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 作者:肉书屋

    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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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葭小时候对于妈妈的印象,跟妈妈的脸s一样苍白。记忆中,只要不上班,她大部分的时候是躺在床上,说话细声细气,语调温柔。

    她说:“葭葭乖囡,把茶杯给姆妈。”

    “葭葭乖囡,肚皮饿不饿?饼g筒里有华夫饼g,你最喜欢吃啦,拿出来吃。”

    她的嘴唇总是紫s的,紫得发黑,紫得发冷。何葭长大了才知道,有着那种嘴唇的人心脏不好,不可以劳累。

    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爸爸在厨房里烧饭,做家务。妈妈下了班,唯一的任务就是休息,顺便看着女儿,不要让她乱跑乱跳以出意外。

    上海的住房紧张,他们家只得一间十二个平方的单间,朝北,厨房和厕所跟另一户人家共用。这在上海算是比较好的条件。房间里爸爸妈妈的床靠墙放,何葭睡在一只两用沙发上,铺床的任务由爸爸完成。

    另一户人家是一对老人,被何葭称为阿公阿婆。何葭爷爷nn住在城市另一头,路途遥远,所以有时候何葭爸爸妈妈真的有事顾不上何葭,就把何葭托付给隔壁阿公阿婆照料。

    礼尚往来,自然要买些西点水果以示答谢。阿公阿婆年纪也大了,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爱静不爱动,何葭懂事乖巧,很合他们心意,也愿意带着她,给她读些故事书。

    他们说:“葭葭介开爱的一个小囡。”

    实在没办法了,爸爸妈妈才把她放到城市另一头的爷爷nn那边去。

    在何葭幼小的心灵里,总是认为男人就是父亲那个样子,对妻子呵护体贴入微。她是长大成人,经历了很多波折之后才知道,原来世界不是这个样子,这世界上的男人女人千奇百怪,象她父亲那样的男人少而又少,比大熊猫还要稀少,也许再过若g年,就如恐龙般绝迹,成为教科书里的历史,博物馆里的化石,故事里的传说。

    因为妈妈身体不好,何葭自小就安静乖巧。爸爸总是这样说:“葭葭,走路轻点,让妈妈睡觉。”

    “葭葭,自己百~万\小!说画图,不要跟妈妈多说话。”

    “葭葭,自己理好自己的东西,不要让妈妈c心。”

    于是何葭搬着小板凳坐在厨房里,边百~万\小!说边对着爸爸问十万个为什么。

    终于有一天何葭妈妈还是一病不起。

    自那以后何葭再也没见妈妈去上过班,她总是躺在床上,脸s苍白,吃着西药中药,家里总是弥漫着药香。

    爸爸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天好的时候,在楼下晒得到太y的院子里搭只躺椅,扶着妻子到楼下晒太y。后来隔壁的阿公阿婆招呼爸爸把妈妈扶到他们房间的封闭y台上去晒,y光从玻璃窗斜斜地晒进来,照在妈妈苍白的脸上,有些玻璃般透明的质感。

    何葭做完作业,给妈妈念安徒生童话,如同小时候妈妈身体稍好些给她念一样。

    终于有一天放学,她看到住在城市另一头的nn等在学校门口,把她直接接到nn的家中。nn告诉她,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堂哥何伟陪着她玩这个玩那个,处处让着她,不跟她争,不跟她抢。

    再后来,她爸爸过来,戴着黑袖章,眼圈红红的,告诉她,妈妈去世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何葭盯着父亲,由着他给自己别上袖章,眼神里没有焦点,没有明白他说些什么。乱哄哄地,她跟着nn上了一辆大巴,被堂兄何伟紧紧地拉着,去开追悼会。

    大堂里挂着妈妈的大幅照片。她微笑地看着何葭,目光慈爱温柔。她的身体躺在一只玻璃柜里,脸s红润,看起来很假,但是睡态很安详。

    何葭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妈妈不睡在家里,要睡在这个地方,要让这么多人看来看去。

    还有,为什么这么多人在哭?为什么这么多人排着队跟爸爸握手,拍他的肩膀?甚至还有些阿姨蹲下来,抱着何葭流泪。

    nn泣不成声地对她说:“葭葭,好好看看你妈妈,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直到那个时候,何葭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的妈妈经历的东西叫“死亡”,是电视里演得那些老革命们经历的东西,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某某于某年某r某时逝世,终年多少岁。

    可她的妈妈不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她那么年轻,她为什么会死?

