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 第二部 作者:肉书屋

    步步惊心 第二部第3部分阅读

    木花草绽出了新芽,开出了花,与假山墙垣、小桥流水互相映衬,美轮美奂。

    早上有些微雨,我仰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心中有丝欣喜,缓步漫步其中,感受着“小雨纤纤风细细”的美丽与浪漫。

    近两个月,随着胤禛在阁内用膳次数的增多,我的心情也从先前的沉重变得明快。上天对我还是眷顾的,若是这次回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辈子既见不到他又不能回到现代,还真是生不如死。现在不管怎样,我毕竟还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儿,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微微抬头,闭上眼睛,两臂平伸,静静立着,默默享受着霏霏细雨的抚摸,觉得脸上凉凉的、潮潮的,很是舒服。

    耳边似是有人轻哼一声,我心中微怔,这会儿此处怎会有人呢?现在是早朝期间,当值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忙着伺候主子们,不当值的这会儿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急忙放下手臂,睁开眼睛,看到三阿哥弘时站在对面,举着竹伞,一脸不屑地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他嘲弄道:“好一个会偷懒的奴才。”

    我矮身一福:“奴婢今日不当值,应该还谈不上‘偷懒’两字。”话一出口,我心中就有丝后悔,又何必在他面前逞这一时之快呢?但话已说出,也无法挽回,我只好默默站在原地,心中一时之间有些忐忑。

    听了我的话,他默默站了会儿,面色变了几变,最后猛地扔掉手中的伞,快步向我走来。我心中大惊,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他走到我面前,怒瞪着我:“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说得一点不假。之前我看到书中说

    雍正为了给弘历扫清障碍,把自己另一个儿子囚禁至死时,虽喜欢雍正这个帝王,但心中还是不同意这种做法,认为这并不是唯一的处理途径。现在看来,不管具体原因是什么,胤禛一定是忍无可忍,才会这样做。

    这么一想,我心中居然静了下来。对他浅浅一笑,道:“皇上马上就要下朝,三阿哥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说完我默默等了会儿,看他没有说话,我急忙转身,径直往勤政殿方向走去。身后传来了他气极的声音:“本阿哥可让你走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突然觉得身上泛起一丝凉意。依我对他的了解,自己是逃不了皮肉之苦了。

    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雨渐渐大了,额前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弘时快步走上来,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高高抬起,盯着我恨声问:“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十三叔,四阿哥,还是我的皇阿玛?”

    他话中有话,我心里不禁苦笑,想挣开他的手,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无疑是火上浇油,遂忍住痛,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继续道:“你为何帮四阿哥,为什么?”

    看我既没回答也没挣扎,他猛地放开了手,力道太大,我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慢慢起身,站直,仍对他福一福道:“奴婢告退。”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的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真痛。

    刚走进阁内,廊下的菊香便开始大呼小叫,直到我走进房中,她依然跟在我身后不停追问我的脸怎么了。我说了n遍路滑不小心摔了,她才住了口。我仔细地嘱咐她,一定不可胡说,见她点头答应,我才吩咐她找高无庸告假。

    见她走远,我暗自叹口气,这个菊香还是没有吃过苦头,受过教训。要知道宫闱之中,盘根错节,凶险万分,最容不得的就是心思单纯。

    我泡在浴桶里,抚着颈中的木兰坠子,理顺思路,默默想着弘时所说的话。

    这些日子,弘历的确是一直来这里陪胤禛吃饭。既然弘时都知道了,那后宫诸人也应该知道了胤禛常在阁内吃饭。看来我以后更要循规蹈矩、谨言慎行。

    雍正年间虽没有九王夺嫡,但宫中之人哪一个不是为权势利益而活?有利益就有争斗,有争斗就有猜忌,而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有猜忌就有生死。我虽是从怡亲王府出来的,但要寻个把柄,给我定个莫须有的罪名,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日后,我就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去,承欢来闹了几次,见我下巴青紫,也就没要求我带她出去,来了也只是在屋中唱唱曲、临临帖。

    高无庸遣了勤政殿的小顺子送来伤药,来时正遇上了弘历也来送药,见自己送的药和小顺子送的相同,他表情讪讪地要拿回去,我笑着夺了回来。过了十余日,我下巴上的青紫才算消失。

