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宝贝儿画的很好。”陆秉文指了指画中自己手上的戒指,“我们琰琰,该画的都画了。”
    “嗯!叔叔,我想给这幅画属上自己的名字。”夏琰拉住了陆秉文冰冷的手,“你教我写我的名字吧。”
    陆秉文坐到了夏琰身边,他拿起了夏琰的水彩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夏琰”二字。
    夏琰轻轻眨了眨眼,用手指在桌子上划拉了几笔,学得很认真。
    陆秉文又说:“乖宝宝,你名字里的‘琰’字,是形容人有着美玉般美好品德的意思。”
    夏琰点点头,歪着小脑袋看着陆秉文,心道这个鬼叔叔教给他写字的场景,好像也有些似曾相识。
    聪明的琰琰很快就学会了自己名字的写法,他在白纸上用铅笔轻轻写了一遍,才郑重地在这张画的右下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将这幅画送给了陆秉文。
    “谢谢宝贝儿。”陆秉文抱起夏琰站到了窗边,“今日天气暖和,你想去海边玩,那午饭多吃点,下午叔叔就带你去海边吹吹海风。”
    “好!”夏琰开心地弯起眼,“我要去挖沙子!”
    冬日的海岸辽阔寂静,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一阵阵回响。
    小小的夏琰穿着酒红色的呢大衣,提着小桶站在沙滩上挖沙子,毛小橘刨了个坑,夏琰便在坑里堆砌起城堡。
    不得不说他是个十分有建筑天赋的天才,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打好了地基,开始往上一层层的抹沙子。
    陆秉文忍俊不禁,轻轻笑出了声,他说道:“我们琰琰还挺专业。”
    “嗯!”夏琰挖的起劲,“琰琰将来也要做建筑设计师。”
    陆秉文曾在这片漫长无垠的海同夏琰告白,也曾在这里和心爱的男孩接吻。
    他坐在了不远处的长椅,远远地看着夏琰玩。他逐渐适应了心跳的声音,却依然没习惯心脏的闷痛。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道袍的光头道士从他身侧缓缓经过,并拿出了一个空碗,说道:“先生,我会算命,十块钱就能算一次。”
    陆秉文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光头道士,这道士全身一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只空碗和一个水壶,看上去过得也并不好。
    就在这时,这道士看到了一旁挖沙子的小夏琰。
    那道士停下了脚步,放下了碗,看向了眼前的男人。
    “陆秉文!”郁之有些诧异道,“琰琰怎么会变成小孩子——是谁让他变成这样的!你不是说要保护好琰琰吗?!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比起满目通红的郁之,陆秉文就显得淡定很多。
    “好久不见。”陆秉文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既然有缘遇见,不如坐下来聊聊。”
    郁之思索了几秒钟,还是坐到了陆秉文身侧的位置。
    “你最近就这样四处云游清修?”陆秉文道,“你师傅和大师兄都死了,你没回去送送他们?”
    “我没有。”郁之垂眸说,“星月观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也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人。既然都是恶人,那就没必要回去送了。”
    “是么。”陆秉文低笑,“张老道待你还不错,我以为你作为他的养子,多少会顾忌昔日感情,回家看看。”
    “家?那不是我的家,你一个外人,你又能知道什么?”郁之嗤笑了一声,“我从小就知道,张清风才是我师父的亲儿子,星月观是张清风的家。”
    “哦?”
    “我四岁那年,在一场比试之中赢了大师兄,师父把大师兄叫去卧房教训,我当时因为顽皮,就趴在墙边听着师父训斥师兄,可听着听着,却听到师父说,‘你这蠢货,竟还不如一个外人’。我才意识到,我在我师父眼里就是一个稍微有些天赋的孤儿罢了。这老东西不信任我也就罢了,他还会坑我!”
    “坑你?”陆秉文淡淡道,“你觉得,你落到今日这番田地,都是因为张老道坑你?”
    郁之愤怒地对陆秉文说:“我当然有错,可他也有错!就是今年,在张清风今年生辰的那日,他把我叫到他面前,对我说了打开青鸢之门的办法,就是用鲜血饲养神使。为了让我相信,他还将自己的神使召唤出来喂了几滴血,告诉我每个道观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适度用鲜血饲养神使,不仅能够力量大增,又能打开青鸢之门,获得横通三界的力量,我那时候太渴望成功了,我就照做了,谁知道会这样!”
    “其实你们门派并没有什么青鸢,是吗?”
    “是!”郁之咬牙切齿道,“他只不过是故意想让我出丑,然后让我给张清风让路罢了。他这辈子从未拿我当过自己的孩子,我恨他!”