    在nn要带走何葭的一霎那,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长得高大魁梧的大伯伯——何伟的父亲,上来把已经是小学生的何葭抱走,任凭她挣扎厮打,一直抱到院子里。姑妈跟出来,寻遍皮包找东西来哄她,就是哄不好,最后陪着她一起哭。

    1 失母(下)

    自此以后,何葭跟父亲一起生活。那个时候是以后,高考恢复,教学渐渐正常,作为大学教师的父亲身上任务繁重。妻子在的时候,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工作单位近,何葭上的是妈妈工作单位的幼儿园,接送都是顺便的事,下了班也能顶一个人,看着女儿。现在何葭父亲单身带着女儿,要照顾她吃饭,督促她学习,衣服穿个半年个子就往上窜,要重新买,一边还要教学,给学生补课,未免焦头烂额。眼看着女儿要到青春期,作为一个单身父亲,更加狼狈。

    于是他不得不向远在某个北方省会城市的姐姐求救。

    姐姐只有一个独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因为工作忙,一直未能如愿,一听弟弟的呼唤,立刻满口答应,特地让丈夫到上海出差的时候,把何葭带到自己家中。

    何葭从此跟着姑妈一家生活。

    何葭姑妈在这个省会城市的文艺单位工作,姑父是专业军人,在同一单位任党委书记。他们住的是机关大院。

    姑父姑妈对何葭万般宠爱,一来就带着她去百货公司买了几套新衣新裤新裙子,扎头发的缎带,发箍,皮鞋白袜,力求把她打扮得如洋娃娃一般。

    出门在外,五分钟问一次“你要不要喝汽水”,十分钟再问一次“吃不吃冰淇淋”,把表哥沈远征气得半死。

    因为没有人关心他渴不渴,饿不饿。虽然表妹来之前,妈妈已经教育他要关心妹妹,爱护妹妹,不要跟妹妹争吃争喝,他也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事到临头,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拨乱反正之际,文艺空前的复兴发达,姑妈工作非常忙,有些东西顾不过来,越简单越好,于是带何葭到理发店,将她的头发咔嚓咔嚓一剪了之,剪成清爽利落的童花头,前面刘海整齐地盖住额头,只露出何葭亮晶晶的眼睛。

    姑妈一脸陶醉地说:“这个发型很配葭葭。女孩子就是好看!”

    姑父也随声附和:“唔,是好看。”

    这样何葭早上起来可以自己梳头去上学,不需要谁给她扎辫子。

    脖子上挂着钥匙,以防表哥粗心没带钥匙,或者他跟同学疯跑不着家让她回不了家。回到家她先做作业,做完作业,姑妈曾经悄悄告诉她,姑妈姑父卧室的床底下有水果,她可以拿出来吃。

    何葭总也忘记吃,百~万\小!说看得入迷,或者自己画画画得入迷。她在自己家养成良好的习惯,总是能安静地坐着做些大人要求她做的事情。

    姑妈回来,放下公文包下厨房,随口问:“水果吃了没有?”

    何葭回答:“忘记了。”

    姑妈去床底下摸出水果,洗g净给她:“自己削皮吧,姑妈要赶紧做饭。”

    沈远征回来没有这种待遇。他的待遇是一顿训斥:“你又疯到哪里去了?男孩子就是让人c心!你看看葭葭多安静,自己百~万\小!说写作业——”

    沈远征纳闷,怎么这个表妹一来,自己就从天堂堕入地狱了呢?这样下去,自己似乎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不行,要想个办法让她跟自己一起疯,一起玩,这样妈妈就没话可说了。

    他凑近表妹问:“你没有同学吗?”

    何葭看看表哥,说:“有。”

    沈远征问:“同学不找你玩?”

    何葭看看他,不说话,低头百~万\小!说。

    沈远征在她身后踱来踱去,说:“你想不想看他们排话剧?明天放学我带你去看怎么样?”

    何葭头也不抬:“我要写作业。”

    沈远征说:“你课间做什么?那点作业,课间就能做完。”

    何葭说:“课间跟同学玩儿。”

    沈远征说:“要不我带你去看我们踢球,你可以跟我们班的女同学一起给我们加油。”

    何葭回答:“我爸妈不让我玩球。”

    何葭的爸爸妈妈不让他们的宝贝女儿接近任何看似危险的游戏和运动。

    沈远征觉得这个表妹真是要多没劲就多没劲。难道她生命中唯一的乐趣就是百~万\小!说画图?

