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撑着下巴,嗯一声。他看狗的底线:程诺文不许发信息骚扰。两人提前说定,丁昭每天早中晚三次会发视频在共享相册,给程诺文展示叉烧的情况,其余时候,非紧急不联络。
    “不打扰你就好,我明天下午的航班,落地后就过来接它。”
    “哦。”
    “小昭——”
    “叫名字。”
    程诺文哽住,他略作停顿,低声说:“我想宝宝了。”
    丁昭一声不吭,将小狗往后拽,“有事,先挂了。”
    屏幕变成漆黑,叉烧扑回手机,肉垫按在上面,呜噫呜噫叫:爸爸没了!
    通话显示五分钟,却觉得有五小时那么长。丁昭揪住叉烧,垂头埋进小狗毛茸茸的身体,随后抬头,连续做几个深呼吸。
    一条信息进来。说好不许发的。
    程诺文:谢谢宝宝。
    理应习惯性删除,手指却迟迟不做反应。丁昭低头瞄一眼叉烧,小狗也看向他,两只大眼睛无辜而闪亮。
    翌日程诺文提前发来航班信息。丁昭没排工作,准时下班,到家遛完叉烧,他开始整理小狗的行李。叉烧看了一阵,飞扑到他脚边,估计是知道自己要被送回去,急了,围着丁昭打转。
    乖,你总归要回家的。他安抚似的拍拍小狗,将东西打包好。不多时,有人上来摁门铃。
    程诺文从机场直接赶来,模样风尘仆仆,抱起狗时,他眉头无意识蹙起,神色之间有一闪而过的烦恼。
    相处太久,丁昭能够轻易捕捉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脱口问道:“你在烦什么?”
    程诺文迟两秒,答没事,飞机坐得有点累。
    怀中的叉烧凑到他面前,舌头一甩,呼哧呼哧舔他。程诺文眉头舒展,“这么想我吗?”
    他看向丁昭,“辛苦你。”
    换作别人,丁昭可以礼貌回一句不辛苦,或者当然辛苦,权当开个玩笑。他把整理好的袋子塞到程诺文手上,“就这一次,我家不是宠物酒店。”
    我知道,谢谢。程诺文是真心实意,他下楼,让小狗进车。叉烧爬上宠物安全座,蹲在那里不动了。
    程诺文摸摸它的耳朵。昨晚他一夜没睡,脸色不好,上门时试图遮掩,没想到丁昭一眼看穿,也不知道那个太累的说辞听上去是否可信。
    他承诺过,不再对他不诚实,但有些事情未确定前,他不想让丁昭担心。程诺文闭上眼,手机震动,有人发来信息:空了联系我。
    程诺文回复:我等会过来,当面谈。
    *
    四月,行政忙碌,手头尽是一堆出差申请。
    客户组忙执行,bd出门比项目,机票酒店都靠他们预定,时刻都得注意,以免搞错行程。
    今年还多个任务:机票比价。老总削了一部分的出差预算,以往买机票挑时间,现在挑打折,无形中增加不少工作量。
    丁昭的出差申请发出两天,行政回以确认邮件。他与kate要去北京两周,有几个本土的品牌主看过co2案例,很感兴趣,特意托人牵线,想和他们见一面。
    原本应是kate陪乔蓓同去。没想到临出行前,老总放鸽子,说这几天身体不爽,不适合跑长途,你带小昭去见见吧。
    问起乔蓓状态,kate叹一声,说她年纪也不小了,还当自己年轻人那样熬夜,每年体检都是我催她才肯去,最近公司又……只能我们代劳了。
    丁昭听出她语气中的忧虑。年后kate的海外出差并不顺利,co2服务国际客户,以高奢为主,调性一直拔得很高,但这几年奢侈品牌在国内发展略显疲软,整体的市场预算都在压缩,分出来的生意少了很多。她跑了一圈,固然有些合作机会,可惜评估下来,对公司的加成不太。
    一年来,co2没进过新的核心客户,仍旧老几样,甚至还掉了几桩稳定生意。bd拼命比稿,只要有可能,无论大小都接,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年头,哪家代理商不是把已有的业务死死攥在手里?要从别人那里掰出点饼干碎吃,不现实。
    司内氛围一向轻松,近来阴云缭绕,唯有骆家安的专组表现明朗,生意蒸蒸日上。他们走账不通过上海这边,到底赚了多少,财务也估不出,只提醒乔蓓,co2再不来个大型项目做定海神针,别说人心了,现金流都可能出问题。
    本土的品牌主过往虽然接触少,但他们经过几轮融资,手头阔绰,正是急于用钱抢占市场的时候,如能谈成,对公司帮助很大。kate如此解释,并让丁昭打起精神,这两周他们有场硬仗要打。
    落地后,两人马不停蹄开会见客,连轴转了六七天。北京四月飞絮,附加沙尘暴,出门仿佛废土穿行。kate一件米色风衣,外面转两圈可以变成驼色。从客户公司出来,他们迎风眯起眼睛,相视一望,均是灰头土脸。
    到四月底,北京天气好转,品牌主那边的洽谈也渐入佳境。有戏!kate欣喜,和丁昭与乔蓓开视频会议时,表示成功几率有近五成。