    这天,我伤愈后头一天当值,勤政殿只有胤禛一人,正在批阅奏章。

    我奉上茶水,正往外走,身后的他突然问道:“完全好了?”我一怔,转身看向他,他头未抬,边写边道:“朕问你是否完全好了。”我心中一暖,道:“谢皇上惦念,奴婢已经好了。”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我忍不住抿嘴而笑,步履轻快地向外走去。

    我正要进偏殿茶房,远远地看见高无庸领着一个小宫女走来,忙转身走向前道:“晓文谢谙达送药。”

    高无庸匆匆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就好。”说完,他步子不停,径直往大殿走去。我一呆,高无庸做事一向谨严精细,是个

    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主,今日怎会如此慌张?我遂转过身,观察他们的背影。

    因为走得太快,后面的小宫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高无庸忙转身扶住她。看到高无庸居然扶了一个宫女,我心中更是惊奇,凝神仔细看去,这个宫女……她的背影太像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心中震惊,头上像响了一声炸雷,脑袋被震得嗡嗡的,往日的一幕幕蓦地出现在脑中。

    我本欲再次端茶入内,一探究竟,可高无庸竟挡在门口,说不用再奉茶,便遣散了众人。

    天色渐暗,我虽知这样不妥,可还是站在树后向大殿方向望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都没有人进出,我站得双腿酸痛,倚在树上,还是不死心。

    终于,高无庸领着她走了出来。她头微微垂着,脸上似是挂有泪迹,看不清她的容貌,我心中焦急。

    她抬起头,像是问了高无庸什么,高无庸边点头边回答。

    的确是绿芜。我双手紧抓住树干,抑制住冲出去的冲动。胤禛不是说绿芜死了吗?突然间心里竟有些恨他,他可以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十三,可对十三和绿芜来说,这是多么残忍的事。

    我目送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才转过身子,无力地靠在树上。这就是宫廷,人的生死都不由自己决定,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是一具死尸,而一个你认为已经死去的人,下一刻也有可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缓缓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脸埋在膝盖间。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林子里光线强了些,仰头望去,原来一轮明月已挂在了夜空中。随风摆动的绿叶,在月光下像涂了一层银粉似的,煞是好看。只可惜,月是圆月,那么晶亮饱满,本该团圆的人却……

    我默坐了一会儿,长长叹口气,起身绕过身后的树,却发现前面立着一人。我心中微惊,待看清来人,心中却有丝恼怒。

    胤禛站在树后,被黑暗包围着,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站了一会儿,见他仍没有言语,我举步向外走去。

    他却突地开口问:“你一直都在这儿?”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道:“皇上担心什么呢?”他似是轻叹口气,继续问:“你为什么总是叹气?”我苦笑着回道:“奴婢叹的是月圆人不圆。”沉默了一瞬,他淡淡地道:“人月两圆对有些人来说,的确是一种奢望。”

    我心中一惊,喃喃地道:“天有意,人无情,近在咫尺难相聚。”我说的既是绿芜也是自己。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自我身边走过,向林外行去。我默默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禛曦阁走去,一路上再无言语。

    外面的热浪好像要把人烤糊了一般,湖面、地面、殿阁……到处都被日光照得白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今日不当值,我斜躺在椅子上,手摇着蒲扇,微闭着双眼,心中仍暗自想着绿芜的事。

    正在出神,手中的扇子突然被夺了去,我不用睁眼,就知道是承欢做的。睁开眼睛,承欢一脸鬼笑地站在我面前,她身后的弘历也是满脸的笑意。

    打量了我几眼,弘历笑着调侃道:“一个年轻姑娘家,如此不重仪态,就这样大咧咧躺在这里。”弘历今年长得特别快,个头已与胤禛差不多。

    我懒懒地直起身子问:“你们又想干什么?”弘历瞅了眼承欢,笑道:“你问她吧。”我向承欢望去,承欢扯住我的袖子央求道:“姑姑,我们游湖吧。”我一呆,这种天气……我不禁有些晕。

