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俭也无奈,没有想到他们漏夜赶来,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定宜这样他心里很难过,却要装出从容的样子来,只说:“不要紧的,我随他们去。既然早晚要挑明,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替我下了狠心了。”
    人家合家团圆,她却要经受又一次的骨肉分离,实在叫她难以承受。她仓皇四顾,火把映照下的脸一个个寒冷如泥胎,她不知道该依靠谁。沙桐似乎也束手无策了,苦着一张脸看着她。她愈发扽紧了汝俭,厉声道:“我不和我三哥分开,你们要拿连我一块儿拿。”
    楼提督感到棘手,虽说还没有大婚,这位毕竟是醇亲王的心头爱,冒犯了终归不大好。人犯无论如何要带走,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回身对沙桐道:“副总管别干看着了,我的兵都是大老粗,没的一个不小心伤了姑娘。既然是十二爷未来的福晋,还是顾全些体尊脸面为好。”
    话到了这份上,终不免强行带人了。沙桐只得好言宽慰:“福晋别急,身子要紧,万事等十二爷回来再作打算。”
    她不言语,死死拉着汝俭的袍子不松手,结果那副将抽刀把袍角割断了,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还好有沙桐搀着。等回身再想去拽,汝俭已经被那些兵卒带出去了。
    天上雪密密猛猛飘下来,她追出去,眼睁睁看着汝俭被押解却无能为力。横街上有人放烟花,咚地一声纵上半空,五光十色照亮天幕,然后满城的炮仗和挂鞭仿佛受了感染,震天的动静响彻四方,把她的哭喊淹没在了声浪里。
    ☆、第80章
    这个年到底没有过好,想想连着两回了,年三十晚上都出了事儿,怕这辈子都对过年有恐惧了。
    她哭得没法儿,沙桐也着急,打着伞说:“您别介,早晚有这么一回,看开吧!您听奴才的,外头冷,咱们进屋。十二爷这会儿该吃饽饽了,吃完畅春园散了席,这就回来了。奴才打发人在大宫门外候着呢,他接了消息必定立马上这儿来。等他到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啊。”
    定宜还是惘惘的,心里抓挠得厉害,西北风刀片似的刮在脸上也不觉得疼。站了很久,脑子冻得发木,回身问:“七爷也进园子了吗?”
    沙桐应个是,“那位爷再不着调也是太上皇的亲儿子,得在老爷子跟前尽孝。”
    “那我托谁去?”她急得团团转,“去找宜棉,他不是刑部的吗?既然步军衙门要转交刑部,他应该得着消息了。”打定了主意吩咐门里,“给我牵匹马来。”
    岱 钦为难地看沙桐一眼,沙桐忙道:“这褃节儿上您得沉住气,您去找人,知道人家什么心呐?官场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您去也是受敷衍,还是稍安勿躁等主子回来 吧!您这会儿出去,主子回来一看您不在再去找您,大半夜的尽兜圈子了。我的好福晋,舅爷给带走了奴才知道您着急,可着急也不能把舅爷着急回来不是,还得从 长计议。人是叫九门提督带走的,这位主儿是豹尾班楼侍卫的爹,楼侍卫和咱们固伦公主好,固伦公主又和十二爷亲……好歹有份人情在呢,不会把舅爷怎么样的, 您且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可她怎么放心?她爹就是在大牢里被人害死的,要是他们故技重施,汝俭就完了。她只剩这么一个亲人,要是再有三长两短,她对不起死去的爹妈哥哥们。
    “那我在这里等着,等十二爷回来。”她摆摆手,“你们都进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的犟脾气大伙儿都知道,众人无奈散开了,只是不走远,还在附近看护着她。
    雪 倒是小了,风却见大,吹得门上灯笼动摇西晃。她怔怔盯着胡同口,他还不回来,每一刻都异常难熬。刚才听见那楼提督说是奉命,他这样从一品的官职,奉命,奉 的必然是皇帝的命。万一刑部一桩归一桩,汝俭没能击鼓鸣冤,是当作逃犯被抓,要按罪论处,那这里头的说法就多了。
    迎新的一轮炮竹过去了,四九城渐渐安静下来。空气里充斥着硫磺的味道,间或传来落了单的一两声,不像是力争,倒像是凑趣儿,遥遥地,寥寥地。
    隐约听见马蹄声,她僵硬的脑子一瞬活了过来。眼巴巴盼着,越来越近了,迷蒙的灯火照见有人急驰而来,顶戴上的红绒在暗夜里像一簇火。她捂着嘴哭了,看见他,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难以掩饰。他下马来抱她,她抽泣着说:“汝俭让人抓走了,你赶紧想法子捞人吧!”