    老总的面色不见改善。bd来北京,她每晚都会和他们开个短会,丁昭眼见她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会议多数时间只听不讲。
    是公司有什么事吗?丁昭咨询郝思加和杰西卡,得到的回复皆是没看出有何不妥。
    叉烧的共享相册这两周的更新也慢下来,一天最多只有一两张。
    也许只是程诺文太忙,回家时间变少而已。他暂时不去多想,晚上却下意识会打开相册等更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看到上面的小狗还是昨天那样。
    焦虑无形,等到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出差也近尾声。饶是kate这样的精力也吃不消了,说不急着回上海,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走。
    丁昭回房,送去干洗的两套衣服已经熨好送回,他正收拾行李,手机连续跳出好几条信息。
    郝思加:快看邮件。
    郝思加:快点!
    郝思加:丁昭!!!
    郝思加:丁昭,速回。
    怎么了?他不解,退出打开邮箱,刷新过后出现一封未读邮件。
    看清的瞬间,丁昭愣在原地,全身血液仿佛被抽空,几近窒息。他手指哆嗦着按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点击进入。
    四月晴天,周身却冒出刺骨寒意,令人如堕冰窖。
    内部群发邮件:本人实名检举co2客户a组总监程诺文收受供应商性贿赂,附证据。
    发件人:董遐迩。
    第99章 坏心思(3)
    晚十点,丁昭与kate落地上海。两人在收到邮件后,即刻改签,赶在当晚回沪。
    去恒光的路上,丁昭手掌仍是冰冷,他中途给程诺文发过信息,也打过电话,没有回应。
    董遐迩在抄送全公司的邮件中写明:某月某日,供应商以招待为名向程诺文提供性工作者服务,并申明程诺文曾多次在与第三方合作期间进行权色交易,利用职权之便谋取利益。她作为直系下属,数度规劝容忍未果,直至此次决心揭发,云云。
    附件含有多张照片,拍摄角度设置得正好。酒店客房内,程诺文与赤身裸体的年轻男孩独处,暧昧场面一览无遗。
    日期与程诺文视频通话的那天重叠。丁昭记得程诺文说过,那晚是供应商招待,自己只留半小时就走。
    他在车上翻信息。事件发酵得极快,半天时间已从co2内部流出,好事者同步转发。alb泡泡连续刷屏,全是有关此事的讨论。
    ——看照片是偷拍啊,这手下也真的勇,听说他们ad是gay,啧啧,乱是真的乱。
    ——我前司也有过,一群高层出差,供应商接待完给他们开房间,一房一娼,就是逼着大家一起搞,搞完所有人都有把柄在彼此手上,就得一起做脏事,美其名曰巩固合作关系,非常恶心。
    ——nate程我见过,谈生意的时候人还挺专业的,真没想到……co2会开除他吗?不开客户要闹的吧。
    司内同样议论不断,杰西卡那边的消息:a组服务的多个品牌收到风后,均来问责,要求老总尽快给出处理结果,并表明决不与不道德的乙方有任何牵扯。
    郝思加:我问过reid,他说这件事很难办。站在客户角度,需要规避一切风险。脏水已经泼出去,哪怕人是清白的,a组也会受很大影响,他去问过一圈,好几个牌子都有让nate退出的意思。
    身旁kate神色凝重。两人下车,28层,每秒往上都是煎熬。进到办公室,公司只开一盏节能灯,bd工区站着几个人,围成一圈,气氛沉寂。
    见到kate出现,为首的庄晓朵露出暂时放松的神情,向中心的人低语,说beth,kate他们回来了。
    乔蓓点点头,她半躺在椅子上,面色极差,握着一个小药瓶,向kate招手。
    女人走到她身边,握住她,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乔蓓说不用,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再说,现在根本不是跑开的时机。
    围在周边的几人脸上各有忧虑。客户组高层只有庄晓朵一个,另有创意两名cd、文案组艾瑞克,以及几位支持部门的负责人。
    co2的管理层有一半站在这里。边晔不在。
    乔蓓看一眼kate身后的丁昭,想说什么,最终咽下,没作声。丁昭明白,他们有要事商议,自己留下反而会有影响,于是主动说我先回去。