    福海是园子里最大的湖,我们站在湖边亭子里,望着碧波闪闪的湖面,蓝天碧水浑然一体。自湖面上吹来一阵风,感觉身上一下子变得凉爽了,刚才懊恼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我们三人上了船,摇橹太监开始慢慢划起来。自船离岸,承欢就一直忙个不停,时而戏水,时而唱歌,时而夺小太监手中的桨,跟在承欢后面的太监一脸的惶恐,唯恐这个皇上疼爱的小格格失足落水。

    我和弘历相视一笑,回到船舱,分别躺在茶几的两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弘历以手支头,看着我道:“晓文,你以后有何打算?”我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扭过头不解地反问道:“打算什么?”

    弘历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做奴婢?”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我笑着转过脸,盯着舱顶道:“也很好啊。”

    弘历一怔,又续道:“你心中应该清楚,一过妙龄,女子的身价就打了折扣。”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中一暖,但还是笑着道:“我知道,但目前的生活我还算满意。”

    这么一说,他摇摇头,平躺着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地躺着了许久,我忽然听到承欢在外面大叫,心中一紧,忙起身向外冲去,见承欢好端端地站在船头,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承欢见我们两个出来,指着前方道:“是皇伯伯。”前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大船,船首皇旗飘扬,船边的回廊上,一排宫女太监静静肃立着。

    许是听到了承欢的喊声,高无庸自舱中快步走了出来,遥遥地向弘历行了一礼,这边的小太监已手脚麻利地向大船靠去。

    舱内胤禛居中而坐。望着他两旁依次坐着的皇后、齐妃、熹妃、弘时……我内心突地一阵失落。看翠竹站在一旁,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盯住脚尖不再抬头。也许是感觉出我的异样,翠竹悄悄地握了下我的手,随即放开,我抬头,两人相视一笑。我装着不经意似的环视四周,舱内夫妻恩爱、兄恭弟敬,看似一幅美满天伦图。

    我暗自苦笑。待弘历行礼过后,胤禛沉声问:“让老三通知你说今日游湖,你去了哪里,现在才到?”

    弘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许是因为我和承欢妹子在园子里,三哥才没有通知到我。”弘时忙应“是”,他话音刚落,熹妃柔声道:“承欢,过来。”

    承欢高兴地跑过去,站在她身边。皇后恬静地笑道:“皇上,为圣祖爷守丧之期已过,臣妾欲在明年春上甄选秀女,充实后宫,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我微颤一下,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僵了好久,意识也有些模糊,依稀觉得似乎有人看了我一眼。我咬着牙,生生压下满腔酸涩,将眼眶中的泪硬生生憋回去。虽然代代天子都如此,但我内心仍希望他能说出拒绝的话。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皇后做主吧。”

    翠竹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用眼神询问我。我指指脚,意思是脚有些麻。翠竹用手指向外指了指,我微一颔首,悄悄地退了出去。出了船舱,我快步走向船尾,不理廊中站着的宫女太监的反应,登上小船,吩咐小太监立即回去。

    我冲进房中,掩上门,窝在床上,蒙上薄被无声哭泣。我不断地哭,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一年多的委屈宣泄出来。原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等待,可是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事情,虽然我知道这种事避免不了,可依然难受心痛。

    窗外日落月升,我哭到无泪,大睁着双眼,盯着帐顶,呆呆愣愣的。

    我一夜无眠,清晨起床,双眼自是又红又肿,幸亏不当值,否则还得费一番周折解释。我继续窝在床上,突然十分想念深圳,想念未来世界。

    “晓文姑娘可在房中?”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急忙应了一声,迅速起床整理。打开门,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前,见了我的眼睛,唬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道:“皇后召你。”

    我思来想去,对皇后为何召见我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索性不想了。

    帘子后一阵响动,只见翠竹用手挑起珠帘,皇后乌喇那拉氏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在正中主位上坐定后,她面色浅笑,恬静地看着我。我因为心中不惧,行过礼后便站在原地不动。

    她静默着不吭声,我不知她用意,遂微垂着头,盯着脚前的毯子,一动不动,难耐的寂静中,也许一根针落在地上也会清晰可闻。

    半晌后,乌喇那拉氏轻叹口气,道:“不只行为举止像,连性情都神似,真是天意。”

