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不仅打帘子的丫鬟叫声格外清脆悦耳,一进门正要给谢老太君问好,膝盖还没弯下去,那边就急急地叫起了。依照谢锦言如今的身份,祖母虽辈分高,她只需行最简单的福礼,大夫人却不用再行礼。她落了座,那对双胞胎姐妹规矩矩的上来道万福,她虚扶一把,温言道:“自家姐妹,不用客气。”
    谢老太君点了点头,“都坐下说话吧,锦言一年多没回来,四丫头、五丫头多去寻你们姐姐说话,叙叙旧。”她称病不出好些时候,但此刻一看实际上面色红润,说话底气十足,到底是做了多年的老封君,太后娘娘的生母,习惯了高高在上,这般和颜悦色便觉对以前不受重视的孙女足够礼遇了。谢锦言怀有龙种,若是个皇子,就是他们谢家重新崛起的希望。
    谢锦言端庄坐着,但笑不语,她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下大夫人。
    打那次淑妃求她帮忙,许大夫人进宫探望过后。淑妃便一扫哀怨的样子,打起精神附和太后。她很好奇大夫人究竟和淑妃说了什么,这次也希望从大夫人面上瞧出些端倪。
    但大夫人四平八稳,倒瞧不出任何憔悴的样子,丈夫罢职,竟对她一点影响也无?还是她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对这些并不看重?
    “这次娘娘回来,也是皇上仁厚,实属难得。可要老身为你办个宴会,把从前与你交好的手帕交,请来一同聚聚。”谢老太君说。年纪大了愈发喜爱热闹,但这阵子给侯府发帖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她只觉去了是自降身份,但那一等人家,少有几个帖子,她又觉得去了燥的慌。
    “谢祖母体恤,只是本宫此番回来小住,天寒地冻的,不愿惊扰他人。”谢锦言婉言谢绝。
    谢老太君拧眉,她原本起了让谢锦言为谢家造势的心思,若谢锦言只是回来悄悄住上几天就回宫,那她先前做的不就白费了工夫。
    “婆婆好意,但锦言毕竟情况特殊,宴会上人多嘴杂的,冲撞了就不好了。”二夫人赶紧道。
    “为了稳妥起见,咱们确实不宜请人过府。”大夫人对着谢老太君说完,回头笑睇谢锦言,“那些闲杂人等,你自不必见,但有一个人,锦言还是得见见。”
    “哦?”谢锦言疑惑,“是谁?”
    “就是你锦玉姐姐。”大夫人笑吟吟地。
    谢老太君脸色稍霁,“说得有理,你和锦玉也是多年未见了。”
    既然没按宫里的身份称谢锦言娘娘,谢老太君也是想表示亲近之情,暗示血缘是斩不断的,气氛缓和下来,二夫人知道谢锦言一直没恢复记忆,装作附和的样子提醒道:“锦玉是大姐,在家做姑娘时就对你们几个小的多有照看,后来成婚随夫君去了任上,今年任期满了刚回京,算来也有三年光景了。她那一双儿女都能跑能跳会喊外祖母了,我瞧了也真是羡慕得紧。”
    “如此……暌别许久,是该见见。”谢锦言点头称是。侯府的大姑娘谢锦玉是大夫人第一个孩子,身为嫡长女,嫁得却丝毫不显赫,和做二姑娘的淑妃完全不能比,也真是奇怪。
    “你们小辈就该多聚聚。”谢老太君笑道。
    四姑娘与五姑娘悄悄对了个眼神,一左一右坐到谢锦言旁边,撒娇卖乖道:“三姐姐,可以带上我们吗?”
    “我们很听话,不会闹你和大姐姐的。”
    “嗯。”谢锦言颔首。
    “一家人,就该如此。”谢老太君笑得分外慈祥。
    大夫人偏头对二夫人笑道:“弟妹也是福泽深厚之人,何须羡慕他人?”
    “承大嫂吉言了。”二夫人矜持地笑道,眼里却藏着一点小得意。以前愁锦玉不受待见,她做梦都愁着,现在,他们二房也算扬眉吐气了。婆婆对锦言这般和气,想是宫里的淑妃一同回来,也没有这个待遇,谁让淑妃不能生呢……
    大夫人从上房出来,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没等坐定,便拉了小丫头问道:“侯爷呢?”
