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浮图 完结+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不笑浮图 完结+番外第11部分阅读

    :“前国覆灭是因制法不全,行法不公,并非因酷刑的存在。”

    “你……”

    “两位,”墨非打断道,“你们都未曾理解浮图的真意,浮图提出编录《四库全书》,秉持的是收集天下经典,以传后世,供后人研读究议。《四库全书》以‘经史子集’为总纲,囊括诗、礼、医、农、术、杂、史、政、法等各个方面,包罗万象,故主修者应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对各种著作给予公正的评价,务要将所谓‘正统’作为收录标准,浮图希望看到的,是学术兴行、百家争鸣的盛景。”

    真正的《四库全书》虽是国之瑰宝,但其中参杂了太多的政治因素,乾隆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对于所谓“异端学说”进行了严厉的打击,甚至篡改了大量文献,导致很多珍贵典籍被销毁,所以墨非不希望在这个风气比较开放的时代,出现这样的情况,以致使《四库全书》失去真正的意义。

    在场诸人皆露出深思的表情。

    墨非又道:“浮图主张言论自由,虽不免有人妄论朝政或传播谬论,然利大于弊,我们要做的便是广览兼听,择善而从之,不善而改之,其行之对错,自有后人评说。然珍贵典籍,却不可失之。”

    众人听罢,皆不觉有理,向乙与卢谦更是露出受教的表情,对墨非行了一礼。

    墨非忙起身,这两人随便一个都是爷爷辈,她尊敬都来不及,哪敢受这一礼?

    这时一直在旁听的百里默笑道:“浮图气度确非一般人可比,如此说来,有一事浮图必有兴趣参与。”

    “何事?”墨非好奇问。

    “既是这两书的作者,将在明日未时,于讲学堂进行辩学,以决定何人之作能入选四库。”

    “哦?”听此一说,墨非还真敢兴趣起来。

    为了旁听明日的辩学,墨非回到院子之后,就仔细参阅其《法治》与《明义》两书。前者著作者为归兹,后者为宣佲。

    这是代表不同学派的两种学说,一种宣扬以“法”立国,强调君权□,就像法家所倡导的“方寸之机正而天下治,故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君王“握法处势”,以法断事,专法于前。

    而《明义》恰恰相反,它主张仁义礼教,无论善恶,皆可以道德感化。

    若说前者过于专横,那么这后者又过于理想化了。

    墨非仿佛看到了异世版的法家与儒家学说,心中不由得期待明日的辩学,不知这时代的文士是何种风流?

    辩学

    “公子,午时将至,不如进这酒楼歇歇脚,顺便吃点东西。”一个仆从打扮的少年对着前方的男子道。

    男子停下脚步,微微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旁边一座酒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二楼,小二立刻上前招呼,那仆从吩咐了几声,便伺候男子坐下。

    男子的目光落到楼下,静静地看着那熙熙攘攘的街道,仆从也不敢打扰。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道:“百年前,邺国逢大旱,百姓饥乏,时粮食充盈,却不许赈给,惜仓储而罔顾百姓,甚至计算天下积蓄,自诩富饶,所以奢华无道,遂致亡国。凡治国者,须积攒人心,而非仅仅在于仓廪是否充实。”

    “此言大善。”另一男子附和道,“古人云:‘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掌国者若不能保得百姓温饱,必遭致怨毒。”

    闻听此对话,楼上的男子偏头看向楼下,下面食客多为文人,三五成群,细声谈论,而刚才说话的两人声音略高,受到了不少人关注。

    “炤国的文人竟然如此言语无忌?”仆从忍不住开口说道。

    男子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细听着下方蹈论,眼中时不时露出异彩。

    “韦贺兄,咱们速度快些,到未时,讲学堂的辩学就要开始,这场辩论可不容错过。”

    “金兄说的极是,在下对宣佲先生甚是仰慕,希望一睹他舌辩风采。”

