那要用多少干面饼子才打发得走?咱们总共也没几块干粮了!”
    我说:“供奉亡人饿鬼皆为迷信风俗,岂可当真?”
    臭鱼说:“什么叫迷信,你不是也看见了,干粮都变成土了!”
    我说:“我不是不迷信,也不会轻易迷信,我看这个干粮,似乎不是鬼吃的……”
    臭鱼说:“不是鬼吃的,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我说:“掉在漆黑无光处的干粮,不是没了味道,而是在瞬息之间变坏了,如同扔在地上很多年了!你看干粮都快变成土了,那要多少时间?”
    臭鱼说:“比之前的豆包还要朽坏,至于要多久变成这样,我可说不上来,反正要很多很多年。”
    我说:“干粮掉在地上,转瞬之间朽坏不堪,如同时间在飞逝,为什么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我们置身在漆黑阴森的大殿之中,仅有断矛绑成的火把,火光可及十步之外。四个人打开头灯,紧紧凑在一起,不敢离开半步。西周宫殿中空空如也,我们放眼所见,尽是神头怪脸的兽面,有的立目生角,阔口方耳;有的形似人脸,额顶齐平,长方形耳,双目闭合;有的似牛似鹿,又与人脸结合,威严中透出诡异;看得我们全身发毛,感觉真要被这座宫殿吞下去一样。我心神不安,从背上摘下枪来壮胆。
    臭鱼说:“好在还有火把照亮,不如快往前走,说不定走得出去。”
    我说:“往前边走一切不明,不知西周宫殿深有几重,到得了尽头吗?”
    藤明月说:“前进后退都不可耽搁,火把快用完了。”
    臭鱼说:“进来走了半天了,又掉头往后走,走出去也得撞见对头,我看应该接着往前边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了!”
    我一想也是,退出去是死路一条。正要往前走,我手中的火把都灭了。宫殿中变得漆黑一片,强光头灯的光束,如同被漆黑的潮水吞没,照到的范围,还不到两三步。我急忙将打火机打开,寻找身上可以点火的东西。涅涅茨人摘下油袋,里边还有少许油膏。他们常年在冰原上以渔猎为生,离不开生火的鱼膏,走到哪带到哪,可是一路用下来,已经所剩无几。臭鱼索性将油袋割成条,绑在矛头上,火把又亮了起来。那袋子割开,尽可以捆七八根火把,我们点上两根,其余带上备用。
    我说:“火把全部灭掉之前,一定要出去,否则全完了。”
    臭鱼说:“西周宫殿中闹鬼,冤魂缠腿,如何活得了命?”
    【5】
    藤明月说:“如果不是有鬼,多半是西周宫殿作怪。西周有位偃师,传说他比墨子和鲁班厉害多了,偃师用术做的人形,几可乱真。周人崇神信鬼,相传偃师之术,可通鬼神。不过偃师术没有传下来,西周灭亡之后,偃师术也失传了。说不定戎人攻打西周都城,掠走了记录偃师术的古卷,又按图造了一座西周宫殿。”
    我问藤明月:“戎人为何兴师动众,造这么大的宫殿?”
    藤明月说:“地宫是陵寝,戎人葬俗虽不同于中原,通常用树皮裹住死尸,挂在树上。”
    我说:“岂不吊成干尸了,还有这样的葬法?”
    藤明月说:“戎人葬俗迷信,一般的戎人可以树葬,但是卑贱及横死之人,也从不土葬埋尸。”
    我说:“以戎人而言,何为横死?”
    藤明月说:“熊咬狼吃、雷击刀砍、溺水落岩等等,皆为横死。”
    我说:“那跟中原风俗也很相似了,但是戎人死后挂在树上,可真是匪夷所思。那么说在古坟中造地宫,是为了困住来犯之敌?不过你也别怕,戎人按乾坤社稷图造的宫殿,也是唬人罢了,有了火把,走这条路岂不是如履平地?”