    2 青梅(上)

    “远征!怎么还不起床?太y都晒着p股了!”星期天早上,姑妈在厨房里一边做早饭,一边叫着。

    何葭坐在表哥房间的椅子上,歪着头看着沈远征,一脸坏笑。

    沈远征躺在被窝里,气定神闲地说:“大雪天的,不起就不起,多睡一会儿更好。”

    何葭一撇嘴,气哼哼地说:“那你就睡!才不理你。”然后门一摔往厨房跑。

    姑妈把稀饭端到厅里,听听儿子还没有动静,推开儿子的房门说:“怎么我说了三四遍,你还躺在这里?”

    沈远征说:“葭葭把我裤子藏起来了,我怎么起?”

    姑妈哭笑不得:“好好的她藏你裤子g什么?肯定你欺负她了。”

    沈远征说:“我没有。”

    何葭正帮着姑妈把馒头从厨房里拿到厅里,听见这话赶紧说:“沈远征!我昨天让你帮我数学作业,你为什么不帮?你欺负我,等姑父回来我就告诉他!”

    姑妈听了立刻下了结论:“葭葭把裤子给你哥。远征你等会儿吃完饭,帮你妹妹把作业做好。”

    何葭从柜子后面把裤子拖出来甩到沈远征床上。沈远征慢吞吞地穿上。窗外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地扯下来。他们心里都盘算着,这个星期天又泡汤了,大概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一年多的共同生活,使得这对表兄妹的x格彼此向对方靠近些。沈远征慢慢地能坐下来读些书,只不过他不会去读表妹读的那种童话书,他读父亲的战争书,军事书。有时候他奉命教这位表妹下棋,象棋军旗跳棋,只要是他会的棋,都要教。这位表妹看起来不声不响,可是头脑确实聪敏,未几就有青出于蓝的趋势,把沈远征的好胜心出来,非要多跟她下几把,于是坐在桌前的时间越来越长。

    何葭跟这个表哥熟悉之后,对他很是依赖。他们在一个学校念书,放学后也愿意跟在他身后玩玩。只是一开始,沈远征往往忘记了这个自己硬要拉出来的小表妹,跑得很远了才发觉她人不见了,连忙赶回家,发现这个小姑娘正在家里生气。他千哄万哄,打躬作揖,求她不要告诉父母,否则自己又要挨一顿训斥。

    再后来,他关照自己的朋友:“你们帮我看着葭葭,多关照她。”

    何葭跟在这群男孩子后面,众星捧月,x格也越来也开朗。他们踢球带着她,游泳带着她。他们在大院里教她骑自行车。他们惹她生气,然后买了冰淇淋哄她开心。她跟表哥时恼时好,恼的时候她威胁他要向姑妈姑父告状,好的时候替他在姑妈姑父面前打掩护。

    那群男孩子评价:“女孩子又可爱又麻烦。”

    “她们是奇怪的动物。”

    “这种动物你还不能得罪。”

    沈远征深以为然。

    故而吃完早饭,沈远征忍气吞声,到房间里给何葭讲数学。开讲之前他谈条件:“待会儿做完作业,你跟我妈说你想吃橘子。”

    沈远征也属于思维很敏捷的一类人,有那么多时间不务正业,学习成绩还那么好,简直是奇迹。

    何葭知道他的意思,故意说:“我不想吃。”

    沈远征说:“我想吃。”

    “你想吃你自己为什么不说?”

    “那你的作业为什么要我来给你讲?”

    何葭的眼睛在她表哥的脸上转了一圈,噗哧一笑说:“好,好!我说还不成吗?”

    等价j换,各取所需,公平j易。

    沈远征摊开书先看了一遍,然后给她详细地讲解。讲明白了,坐到自己床上,拿起三国看了起来。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雪白的窗花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沈远征是个大坏蛋”, 分别分布在几个窗格里,上上下下,还有拳头印出的小脚丫,点着五个脚趾头,分外可爱,此刻被房间里的暖气溶得渐渐开化,一行行地如汗水流下来。

    他微微笑了——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喜欢玩这种小把戏泄愤。

    据说很安静很闷声不响的人捉弄起人来往往出人意料,妈妈管这叫“闷皮”。她曾经趁他睡熟,用写毛笔字剩下的墨汁在他脸上画只圈,再打一个叉。有一次他得罪她,她在他的汗衫背后别一块布,布上写着“笨蛋”两个字,由着他穿着招摇过市。