    辩学?男子闪过饶有兴味的光芒,心中立刻做出要去观摩一番的决定。

    这戎臻,还真有些意思……

    未时,墨非整了整衣装,带着孤鹤就前往讲学楼。

    当她到达时,此处已围满了人,原本以防人多拥挤,百里等人限制了参加人数,却不想依然有这么多。

    墨非被仆从领往讲学堂的隔间,这里是专门为戎臻府的客卿们准备的。

    进到里面,墨非先与众人一一问好,坐定后透过窗口看向外堂,堂中大约坐了数百文人,分排两边,而正前方两张桌案边坐着的就是今天辩学的归兹和宣佲。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昔日骊国,自诩宽仁,j而不惩,恶而不罚,位高者气盛,卑微者无忌,秩序混乱,国又何安?如今正是乱世,流民匪寇四起,氏族强势,朝政不清,更应用重法……”

    “这位便是归兹。”百里默小声道。

    墨非点点头,归兹是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皮肤有些黝黑,双眼精利,言语犀利大胆,直接就针砭时事了。

    “……何为人君?曰:以礼分施,均遍而不偏。何为人臣?曰:以礼侍君,忠顺而不懈。何为人父?曰:宽惠而有礼。何为人子?曰:敬爱而致文。何为人兄?曰:慈爱而见友。何为人弟?曰:敬诎而不苟……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故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亲爱己,不可得也……骊国之乱,非法不得利,而是君者假仁德而纵恶行,上无君仪,下无高品,国风无存,故招致亡国。”

    宣佲侃侃回应,一派从容。

    此人长须博冠,宽袖长衣,颇有风范。

    在两人一来一往间,周围的文士或点头认同,或皱眉沉思,或小声议论,皆若有所得。

    “如何?”百里默小声问道,“这两人最近在士林中声名鹊起,倍受尊崇,见解各有千秋。”

    墨非点头:“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作为学派先行者,不论其思想是否会被后世人所传承,都值得被尊重。更何况,这两人皆是能言善辩之辈,其主张也颇符合这个时代的背景,造成影响是必然的。这一点墨非感受比其余人更加深刻,对比她所知道的法、儒之学,殊途同归。

    归兹与宣佲继续辩论着,间或还会回答周围其他才士滇问,进退有据,对答如流,让其余人大开眼界,各有支持者。

    而作为此次辩学的主持者,向乙和卢谦更是一脸赞赏,虽然早已决定将两部著作都收入文库,可是毕竟心有偏颇,对各自认同的见解有了更深的理解。

    辩学进行了近一个多时辰,待到日以偏西,两派学说终究谁也没能辩倒谁,反而演变成更多人的热议。

    临近结束,向乙起身做了总结,对归兹与宣佲两人赞许有加,并就其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却始终没有没有给出谁人能入选的答案。

    归兹和宣佲作为当事人,固然焦急,却不好直接询问。可是周围的人没有顾虑,其中一名二十上下的青年就直接开口问道:“向先生,不知归兹与宣佲两位先生,谁的著作能入《四库》?”

    向乙和卢谦对视一眼,后者笑道:“原本我等亦为此事争论了许久,一直犹豫不决,然前日归来的浮图先生对我等说过一番话,终让我们做出了最后决定:那就是将两部学说都选入文库。”

    众人哗然,而归兹、宣佲两人更是面露喜色。

    先前那个提问的青年又问:“不知浮图大人说了什么?两位先生能否告之?”

    此问一出,周围人皆露出凝神细听的神色。

    向乙道:“诸位都知道,《四库全书》的编录乃是浮图先生所倡导,‘他’言:《四库》的编录意在收集天下经典,以传后世,其内容包罗万象,集众家之所长,大成之书,必须大成之气。浮图先生希望成就学术兴行,百家争鸣的盛景。”

    学术兴行,百家争鸣!

    这是何等气魄?

    在场众文士皆露出倾倒的深情。

    有人甚至立刻开口道:“不知今日辩学,浮图大人是否到场?我等希望能一睹其风采。”

    周围人皆是点头不止,一时间求见之声此起彼伏。

    隔间中,墨非心中苦笑,而百里默却眼带羡慕地说:“浮图可谓是声名远播矣。”

    这时,一仆役走进来,对墨非行礼道:“卢大人让小人询问大人,是否要出去与众人会面?”