    弘 策设想过弘赞也许会劫持他们兄妹,也许会杀人灭口,却没有料到他反其道而行,率先把汝俭掌握在了手心里。他得了信儿也四下打探了,弘赞面圣把汝俭私逃的事 呈禀上去,于皇帝来说,缉捕谁,问谁的罪,和他都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他只要治贪,只要整顿朝纲,至于你们底下人斗法,谁胜谁负,各安天命。也就是说汝俭 被抓是得到皇帝首肯的,这么一来要救人暂时是不能够的。
    “你别急,这事儿咱们进屋再议。”他摸摸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样,回头斥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就让福晋在外头站着?”
    沙桐苦着脸说:“劝过了,福晋心里着急,执意要等您回来……”
    他没理他,解下大氅把人包好,打横抱进了上房里。
    定宜坐在炕头一味地哭,她经历过风雨,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然而现在除了流眼泪,别无他法。唯一能救汝俭的只有十二爷了,她往前挪了挪,切切摇撼他,“九门提督说要把人交送刑部,刑部是你协理的,你好歹替我想想辙。”
    她 惊惶的模样让他心疼,忙安抚道:“我已经着人上刑部传话了,你别哭,仔细哭坏了眼睛。步军衙门来拿人,想必是得了上头口谕的,否则没有人能调得动他们。这 回声势大,那么多双眼睛瞧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我琢磨着汝俭进去,你爹的案子必定会提起,届时两案并一案,早晚还得落到我手里。”
    她听了愈发急躁了,“也就是说眼下审他的人不是你?”
    他蹙了眉,“刑部主审,庄亲王督办。”
    定宜骇然,“为什么是庄亲王?刑部和都察院明明是由你监管的。”
    她不谙官场上那一套,为官者各人有各人的职责,监管虽凌驾两部之上,但也仅仅是对案件起督促作用。刑部有刑部的章程,尚书、侍郎审理案子,然后再呈报他过目。除非像温禄案这类专门指派的,否则他没有坐堂亲审的权利。
    “弘赞职权不小,皇上登基之初就统领军机处,这案子是他回禀皇上的,自然有他接管。”
    这么一来岂不是只有坐以待毙了?她靠着炕桌吞声饮泣,“是我不好,一直不赞同他上刑部击鼓。要是回京之初让他去,案子现在应该在你手上,就用不着担心他遭人暗算了。”
    她也是舍不得汝俭挨那五十笞杖,本想等吉兰泰招供了再让他出面的,谁知道留来留去,最后让弘赞钻了空子。他只有不停开解她,“好了,好乖乖,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明儿天一亮我就出去打听,这回也顾不得面子里子了,只要汝俭指控弘赞,我就把案子归拢来,你只管放心。”
    她眼泪巴巴瞧着他,哭得两眼红肿,“真的?你会尽力帮衬汝俭,不叫他受伤害,是不是?”
    他替她抹了泪,点头说是,“你只剩一个哥哥,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大舅子,我和你的心是一样的。你跟了我,就应该每天乐呵呵的,瞧见你这样,我心里好受么?你们手足情深是不假,自己身子也要留神,我料着短期内想结案不容易,且有一场拉锯战要打呢。”
    他说的她都明白,这种案子急是急不来的,只有等,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夜过得不安稳,和衣靠着躺到五更,天色微亮的时候他起来洗漱,匆匆交代几句便出门去了。
    大年初一,许多衙门都休沐,不知道这案子今天审不审。定宜在家如坐针毡,她如今又不好轻易抛头露面,换了以前还能四处打探,现在只有等他的消息。
    伸长了脖子盼,盼来的不是探子,是海兰。
    她进门蹲个身,还没说话就先抹泪,想是已经得了消息了。定宜忙把她扶到炕上坐,见到她突然觉得很愧对她。汝俭亏欠她那么多,还没来得及补偿她,现在却要带累她一道操心。她替她掖了掖眼泪,强打起精神问:“嫂子怎么来了?”
    海兰泣声道:“今早有人上家拜年来,正巧是步军统领衙门供职的,说起三十夜里上酒醋局胡同逮人,我就知道不妙。后来使了家里奴才扫听,果真是他,我就着急过来了。新年里头一天上门,空着手来,真是……”说着下炕又蹲个福,“我给福晋道个新禧吧!”