    这个表妹是妈妈的心头r,他被捉弄了,还不能还击,因为女孩子不比男孩,不经逗,把她搞哭了,他更没好r子过,还不知道要怎么给爸爸妈妈惩罚。

    2 青梅(下)

    何葭爸爸,沈远征的舅舅隔段时间就写封信过来,一张给姐姐姐夫,一张给女儿,无非通报下自己的生活状态,同时叮嘱女儿要听姑父姑妈和表哥的话。他是个男人,不大会给女儿买衣服买鞋子,只能寄钱过来委托姐姐代买。他唯一会寄的只是外地买不到,何葭又很爱吃的大白兔n糖和巧克力,在何葭渐渐长大,已经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了以后,他还在寄。

    暑假里他会过来看女儿,因为他搞研究工作,暑假里也要加班,只能来去匆匆,带着女儿外甥,拼命给他们买东西,再匆匆赶回。

    只有这个时候,沈远征才能肆无忌惮地象表妹一样跟大人开口要东西,可是他年龄越来越大,又不好意思开口要了。

    何葭就这么在姑妈家过了三年。她的初潮,是姑妈帮着料理的;她的第一件胸罩,也是姑妈带她去添置的;她的成绩,是在表哥的帮助下提高的。在那里,结识了自己的一帮好朋友,还有表哥的一群狐朋狗友。直到有一天,姑妈心情沉重地拿着一封信,跟她说:“葭葭,你爸爸来信了,要接你回去。”

    何葭抬起她不大,却明亮纯净的眼睛,一声不响。

    姑妈接着说:“你爸爸又结婚了,你的新妈妈还带来一个弟弟。”

    何葭不明白新妈妈是什么概念——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妈妈?妈妈不是唯一的吗?她知道世人都管新妈妈叫“后妈”。后妈是很恐怖的一种动物,在某些故事里,她们被形容成巫婆一样的女人,专门虐待丈夫的前妻儿女。

    何葭憋了很久,说:“那他跟新妈妈和弟弟过好了,为什么要接我回去?”

    姑妈说:“傻孩子,你终究是你爸爸的女儿。他把你放在我这里,不是不爱你,是怕照顾不了你。现在有了新妈妈,有人照顾你了,当然要把你接走。”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声音也哽住了。

    这个可爱的内侄女让她圆了女儿梦,她抚养了她三年,爱她比爱自己的儿子更甚,如今一下子让自己割舍,如何舍得?

    何葭看见姑妈哭了,忍不住也放声大哭:“我不走,我不要走!我妈妈已经死了,我不要新妈妈!我要跟姑父姑妈过!呜呜~~~~”

    她不了解新妈妈的为人,可是直觉地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哪个女人能像姑妈这样对她好,待她如亲女。

    姑妈说:“傻孩子!你爸爸是爱你妈妈的,也是爱你的。可他不能总一个人过r子。你新妈妈人不坏,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上海的大学多,你到了那里,以后考大学也方便。”

    她爸爸爱她吗?何葭知道他是爱她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不善于照料一个r渐发育长大的女儿。他表达爱的方式就是定期给她写信,三年如一r地寄大白兔n糖和巧克力。

    停了停姑妈又说:“葭葭,姑妈也舍不得你。可是,你总归要回上海的,回去晚了你会很不适应。多少人想回去还回不去呢,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姑妈不能太自私,为了让你留在身边而耽误你的前程——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姑妈拿手绢擦眼泪。

    最后她许诺:“乖,听话,以后放假,让爸爸放你回来过暑假,或者我们让远征到上海去过暑假,陪你玩。你爸爸要是不许,我让你姑父去接你。”

    沈远征马上要面临着高考,天天在学校里上自习,对这事儿还不知道。有一天知道了,爸爸妈妈已经在给表妹准备行装。

    她是他家的过客,住了三年,给他带来烦恼也带来欢乐。如今她要回去了,他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他安慰她:“上海是个大城市,中国的经济中心和工业中心,比这里要洋气,有很多好东西。”

    这些地理书上都有,用不着他吊书袋。

    他叮咛:“跟新妈妈带来的弟弟别这么任x。”

    这些姑妈都教过,用不着你多啰嗦。

    他又说:“我妈让我将来考上海的大学,也许我们以后能在上海见面。”

    她抬起头,眼睛一亮:“真的吗?”