    我心下微惊,原来我上次被她带回坤宁宫,原因确实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我在心里暗暗苦笑,她口中所说的若曦,和我本就是一人,性子自然没有两样。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温言道:“晓文,坐下吧。”我忙矮身一礼,恭敬地道:“奴婢不敢。”听到我拒绝,她倒没有坚持。

    她又瞅我一眼,问:“晓文,你有十八了吧?”我蓦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有丝无奈。

    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我轻轻应了声“是”,等待着她的下文。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本宫为你寻了门亲,男方是当朝大臣之子,尚未婚配,你过府就是正室,你若是有意,我会向皇上禀明情况,早日放你出宫。”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想支开我,但我现在毕竟在御前奉茶,要让我出宫,总要找些名目,对女子而言,婚嫁无疑是最好的理由。况且对于一个普通的宫女来说,这种安排是莫大的恩宠,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虽在心里暗暗嘲弄自己,可我面上仍是一副惶恐的模样,跪在地上,道:“奴婢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十三爷对奴婢有恩,格格现在住在

    圆明园,奴婢想在应值之余,好好地伺候承欢格格。”

    我的回答也许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是默不出声,过了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抬起头来。”

    我心中忐忑,缓缓抬起头。她凝神注视着我,我心中莫名地开始不安,如果她坚持,自己该怎么办?会有人阻拦吗?

    她恬静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色,最后她收回目光,几不可闻地又叹了口气,却未再开口,默默起身,向内室走去。她身后的翠竹惋惜地瞟我一眼,忙上前挑帘,一行人陆续入内。

    我木然跪了会儿,心中一酸,站起身子,拖着蹒跚的脚步缓缓地往回走。虽然我知道已无性命之忧,也知道皇后暂时不会找理由让自己出宫,但一想到自己总有一天是要被放出去的,就心乱如麻。如果那时我们仍未相认,我该何去何从?我重生之后为何会回来,又为何换了张面孔回来?我该怎么办?

    我愁肠百结,突地觉得很累,累到全身疲乏,双腿一丝力气也无,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再坚持。我心中凄楚,想到不如就这样放弃。或许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我们无缘,注定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我心中烦闷,所走之路都是僻静小路,走了许久,直到日到正中,心情才稍微顺畅一些。

    深深透口气,我抬起头一看,居然不知身在何处。微叹口气,仍信步向前走去。既来之,则安之,正好我今日不想见任何人。

    我只是随意而行,没想到居然发现前面有一片密密的林子。

    夏日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间隙照进林子里,自外面看进去,整个林中就呈现出一种斑斑点点、忽明忽暗的神秘景色。我心中一喜,疾步向前,想隐身其中,把一切的烦恼都隔绝在外面。

    乍从外面进来,我眼前一片黑暗,摸索着向前行走。

    隐约之中,后面似是有声音,我心中一激灵,还未来得及转身,头“嗡”的一声,脑后一阵剧痛,我心中恍惚,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吗?谁这么大的胆子呢?是皇后,还是其他人?我毕竟还在御前奉茶,还是自怡亲王府出来的……

    醒来时,我眼涩头痛,觉得脖子上的脑袋似已不是自己的,木木的。我稍微移动一下,浑身就酸痛起来,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子也像用针线缝住了似的,睁不开。

    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周遭虫鸣四起,我心中才一怔,自己到底在哪儿,怎会听到这些声音?恐慌一阵,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我理清思路,把事情前后串起来细想一遍。皇后想让我出宫,无非是害怕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不想让我继续待在胤禛身边,以她的性格,不应该做这种事。可是,如果不是她,又是谁敢对皇上身边的人下手呢?

    我默默想了一阵,没有得出任何结果,遂不再想。思维一停,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在心中暗暗咒骂那该死的人:既然没有打算敲死我,那下手这么重干什么?