    墨非想了一会,点头同意,然后向周围几人告罪一声,便随同那名仆役走出了隔间,身后众人无不露出钦羡的神情。

    卢谦对众人笑道:“浮图先生亲至,诸位可如愿。”

    众人无不兴奋,皆引颈以待。

    须臾,只见一白衣男子款款而入,其貌俊雅,步伐从容,气度不凡,而那一头短发和那一双凤目,更是其特有的标志。

    “他”身上仿佛有种特殊的魅力,一入场就令众人声息渐止,呈现一种奇特的安静。

    墨非行至向乙等人身边,自然地对众人见了一礼,道:“今日有幸闻听归兹与宣佲两位才士的精彩辩学,倍感欣喜。我炤国果然人才济济,博学之人不知凡几。”

    归兹宣佲两人忙谦语几句,他们对眼前这名年轻的男子闻名已久,如今亲眼见到,心中无不感叹,其风采确实不同凡响。

    或许连墨非都未曾注意到,做上卿日久,她身上已慢慢形成了一种上位者的气场,即便不言不语,也能让人心生敬畏。

    墨非又道:“《四库》藏书,意在广博,无分高低贵贱,只要言之有物,见解独到又或专精有术,皆有机会入库。书乃增长学问、传承后世之珍物,无论著作者还是编修者,皆须秉持严谨之风,不虚妄,不急躁,尽心竭诚,时久持之。《四库》开此先河,集天下之慧智,以穷古今之变换。忌墨守陈规,以致遗漏偏颇,泱泱之国,须有渊海之气度。故浮图在此诚言,望众贤才不吝其学,立书传道,以惠及后人,留名千古。”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眼中不由得露出火热的光芒。墨非这番话,其影响非常深,以致后来四方才士争相涌入,甚至出现了“天下经纶,皆出戎臻”的盛誉。

    墨非环视一周,继续道:“另外,浮图将来欲建书库,定期开放,以供诸人阅览抄录。”

    众人听此言,表情已不只是兴致盎然,而是异常兴奋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书籍十分珍贵,即便以后纸书普及,一般人也难得珍品,导致阅读量匮乏。若是书库建立,将让大批才士得益。

    之后,墨非又对此次辩学的两部著作赞誉了一番,便告辞离去,留下一大片激动异常的人。

    这就是浮图?角落处,一男子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他见墨非离开,也连忙跟上。

    墨非随同孤鹤一起缓缓朝戎臻府走去。孤鹤一路默默无语,回想着刚才墨非在堂中的风采,心中既喜欢又有些失落。这个一年前被他看上的落魄少年,如今已是高不可及。

    “浮图先生。”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墨非回头,只见一身着浅黄长衣的男子缓缓而来,此人容貌俊美,剑眉朗目,浑身带着一种士族特有的贵气与一种旷达清朗的侠气,这两种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身上,还真有些奇特。

    更让墨非侧目的,是他的笑容,真诚无垢,让人不由得产生好感。正像身处黑暗的人总光明,天生面瘫的她,从小就笑容。

    “浮图先生。”男子及近,微微向她行了一礼,道,“在下栖夙,见过浮图先生。”

    “栖夙……栖夙公子找在下何事?”墨非心中奇怪,她所走的这条路是偏道,从学院中间穿越,可以避免被人拦挡,也不知眼前这人是如何追到她的?

    “在下仰慕先生已久,想邀请先生闲暇一叙。”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竟然并不觉得突兀。

    墨非看着他的笑容,心中有些意动,可是最后还是拒绝道:“在下平日难得闲余,恐怕无法应公子之邀了。”

    栖夙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是在下唐突,只是在下手中有几部先贤留下的典籍,十分珍贵,故想先请先生一睹。”

    听到这个,墨非微顿,先贤的典籍,她还真有兴趣。

    犹豫了片刻,她道:“如此,浮图倒真无法拒绝了。”

    “在下现居大苧搂,先生闲暇时,可使仆人约见。”

    墨非点头,告辞离开。

    转身前,她还特地多看了一眼这名男子的笑容,真的很美……

    对弈

    “主公,今日议事吗?”沈薄询问道。

    巫越一边用膳一边道:“不了,明日再开始。”他昨晚深夜归府,并未惊动他人,连日奔波劳累,铁人也需要喘口气了。

    用过膳,他随口问道:“浮图在吗?”

    “在。”沈薄回答,“他今日有访客。”

    “访客?何人?”