    沈远征挠挠头:“说是这么说,不一定考得上。”顿了顿他又说,“可惜我妈不是知青,否则我可以把户口放回去,那样就好考得多。”

    她眼睛又一暗。

    沈远征说:“暑假过来玩吧,我给你出路费。”说得好像他是万元户一样,惹得她一笑。

    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让人觉得安静清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3 回家(上)

    何葭说走就走了。姑父找了个到上海出差的机会,把何葭带过去。

    何葭随着姑父下了火车,有人开着吉普来接,直接开到父亲的新家。父亲是大学老师,排了很多年的队,也因为结婚增加了人口,刚分到两间里弄房子,就在提篮桥。何葭跟姑父姑母住惯了宽敞明亮的楼房,脚一踏上那个黑乎乎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老楼道,听者脚底下咯吱咯吱地响,心里有说不出的抵制。

    姑父一边小心翼翼地放慢脚步,一边说:“都削尖了脑袋要回上海,你姑妈也要你表哥考上海的大学!上海有啥好?你看看这破房子,白送我我都不要住!”

    爸爸在房间里听到姑父洪亮的声音,连忙迎出来,拉开了楼道灯。

    楼上别有d天。整整一层都是他们的,朝北一间大约十二个平方的房间做何致远夫妇的卧室,朝南的一间,靠墙壁的一面,用大衣柜隔出小小的一个空间,把帘子拉上,是何致远后妻带来的儿子何青的空间,封闭的y台很大,也有八个平方,给何葭做卧室,门可开可合,y台上有书架有写字台,自成一体。

    中间部分是客厅,摆着一只长沙发,两只单人沙发,绰绰有余。

    何致远解释:“让阿青睡里面,拉只帘子,主要是男孩子太乱,帘子一拉,眼不见心不烦。”

    那个y台面积尚可,光线明亮,关上门也很安全隐蔽,不能说他们夫妇亏待女儿,何葭姑父点头表示满意。

    外面走廊里隔出狭长的一条,里面是卫生间,外面靠着y台的这一面是厨房,可谓五脏俱全,这在弄堂房子里,条件算非常好的,至少他们用不着到外面的公厕里去倒马桶。

    到厅里落座,何致远凝视自己的女儿,呵,都那么大了,差不多快赶上自己高了。何致远一边泡茶一边说:“这房子在解放前,住一户人家。现在一楼住了两户,二楼我们一户,三楼也是一户。这还算好的。有的房子住七、八户呢。”

    姑父问:“弟妹呢?”

    何致远说:“她怕葭葭不自在,带着儿子回娘家了。晚上再回来。”然后就是谈家常。问起沈远征考大学的事情,姑父说:“她妈妈非让他考回上海,想考上海外语学院。真的考上了,还要你和弟妹多照顾。”

    何致远说:“这还用说?”然后他下厨做菜,款待妹夫和女儿。

    何葭紧紧依着姑父,一言不发。心里想着沈远征不久也会来上海,心里安慰不少。

    过了一会儿。从来没下过厨房的姑父借口给妹夫帮忙,到厨房里去了。何葭听他压低了嗓门——他的嗓门压得再低还是很响——跟爸爸说:“葭葭虽然是女孩子,她姑妈宠她,从没让她做过饭,炒菜做饭都不会,你跟弟妹说说,担待点儿,慢慢教吧。你姐姐还说,女孩子长大了,有很多花钱的地方,她可能不愿意跟你们开口,让你每个月给她点零花钱。”

    何致远满口答应。何葭热泪满面,赶紧用手绢擦了。吃饭的时候姑夫谈笑风生,他们俩父女才算热络一点。姑父饭后告辞,要去办公事。临走的时候塞给何葭一百块钱,悄悄说:“你新妈妈如果对你不好,爸爸也不好,就买票到姑姑家来。”

    何葭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

    后来何葭就被安排到继母的学校念书。还好姑妈有时候还跟她说说上海话,她倒是没有太大的语言障碍,不久就跟同学混熟了。继母叫陈珊,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弟弟过来后改姓何,叫何青。继母待她还过得去,非常客气,自然没有妈妈和姑妈那份体贴,心思全放在自己儿子身上。

    比如何葭妈妈在世的时候,总是问女儿饿不饿,让她自己开饼g盒子找饼g吃。饼g盒子总是有饼g,何葭有时候开不开,就抱到妈妈床前,由妈妈帮她打开,她捧在手里,坐在小板凳上慢条斯理地吃,有时候还要给妈妈尝尝。