    我抬起手,捏了捏脖子,手臂也是酸软无力。我暗叹口气,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希望睡醒以后,自己仍在

    圆明园,眼前这些事,都是梦,梦醒了,一切皆如往昔,什么也没发生。

    再次醒来已是日挂半空,我还是待在上一次醒来时的那间屋子里。出去溜达了几圈,居然没碰见一个人,周围的环境很陌生,我竟然找不到出去的路。又过了几日,我心中的焦急不安渐渐消除。

    虽未见到其他人,但却有个小太监日日来送饭。我急切想证实自己猜测的事情,试着问了他几句,却发现他又聋又哑,我用双手比画了许久,他脸上仍是一片茫然,我无奈至极,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我静下心,仔细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这里既有太监,那我一定还在宫中。想到这里,我心中竟是一松,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留恋这个皇宫的。

    我脑后的肿块已完全消失,身子也轻松了许多。夜幕降临,虫鸣又如时响了起来,我看看身后的床,上面的草席已辨不出颜色,四角也早已散开,轻叹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外面杂草丛生,看似华丽的房舍却落满灰尘。房舍虽多,但大多都漆黑一片,只有几处透出晕黄的灯光,晚上乍一出来,真感觉有些阴森恐怖。我从来都不知道宫中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一阵凄婉的筝声若有若无地随风飘来,我心中有丝不确定,是这里的人弹的吗?

    我又细细听了一会儿,飘忽的筝声中夹着浅浅的愁思,不是没听过动听的筝声,但此时在这种地方听见这样的音乐,对我来说,恍若天籁。

    我跨出房门,摸黑前行,循着筝声一路向东行去,脚下不时被东西绊住,踉踉跄跄地终于走到一个院落门口。

    院门大开,小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神情专注地抚着筝。情绪有些受到感染,我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抚筝,而是在对心爱的人倾诉心事。

    一曲终了,那女子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过了许久,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提筝向屋中走去,透过屋中的烛光,我看清了她的面貌。

    我心中一惊——难怪那次自己会在宫中见到她。我举步跨进小院,紧紧地盯住她的背影,轻声叫道:“绿芜。”

    她身子一僵,背挺得笔直。我们两人静静地站了许久,她慢慢转过身子,微张着嘴,一脸紧张。待仔细打量过我后,她面色松了下来,微微对我一笑,突地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收敛了笑容,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道:“姑娘认错人了,这里并没有什么绿芜。”

    我正想开口,心中忽然想起自己并非是若曦的模样,遂对她浅浅一笑,道:“姐姐,对不住,认错了。”绿芜摇摇头,脸上现出一丝笑容,那虽是笑容,但在我看来,却还不如不笑。她道:“绿芜是谁,是姑娘什么人?”

    我心中暗自思量会儿,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道:“我本是怡亲王府承欢格格的贴身奴婢,绿芜是我们格格的额娘,在府中时,我曾见过她的画像。后来,格格随着皇上住进

    圆明园,我也随着入了园子,现在在御前奉茶。”

    自听到承欢的名字起她的身子就有些抖,脸色也开始变白。我虽觉得有点不忍心,但却明白,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得出去。她既能和胤禛见面,那她身边定有可以和外面通话之人。既然我已打定了主意,就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沉默了许久,才恢复了正常,问道:“你为何出现在这冷宫?”

    和我猜测的一样,这里果真是冷宫。既能在宫中袭击我,又能轻而易举地把我送到这冷宫,说明那幕后之人定是宫里的人。但此时又不是想这事的时候,我细细地向绿芜讲述了自己如何迷路,如何遇袭,又如何在这里醒来。

    绿芜蹙眉听完,轻轻叹口气,微笑着道:“你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说完她径自去准备被褥,我暗松口气,或是明日,又或许后天,自己就有可能出去。

    我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乍一躺在舒适的床上,就有些睡意蒙眬,但身旁的绿芜仍是辗转反侧。我知道她心中想什么,就侧过身,看着她,抑制住睡意道:“闲来无事,给你讲讲我家小格格的事吧。”我不等她开口就开始说起来,说承欢如何聪明,如何调皮,如何……绿芜随着我的话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此时的绿芜脸上的表情是幸福的、骄傲的。