    陆秉文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便将计就计,将青鸢的事情告知了早已对张江川怀恨依旧的张清风?”
    郁之的眼神流露出了几分错愕,似乎没想到陆秉文竟然会知道这么多。
    他沉默良久,才硬着头皮承认了,说道:“那也不能只我一个人被骗,谁知道张清风那个傻子也信了,我只是想让他儿子也尝尝被欺骗的滋味罢了。”
    陆秉文低声笑了笑,说道:“不,你本就知道张清风活得有多诚惶诚恐,你想用这个不存在的青鸢,让这对父子反目成仇,却未曾想这句话的效果要比你想象中的更好,张清风的胆子比你想象的更大。你不仅恨张老道,你还恨张清风。”
    郁之摇头,眼里却已经多了几分闪躲。
    “张清风自幼就被父亲打骂,对父亲怨言颇多,这都是你亲眼看到的。你就是想要挑拨离间这对本就互相不信任的父子,你想要借张清风这把刀,杀了张老道。又想要借张老道这把刀,毁了张清风。”陆秉文低声说,“你太清楚仇恨会带来怎样的力量了,郁之,你还不承认吗?”
    “我也从未想过要毁掉星月观,”郁之低声说,“我只是想给他们一点教训。我哪里想得到,他们竟供奉起了邪神像,召唤出了大魔,让整个天下处于大乱之中啊!我哪里能预测的了那么多?!”
    “你当然不能预测那么多,因为那庙里的邪神像就是你放的。”陆秉文说,“你没胆子供奉邪神,却深知张氏父子的胆子大。你从集市买到了这邪神像,便想出了此计。自己的前途毁了,你也不想让任何人好过,郁之,我说的对吗?”
    “不对!不对!”郁之怒道,“你说的不对!我没有!”
    “你问我是谁让夏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想要亲自教训他?”陆秉文不屑地笑了笑,“就像是蝴蝶煽动翅膀,就能引发一场大风暴。你也只是做了几件小事,却也引发了一场天师界的风暴。特地来滨海市,是因为对夏琰还有几分愧疚?你确定,你对夏琰的那份感情叫作喜欢?”
    “我……”郁之瘪瘪嘴,“我当然希望夏琰好,可你也没有照顾好他。”
    “郁之,你若是如此,也不必再清修了。”陆秉文低声叹息,“你的心不善,再清修又能如何?”
    郁之的眼神愈发游移不定,说道:“你又没受过我这么多苦,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哦,你还恨我,你嫉妒我拥有了你喜欢的人。”陆秉文勾起嘴角,“夜深人静之时,你可能不明白自己哪里输给我这只鬼了,对么?很简单,夏琰这么善良,你这样阴暗,你根本配不上他。你布局的时候,可曾想过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而死,又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赢了,你也改变不了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
    “何况,你输了。”
    陆秉文不想再多看郁之一眼,可郁之却像是受了刺激,朝着环海路的马路跌跌撞撞地跑去,边跑边说:“我没输,我没输!”
    陆秉文没有再回头,他对着夏琰轻轻招了招手,说道:“宝贝儿,起风了,我们回家。”
    夏琰从不远处提着小桶跑到了陆秉文身边,乖巧地捉住了陆秉文的手,小小声说道:“叔叔,那个叔叔疯掉了吗?”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马路边的人大喊道:“卧槽,快打120,这个道士怎么往车上跑?!没长眼啊!”
    夏琰的身体微微一怔,陆秉文挡住了夏琰望向马路边的视线,他轻轻捂住了夏琰的眼睛,将他带回了夏宅。
    “没什么。”陆秉文替夏琰推开门,“坏人总会受到惩罚。”
    夏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家里已经布满了饭菜的香气,夏琰抱着猫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翘着小脚丫说道:“叔叔你不是在谈恋爱吗?那你过年应该和男朋友一起吃年夜饭呀,不然他会想你的。”
    陆秉文勾起嘴角,说道:“嗯,叔叔会的。”
    这晚,夏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与热闹格格不入的是落寞的陆秉文。
    夏琰握着烟花棒和父母在院子里玩,正巧看到了一身红色官袍的陆秉文躺在檐上对着月亮喝酒,他迷茫地看着陆秉文,脑海里又出现了几个一闪而过的片段。
    生日宴,朋友,桃花雨。
    那时候,鬼叔叔明明看上去很开心呀。
    夏琰皱着秀气的眉头站在屋檐下回忆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房檐上的酆都大帝在近千年头一回喝多了,他摇摇晃晃地拿着酒壶从房檐飞身而下,用灵力将夏宅里一颗松树装扮成了桃花树,一本正经地摇了摇树干,给小小的夏琰晃悠下来了许许多多桃花花瓣。
    夏琰眼前一亮,忍不住小声“哇”了一声。
    陆秉文将酒壶举高,又痛饮了一壶美酒,脸色仍十分冷静,嘴里说的话却已经不冷静。
    他对着小小只的夏琰沉默了许久,在第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他说:“夏琰,我好想你。”
    小夏琰迷茫地望着他,陆秉文踉跄了几步,又低声重复道:“……我好想你。”
    “新年了。”陆秉文蹙着眉头看向夏琰,又将半壶酒倒入了口中,“宝贝儿,你记起我,好不好?”