    在姑妈家住,姑妈下班第一件事是往床底下摸,摸出一只水果,洗g净j给她,让她自己削了皮吃。

    陈珊不会这么做,水果放在茶几上,都洗得gg净净,谁爱吃就拿去吃。当然最不客气的是何青。几次之后,何葭知道她不自己拿,没人会提醒她吃,也就不再客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吃了,陈珊也没意见,她不是个小气的人。

    何青放学,陈珊会督促他写作业。她有时也问问何葭在学校的情况,但是不会像督促儿子那样督促她。何葭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问她,她也尽量讲解,从来没有不耐心。

    家里地方小,很多东西放不下,换季的时候,陈珊给儿子检视衣服,太小的穿不下的要扔,衣服不够要买,也会想着顺便带何葭一起去逛店买衣服,但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子而特地给她多买或者单独买。

    何葭本来也没指望继母能待自己如亲妈和姑妈,觉得能这样客客气气已经不错,比某些后妈好得不知道多少倍。

    她也比那些失亲的孩子要幸运很多倍。

    3 回家(下)

    何况爸爸按照姑父的嘱咐,每个月都给何葭一笔零花钱,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地方要花钱的,大部分都攒起来,缺什么自己给自己买,从来不主动开口跟陈珊要。

    尤其是同学中流行的小玩意小东西。

    陈珊也注意不到她缺了什么,添了什么。

    何葭自幼读白雪公主的故事,想想自己并没有沦落到那个可怜的公主的地步,对自己的状态并无抱怨。

    她离开上海三年再次回来,一开始有些格格不入。等到过一阵子,她成绩上的优势显示出来,加上她本来就会说上海话,重拾起来也快,很快j了一些朋友。学生就是这样,成绩好你就牛,你就有威信,你就能j到朋友,不愁寂寞。

    安顿下来,何葭就给表哥写信。

    远征哥:

    我来了一段时间,前一阵给姑父和姑妈请过安。现在抽出时间,给你说说我的情况。这里的天气跟咱们那里不一样,温度听上去很高,八、九、十度的,可是y冷。屋里没有暖气,我写作业的时候要抱着热水袋。街上简直不能看,房子又破,街道又窄,外面卖的东西,还没有咱们那里时髦,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大上海?

    我跟同学还可以,但是总觉得不能j心。我觉得他们从心里看不起我。我虽然会一点上海话,可是还有很多次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上次英语课,老师叫我起来朗读,我一读,他们就哄笑,笑得我很不能找个地d钻下去。后来我的同桌跟我说,我的普通话和英语口音都很重。我现在上英语课就怕。

    这里我最怕的就是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没完没了。洗过的衣服也g不了。我的手已经起了冻疮。我想我的老师,我的同学,姑父姑妈还有你。有时候我真想跳到黄浦江里算了。

    你知道吗?我们家,我爸爸和新妈妈住在朝北的那间小房间里,我住在朝南的y台里。这个y台有九个平方那么大。那个弟弟,睡在最里面,用大衣橱和帘子隔出一个空间。我这个y台,白天有太y还好,晚上和下雨天都很冷。真怀念我们有暖气的r子。你怎么样?真的要到上海来上大学吗?要是那样太好了,我将来也考外语学院好了。

    不要告诉姑父姑妈我给你写信。

    想你的妹妹

    葭葭

    沈远征的回信很快来了,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自己的近况,无非是天天考试,rr做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同学们个个脸上写满旧社会。他说自己对外语不是太感兴趣,但是妈妈坚持让自己学英语,也只好听命。对于她的英语有口音的问题,他让她买几盘磁带听听,纠正自己的发音。还说自己也有这个问题,现在要提前准备,免得将来到上海让人家笑话。然后他列了个单子,让她帮自己买点磁带寄过来。

    何葭赶快去买了来,给他寄过去。自己家附近没有,特地到市中心的新华书店去买。何葭这才领略了南京路的繁华。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工作家务两边照应,忙;妈妈身体不好,需要休息,所以爸爸妈妈很少带她出来逛街,她对南京路和淮海路根本没有什么概念,如今跟着同学一逛,打开眼界。

    何葭同学走走逛逛,吃吃棒冰,看看电影,顺便给自己买了条新裙子。回来马上写信对沈远征说,自己只在提篮桥转悠,就以为提篮桥是上海,大上海还不如北方某个小城繁华,完全是个井底之蛙。原来南京路那么繁华,有那么多好东西。她给姑父买了个烟斗,给姑妈买了件衬衫,把手中积攒的钱花了大半,心满意足,直接跑到邮局把这些东西一起寄过去。

    那边姑父姑妈接到何葭的包裹礼物,激动了半天,对儿子说:“你看人家葭葭,多有良心!”

