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日子变得更好,不如说行云的生活忽然安定下来了。她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做到的,她不问,她也不好奇。只在冷宫里等着,看他领着太医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路到这阴森的小院来为自己诊治并不起眼的小病小痛,看他带着许许多多的宫人为自己添置家当、修葺房屋,又送来许多的吃食衣物。
    没办法形容这种感觉,她每次看他还和以前那样恭恭敬敬地喊自己母妃,或者做那事的时候亲密地喊自己乳名时,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这所皇宫里的奴仆。很奇怪,明明是同样的场景,她的心境却变成了截然相反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对着上者和太子跪拜了,他们是平等的。
    这样听起来好像有些大逆不道。但发生改变的底气是太子给她的。特别是两个人疯的次数多了,她坐在床边看着跪在地上给自己请安的家伙时,恍然意识到,那些疏离的言语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冷宫里的生活总是混沌的,她躺在太子的怀里,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怎么没人给你起乳名?每次喊你‘殿下’都感觉我在侍寝。”
    行云一点儿都不喜欢侍寝。他们之间曾经定下的佩戴汗巾的条约早就便成了女人单方面决定。只有她想做才做。
    “她们不敢给我起。”太子总是有模有样的给她展现自己的独断,好像他不准的事情,对于全天下的人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也不能够。
    她见他理所当然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几声,偏头去看窗外的天空,慢悠悠地问他,“记得你十一岁那年偷偷给自己起了表字,以后就喊你表字吧。行不行,元良?”
    岑开霁都快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她还替自己记着,吻了吻她的背,想也不想就答,“嗯。你开心就行。”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个称谓,但她想和自己的夫君有一些区别于孩子的秘密,做一些对着孩子做不出来的事情。
    。
    在冷宫又住了大半年,她才等来离开的契机。如今再回忆的时候,行云已经想不起来那日的天气好坏,想不起一天都吃了些什么,具体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圣上身边的宦官过来宣旨时,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
    皇宫里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你上去了就想尽了办法扒拉你,你下来了就不遗余力地践踏你。所以女人看着那副谄媚的模样,便清楚这一路的苦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她想不出来,也懒得猜。
    那道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圣旨里,给定的位分居然是皇后。
    “元良,我们要是被发现了,可得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行云端着那圣旨反反复复地看,看上面太子一笔一划描写的内容,看着他过分夸奖自己在太子母妃的职责以及协理六宫上所做出的功绩,禁不住开心,但也不能不担忧。她原本只想领个闲职躲在后宫的角落里安静的生活,没想到会被他一把推到众人面前。
    岑开霁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虽然圣旨是自己拟的,但盖章落印的是父皇。他去那边问安的时候,贵妃娘娘也是在场的,她都不敢说什么异话。于是笑着回答,“阿桑,我想看你穿红衣。”
    这世上只有两种女人可以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穿红服,一是出席重大宴席的皇后,二是正在进行婚典的正妻。行云当不了他的正妻,那是她这辈子也摸不到的身份,除非下辈子两个人选择不投身在一家。
    所以这会儿听见他说到穿红衣这件事,她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把头扭过去抿唇偷笑,不久又开口骂他,“疯子。”
    太子也不反驳,望着她害羞又期待的样子,大方地追问,“母妃是不肯穿?”
