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擎不愧为赵政的坐骑,未出一日便已追上了前往上郡的人马。

    由于事情重大,此番前去传诏的使者并非一人,而是由五人组队而成。

    而有了赵高的腰牌,梁儿也很快控制住了他们,令其得以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行至驿站让风擎稍事停息时,她曾腾出空来将赵政为她准备的包袱解开。

    里面除了少许寻常衣物和钱财,唯一只锦盒最为惹眼。

    她轻轻将盒打开,见里面竟是放了一支粉红的芍药花,她的心便狠狠一沉。

    将离草……

    那年上巳节,她醉酒之后满心不满的想跟赵政讨要这在古代代表爱情的芍药之花,可赵政却告诉她,芍药除了“结情”,还有“惜别”之意,更有别名“将离草”。

    那时他说:

    “送你将离草,我岂会甘愿?”

    ……

    忽的,有几滴晶莹簌簌滴下,敲打在那艳丽稚嫩的芍药花瓣上。

    纤长的羽睫轻颤着合落。

    ……既不甘愿,为何又要送我?

    须知……我……又岂会甘愿?

    ……

    由平原至上郡,需渡河,过沙丘。

    沙丘之地果然如同赵政所说,遍地枣杏和椿槐。

    虽沙土堆积,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美好别致。

    也难怪那么多帝王都会选在这里修建行宫,恣意玩乐。

    这里是赵政最后的向往之地,可惜,她终是没能与他同至……

    而她刚刚离开两日,皇帝巡行的车马便也大张旗鼓的到达了沙丘。

    此行虽然没有停留太久,但车队离开之时,沙丘境内却多了不小的一片梨林。

    据说,其中有一棵梨树是皇帝亲自所种。

    在林的入口立有一块石碑,其上刻字亦为当朝左相李斯亲手所书,题名——

    “沐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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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郡,长城。

    “朕巡天下,向名山诸神祭祠祈祷以延寿。而今长公子扶苏与将军蒙恬于秦之边境领兵数十万,十余年成就未能有所更进。耗兵如此,也未得尺寸之功,反数次上书直言诽谤朕之所为,因不被立为太子而日夜怨怼。扶苏为人,乃不孝之子,故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在外,知其谋,却未正其行。此为不忠,亦赐其死,兵权即刻交予副将王离代掌。”

    使者一行肃然而立,宏声宣诏。

    扶苏与蒙恬同跪在地上,身形微颤。

    他只觉自己瞬间被人抽去了支撑般,缓缓抬头,眼眶微红,难以置信的瞠目反问:

    “父皇之意……是说我在上郡拥兵自重、将生反心?还让我用这把短剑……自裁……?”

    彼时,他受歹人蛊惑威逼梁儿,父皇曾在极怒之下欲要手刃于他,是梁儿为他求情,留下了他的性命。

    而后他的愚善又害得梁儿身中剧毒,险些丧命,他还犯起糊涂,反跑去质问父皇。

    父皇便将他驱逐北境,令他从此再近不得朝堂。

    他本已无望,不再奢盼父皇眷顾。

    而去年父皇却突然令他视察直道,顺势又密诏他于云梦。

    他由此释然,以为父皇已经原谅了他曾经的过错,竟原来……终还是难忍他的罪过、要赐他一死……

    使者个个铁面以对,没人愿答他这无谓的一问。

    但纵使无人回答,答案又有谁不清楚?

    他将凤眸垂下,曾经的万般光彩亦被一并揽去。

    他泪意翻涌,双手慢慢举过头顶,接剑领旨。

    “公子且慢!”

    蒙恬咬牙大喝,将所有人都震得一滞,而扶苏的手臂也随之停住,不自觉的缓缓落了下去。

    只见蒙恬万分焦急,将身转向扶苏,凝眉劝道:

    “陛下当初令臣领兵三十万驻守边防,又令长公子你为监军,此为天下之重任!陛下如今居身在外,未立太子,现在仅凭几个使者前来,就要让公子与臣自我了断,如何知晓这其中是否有诈?”

    他凛然叩首,正色请道:

    “臣恳请公子向陛下上奏复请!复请之后,若此事当真属实,再死不迟!”

    使者见状,恐生变故,出言催促:

    “此乃陛下亲下之旨意,岂容尔等猜度?还是速速领旨,自裁谢罪,也好让我等能快些回去复命。”

    扶苏的唇角十分艰难的牵了牵,绝望的瞥了一眼蒙恬,语气之中溢满着哀怨与悲苦:

    “父赐子死……还有何复请的必要?”

    他再次将手臂伸出,双手接过使者递来的短剑。

    握住短剑的霎那,他眼中泪意更甚。

    竟是一把青铜剑……

    大秦军队军备先进,铸铁兵器虽然贵重,却也已经几乎普及。

    而他的父皇下令要他自裁之时,所赐的竟然仅是一把廉价的青铜剑……

    父皇……就当真这般嫌隙于他?

    他这个长公子,就真的那么令父皇鄙夷厌恶吗?……

    他摇晃着起身,不觉间已有泪水划落。

    “公子不可!勿要冲动啊!公子!……”

    他的身后,蒙恬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可他只恍若未闻,失了魂般手持短剑缓步走向内室。

    长公子身份尊贵,自裁自是不可示众。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自裁之人先入无人之处自行了断,过后再由旁人近前收尸。

    而此番扶苏入了内室,转身却见方才的使者竟也跟来了几人。

    他微怔,凄楚一笑。

    “你们何须跟着我?我扶苏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是不会逃走的。”

    然而话落,那几人仍没有要退去之意。

    泪水微咸,划出了满面哀伤。

    他又是苦笑:

    “呵……看来……父皇竟是连大秦长公子最后的尊严也不肯给我……”

    他垂眸看向手里那把于他身份而言甚为讽刺的青铜短剑,合眼间,他已将其拔出,却在正欲刺向自己之时忽然被使者拉住了腕部。

    他睁眼,不解的看去,竟见自那使者身后踱出了一个身披黑衣头戴黑帽、个头小小的人来。

    而当那玄袖下的素手将布帽缓缓褪去,他便难以自控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忽然,他被人重击倒地,意识亦随之很快消散。

    梁儿?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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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苏昏厥之时被人喂下催眠之药,醒来只觉饥肠辘辘,竟已是两日之后。

    他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是身在一处驿站的客房之内。

    而他眼前,亦再无什么使者,也无蒙恬,仅剩下一个规规矩矩跪坐于他榻边的白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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