    “是一名为‘栖夙’的游子。”

    巫越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在仆役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之后,便朝墨非的院落走去。

    待到院门口,忽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笑声,巫越皱了皱眉,阔步走了进去。

    院子中的树下摆放着一个桌案,墨非正与一杏衣男子并排而坐,两人相距很近,时不时谈论着什么,墨非拿着一卷书简,神色专注地望着那名男子,那眼神,让巫越感觉十分不舒服。

    他走近几步,发现正与墨非说话的男子微微抬起头,视线越过墨非的头顶看向了他,仅仅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仿佛视他如无物一般。

    巫越目光深沉,浑身隐隐透出了杀意。

    墨非似有所觉,她回过头来,看到不远处的巫越,忙起身行礼。

    “主公,您回来了?”

    巫越微微点头,目光却如刀芒般刺向那名杏衣男子,不想竟是如此俊美的一人。浮图与他……

    他淡淡问:“这位是?”

    栖夙大方地行礼道:“游学栖夙,见过戎臻王。”

    “哦?”巫越冷冷地看着他,道,“区区游士,见到本王为何不行跪礼?”

    栖夙笑道:“夙久闻戎臻王爱才敬士,想来不会因此而罪责于在下吧。”

    巫越勾起一抹冷笑,正想说话,墨非忙上前道:“栖夙先生游学四方,见闻广博,主公不妨与其畅谈一番。”她很了解巫越的脾气,若真的惹到了他,杀人不过弹指间。

    巫越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名为“栖夙”的男子。此人虽作文人打扮,可是呼吸绵长,目光锐利,手指间生有厚茧,显然身负武艺,且擅长射箭,而且一身贵气,完全不似一般文士。刚才他虽隐含杀意,但也没想过真的动手,只是见浮图有意维护,心有不畅。

    “不知栖夙先生是何方人士?似乎从未在士林中听闻过栖夙先生之名。”巫越询问道。

    栖夙答:“在下久居东方偏地,最近才游学至此,殿下未曾听闻亦属正常。”

    “哦?”巫越继续问,“先生有何长才?”

    “天文地理,兵法术数,无一不精。”说话间,竟带着一种外方的傲气。

    如此狂妄!巫越心中冷笑。莫非是自己高估他了?还是他有意为之,观其面相,不似一个虚浅之人。

    正琢磨着,又听栖夙笑道:“殿下若怀疑在下虚言,可随时考校在下的学问。”

    巫越面无表情,盯着他默然无语。

    墨非左右看了看这两人,正想打个圆场时,巫越已开口道:“考校暂且不提,本王突然棋性大发,先生不如陪本王手谈一局如何?”

    “殿下相请,荣幸之至。”栖夙笑得云淡风轻。

    巫越又对墨非道:“可否请浮图给本王煮茶?”

    “……诺。”

    目送两人离开,墨非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刚才不知怎么回事?硬是感觉格外压抑。

    摇了摇头,她收拾好桌案上的书简,然后吩咐惜之等人准备桌案和煮茶用具。

    一切备妥,当墨非来到凉亭外时,巫越与栖夙两人的棋局已经开始,乍看之下似乎一派祥和,两个风采各异的男子,在花园中捻子对弈,如此画面,古意盎然。然而,他们的动作虽悠然随意,但墨非却觉得这两人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细细观察了一会,墨非缓步走进亭中,轻轻落座于一旁,也不出声打扰,只是专心开始煮茶。

    先将用具依次摆好,然后拿起竹夹将选好的茶饼夹出来,置于炉子上方来回烘烤,茶叶之香渐渐浮动。待火候差不多,墨非将茶饼放置在一旁的托盘上,然后将茶壶放上炉子,壶中的水选用的是山泉之水,平时有人定期送来,其味十分甘醇。

    茶饼冷却,放入茶盅,细细碾压,水烧一沸,加入少量精盐,水烧二沸开始煮茶,均匀搅动,于漩涡中放入茶末……

    “噹!”巫越突然拿着棋子轻轻敲了敲桌案,将对面栖夙的注意力引了回来。

    原来栖夙刚才竟然在不经意间被墨非煮茶的过程给吸引了,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意境甚美,他从不知道,煮茶也能如此雅致,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栖夙笑道:“失礼了,浮图先生煮茶,动静相宜,温雅怡然,令人如沐春风,在下亦不由得失神忘形。”

    巫越目色暗沉,捻子的手紧了紧。

    墨非动作一顿,淡淡道:“栖夙先生过奖了,做一事专一事。我家主公棋艺高超,公子莫要分心旁顾,否则可要棋差一招了。”