    讲完之后,我静静等了一会,见绿芜仍直盯着帐顶,不吭声,心中一酸,心中有丝犹豫,到底说不说十三的事?我踌躇一阵,还是决定不说,侧过身,平躺下来准备歇息。

    我脑中混沌起来,半梦半醒之间忽听绿芜道:“你们王爷……他好吗?”我扭过头掠她一眼,她面带凄色,眸中蕴泪。我轻叹道:“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形单影只的日子,又怎能与‘好’字沾上边儿呢。”她咬唇不语,忽地翻身过去。望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我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直到三更,她仍是身子紧绷。我暗叹口气,翻身向内,闭上了眼。

    清晨醒来,绿芜已不在床上,我静静躺了会儿,听到院子里似是有说话的声音,翻身起床,拉开房门。

    院子门口,绿芜向一个小太监低声交代着什么。听见声音,她回头看我一眼,又交代小太监几句,挥挥手,小太监快步离去。

    眼前的绿芜一袭白衣,恍若仙子,站在清晨的阳光里,清秀的身影显得越发纤弱。见我怔怔地望着她,绿芜浅笑着道:“姑娘为何这样看我?”我扯出一丝笑,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你似乎很喜欢这种生活。”

    说完,朝她一笑,收回目光,直接向外行去。走到门口,我没有回身,道:“一个时辰后我会回来。”相信一个时辰后接我的人就会来到。

    我没有目的,只是随兴而走,这才发现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不禁在心中暗叹,宫中妃嫔的命运真是无常,受宠时可以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而一旦被打入冷宫,不仅在感情上要受到煎熬和伤害,甚至还要忍受奴婢和太监们的欺辱。

    我突然有一丝不确定,心里阵阵发冷。沉默了一会儿,抚抚颈中的链子,我在心中提醒自己,胤禛是不一样的。暗念了一遍又一遍,我心中才好受了些。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喜,那边的人动作居然这么快。我忙转身露出灿烂的笑脸,却发现来的不是高无庸,也不是小顺子,居然是四个生面孔。

    我心中有丝疑惑,但转念又一想,高无庸和小顺子在宫中谁人不识,出现在这里,是有些不太合适。

    那四人走到跟前,前面的太监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道:“可是晓文姑娘?”我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公公。”那太监转身行去,我连忙跟上,绕了几圈,已出了冷宫。乍见干净的路面,齐整有序的花草,我心中大喜,轻轻吸口气,觉得空气也和平日里的不同。

    又走了许久,我发觉道路越来越不熟悉,心中的欣喜逐渐褪去,怀疑愈来愈重。望着这四个人的背影,猛然发现,他们不像宫中之人——确切地说,他们并不像太监。太监的嗓门都是又尖又细,虽然刚才他们刻意捏住嗓子,但现在回想,仍会发现破绽。我急切地想出来,竟然一时大意,把这些都忽略了。

    我的步子渐渐缓了下来,脑海中瞬间冒出许多主意,但却没有一个是可行的。以我一人之力,怎能敌过四个大汉?我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盼望能快点儿遇到熟悉的人。

    四人也许是觉察到了我的意图,领头的假太监嘴角现出一丝笑意,疾步来到我跟前,道:“对不住了,姑娘。”说完,他猛地用帕子捂住我的口鼻,我闻见一股异香,慢慢地倒了下去。

    我醒来时看到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还有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床头。我心中一松,不再忐忑,既是为我准备了衣物,那至少性命是无忧了。

    经过这几天的折腾,我身上的衣服早已辨不出颜色。我拿着衣服正在为难,房门一响,一个小丫头掀帘进来,看到我起身,她高兴地道:“姑娘终于醒了,奴婢这就侍候您沐浴更衣。”

    我微笑着点点头,随着她进了里间。浴桶中已备好了热水,水中浮着白色的茉莉花,我微愣,盯着那水上的花。难道是他?又或者只是巧合?

    整个人蜷缩在浴桶中,我心中仍不断猜测。那小丫头见我半晌无语,问:“姑娘不喜欢茉莉花吗?这可是王……”

    她话说到一半,突地住了口。我瞥她一眼,她面色紧张,一脸惊慌。我朝她浅浅一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讪讪一笑,道:“姑娘等一会儿自会知道,奴婢名叫紫霞,是伺候姑娘的丫头。”

    我摆手让她退下,静静地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显然假扮太监的那四人并不是绿芜叫来的,细细分析,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之人。这次又是谁?