    这需要问么。她低着头想也不想直接答,“殿下,这辈子谁没疯过一回。”
    。
    举行册封大典的那日,是她第一回在皇宫里看见如此广袤的天空。明明头上顶着层层白云,却能给人一种抬头就能触到天空的错觉。她不住想,原来皇宫里不止有逼仄偏远的小院子,还有目视万里的高台,叫她一眼就能看见站在百级台阶之下的群臣。
    行云身着皇后的礼服站在大殿最前,接受即将到来的册封典礼。
    司礼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印刻在她的脑海里。你知道这当中的大多数言辞都是赞谬之语,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随意地流过去。可她听得这样认真,从圣上、从万民、从皇天手里接过皇后的职责。
    岑开霁就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被红色浸染的行云,看着她面向天地缓缓弯下了身子。
    天地为证。
    他也跟着众人,遵循礼制,朝着女人跪了下去,又将自己的额头虔诚地贴于石砖上。
    苍生为证。
    这一日,行云披着被火焰燃烧过的红,成为了太子的皇后。
    。
    皇后入主后宫,那间尘封已久的宫殿被再次启用,许久不见的后妃们皆来拜见,就连一直陪伴在皇帝身边,悉心照料的贵妃娘娘也亲自走了一趟。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这位昔日从不给好脸色的女人也破天荒的道了祝贺。行云猜测是因为太子接连贬了皇城里的几位将军,大挫贵妃母家的实力,才迫使她不得不朝自己低头。
    “这是你要的结局么?”临行之前贵妃这样问她,与多年前两人依偎在一起说的那些互相威胁的话一样。
    “那这是你想要的结局么?”行云不答反问,实际上她会以为太子要杀了贵妃的,没想到最后竟然全不动她,让她安心陪在圣上身边,生死不离。
    “不算,但也不差。太子他。”贵妃说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笑了笑,继续道,“太子跟着你没跟错,若是随便换个人带,他都活不到现在。”
    她没想到贵妃会这样直接,笑了几声,认真回答,“如今可比我想的结局好太多,还记得我出阁时同双亲允诺的,活到太子出阁读书便可,一转眼十五年都过去了。”
    原本得不到的东西全都有了,好不幸运。
    贵妃听见这回答,又把宫殿里的装饰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大抵这是二人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所以多少带了告别之意。
    “娘娘,我今日来还带了一份礼物。”时间差不多,贵妃派人送给她便起身离开。行云看着那样喜庆的漆了红色的木盒,张口喊小芫打开来看看。
    里面装着一对镶龙附凤的红烛。
    。
    入夜,只剩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太子只身一人走进皇后的院子里,穿着行合卺礼时才上身的衣物。
    没人会来打扰他们。
    行云也穿着红衣,浅浅地弄了妆容又熏了香,正坐在卧室正中的餐桌旁,痴痴地望着不远处的红烛。
    从前不觉得这些物件有什么稀奇,这会儿看着它们扭动的姿态,就像缠绵在一起的爱侣,心里装着形容不出的满足。
    岑开霁推门而入,见到她便唤道,“阿桑。”怪肉麻的,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她身子便酥了大半。
    “奏疏很多么?怎么现在才来。”她觉得那些繁文缛节太麻烦,便把之前的全都去掉了,只留下最后两步。所以说完之后,便抱起桌上的酒盅,往另一边的小酒盏里倒。
    水液清脆,很快满了。
    男人在她面前坐下,在她脸上吻了吻后,接过她手里的酒盅,给她斟满。
    没有人会在新婚之夜啜饮烈酒,不过是一些暖暖身子的东西,醉不了人。他们对视了一眼,而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给对方送去。
    行云第一回知道酒水也可以这样甜,眉头也不皱一口饮尽。太子则在喝完后吮了吮她纤细的手指,根本等不及,眼里的火焰一瞬间就被点燃了。
    “元良!”她被他的急切吓到了,忙在他嘴上点了点,要他等等,而后拿起桌上的小剪子给他看了看。
    太子才忽然记起这件事。大概是因为她调理过后身子逾渐丰润,总叫人把持不住。他从脑后取出一股散开的头发,放进她手里。
    行云接了过来,往前一拉,他们便顺势并肩靠在一起。她再将两人的发尾编在一处,编了巴掌的长度,拿剪子剪下来,最后用细绳仔细捆好。
    如此,再不分离。
    这时候不该乱说话,所以两人只对视,打量着对方的容颜,又悄悄地牵起了对方的手,再改为十指交握。
    你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有人的面色被昏黄的烛光染成红色,连带逐渐裸露在另一人眼里一丝不挂的肌肤。有人的眸子被满室的帷幔衬成红色,连带着蠢蠢欲动的渴望。
    “呼~”有人轻巧地吹灭了红烛,把另一人抱上了圆桌,再带着无法度量的情意同她合为一体。
    黑暗里,只剩下她永远学不会抑制的呻吟还有那颤抖的落满一地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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