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说罢,将下巴一扬,静待对方恭恭敬敬地放下他。
    阿九不惯他颐指气使,作势撤手,吓得他伸臂缠上她的脖子,几乎挂在她身上。
    见他把自己当树一般攀着,阿九笑道:“世子殿下便是这样爬上去的?”
    小世子气鼓鼓道:“关尔何事?”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死孩子。
    想到来这里的目的,阿九忍了又忍,终轻轻放下他,一板一眼向他行礼:“方才情况危急,小人不得已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哼,算你还懂些规矩。”小世子目光尖锐,细细打量她一番,又看了看她脚边的牡丹,“别告诉我说你是花匠之流,你这身手可不像来讨生活的,说,你到底是何人?”没等她回应,他抢先道:“本世子非那三岁小儿,劝你莫要琢磨着怎么骗我。”
    阿九伏在地上,悄悄压下唇角的笑意,心道:这小世子倒有几分警觉,但他心直口快,看起来与三岁小孩无异,最为好骗。
    思忖片刻,她装作为难的模样,“殿下聪慧,小人不敢欺瞒,只是……”说着,欲言又止,将身体伏得更低。
    “难以启齿?那让我来猜一猜。”小世子一面绕着她踱步,一面分析:“胆敢潜入宁王府的人,虽罕见,却也有,但像你这样行事的细作,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为了救我,不惜暴露自己,唔……除了忠于天家,我暂时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听到这里,阿九默默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孩子有些正常人的思路,使一切开始按照她预计的方向发展。
    果不其然,小世子兴冲冲转回她面前,“难道你是传闻中的“影”?”
    来京城之前,阿九做足功课,对他口中的名谓并不陌生。
    “影”的初建要追溯到靖和年间,当时姬应主夺权,政基不稳,非常时期她采取了非常手段,秘密组织了特务机构,用于监察宗室臣工。
    所属暗探皆能人异士,神出鬼没、无孔不入,如诡影随形,迅速渗透对方,故坊间流传起一个不成文的称呼——“影”。
    “影”的成立,曾一度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惴惴,却也搜集了大量情报、罪证,为天盛朝的维稳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后至熙耀帝继位,守成之君向来施行仁政,“影”并入禁卫。这柄天子暗剑隐藏了锋芒,虽不胜以往喋血出鞘,却仍时时拂拭,执行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经她刻意引导,小世子理应怀疑她是禁卫派来的密探,正合了她计划的第一步。于是在他说中的那一刻,她忽而抬眸,故作几分仓皇之色,权当默认。
    “哈,我猜对了是罢!”小世子笑着,转瞬,他孩子气的笑容凝在唇畔。仿佛发现了有趣的事物,他突然俯身,与她贴得极近,近到能看清他眼底闪烁着好奇的光,他问:“据说“影”善于伪装,是也不是?”
    小孩子的指尖水润柔嫩,透有鱼儿般湿滑的触感,游过她的脸颊,留下一股钻心的凉意。
    “那你这张脸,是真是假?”
    阿九回神,一把捉住他的手,悲戚道:“殿下应当知晓,底层的影逆光而生、无形无貌,一旦相悖,等待他的,注定是被主人剥离的宿命。”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那么怕做甚?”小世子收了手,随口道:“况且我还没和你玩儿够呢……”
    这句话初听觉得怪异,但念及他孩子心性,阿九没有多想,只见他直起身,冲她招了招手,“别跪着了,站起来回话罢。”
    阿九倏地站起,小世子仰首看了她一眼,有意无意后退了几步,显然还不适应别人俯视他。因此她也不动声色地往后站了站,听这小鬼头继续问道:“你来宁王府有何任务?”随即,他长叹一声,笑嘻嘻道:“我那父王别的没有,唯对陛下一片丹心,天地可鉴呐!”
    言下之意,宁王府绝无任何越轨行为使得“影”出动。
    “殿下说笑了。”阿九暗自掂量,该怎样步入正题又不令他起疑,反复思索后,她道:“因一人,京城风起云涌,宁王府首当其冲。小人并非来此监视,而是守护。”
    他想了一想,惊道:“啊,我知道了,你说的是父王带回来的那个人?”顿了顿,颇悠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他而来……”
    阿九心中一动,近一步试探,“殿下竟也知道?”