    一环扣着一环,而每一环节自己心里都没数。

    第一次的那批人胆敢对皇上身边的人动手,说明主使者鲁莽无脑,并非心思缜密之人。我脑中将可能的人选轮流过了一遍,身上突地泛起一股凉气,不自觉地抚了抚下巴,会是他吗?

    而这次的这批人,能轻易把自己从宫中带出,又想得如此周到,有这通天能力的,除了八爷他们之外,也无别的可能的人选。我长长地吁出口气,想起先前想和他们撇清关系,真是好笑。

    第四章

    假山流水,鸟语花香。

    花草房舍在夕阳的照射下镀上了金边,我缓步走在院内,放眼看去,眼前景色虽比不上宫里的雕梁画栋,也比不上园子里的秀丽雅致,可也建造得独具匠心、别具一格。

    我摇头苦笑,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信步向前走着,隐约听到前面有说话的声音,刚欲转身离去,就听到一个声音说:“八哥,她和若曦真有关系?”听到十四熟悉的声音,虽然我心里早已猜出事实真相,但脚下仍是一滞,步子再也迈不出去,立在原地,无法前行一步。

    半晌,没听到允禩的声音。我闭眼沉默了一会儿,甩甩头,举步向前走,却忽地听允禩说道:“其实当年,她并不舍得离开老四,如果不是我们……这是我们欠她的。”

    我心中一紧,再次停下脚步,只听十四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是我们欠她的,是我欠她的……”

    心口暖融融的,眼眶也开始发酸,我微微抬起头,忍着眼泪,不让它流下来。

    不想与他们有交集,是多么愚蠢自私的想法。只为发现了一个和若曦相似之人,一个身份尴尬的王爷和一个被圈禁的贝子,就能冒着危险派人入宫。我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我木然站着,待听到身后脚步声,想躲避,已是落了痕迹。我忙轻拭去挂在眼角的泪,转过身,矮身一礼道:“谢两位爷救命之恩。”

    乍见我在此,十四微愣,八爷神色如常,淡淡笑道:“姑娘都听到了?”我微垂眼睑,轻声道:“是,我听到了。”

    八爷又道:“你以前认识若曦?”我抬起头,盯着他,坦然道:“我们熟识得就如同一人。”

    我内心平静无比,而十四却是一脸的不相信。八爷的脸色由讶异转为淡然,掠我一眼,道:“据我所知,若曦只有玉檀一个朋友。”

    我心知两人无法相信,但也不想过多解释,毕竟若曦的身后事是十四亲手操办的,我又怎能说自己就是若曦?

    我浅浅一笑,道:“你为了不嫁给我,不惜以死相挟,那为什么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这是八爷曾对我说过的,一丝哀伤自他的眼中掠过,转眼即逝,他声音柔和了些,道:“姑娘可否唱首曲子?”

    我心中微愣了下,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轻轻开口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没有了当初的心境,自是唱得没有那时甜美。

    八爷已没有了刚才的淡然,他走到我面前,默默地盯了我半晌,轻揽我入怀,搂着我。呼吸吐纳间全是让我安定的气息,我不自觉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忽地,他双手一紧,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有些话,若曦永远都不会和第二人说。”

    话音刚落,他便放开手向前行去,十四仍一脸不信任,呆站在原地盯着我。八爷渐渐走远,遥遥说了一句:“十四弟,过一会儿来书房。”

    十四仍凝视着我,我的脸有些发热,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遂低下头,不吭声。

    十四轻声道:“居然能令八哥失态,你究竟是谁?”

