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蒙古兵却也当真骠悍,即使冲上来一个便死一个,他们仍是前赴后继的往上冲。

    牛富与林时中皆已被兵士接替下,纵然他们都武艺超群,勇冠三军的高手,在这等残酷的战斗中,也不能支撑太久。若不退后休息,让兵士们轮番上阵,恐怕也要力竭而亡。

    通道里的战斗已经演变为最血腥的换命之战,一条人命换一条,蒙古兵与宋兵都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大多数人倒地的时候,都还没有断气,但下面的蒙古兵为了冲上城墙,上面的宋兵为了阻止蒙古兵,都已经不顾倒地不起的伤者。

    倒下去一个,后面的人便要立即踏在他的身体上抢占位置,任由下面倒地不起的伤员惨叫哀嚎,否则,纵然是自己人不踏上去,下面的蒙古兵也要踩上来,还要乘机登上一个台阶。

    没有电视剧里抱着尸体痛苦的悲情,没有哪怕半秒钟的怜悯,前一秒与战友并肩作战,下一秒,看着战友倒下,后面的人便要立即踏上他的身体,与敌人接着作战。

    这时候,倒地的战友大多数还重伤未死,至少还没有完全断气,但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否则,自己人不抢先站上去,敌人就站上来了。

    每一个冲上前去作战的人,都是去送死的。

    死亡,只是为了赢得片刻的延缓时间。

    人堆着人,尸体叠着尸体,血肉横飞,凄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城楼四周,已然变成了修罗地狱,一条条人命似麦田里的庄稼,被死神的镰刀无情的收割着。

    箭矢如雨,射在前头作战的士兵身上,但他们身上都披着甲胄,箭矢入体,血流如注,却皆是不管不顾,继续拼命战斗,直至血尽则亡。

    夜空被临安城中四处燃起的火光照得通红,天空似乎也在流血,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中,死神之手悄然的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随时准备夺走他们的生命。

    让文天祥忧心不已的是,纵然侍卫马军的兵士皆已激发了他们身体里最原始的血性,人人舍身赴死,个个奋勇争先,但战斗起来,却仍然是如乱匪一般,毫无章法可言,十成战力只发挥了三四城。

    偏偏此时情况危如累卵,敌人近在咫尺,战斗不能有半秒钟的喘息之机,想要将这些人组织起来,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有五分钟的时间,不,只要三分钟的时间,将这些乱作一团的侍卫马军组织一下,安排一下战术战法,他们对蒙古人所造成的打击,就能增加数倍,文天祥心中这样想道。

    但此时的局面是如此的紧张与混乱,兵士们都是在凭借各自的本能行事,又还如何组织呢?

    文天祥带来的新军士兵,经过无数次的训练,早已形成了本能反应,知道如何在混乱的战场中保持不乱,但侍卫马军所受的战争训练,显然是严重不足的,也亏得这些御林军,个个皆是武艺高强之人,才能坚持到现在。

    新军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奈何人数不多,历经苦战,还有战斗力的,不过四五十人,即使这四五十人,也大多都负了或轻或重的伤。

    这时候就可以看出平时训练的重要性了,在此时混乱的战场上,新军士兵表现出来的战力远远超过了侍卫马军。这些侍卫马军甚至连如何轮流接替战友守好通道都不知道,只能靠人命去填。

    但新军士兵却知道如何毫无间隙地替换上阵,且不让敌人前进半分,这也是林时中和牛富都能被接替下来的原因,若今夜只有侍卫亲军,没有新军士兵,恐怕他们两人都已经饮恨收场了。

    远处的城墙上,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文天祥知道蒙古兵已经从其它地方登上了城墙,情况越来越危急。

    不能等他们围上来。

    文天祥急忙向侍卫亲军的首领张景说道:“蒙古鞑子已经从其它地方爬上城墙了,你带着人去左边城墙,我带着人去右边城墙,无论如何,也要将蒙古鞑子挡住了。”

    拼吧!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唯有死战而已!

    文天祥拖着长刀,跑了起来,向着城墙上的蒙古兵冲了过去。

    无非是一死而已,只希望刘保勋的大军能早一点抵达。

    “文大人!”身后跟随文天祥的几名亲兵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来,试图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啪“一柄长刀从不远处飞来,刀尖向后,刀柄正对着文天祥的后脑勺重重一击,文天祥顿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将你们文大人扶到城楼里面去!”不远处,林时中的声音冷冷传来:“一名文官,出来添什么乱啊?”

    说毕,他提着长刀,大迈步的向着远处迎面扑来的蒙古兵奔去。

    火光照耀下,没有穿着战袍,身披甲胄,仅穿着一袭白色长袍的林时中身姿飘逸,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鲜血浸染了白袍,印上了一朵朵红花,红白相间处,似天边的火烧云一般鲜艳绚丽。

    转眼间,血云便撞进了迎面扑来的黑影之中。

    牛富站在城垛旁,张弓搭箭,手起箭落处,便有一名蒙古兵倒下。

    “大人制造的弓箭,果然非同凡响,最妙之处是满弓瞄准之时,毫不着力,不似寻常弓箭,拉满之后,要靠力气苦苦支撑,必须迅速将箭矢射出去。这些弓箭,应该说是弩,但比弩更轻便,更易于携带,也更容易瞄准。”

    牛富一箭接一箭的射出,不多时便射空了两个箭囊,纵然是文天祥让军器所制造出来的弓箭比寻常弓箭要省力得多,也经不住如此这般狂射。牛富拉弦的手指已经肿成了一个大包子,鲜血从指尖中流出,浸在弓弦上。

    这几个手指头只怕都废了,今后恐怕再也无法张弓射箭了。

    但此时牛富的心中连一丝一毫的悲伤与感慨都没有,自从军以来,便已置生死于度外,不过是废了几根手指头而已,也值得为此悲哀为此叹息吗?

    牛富将弓一丢,撕裂开一块布来,将刀柄绑在因为手指残废而无力再握刀的手上,大踏步地走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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