    他们一起感叹,这三年没白疼这个小姑娘,他们想都没想过这个女孩会给他们回报。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4 蒹葭(上)

    转眼之间,沈远征考进了上海外国语学院,离舅舅家不太远,周末有时就过来住一天,吃顿饭。他来了就睡在大房间的沙发上,表兄妹三个聊天打牌,说说笑笑,倒也和谐。

    何葭分了班,进了文科班,把上外当作自己的第一目标。沈远征只要过来,不仅仅查看她的功课,顺带还给何青辅导英语,何青也很服他,同样的话,陈珊讲了他要顶嘴,可是沈远征讲了,他言听计从,因此陈珊对他也不错。

    沈远征叫陈珊舅妈,何葭叫陈珊阿姨。

    平常他们家大多时候是何致远做饭,陈珊洗碗收拾厨房,何葭和何青都不做事,也没人要求他们做事。沈远征来了,会主动扫扫地,擦桌子。陈珊让他放着,不要做,他笑笑说:“葭葭和阿青功课紧,要抓紧时间百~万\小!说,我现在已经上了大学,没有压力,g点无所谓。”

    有天何葭在写功课,沈远征随手翻翻她看的闲书,见到琼瑶的《在水一方》,就笑了:“你也看这个?我们班的女生都迷死了。”

    何葭给他一个白眼,说:“怎么啦?犯法?”

    沈远征忍住笑说:“没啥,就是有点小儿科。我觉得你没事儿还是看看名著好。改天我从图书馆借出来给你。”

    何葭说:“这本书里的那首歌《在水一方》译自《诗经》里的一首诗,你帮我找出来,我就服你。”

    沈远征说:“这有啥难?我修古汉语,学过的,我这就写给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晰。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泗。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

    “蒹葭,就是芦苇。”沈远征顿了顿,说,“葭葭,你知道我读了这首诗第一反应是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你的名字可能取自这首诗。等一下问问舅舅。”

    何葭调皮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出处——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说着哈哈大笑。

    何致远在厨房里洗了水果放进来招呼他们吃,沈远征问起何葭的名字,何致远笑眯眯地说:“你猜对了。葭葭小时候体弱多病,不是太好养。这个名字是我请学校里的一个中文系的老先生起的,说这个字很古典,与众不同,同时又是芦苇的意思,生命力旺盛,将来越长越健康,越好养。”

    沈远征一副“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看看何葭,做个鬼脸。

    何葭托着头,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一个画面——一个白衣白裙的少女,一头黑发及腰,赤着脚踏着清晨的露水,提着一只木桶,往河边打水。河岸边是苍苍茫茫一望无际的芦苇,白s的苇花在y光下飞舞,早晨的太y给这个少女镀上一层金边。

    没有远方,远方是一望无尽的芦苇丛,迎风摇曳。

    沈远征问她:“发什么呆?”

    何葭讲给他听。沈远征嗤地一笑说:“真要是光着脚,只怕那脚要扎得稀烂。”

    何葭捶他:“讨厌!”

    在很多年后,这幅画面像被定格储存了一样,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何葭的睡梦中,挥之不去。

    沈远征是个爱玩的,没事儿的时候就带着何葭拿着地图,骑着自行车,把上海的大致逛了个遍。他如数家珍地跟她考证那些老房子老商号的历史,带着她吃馄饨,吃小笼包等上海有名的小吃。何葭渐渐开始内向的x格,又变得活泼起来。何致远非常高兴。何葭在家里说说笑笑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她很安静地读书,安静地写作业,跟家人总有那么点隔阂,跟爸爸也不亲。沈远征来了就不同,何葭咭咭呱呱有说有笑,脸也晒得黑黑的,即便是没有沈远征在的时候,也肯跟何青你来我往地嘲讽两句,真正象个姐弟的样子。

    何致远在给妹姐姐姐夫写信的时候说:“不要说我帮了你们多少忙,你们不知道,远征来了以后,帮了我多少忙。葭葭现在又跟小时候一样,变成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