    说完他并不等我的回话,目不斜视地从我的身边翩然走过。

    此后的几天里我并没有见到八爷和十四,只是通过紫霞知道这是八爷的一处别苑。这几日,我闲来无事,随意在院中闲逛打发时间,发现所到之处,奴仆都肃容躬身行礼,我内心不禁有些感触——八爷还是如此有心。

    这天早上醒来,推开窗子,发现地面潮湿,花草树木的枝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微风的拂动下,闪闪发亮。

    也许是小雨荡清了空气中的灰尘,站在窗边,只觉得空气清新、凉爽宜人。

    我闭上双目,贪婪地吸进几口湿湿的空气,心情一下大好。

    我喜爱的天气一扫这些日子心中的阴霾,我挑了件月白色滚紫边的衣衫,对镜描眉、涂腮,并仔细地梳了自己喜欢的发式,折腾了一阵子,终于弄出了自己满意的装扮。

    推门而进的紫霞微张着小嘴,紧盯着我,样子娇憨可爱,似是不解为何我突然有了这样的兴致。

    我对她莞尔一笑,她走到跟前,眼睛却仍在我身上打转。我刮了一下她的小脸,笑着道:“小丫头,不认得了?”

    她围着我来回转了两圈,停下道:“真好看。”看她眼里全是羡慕神色,我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笑眯眯地道:“我也给你打扮打扮?”

    她先是一喜,随即又摇摇头道:“主仆有别。”我拉她坐在镜前,道:“今日不讲规矩。”她犹豫一瞬,便静静地不吭声,任我给她打扮。

    一会儿工夫,我便已拾掇好。她起身,在镜子前前前后后照了两遍。我觉得火候已到,遂敛了笑容,轻描淡写地道:“紫霞,咱们出去逛逛如何?”

    她霎时从陶醉中醒过神,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同时往门边退去,道:“不行不行,王爷知道,会出人命的……”

    我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道:“王爷有交代不让我出去吗?再说今天这种天气,王爷是不会来的。”她扭头向外看了看,脸色也由坚定转为踌躇不定。

    我们出了别苑,踅进一个清静的胡同,这里没有嘈杂的人群,也无任何小摊小贩,连碰上的几个下人模样的人,也是衣着光鲜、谈吐大方得体。紫霞面带浅笑,不时和迎面而来的人点头打着招呼。

    出了胡同,她长长吁出口气,道:“终于走出来了。”我瞟她一眼,她朝我努努嘴,道:“别苑周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官老爷的私宅,所以那条胡同里没有闲杂人等。”

    我心中早已料到,笑了笑,没有接话。

    本想着出来之后我心里会好受一些,可走在这喧闹的街上,人却越发消沉起来。自入宫觐见乌喇那拉氏到现在,已经十余日,园子里到底怎样了?胤禛发现我不在了吗?他派人找过我吗?

    还是,我根本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他根本就没注意到?

    又或者,他注意到了,却没有在意。因为他身边有没有我这个人,根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在心里暗叹口气,该怎么办?求八爷,让他送自己回去?可回去后,要如何向周围的人解释?说自己被人打晕,被扔进了冷宫?可人家要是问起自己是怎么被带出冷宫的,我怎么回答呢?

    我缓步走着,在穿梭的人流里挤来挤去,看看紧紧跟在身后的紫霞,她满脸兴奋,不停地看路旁小摊上的稀奇玩意。

    我摇头轻笑,收回目光,突然看见前方米店的拐角处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我深吸口气,既然出来了,就什么也不想了。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我还真是第一次真正出来逛。

    我回头对紫霞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她探头瞅了眼那边,笑着点点头。我拉起她的手便往前急走,她在我身后叫道:“小姐!”我未回头,大声道:“人多,牵着手,省得走散了。”

    我费力挤入人墙,各式各样的茶壶映入眼帘。

    一张灰灰的毯子上,放着大小各异的茶具,陶土的、瓷的、竹木的……

    我饶有兴趣地逐个看去,忽然发现一个鼓形的小抽皮砂壶,壶身银砂闪烁、朱粒累累。

    我心中一喜,探身小心翼翼地拿起,细细看起来。

    这是二人罐,而且似是苏罐珍品,没想到出来会有这意外收获。歪靠在墙边的摊主是个老汉,他斜眼打量我一阵,也许是觉得我是懂此道的,拿起身边的平面木板递了过来。

    我小心地拿掉壶盖,放在毯子上,把壶身倒扣在木板上,果然是三山齐。

    这次回来,我心中一直遗憾身边没有好的茶具,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脑中突地想起胤禛、十三和我一起在院中喝茶的情形,嘴角不由得逸出一丝笑意。

    过了会儿,我一回神,才发现老汉盯着自己手中的茶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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