    “浮图先生说的是。”栖夙笑了笑,没再说话,将注意力又转移到棋盘上。

    原本巫越对栖夙对墨非的注意颇有些不悦,后听他之言,心情又好了起来,周身的冷意顿时少了不少。

    两人于是又专注于棋局,耳边听着水沸声,鼻中萦绕着茶香,一时间竟有种安然闲适的感觉。

    待茶煮好,墨非帮两人斟好茶,亲自端上桌案。

    巫越和栖夙同时放下棋子,端茶细品,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亭台楼阁,清风疏影,品茶对弈,竟仿佛如至交好友一般,原本有些肃杀之气,也因此荡然无存。

    墨非似乎天生有种让人平和的气场,如风如水,只要她静下来,周围的人也会跟着静下来。

    棋局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墨非为他们续了几次茶,如此长的时间,竟然无一人开口打破这种宁静。

    棋局结束,巫越赢了半子,抬头略略看了看对面之人,心中对他的评价重新定义。此人确实非同一般,言语似乎狂傲,但走棋时却意外的稳健,他对棋局的掌控得心应手,粗看棋风正统,却隐含杀机。巫越甚至觉得此局的结果也许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此人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剑,锐气暗藏,让人不得不防。

    他,到底是何人?

    不知为何,他对此人隐隐有些疑虑。

    这时,栖夙起身行礼道:“今日能有幸与戎臻王对弈一局,在下实在是受益良多。”

    巫越淡然道:“先生棋艺非凡,本王领教了。”

    “殿下过誉了。”说着,栖夙状似看了看天,道,“时辰不早,在下须告辞了。”

    墨非起身相送。

    栖夙婉拒道:“浮图先生留步,有仆人领路即可。今日有劳浮图亲自煮茶,栖夙感激不尽,盼日后闲暇能再与浮图一叙。”

    “栖夙先生学识渊博,浮图欢迎之至。”

    栖夙又向巫越微微行了一礼,然后便在仆人的陪同下施施然离去。

    墨非立在亭中,目送他离开。

    “浮图对他颇感兴趣?”巫越突然问道。

    “主公难道不觉得他是一个人才吗?”墨非回道。面对巫越还能如此从容的人,可是少见。

    “固然是人才。”可惜不能为他所用,此人身份绝不简单,看模样也无意效命于人,而且浮图对他似乎颇有好感,仅凭这以点也足以让他将其拒之门外了。

    “既然是人才,浮图自然要为主公结交了。”

    巫越面色缓和,浅笑道:“是为本王?”

    墨非点头道:“既是为主公,也是为浮图。此人见多识广,浮图觉得他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巫越沉默了一会,然后起身走至他身边,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地望着他,手抬了抬又停下,最终什么动作也没有,就这么甩袖离去。

    墨非皱了皱眉,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公子,你可出来了。”留守在后门的仆从上前相迎。

    栖夙冲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在即将踏上马车时,他又回头看了看戎臻府。

    巫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敏锐冷肃,深如海,沉如夜,他第一次对某个人心生颤栗,尽管刚才表面一派从容,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那个男人的气势而心惊。

    抿了抿唇,栖夙上了马车,脑中突然又浮现那个煮茶的身影,仅仅见过一面尚不能感其真正的风采,今日这次交际,才知此人比传闻中更加特别,清、雅、智,如皎月般宁静无垢,仿佛能洗涤人心,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男子!

    巫越,真是好运道!

    死亡平原(一)

    自那日之后,墨非的工作似乎多了起来,连平时不归她管的一些事情也被巫越丢给了她,若有闲,他便会找她下棋、喝茶或是去军营观摩,以至于栖夙递过的好几次邀约都只能被推掉了。

    对此,墨非也无话可说,谁叫人家是主公呢?