    他的小脸骤然一冷,恼道:“早说过了,不许把我当作无知孩童。”
    “小人不敢。”阿九憋笑,“只是殿下年纪尚幼,不了解其中利害。”
    “我怎会不知?”他脱口而出:“此人怀有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桓宫舆图。”
    依言,孟极确实在宁王府。
    阿九压抑着激动,并未外显。小世子瞥了她一眼,埋怨道:“不过他说话不算数,明明商定好将图献给朝廷,临了却突然变卦,父王和他几次谈判,他始终不肯透露那张图的下落。”
    少顷,阿九抱拳道:“殿下,或许小人有办法让他开口。”
    小世子睁圆了眼睛,“当真?”见她点头,他喃喃道:“也对,你们这种人有的是手段。”
    都道“影”擅长审讯,那她提出此议,也不算冒失。这边想着,小世子靠了过来,“走罢,我带你去找他。”
    阿九原本欲套取孟极的消息,没想到竟直接到了这一步。她略有不安,“殿下不必过问王爷么?”
    “哼,我在生他的气呢,才不要他管。再者说,带你去见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小世子闹起性子,不给她考虑的机会,转身先行,抛下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声,“若成了,说不定父王还要感谢我呢。”
    没有犹豫,阿九捧起牡丹,跟上了他。
    “咦,你还抱着它做什么?”
    “回殿下,随意把它丢在此处,会死的。小人不过是善始善终罢了。”
    闻言,小世子回首打量起她,“……你这个人啊,委实有趣。”他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影”似乎并入了禁军,现今你们属谁的麾下?”
    阿九谨慎答道:“羽林卫,苏将军。”
    “他啊?”小世子皱了皱眉,边走边道:“说起来,此人和宁王府渊源甚深。”
    阿九心头一凛,唯恐他提及一些她答不出的私密问题。未曾想,他仅自顾自道:“曾经他是宁王府最低等的奴仆,可他有一个好兄长,同为贱籍出身,却凭借父王的东风,得伴于圣侧,一跃成为宠冠六宫的贵君。”
    “现在的苏将军,亦不过因着外戚,身居要职,当了天子近臣。”语毕,他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我肆意议论你的上级,你会不会告状呀?”
    对于他的故意刁难,阿九避而不答:“既说的实情,想必殿下不惧人知,苏将军也不畏人言。”
    “你倒是会说话。”小世子放慢了脚步,傲气道:“我当然不怕他知道,算起来,他们兄弟二人和宁王府休戚与共,我还怕苏氏担个狐媚惑主的名头,连累我们父子呢。”
    阿九听了,不禁窃笑:一个小屁孩儿,懂得什么“狐媚”?不知谁教了他这种乱七八糟的词。
    听他对苏氏兄弟颇有微词,倒像为谁争风,抱不平似的。大抵两方积怨已深,好不容易遇到她这个倾诉对象,少不得对他们极尽刻薄。
    小世子如此真情实感,反倒像个孩子的模样,无意中拉近了距离,阿九不由得放松下来,偶尔附和几句。一番闲谈后,他淡淡道:“对了,苏贵君的心疾可好些了?”
    如当头棒喝,她猛然惊醒,将险些顺口道出的“好多了”咽了回去。
    不对,这不对……
    传闻,苏氏凭一曲“采薇”搏得熙耀帝青睐,这支舞她清楚得很,动作繁复,节奏激烈,有心疾的人根本无法表演。
    苏贵君不可能有心疾,便只有一种可能,小世子在试探她。若不是她在流丹楼听过这段轶闻,恐怕要掉入他的陷阱。
    阿九定了定神,疑惑道:“苏贵君竟有心疾?小人未曾听说过。”
    “是么?”小世子停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是我记错了。”说着浅浅一笑,继续前行。
    阿九步步紧随,不时投去的目光几要洞穿他的后背,难以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会有这般诡谲的心思。
    她不确定,经历方才的试探,他是否已放下戒心。唯一确定的是,她如今脱不了身,只好随他一条路走到黑。
    她始终心存侥幸,他心智再超凡也不过是个孩子,连拼个鱼死网破的能力都没有,真到危急关头,要逃命的指不定是谁呢……
    更何况,她实在好奇,这小东西还能耍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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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懂,小孩哥每说一句话,我都想在旁边来句批注揭露他。
    九啊九,你可知道十几年前的影老大是谁吗?大家应该能猜出来吧。
    九编了个剧本,进入角色,临场反应,殊不知小孩儿哥也在根据她的反应给她递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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