    定宜赶紧搀住了,“这万万当不得,甭说我现在还没出门,就是嫁了人也是您小姑子,论家礼儿,没有嫂子给小姑子行礼的道理。您快坐,坐下了好说话。”
    海兰嗳了声,勉强笑道:“我这会儿不和您是一样嘛,也是一只脚在门里头,一只脚在门外头。当您一句嫂子,我受之有愧。”
    丫头送茶点来,定宜往她跟前敬了敬,“您和我三哥是过了定的,是我名正言顺的嫂子,怎么叫受之有愧呢。您也别福晋福晋的叫我,底下人闹着玩才这么称呼,您也跟着这么叫,我真臊得慌。您叫我定宜也行,叫我小枣儿也行,咱们自己人,别拘这个礼。”
    海兰诺诺应了,方哽咽着问:“汝俭现在人在哪儿?听说没在步军衙门,是给送进刑部大牢了吧?”
    定宜点头说是,“您别急,我们爷出去打听了,只要他能够得着,三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海 兰渐渐止了哭,神情安定下来,低声说:“十二爷是王爷,这么尊贵的人,身上又担着朝廷的差事,只要他出面,我倒也放心。我就是揪得慌,那种地方,进去先是 一顿下马威。他在外头历经那么多磨难,回来还逃不过这遭,叫人心里怎么好呢!姑奶奶和王爷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儿,好歹跟前多提个醒儿。我是没法儿,一个 妇道人家,连奔告的门道都没有。今早上和我阿玛交了底,把我和汝俭的事儿都说了。横竖到了这步,再遮掩没意思,多个人疏通多份希望。”
    她能有这份决心,叫定宜敬佩,“危难之中见真情,嫂子待三哥这份心,我替三哥感激您。那索大人是什么看法?”
    海兰有点不好意思,“免不得狠骂一通,要把我关起来,不许我掺合这件事儿。我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他的人了,我阿玛就我一个闺女,也是没辙,不认也得认了。这会儿出门托人找关系,说打听到人收押在哪儿才好使劲儿。”
    定宜很不是滋味,嗫嚅到:“大节下的,闹得索大人不太平……”
    “你 和王爷也受累,一个提心吊胆,一个东奔西跑的……我想这过了这个坎儿,往后就该好起来了。”海兰边说边又抹泪,“我和他才重逢,不想再有什么波折了,盼着 能过两天安稳日子,能相伴着白头到老。那天见了他,想想外头糟践这么些年,没把他压垮,他太不容易了,我是打心眼儿里心疼他。今天听说他出事儿,我都慌了 神了。虽说他早告诉我要给家里老爷子翻案,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么冷不丁的就叫人拿住了。”
    定宜垂首叹息,“我也没料想到,他们挑在这时候下手。那会儿十二爷又不在,我就那么看着他给带出去,心里难受得没法说。事到如今嫂子别哭,定定神儿吧,有什么消息,王爷会派人回咱们的。”
    海 兰颔首,姑嫂俩就傻愣愣坐着听信儿。也没多长时候,沙桐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来,打个千儿说:“回福晋话,主子爷这会儿在刑部大堂上,那边要升堂问舅爷的罪。 主子爷请福晋宽怀,他旁听,少不得据理力争,不叫他们伤了舅爷。主子爷嘱咐您按时吃饭,不让您饿着肚子,您要干等着,就不叫人传消息回来了。”
    定宜讪讪看海兰一眼,“这人真是……”
    海兰笑了笑,“王爷对姑奶奶是一片真心,好事儿。”
    定宜转头说:“桐子,你替我好好盯着,不管好消息坏消息,都不许瞒着我。”
    沙桐应个嗻,纵起身往外头去了。
    又是好等,等到近酉时弘策才回来,进门脸上没有愁容,定宜和海兰交换一下眼色,心里定下来,料着目前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抬眼一顾,哦了声,“这位是三嫂吧?”