    “大人。”悦之进来禀告,“沈薄大人来了。”

    “快请。”墨非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门口。

    不多时,沈薄跨步而入,行礼道:“浮图大人。”

    “沈薄先生不用多礼,请坐。”

    “不了,沈薄此次前来是为了告之,主公明日将去死亡平原查探,特嘱大人今天准备一下,须时怕要两三日。”

    死亡平原?墨非眼中亮了亮,上次巫越说过,他征战幽国的最大阻碍就是灰河和死亡平原,其中死亡平原尤为诡异,至少墨非就没听过有哪个地方进去就是死,那里还空旷一片,即便是有矿物辐射也不可能立刻置人于死地。对此,她十分感兴趣。

    当即她便点头道:“多谢沈大人,浮图知道了。”

    沈薄于是告辞离去。这位内事大管家,似乎从来都是言简意赅。

    墨非简单地收拾了包袱,也算驾轻就熟了。次日清晨,她被人领到巫越所在处,此次前平原的除了二十骑兵之外,还有鱼琊和眀翰先生,前者是征战主力自是不说,后者作为总军师,自然也要尽量收集战场的信息。而她则带着孤鹤,毕竟上次事出突然没有通知,这次再将他落下,估计他真的要暴走了。

    几人简单地打了招呼,便各自上马启程。

    听眀翰说,骑马大概也要申时才能到,期间包括了休息时间。

    尽管有过几次长时间骑马的经验,但墨非依然感觉有些吃不消,在现代时她经常需要跋山涉水,自以为身体条件不错,可是真正与这里的男人相比,差距立分,看来以后也需要多锻炼一下了。

    墨非突然皱了皱眉,太阳隐隐作痛,这种感觉……

    此时即将到达死亡平原,可是随着距离越近,墨非越发觉得气闷。初时以为是赶路靛力不支,再加上天气比较热,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可是再仔细感受才发现不对,不单头痛,连脖子上的玉符似乎都发出了微热。

    “到了。”忽听前方鱼琊喝了一声。

    众人整齐地停了下来,目光纷纷望向前方那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

    不是说此地寸草不生吗?为什么她所见的却是一片绿茵?墨非心中奇怪,同时也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鱼琊回道:“越靠近平原中心,草木越少,那里才是真正的死亡之地。”

    墨非于是朝远处望去,突然,她的眼神眼神变了变,那是什么?平原的中心地带似乎笼罩着淡淡的黑色雾气,时隐时现,即便是明艳的阳光也趋之不散。

    这时,巫越的声音响起:“记得数年前,本王带领黑铁骑将游族追杀至此,游族走投无路逃入死亡平原中,当中心地带时,本王就看到他们突然发狂且自相残杀,不过半个时辰便尸横遍地,连同坐骑也如受惊般嘶鸣四窜。”

    眀翰摸了摸下颌,眯着眼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巫越继续道:“后来本王找来一批罪奴,将他们赶至平原深处,谁知其中大部分人竟然都平安无事,只有少部分人才发狂而死。”

    墨非几人皆露出好奇的神色。

    眀翰问:“那几个发狂而死的人以前是何种身份?”

    巫越看了他一眼,回道:“他们是别国的士兵。”

    “噢,”眀翰呢喃道,“原来只对上过战场的人有影响吗?”

    墨非心中一动,又看向远处。

    巫越点头:“没错,若是普通百姓则畅通无阻,若是战士则入之必死。”

    眀翰又道:“虽说君子正道在心,不语怪力乱神,可此处邪怨暗生,难以寻常待之。”

    众人一时无语,稍稍在四周游走片刻后便寻得一处休息起来。

    只有战士才受影响,不知她能不能过去?那层黑雾,似乎其余人都看不到,以玉符的反应来看,应该是……

    “明日本王带你靠近查看一下。”巫越的声音忽然从身边传来,打断了墨非的思路。

    墨非回神,看向盘膝在一旁的巫越,他目光幽深,默默地眺望远方,越过死亡平原,那里就是未来的战场。

    人类历史其实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战争史,胜与败,往往取决于天时地利人和,巫越已拥有了最重要的人和,粮草、兵力、良将、民心……无一或缺,在如此条件下,谁也无法阻止他扩张的脚步,即便是眼前这片充满死气的偌大平川也不能。

    墨非估计,若是无法找到通过死亡平原的方法,巫越肯定会再前往灰河查看,比起无法以常理抗之的诡异,巨浪惊涛显然更容易征服。

    旷野的夜晚,空阔而寂静,夜风习习,虫鸣蠹语。

    疲惫的墨非,在帐中沉睡,忽然,她竟然毫无征兆地张开了眼,眼中光芒闪过,脖子上的玉符也在黑暗中透出荧光。

    她起身,一脸漠然地离帐而出,悄然无声地朝死亡平原深处行去,连守夜的士兵都没发现。

    独行于漆黑空旷的原野,墨非的意识是清醒的,可是行动却不由自主,仿佛被什么牵引一般。

    耳边传来阵阵宛如哭啸的风声,充满着悲伤与怨恨。墨非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来自灵魂的怨气,几乎已形成实质,寒意直透心底。

    好恨啊……

    杀,将他们统统杀光……

    好怨啊……

    人心为何如此卑鄙……

    墨非脚步停止,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草原中心,眼中所见,是阵阵翻腾的黑雾,比起白天更加浓烈。

    她周身微微泛起光芒,在黑夜中尤为明显。

    这股怨力好强烈!

