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传闻中,但凡是贴身佩戴的玉石裂开了,那就是帮正主挡了煞,抵住了邪祟的侵害。

    而护身符开裂了,差不多也是相同的缘故,可以解释为是她之前在山腰上遇险时,它帮她承受了足够多的怨念和阴寒之气。

    可为什么它只是裂了一条不起眼的缝,而崔异却变成了那样?

    这个东西,真的是所谓的护身符吗?

    “我曾和袁公有一面之缘,有幸得他赠一护身符,可辟邪挡煞,不会被一般的术法和诅咒所侵。即使侥幸让人得手了,也伤不了我的精魄。”

    “但那是我抓周宴上的事了。”

    许含章不禁想起了崔异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今看来,这席话有很多经不住推敲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般珍贵的护身符,如果真是他幼年就得到的物事,那她和他相处的那五年里,为何从未见他佩戴过?

    如果真是能避邪挡煞,那为何她还是会频频的看到那个红裳的女子?

    无论是摘是戴,都能看到。

    而一旦她看到了,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意识中见着了那名红裳女,便险些被对方的怨念拖下湖水,并湿了半幅衣袖时,他很快就赶来了。

    而他的发间,也有几滴湿漉漉的水珠,正顺着脸颊一侧倏忽往下滴落。

    她以为是他是听到自己传达过去的消息后急匆匆赶来,在途中不慎沾上了晨露。

    而后,早饭多了道鲜美异常的鲫鱼粥。

    然后,她无意中听侍女们说起,是他恰好就在不远处的小池边垂钓,又恰好得了几尾新鲜的野鲫鱼来熬粥,又恰好遇上了出来传话的丫鬟,所以他才会来得那么快。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般圆融而妥帖,没有破绽。

    她也记得,在回崔家的老宅时,她第二次看到了红裳女。

    而他明明和她相距甚远,却仍是立即拨转了马头,远远的看了过来,并唤了她的名字。

    这一唤,一插手,对方就极其诡异的消失了。

    之后便发生了族老们在桥上静坐挑衅的事,他冷笑着拔刀,血溅三尺。

    那一出彻底扰乱了她的心神,让她无暇去思考之前的异状。

    她还记得,不久前在坟场里小憩时,自己第三次见着了红裳女。

    当时她正要向对方发难,崔异就从林子里钻出,顶着一肩的树叶和一头的露水现身了。

    紧接着,那抹红影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和回老宅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因着这个巧合,她已经心生疑虑,直觉他定是隐瞒了什么,可她却自作聪明,自以为体贴的没有去追问。

    后来,她在道旁见着了吴娘子险些受辱的一幕,又见着了沈构面目全非的尸体,一时震惊之下,更是将此事抛之脑后,不再上心。

    等等。

    不止是红裳女子露头时,他才会有所反应。

    某次她被岑六郎一推搡,一吐血,他也立刻就出现了医馆后头的小径上,将翻窗而出、独自行路的她妥当的接回了府中。

    每一次,都是那样的巧。

    而每一次,她都不会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不管是在医馆里凄惨吐血也好,还是在噩梦里被人用烈焰焚烧也罢,她都是一下就缓过来了,很快就不痛不痒,无病无灾。

    甚至在山腰上昏厥过去,然后在意识里遭遇一连串的险情时,她也是轻轻松松就挺过去了。

    难不成,那些难捱的灼烧感、钝痛感,统统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活下去。”

    她骤然想起了阿娘临死前的场景。

    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散发着焦臭味的尸堆。

    一个血迹斑斑的木偶。

    木偶的胸口破了个大洞。

    而她的胸口虽是在渗血,内里却完好无损。

    难道,所谓的护身符,和当年那个木偶是一样的用途?

    她脸色骤变。

    接着,她蓦地记起了那一天夜里,老者看向崔异的眼神。

    那是怜悯的,同情的眼神。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张玉郎瞧着她的神情,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这个东西,的确是起了替身一类的用处。”

    尽管朝廷是禁止这种厌胜之术的,可世家仍有一部分人喜欢在子女幼时就做出刻有他们生辰八字的木偶,偷偷供着,等子女遇着大病大灾了,就把它偷偷烧掉,用以替子女承受灾厄。

    而崔异这个,想来是把木偶巧妙的改成了桃符的模样,瞒天过海。后来不知又施了什么手段,竟是借着它,将他自己活生生的变作了她的人偶,她的替身。

    “所以,他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张玉郎的叹息声渐歇,“他的脏腑已经受到了重创,被阴气所侵,又被禁术所伤,经脉也断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命硬,只怕人还没到长安,就死在半路上了。”

    “而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你吗?”

    然后,突兀的嗤笑声响起,“他确是不想让你担心。但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让你为难。”

    “为难?”

    许含章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究竟是有怎样的隐情,才会让自己感到为难,才会让他选择了隐瞒?

    “是的,你会很为难,很难做。因为……”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注视着张玉郎,等着他为自己解惑时,耳中却突然响起了嗡嗡的杂声,眼前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的,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因为,你就是药引。”

    他慢慢的走向她,面上神情讥诮。

    药引?

    在失去意识前,许含章隐约听到了这两个字。

    可她没来得及琢磨其中的深意,整个人便无力的靠在了桥畔的栏杆上,眼神渐渐涣散。

    “把她带进去。”

    几名眉清目秀的侍女从长桥的另一头上来,依着张玉郎的吩咐将人事不知的她扶起,往前方的温泉里走去。

    “等洗过了,就把人送到你们家主的房里。”

    张玉郎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已经布置好了。”

    片刻后,几个灰袍的术士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转出,朝着他哑声道。

    月上中天。

    崔异再一次从难捱的剧痛中醒来,大汗涔涔,只觉身上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根骨头似乎都不属于自己了,而胸腔里的心则跳动得厉害,像是突然被搅碎了,又血糊糊的捏拢成了一团,正不甘的挣扎着,以证明它的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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