    若不是鬼叔叔脸色冰冷,夏琰还真要以为陆秉文下一秒就会流泪。
    但陆秉文没有哭,他轻轻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似乎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一只奇怪的醉鬼。他从未如此大醉过,竟直接躺倒在夏宅的亭子里,对着月亮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闭上了眼睛。
    夏琰怔怔地看着陆秉文,见陆秉文这样痛苦,他的心中也一片酸涩。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落泪的冲动,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流下了眼泪,他盛满眼泪的漂亮眼睛像是一块温柔的湖泊,也像是一面镜子,映着陆秉文颓废的样子,也映着这绚烂的世界。
    夏琰跑到醉酒的鬼叔叔身边,他想要把陆秉文拉起来,却不小心拉下了陆秉文无名指的玉石戒指。
    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夏琰小心翼翼地捧着戒指,也看清了戒指里刻着的两个字——
    那两个字正是夏琰,是他今天上午刚刚学会如何写的两个字。
    鬼叔叔最重要的戒指里,写了鬼叔叔思念的人的名字。
    鬼叔叔最重要的人,叫作夏琰。
    夏琰像是触电似的清醒过来,无数记忆宛若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掠过,就像是困惑已久的题目终于找到了谜底,他终于自己是忘了些很重要的事情——
    他忘记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只好男鬼。
    下一秒,一道金光从他的眉心缓缓下移至心脏,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了。
    等他再醒来,竟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深山之中。
    不远处,有一汪还在冒水的清泉,夏琰缓缓走到了清泉边,看到了自己十九岁时清秀的容颜。
    可那汪水竟会变换,他的影子,一会儿变成了猫咪,一会儿变成了海棠,又一会儿,变成了山涧里的一汪小鱼。
    他曾是这世间的万物,也曾做过人。此时此刻,他的倒影里出现了千年前在桃林弹奏琵琶的他自己。
    那演奏琵琶的美人对他笑了笑,笑容温柔又欣慰,说道:“夏琰,你找到陪你共度一生的伴侣了,对吗?”
    “嗯。”夏琰轻轻点了点头,“我找到了。”
    金光从夏琰的心脏迸发而出,像是蝴蝶一般在空中起舞,没过多久,这原本光秃秃的山脉竟长出了一棵棵漂亮的桃树,方圆十里,都变成了一片粉红。
    漫山遍野的桃花曾是埋葬千年前他的坟墓,却也是神赐予他新生的礼物。
    现在,桃花开了,他也飞升了。
    夏琰的眉心多了一枚金色的小痣,他身披白袍,手持折扇,此时他拂袖一挥,便重新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夏宅,站在了平躺在亭子里一身红衣的酆都大帝身旁。
    陆老鬼醉酒醒来,一抬眼便看到了倾国倾城的绝色大美人正俯身看他。
    他勾起嘴角,低声笑道:“呵,梦见老婆了。”
    夏琰轻声笑了几声,用脚不轻不重地踢了陆秉文一眼,说道:“出息,鬼怎么会做梦。”
    “我不会做梦。”陆秉文自嘲道,“可鬼也有幻觉。”
    陆秉文的酒还未醒,他摇摇晃晃地背过身,眼看就要回屋子里,却听到身后有人轻声道:“哥哥。”
    陆秉文全身都愣了一瞬,他回眸看向了眼前白衣翩翩手持折扇的黑发美人,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夏琰的头发好像变长了许多,他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浮动着十里桃林的花纹。他身上灵力充沛,早已不是凡人能拥有的灵能。
    陆秉文迅速地站了起来,他还是比夏琰高半个头,此时,他直勾勾地盯着夏琰看了许久,才不确信地说:“琰琰,你——你都想起来了?”
    在新年的第一分钟,陆秉文听到了自己盼望许久的话语,见到了自己想见许久的小神仙。
    陆秉文的眼里难掩欣喜和炙热,他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夏琰,像是抱住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般激动,强健有力的心跳在胸腔震动,似乎在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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