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众官齐聚。

    最为重要的一次堂审终于开始了。

    江州各地能不能从这次审查中明哲保身,又能否取得二皇子的信任。这次当堂奏报,都会是一个关键。

    主位上,杨子诀从容呷茶。

    他的侧座下,便是江州都督霍元献稳坐,只是略带沧桑的眼中,却不知在想什么。

    再往下,江州数十位政务官,和临近几地的郡太守列座下方。

    而对面,杨子诀的巡查团中,戴长玉、户部、御史台的随行官,以及相国最后推荐的黄门侍郎朱成简,都一个不落的到席。

    “豫宁郡的郡太守到了?”杨子诀扫视一圈。

    霍元献点头:“是。他就在堂外,等候殿下问询。”

    杨子诀放下茶盏:“那就开始吧。”

    传讯官扯着嗓子道:“传豫宁郡太守上堂。”

    不多久,一位中年文官便躬身入内。

    向上位者,恭敬的行了谒见之礼:“下官叩见二殿下。”

    这位郡太守说来是在接到传召后,马不停蹄的动身前往寻阳。但他脸上没有多少风尘仆仆,倒是紧张多于疲惫。

    杨子诀打量着他,道:“你就是豫宁郡的父母官?起来说话。”

    “谢殿下。”

    杨子诀道:“上两个月,那桩百姓袭船案,就是你亲自判的?”

    郡太守眼小体瘦,先行吞了口唾沫:“是。”

    杨子诀笑道:“这案子判得干净利落。太守大人的威名,可是远在金陵都传遍了。”

    郡太守怎会听不出这话里的轻重,吓得当即又跪了回去:“殿下,下官可都是按照律法来办,绝对没有违例判罚。请殿下明察。”

    杨子诀摆摆手:“诶,别这么紧张。我此次奉召前来,为的就是了解案情。你只要如实奏报就可以。”

    “下官定然言必属实。”

    “那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郡太守道:“是,那下官就从案发当日说起。”

    杨子诀却打断他:“不,再早些。”

    郡太守想了想:“那从向百姓收粮,用以兑换盐砖开始?”

    “更早些。”杨子诀道。

    “那……”郡太守思索着,猜测着二皇子还想听什么。

    却听杨子诀道:“从今年春耕开始说起。”

    郡太守一愣:“春耕?”

    “不错。既然当地百姓是以粮换盐,那我们当然要先谈粮产。”杨子诀淡然的道。

    郡太守微怔,不由得看了一眼霍元献。没想到这二皇子年纪尚轻,一开口的问题倒是关键。

    郡太守稳了稳神:“是。那下官就先来说一说豫宁郡的农耕。豫宁郡以稻米为主要产出。因稻米是一年一熟,有周期性。所以每逢七月,第一波稻米成熟时,百姓纳粮充当盐税。官府再根据当年粮价,折合银两,去盐场换取盐砖。换回后,根据纳粮多少,将盐砖分配至各家各户。这是当地一贯的盐营方式。”

    杨子诀问:“那今年百姓可有纳粮?”

    郡太守坦言:“有。”

    杨子诀又问:“可足量?”

    “比往年只多不少。”

    “是否如期?”

    “今年稻米早熟,百姓上交粮食,比以前更早。”

    “那好,既然百姓都按期足量交了粮,你们为何断了盐砖供应?这些盐税银子都到哪里去了?”杨子诀的声音透露着至上而下的威压。

    郡太守低头,但语气虽惊不乱:“殿下请听下官解释。下官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倾吞盐税,给百姓断盐啊!豫宁郡今年以粮换盐的过程,跟往年一样。官府的确按照流程,去盐场换回了盐砖,也如约分配给百姓,只是……盐砖数量,有所减少。”

    “少了多少?”

    郡太守顿了顿:“少了一半。”

    “哦?百姓纳了更多的粮,却换回更少的盐?这是为何?”

    郡太守有所迟疑。却听一旁的霍元献起身:“这个问题,由末将来答吧。”

    杨子诀笑了笑,道:“霍将军坐着说吧。”

    霍元献拱手:“这是因为今年江州整体吃盐紧张。盐价从年初开始就一路上涨。像豫宁郡这样情况的郡县,到了七月集中换盐时,更是加重了盐运负担。虽然在早几个月前,已经在尽量增加盐产,但还是有顾所不及的时候。”

    “今年既无饥荒,盐产量也是正常。盐价为何上涨?”

    霍元献道:“盐产正常的只是江州。还记得末将说过,江州还有三成的供盐,是靠盐商从东扬州运来的海盐。但今年过来的海盐,锐减了不足一成!”

    杨子诀沉吟半晌:“东扬州……当时应该还是叛王的治地。”

    “不错。东阳王在封地肆意征税苛捐杂税的事,想必二皇子在京城已经听过了。他今年新增的税收里,就加收了一条对盐商的运输税。导致盐商负担加重,应得的利润骤减。所以大部分盐商,都不愿再顶着长途运输的高昂成本,来江州贩盐。而是转头去了更近的州郡。所以这原本可以由盐商承担的三成供盐,今年全都压在了江州自有的盐场上。导致江州供盐紧张。”

    杨子诀和巡查团们,倒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牵涉到东阳王。

    杨子诀看了一眼户部的随行官。

    随行官了然,当即如实奏报:“殿下,霍将军所述为实情。当日叛王伏法后,他滥征私税的罪证,都由户部整理过。确有增收盐商运输税一项,并且力度不轻,让东扬州的盐商一度怨声载道。”

    杨子诀轻点着桌面:“这么说,是海盐的短缺,导致了江州盐价整体的上涨?当日叛王的那摞罪证,只当时纸上的几笔墨。没想到,这宗袭船案的源头,竟能追溯到他身上。即便他已经伏法,但仍能影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民生。着实可恨。”

    这确实是意料之外。在此前,任谁也不会想到,江州的盐运,还有这样的隐情。

    杨子诀纵使这么说着,但此刻他心中仍然计算着,就算没了三成的海盐,会不会导致真的盐价数倍的飙升。

    霍元献道:“海盐的短缺,是原因。但只是其中之一。”

    “哦?那还有什么原因?”

    “这第二个原因,其实是一件捷报。”

    “捷报?”

    霍元献稳声说道:“不错。导致江州盐价飞涨的第二个关键缘由恰恰就是:今年江州的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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