    说着话走了几步,四个人带的头灯先后灭掉。说是先后,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转眼全灭了。我们心中又犯了嘀咕,如果是电池耗尽或头灯故障,却不该同时灭掉?我仗着手中还有火把,打算快走几步,可是又走了几步,鱼膏油做的火把也灭了。
    甬道中变得一片漆黑,我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好在还有臭鱼捡到的珠子,龙眼大小一枚古珠,放光数步,可以看得到脚下。古珠得自深山,光亮不及海中明珠,但是光华千年不退。一行四人借了珠光,还能凑合往前走,但是走不快了。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断矛绑成的火把烧得也太快了!我看臭鱼绑得也够结实,鱼油袋子也还可以用,为什么走几步就烧到了尽头?四个头灯又为何同时灭掉,接下来两根火把也灭了?
    在这漆黑阴森的地宫中,仅以珠光照亮,脚步也不免变得迟缓。臭鱼见火把灭掉两根,只好又拽出一根,可是点一根灭一根。我本以为一支火把可以照明半个小时,不管西周宫殿有多深,那也走得到尽头了。可连两步路都照不到,头里那两根至少还走了几步才灭,后边再点上,一步走不到就灭了。我看了一眼手表,时针转得嗖嗖的,我的眼都快跟不上了,分针秒针已经快得看不见了。
    我又惊又骇,不是火把烧得太快,而是西周宫殿中的时间,正在飞一般的流逝!
    【6】
    我低头看手表这会儿,还没收住脚,又往前走了一步,手表上的时针也已经快得不见了。余下的几块干面饼子,也都变了质。我感到口干舌燥,手脚发僵,皮肤枯萎收缩。我心中惊骇更甚,此刻我才意识到,戎人按偃师传下的乾坤社稷图造的宫殿,究竟是何等恐怖!带上多少火把和手电筒,都别想走出这条甬道,也别说点上火把了,再往前走的话,还来不及喝水,活人已经变成了干尸!
    我们置身的西周宫殿,如同一个吞吸时间的黑洞,越往前走,时间流逝得越快,似乎每往前走一步,时间飞逝的速度就会加快一倍。尽管只差了几步,也根本没有到达宫殿尽头的可能。
    戎人按乾坤社稷图造了一座宫殿,其中的古怪之处,可以说匪夷所思,往没有光亮的地方扔下一块干粮,转眼朽如灰土。迷信的说那是让鬼吃了,老时年间的人相信岁鬼,以往一到过年,都要躲进深山老林,后来又贴门神,那是为了躲避岁鬼。西周大殿也是这样一个鬼怪,除了宫殿石壁,其余的东西一旦进来,都会在转瞬之间枯朽,因为宫殿中的时间不正常,走过一半之后,每往前走一步,时间飞逝的速度会加快一倍。
    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半,等到发现情况不对,却已行将就木,如同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喝过水,意识到要退出去也不可能了。有心摘下水壶来喝一口,可在飞一般的时间之中,眨一下眼都过去几个小时,只怕水壶盖子还没拧开,人就已经死了。死人还没倒下去,已经变成了干尸。干尸倒下去,又会很快化为尘土。
    西周宫殿的甬道之中,时间在飞一般地流逝。我们多亏不是一路跑进来,否则收不住脚,往前舍身一冲,已然被时间的激流吞没,转眼变成尘埃。纵然如此,走到这儿也不可能退后了。因为转瞬之间,胳膊腿儿全僵住了。
    我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拼了命将手指往后一勾,搂响了端在手中的土铳杆儿炮。那是为了对付狼獒准备的枪支,弹壳中填满了火药,威力奇大。但听“砰”的一声巨响,杆儿炮的后坐力,正好撞在我的身上。
    我被重重地往后顶了出去,同时撞到了跟在后边的三个人,跌跌撞撞退了几步,滚倒在地,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半天缓不过劲儿来。西周宫殿仍是空旷沉寂,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很少相信鬼神之说,不知走进西周宫殿之后,是不是会让人产生错觉。如果没带枪支进去,死在里边也说不定。我宁愿出去让人一枪崩了,也不敢再往西周宫殿中多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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