    海兰忙蹲身请安,“王爷新禧,您受累了。”
    他 和煦道:“自己人,不说这么见外的话。三嫂请坐,定宜你也坐。刑部退了堂,我去了趟宫里,明儿就审吉兰泰的案子。三哥今天过审,人证物证全用不上。二品大 员的儿子落草就是侍卫,打小儿进上书房陪读,大点儿上布库场陪练,和众皇子混得太熟了,一眼就能叫人认出来。堂上要论处,充军叛逃是死罪,差一点儿就拍 板。弘赞那头急得很,他主张杀,我主张留,所幸十三爷出来调停,把案子带进宫请皇上决断,总算是有惊无险。这会儿人押回刑部大牢了,我传话下去严加看管, 内外也加派了人手,性命必定是无虞的。”
    两个女人捏着心听,听完了方长长舒口气。只要能活着,受点苦也就不算什么了。眼看着天色不早,海兰起身告退了,底下人传饭上来,饭桌上弘策瞧着心事重重,定宜小心翼翼问:“怎么,有什么不顺遂么?”
    他拧眉咬着槽牙说:“吉兰泰口风够紧的,到这会儿也不肯把弘赞招供出来。我今儿叫人把他的家小全扣了,给他紧紧弦儿,叫他知道就算弘赞放过他全家,我也不能轻饶了他。眼下对付这种人就得使黑招儿,不过究竟有没有用……且看明天吧!”
    她听了神色黯淡,把筷子搁下来,再没了胃口。
    ☆、第81章
    天色放晴了,太阳融融照着,刚过完年,繁华褪尽,有种空洞懈懒的萧条。定宜抱膝坐在台阶上,日光照在头顶,顶心一片头皮晒久了发烫。脑子里茫然, 揪着一件事,压在心头太久,慢慢变得模糊了。索性不去想,叫底下人收拾了褥子,准备些吃食,已经有两三天没见着汝俭了,照例这会儿能探监了,回头塞些银子 钱给狱卒,好歹进去说句话。
    正琢磨要不要带上海兰,外面传来门房说话的声音,“七爷新禧,快里边儿请。”
    定宜抬头看,七爷踱着方步从门槛外迈进来,她起身迎了上去,“七爷打哪儿来?”
    七 爷说:“我从刑部来,弘策前头审案子呢,我留在那儿旁听来着。”说着摇头,“三部九卿会审呐,形势很不好。吉兰泰别说指证弘赞了,他连自己的罪都不肯认 呢。弘赞和弘策当堂争执起来了,到最后拿你们的关系说事儿,说防着主审有失偏颇,当避嫌,你爹的案子只怕要换人接手了。”
    她听着,心直往下沉。这两天眼皮老跳,就觉着这事儿不会那么顺利。她想过,实在走投无路了就一口咬定和弘策不相干,到了这种时候,汝俭的性命就全在主审手里,要是中途换了人,风险大到她不敢想象。
    “如果换,换谁?”
    七 爷吮唇想了想,“不是裕亲王就是睿亲王。不过弘策有他的说头,他不承认你是温禄的闺女,只说是远房的表亲,两家来往不多,不知道汝俭底细。年三十也是按着 老例儿一块儿守岁,这样才可免你窝藏之罪。”七爷抚了抚后脖颈,长叹道,“这回是难为坏老十二了,这种理由说出来其实很牵强,换了你,你信不信?如今端看 宫里怎么断吧,他们这会儿面圣去了,要是皇上有心偏袒,老十二主审的位置就不会动摇。只不过今非昔比,做得太明是不能够了,那么多人都瞪眼儿看着呢。”
    定宜想起沐连胜来,“那天从朗润园回来后,我奶妈子的男人怎么处置了?”
    七爷哦了声,“弄死了。本想留着他祸害弘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嘛。后来想想,事儿还是别捅到皇上跟前为好,否则少不得又是一场波折。槐树居那儿全是坟圈子,宰了一埋,一了百了。”
    恨虽恨,最后让他落得这样下场,定宜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道,本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丫头来回禀,说主子吩咐的东西都备齐了,问先搁着还是装车。她回身看了七爷一眼,“我这会儿得上刑部大牢去一趟,七爷自便吧!”