    姑姑姑父听了,也很欣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4 蒹葭(下)

    何葭上高三的时候,沈远征把自己当年考大学的经验教给她,她张弛有致,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紧张。放榜下来的时候,果然进了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爸爸特别放她跟沈远征一起去看望姑姑姑父。何葭一见到姑妈姑父,就像话篓子戳了个d,啰里啰唆没完没了。

    沈远征朋友多,今天这个来请,明天那个来叫,大人都上班去了,何葭跟在沈远征后面吃吃喝喝,好不快活。那些男孩子都奉承她,让着她,把她捧得跟公主一样。

    他们骑着自行车自郊区景点游荡,竹林,古塔,鲜为人知的古寺庙,一个个玩个遍。

    一个叫李春明的打趣何葭:“葭葭,你回去做了几年上海小姐,居然没有变得娇气,难得难得。”

    何葭正在泉边灌水,听他这么说,把冰凉的满满一瓶水朝他淋过去,笑着骂:“什么叫上海小姐?再让你污蔑上海人!”

    李春明怪叫着跳开。

    姑父姑妈去青岛出差,顺便把他们带去看海。两个大人出去公g,沈远征带着何葭去海滨浴场游泳。这是何葭第一次见识大海,一口气游出好远,换气的时候立起身子往下一探,居然探不到底,顿时慌了,喝了一口水,又苦又咸又涩。心一慌,人就不知所措,接连又喝一口水,眼看要往水下沉,沈远征看见,连忙拉着她往回游,连拖带来把她拽上岸。

    何葭心有余悸:“大海就是这样子的?怎么这么吓人?!”

    沈远征说:“你别动,我过去看看。”

    何葭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已经走入海水,一步步往深水走。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笑着说:“这个海滩是比较怪——那边居然是道坎。坎这边坡度还算平缓,过了那个坎,一下子陡起来。”

    说完他走到沙滩边上,去租了一只大轮胎给何葭,她躺在轮胎上,象乘只小船一样在海上漂啊漂,她戴着墨镜仰望蓝天,颇为悠闲。

    他们逛市场,买些贝壳编的项链,玉米皮编的包包和菜篮,鲜艳的颜料画出艳丽的花朵,从上海人的眼光来看,俗艳而有生活气息。

    何葭说:“这个带回去给爸爸,这个带回去给阿姨,远征哥,你说给阿青买些什么?给男孩子的礼物很让人头疼。”

    最后给何青买的是一只大海螺做成的号。

    那个时候还没有防晒霜的概念,何葭给晒脱一层皮,晚上睡不着,一个劲地叫疼,把姑妈心疼得一个劲地埋怨儿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女孩子哪能像男人那样晒?!”

    快乐的r子弹指而过,他们先回家,再乘火车到上海继续学业。

    临走的时候那群朋友把沈远征单独约出来喝酒告别。李春明问沈远征:“上海好不好?”

    沈远征想了想,说:“无所谓好不好。任何地方,只要住习惯了,都会产生感情。上海这个地方繁华,商品丰富,就是气候不太好,冬天冷,没有暖气,夏天热,像个蒸笼。”

    李春明在北京读书,气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算适应。当下他叹口气说:“在大城市读书,见世面是见世面,可是留下来拿户口太难。”顿了顿他又自我解嘲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沈远征笑笑,不知道如何回答好。

    李春明又问:“你妹妹有没有男朋友?”

    沈远征说:“你别打我妹的注意哈。第一,她还是个小孩子;第二,你在北京上学,你俩隔那么远,不现实。我舅舅就这么一个女儿,肯定不舍得她去外地,你又没有办法去上海——这种不切实际的事何必去想?”

    “我可以考上海的研究生嘛!爱情的力量是可以超越千山万水,可以排除万难。我非要试试不可。” 李春明说,“你妹x格好,样子很可爱。”

    沈远征笑着说:“你爱碰钉子你去碰。鼻子塌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李春明读研究生?别逗了!你打死沈远征他都不相信。书包网 。。

    5  小雅(上)

    李春明是个锲而不舍的主儿。何葭开学不到一个月,就收到他的信。她非常意外地拆开来看,看完撕成一片片扔进垃圾桶,没有声张。倒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沈远征突然想起李春明说的爱情要战胜重重难关一事,拿着打趣何葭,还问:“他给你写信没有?”

    何葭脸一红,说:“唔,写了。他怎么知道我的班级?是不

    第 1 部分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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