    为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徘徊人间,不得安息?

    墨非眼中光芒一闪而过,眼前画面突变,仿佛穿越了空间一般,她看到了一个生活在贫瘠土地上的族群,他们艰难困苦,却很团结勇敢,恶劣的气候也无法令他们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开始面临生存的考验,这片土地已不再适合他们居住。

    “族长,你真的要答应烮国的请求,发动全族战士去为他开疆拓土?”

    “烮国国主答应了我,胜利后,会将北方大片草原划归我族,那里土地肥沃,能让族人更好的生活。”

    “可是,烮国要争霸天下,灭六国,这必然是一场旷日时久的战争,我族勇士将牺牲大半。”

    “战士的意义,便是保家卫民,若我们此时不战,数百年后,族人将断绝生机。”

    ……

    你们怕死吗?

    不怕。

    为了族人的未来,敢于战吗?

    敢!

    那么,就让我们鲜血,换取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美好家园吧!至死而无悔。

    至死无悔!

    勇敢无畏的声音响彻天地,数万战士为了同一个理想而浴血奋战,为烮国夺取了大片领地,其勇武令众国闻风丧胆。

    两年后,六国灭,烮国大统。

    在最后一战胜利之后,烮国部将在草原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宴。

    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想往的战士,激动地饮下了那代表喜悦的美酒,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残酷的背叛。

    一夜之间,战士们全部被毒酒迷昏,而后,被烮国士兵坑杀于原本承诺给予他们的土地之下……

    原来,烮国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将草原分给他们,他只是利用他们……

    为何要背信弃义?

    为何要残忍至此?

    为何连一片生存的空间也不愿意给予?

    战士,应该死于战场之上,而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人类啊,何其卑劣!

    好恨!好怨!

    烮国国主鸠荣,我族将用千百年的怨恨,诅咒你生生世世!

    墨非深深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一段悲哀的历史,难怪如此怨气滔天。

    但是,沉重的怨恨除了增加你们的痛苦与罪恶,还能为你们带来什么?可敬的战士们,何不离去?

    四野骤然狂风大作,如哭如诉。

    无家可归,该去向何处?

    可怜的族人,都死于烮国的残杀之中。

    这世上,哪里是安息之所?

    墨非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为这群战士而悲哀,为他们的无助而凄然。

    眼中再次闪过光芒,脑中隐现一段诵读之音,墨非又陷入朦胧状态中,嘴中无意识地念诵出脑中浮现的文字。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

    声音悠远绵长,流转于天地之间,涤尘安魂。

    战士们,请安息吧!

    四周的黑雾突然猛烈翻腾,而后渐渐淡薄,最终消失于天空中。

    原本被遮挡的夜空,此刻繁星点点,清晰可见。

    念诵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可是墨非却无疲惫之色,脖子上玉符白光流转,仿佛比以前更加晶莹透彻。

    墨非此刻终于真正感受到了玉符的力量,如此浓厚的怨气也能超度,显然并非经文之功,而是玉符的佛力。

    这世上真是充满了惊奇!只是不知道这玉符将自己带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为自己找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辅助巫越开创一个盛世。然而,这也是玉符所要的结果吗?

    墨非暗叹一声,正准备离去,刚转身,她愣住了……

    41、死亡平原(二)

    出现在墨非眼前是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悬浮在半空中,如有生命般。

    竟然还有一个没有被超度?

    “……你的族人都已经走了,为什么你还不离去?”墨非问。

    【我的族人都需要安息,唯我不能。】

    “为什么?”

    【当年正是因为我的一意孤行,而将族人带入万劫不复。】

    原来,眼前这个就是虚像中出现的那名族长。

    “可是滞留人间,你将无处容身。”

    【我身负仇恨与罪孽,宁愿忍受万世的折磨。】

    “何苦呢?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得到安息?”