    走前,他望向程诺文的工位,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出门坐电梯时,庄晓朵叫住他,说送他下去。丁昭没有拒绝,两人一时无话,下到十几层,庄晓朵开口:“beth下午的时候让nate回去了。”
    又道:“你也不相信,对吗。”
    太多问题没有答案,丁昭欲言又止。看他如此反应,庄晓朵不逼他回答。到底层,丁昭迈步出去,庄晓朵忽然伸手挡住电梯门。
    “小昭,我和nate一起工作六年,他私生活如何,我不评判,但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违反职业道德的事情。他不是这种人,在这一点上,我无条件信任他。”
    她接着说:“ada这次发难,那么突然,时机又那么巧,用意绝不简单。她和我在nate手底下这么多年,知道他最看重什么。业务掉了,他可以重新争取,可名誉受损,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蛇打七寸,nate自尊心那么强,用这种事情攻击他,不止是要他下台,更多是让他难堪。”
    庄晓朵长叹一声:“他是人,不是神。你没有看到下午nate是怎么走的。公司多少双眼睛在他身上,出办公室短短几步路,走来和上刑场一样。”
    她放开手,电梯门慢慢合拢,分别前,对方声音传来:“他在家,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看看他。”
    在恒光门口打上车,丁昭改了几次最终地址。司机疑惑问客人,您不知道要去哪里吗?
    他说不好意思,最后打出几个字,确定后司机起步。半夜高架仍是拥堵,停停开开,丁昭在后排沉默看了片刻风景,仔细厘清所有思绪后,他拿起手机打去电话。
    一连三通,对方终于接了:“这么晚了,不至于找我聊天吧?”
    丁昭问你在哪里,能不能见个面,我有急事找你谈。
    边晔闲闲道:“不用了,我晓得你想找我说什么,小昭,你已经不是a组的人,老是这么关心nate,没必要。”
    丁昭不与他争辩,“我刚回过一次公司,管理层开会,没看到你。”
    “我今晚没空嘛。”
    “你是不想在,你早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数月来,co2势力暗中洗牌,乔蓓的金字塔根基不稳,如今摇摇欲坠。程诺文出事,这种重要时刻,边晔作为核心业务的另一名负责人理应陪在乔蓓身边。他却隐身,实在于理不合,除非他已找到比乔蓓更应靠拢的一方。
    “哈哈,你这算什么,和我兴师问罪?小昭,虽然我蛮喜欢你,也想你来我这里帮忙,但说到底,我们只是同事关系,这么晚我会接你电话,纯粹是我闲得发慌,现在我要挂了,晚安。”
    “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之前就不会提醒我早点走,”他冷静道,“你一直在观望,也犹豫过,不是吗?”
    那头安静几秒,却不是挂断。
    “以前我和你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nate做事太直,也太低估一个人的报复心理,他这次退场一点都不光彩,也是因果循环,自作孽。”
    “不要用这种玄乎的说法敷衍我。”
    边晔闷声笑起来:“ada是他的手下,他没处理好,现在跳起来反咬他一口,你问我是谁的责任?nate自己埋的定时炸弹,爆了是他活该。co2这趟浑水早不干净了,我劝你快点走,你不听,硬要搅进来,我也没办法。”
    丁昭紧紧握住手机。co2的权力分化早已开始,程诺文、kate固然与乔蓓统一战线,可他不确定边晔现在落到哪边,以及那一边到底还有哪些人。
    “说个故事给你,”边晔收起笑声,“nate为什么会离开t&h,他应该没和你讲过,我们这间前公司呢,最喜欢给客户划等级。逢年过节送礼,第一等送金条,第二等送现钞,往下递减。如果是重要客户,偶尔也要送些不一样的东西,需要我们阿康巧妙包装。nate见识过后,做不到,他有气性,不愿同流合污,不仅不做,还想挑战制度,结果就是他和beth失败后一起被净身出户,怎么样,很笨吧?”
    旁人对程诺文与乔蓓出走t&h背后的原因知之甚少。丁昭过去问起,程诺文也只简单说一句理念不合。做他手下那么久,工作上,程诺文从来靠实力说话,不屑一切取巧行为。他就是那种坚信付出就有回报的人,以前他还老骂自己一根筋,程诺文何尝不是患的一种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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