    七爷迟疑道:“眼下这当口,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这么的,我陪你一块儿去,你换身衣裳,打扮成我长随吧。话也不要多,说几句就走。”
    能这样自然是最好,定宜应了,很快找出以前的衣裳换上,不枉从宁古塔背到山西,又从山西背回京来,要紧时候又派上用场了。
    收拾停当这就往刑部去,刑部大牢比起顺天府还严苛些,羁押的都是朝廷重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亏得有七爷这张脸,往那儿一杵,就是个打通关卡的凭证。
    哥儿几个接了赏,点头哈腰把人往地牢里引。这地方暗无天日,四周围铜墙铁壁似的,地牢深处点着火把,两人高的墙头上开一扇小窗,外面日光照进来,四四方方一个光柱,亮得眼睛生疼。
    空气不太好,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地方,加上潮湿,那味道熏得人几欲呕吐。七爷掩着鼻子直呼受不了,定宜倒没什么,在顺天府时点人头上刑场,她也每每穿梭在这种地方,见怪不怪了。
    汝俭的号子离那扇窗近,大约算得上是风水宝地了。这种地方每一寸阳光都很珍贵,物尽其用,定宜走近了看,汝俭没事人一样,居然还有心思在那儿扬晒稻草。
    她低低喊三哥,吞声哽咽了下,“别晒了,我这儿给你带了褥子,比稻草强多了。”
    汝俭无甚悲喜,回头一顾说:“这种腌臜地方,是你该来的吗?东西搁下,回去吧!”
    她哪能放心呢,追问:“他们为难你了吗?有没有打你?”
    汝 俭说没有,“庄亲王说我叛逃,我又不是傻子,分明是遭贩卖,我会让人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么?你放心,暂且出不了事。只不过吉兰泰不肯张嘴,我状告庄亲王,无 凭无据也没有用。今天审问下来,看局势爹的案子不容乐观……”他突然笑了笑,“我本该和汝良他们一块儿死,活到今天是捡来的。你好好保重自己,不管我这儿 怎么样,你都别过问了,你是姑娘家,不该承受那么多。翻不了案是命,咱们做子女的,做到这份上已经尽力了……只是枣儿,我在里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 们兄妹絮絮说话,七爷被味儿熏得头昏脑胀,前面的话一概没听见,光听见最后一句,立马表态说:“弘策对她不好还有我呢,我照应她,她受不了苦。你在里头踏 踏实实的,甭管外头怎么闹腾,你一口咬定了就是遭贩卖,大不了遣回长白山,我再想办法把你捞出来。官司我虽帮不上忙,暗里小动作我最有一套,你只管放心, 该吃吃该睡睡,天塌不了。”
    他这番心意表得不与人同,但说的都是大实话,汝俭冲他拱了拱手,“七爷,咱们自小玩儿到大,情分就不多说了,有你这句我安心。我现在是自顾不暇,妹子且管不上,十二爷虽疼爱她,多个哥哥多分照应……横竖有赖七爷,汝俭心里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七爷有点心酸,敢情他这辈子只有和心爱的人兄妹相称的份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他和汝俭打小儿朋友一场,至少做到不负他所托吧。
    定宜总不免惶惶地,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又不好张嘴问。这时候外头狱卒来催促,陪着笑脸儿对七爷说:“我的好爷,时候差不多了。奴才们肩上担着职责,按理是不让探视的,今儿破了例,也求王爷体念则个,叫奴才们对上好交代。”
    七爷不耐烦地一撅,“别扯你娘的臊!爷给老友送铺盖卷儿还犯王法不成?你去回禀陈六同,爷今儿来过了,他要不服,上贤王府抓爷来,爷等着!”
    狱卒愣在那里,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应付他。定宜怕事儿闹开,扯扯七爷袖子说:“您消消气,人也看了,东西也送了,咱们回吧!”复小声冲汝俭道,“事情还没到绝处,你稍安勿躁。我今儿先回去,等过两天再来瞧你。”
    汝俭点头,七爷这才嗯了声,“既这么,那就回吧!”走了两步突然听见有人扯嗓门儿一吼,其声凄厉吓人一跳。七爷说,“这谁啊?要吃人是怎么的?”
    狱卒呵腰笑了笑,“这是镇国公吉兰泰,八成儿又嫌饭菜不好,闹脾气呢!”一头说一头比划着把人引了出去。
    那 厢弘策进宫见驾,皇帝要权衡利弊,既然有疑义,各打五十大板。温禄案弘策弘赞都有牵扯,为免有失公允,交由睿亲王并大理寺处置。至于镇国公收受贿赂,暗杀 两浙巡盐御史一案,一向有弘策经手,中途仓促换人难免乱了头绪,着醇亲王加紧审理,结案交都察院,余下诸事不必再过问。
    这么个圣断,看似缴了他的权,但吉兰泰一案在手,温禄案仍旧有牵扯。只是如今陷入了死局,有巡盐御史临死前留下的册子,吉兰泰想脱罪是办不到的,可他不肯招供同伙,战火就蔓延不到弘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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