    【不饮尽仇人的鲜血,便无法洗涤我满身的仇恨。】

    “数百年过去,你的仇人早已归于尘土,你该如何复仇?”

    【我能感觉到,他的后人犹在,鸠荣身上流淌着被我族诅咒的鲜血,诅咒不消,他的血脉便依然不绝。】

    墨非静静地看着这团黑雾,脑中回想着在虚境中所见的那名族长,相貌已模糊,但依稀还记得似乎很年轻。他背负着全族的未来,一心一意为族人谋求更好的生活,甚至不惜洒尽献血,然而却导致了灭族的后果。

    她无法说出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话,任何人处在他的立场,都难以平复心中的怨恨。

    “那我该如何帮你呢?”她问。

    【带我离开这里,去寻找那个人的后代。】

    “我如何带你离开?”

    【为我找一件托魂之物。】

    墨非想了想,伸手摸向脖子上的玉符,道:“这块玉符如何?你能附身其中吗?”

    【玉符内含有无比宏大而纯净的力量,我一进去,就会被渡走,不可。】

    墨非又想了想,突然眼中一亮,从怀中拿出那把军刀,每次出远门,她都会随身携带。

    将其抽出,捧到跟前,问道:“这个呢?”

    【刀很锐利,可惜没有灵气。】

    呵,现代机械的产物,哪有灵气可言。

    【不过就这个吧,刀为杀器,正好适合如今的我。】

    说到此处,黑雾忽然如流水般涌动起来,然后缓缓进入刀身。

    【你,叫什么名字?】

    “浮图。”

    浮图,吾名——湛羿。

    随着声音的消失,黑雾全部进入刀中,然后墨非惊奇的发现,原本光洁的刀面竟然由内而外透出“湛羿”两个暗红色的古体字。

    墨非将刀举起,在黑夜中,刀身似乎闪烁着异常美丽的光华。

    这把毫无灵气的军刀,居然成为了一把拥有战魂的神兵,神兵——“湛羿。”

    湛羿,就让我带你去寻找归途,完结你的仇怨吧!

    将刀插回刀鞘中,墨非刚将它贴身放好,准备离开时,脑中忽然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就这样昏倒在空旷的野地之中……“昨晚谁守的夜?”巫越怒吼之声响在营地之中。

    一名士兵跪在地上,颤抖着认罪道:“是小人。”

    “好,好的很!”巫越眼含杀意地看着他,冷声道,“一个大活人,居然能在你眼皮底下失踪?你最好祈求浮图没事,否则,杀、无、赦!”

    “小人知罪,甘受任何处罚。”

    “哼,暂时留着你的命,待找到浮图再行处置。”

    “谢将军。”

    巫越也没再纠缠这件事,而是开始吩咐手下四处寻找。

    这时,不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巫越循声望去,只见孤鹤正牵着墨非的坐骑“瑕玉”走过来。

    他道:“瑕玉有些不对劲,刚才一直躁动。”

    巫越眼中微亮:“将它放开,也许它能找到浮图的下落。”

    孤鹤点头,手刚放开缰绳,瑕玉便朝着某个方向小跑起来。

    见状,众人立刻跟上。

    不过一会,瑕玉竟然跑进了死亡平原的中心地带,那里寸草不生,有进无出。

    巫越正想跟上,鱼琊阻止道:“主公,前方就是传说中的死亡之地,不能再冒进了。”

    身后的骑兵都停了下来。

    巫越看了看越去越远的瑕玉,淡淡道:“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远远高过人类,瑕玉既然能毫无顾及地进入,那我们也能。”

    “主公,”鱼琊依然劝道,“不如先让属下去看看。”

    “不用了。”巫越一摆手,“本王今日倒要亲自去见识一下这死亡之地。”

    说着,“驾”地一声便朝瑕玉跑走的方向直追而去。

    孤鹤想也不想立刻跟上。

    鱼琊等人对视一眼,咬咬牙也尾随其后,倒是眀翰在走之前吩咐了几名骑兵留在原地,一个时辰后,众人若没有回来,就立刻赶去最近的城市,带一批平民来寻。

    追了没多久,巫越很快看到了已经停下的瑕玉,它正低头看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巫越心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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