    “侯府在书房和许先生谈事情。”小丫头垂首答道。
    “嗯。”大夫人平了平心气儿,坐下来喝茶。
    “夫人,昭容娘娘差人送来了礼,您是不是要过目?”小丫头问道。
    “不用了,收到库里就行。”大夫人漫不经心撩了撩茶盖,“至于回礼,你们几个丫头看着办吧。”
    小丫头抬头欲语,她只是二等丫头,平日里那藏着贵重东西的地方,连脚都没迈进去过,更别提置办回礼了,这样做是不是太轻慢了……
    大夫人加重了语气:“还不快去办!”
    “大夫人看着和往常一样,但有时候还真有些怕人。”小丫头和同等的丫鬟嘀咕。
    “可不是,夹起尾巴做人吧,侯府的天儿要变了。”
    谢锦言离了上房就去了父母的院子,谢韬精神不错,但眉目疏淡,没有二夫人那般喜形于色,看到女儿,眼神柔和了些,“此番回来,可是宫中有什么变故?”
    “爹爹多虑了,陛下早就答应让我归家住几日,这次不过是机缘凑巧撞上了这几天。”谢锦言含笑,她刚显怀,身上还算轻便,再等下去孩子在腹中长得快,身形笨重再说出宫的事,怕要等到明年了。
    “那就好。”谢韬笑道,“若有事不要瞒着,爹会为你想办法的。”
    谢锦言心头划过一道暖流,“真的无事。”
    一家人一块用过饭,聚在一起说话。多是母女俩个在说,谢韬拿了一本书坐在旁边看,是不是插上两句,临晚那本书却没翻过页。直到谢锦言回院子休息,他才放下东西,静静思索起来。
    “陛下对锦言真是不错,我呀也是放心不少。”二夫人坐在炕上,炕桌上摆了一堆花样图纸,她和谢锦言挑了一下午,选了好些打算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她兴致高昂得很,谢韬却径自沉默,二夫人不禁疑惑,“这是怎么了?等我们外孙出世,你就要做国丈,多好呀。”
    “还未定下,你别去外面嚷嚷。”谢韬无奈地道。
    “还能有什么变故?就算锦言生得是公主,瞧陛下对她爱护有加,体贴得很。还愁日后生不下来皇子?”二夫人乐观过了头,提起这事头脑都发热。
    谢韬不与自家夫人争辩,“低调为好,这几个月你好好侍奉母亲,你娘家那些人送来的银钱也退回去,咱们什么都不做,才是帮女儿。”不管皇帝是不是真心对锦言,都不会允许谢家再出一个谢太后和中书令。
    “什么时辰了?”谢锦言掀开帘子一角,轻声问道。
    香巧赶紧上前,“娘娘,才寅正(4点),离天亮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吧。”
    谢锦言躺了回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没过一会儿,又起来掀帘子,“罢了,不睡了,把灯点亮,我起来看会儿书。”
    真是奇怪,怎么觉得心里发慌呢?
    谢锦言穿好衣裳,手腕倚在炕桌上,翻了会儿闲书,却又打起了瞌睡。
    “娘娘,回床上去睡吧,这样歪着睡不安稳。”香巧轻声劝道,拿帕子给她擦汗,“要不是您口里喊着陛下,奴婢几乎以为您做了噩梦。”
    “我……喊陛下了?”谢锦言喃喃。
    “是啊,喊了好几声呢。奴婢本以为娘娘刚回府不习惯才醒得早,原来是念着陛下了。”香巧笑道。“诗经里怎么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就是您这样吧。”
    “大……大概,是吧。”谢锦言人有些迷糊,磕磕巴巴说完,还是回床上歇息了。但过后再也没有睡着,反倒是越来越清醒,不知道阿慎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已经起了身在处理事情了吧,做皇帝难得睡个懒觉,每天事情处理不完,他别累坏了才好。
    北风刮得窗子呼呼作响,一名太监踮起脚尖重新把窗户关严实,不想这动静还是吵醒了皇帝,明黄色的帐子动了动,宫女太监忙活起来。
    萧慎揉了揉额角,“得禄呢?”
    那跪着帮他穿靴的宫女低声答道:“回陛下,得禄公公马上就来。”
    “嗯。”萧慎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是哪个宫的?”伺候的宫人都是从北宸宫直接带过来的,眼前这个……听声音却格外陌生,不像是以前身边伺候惯了的人。
    宫女跪伏在地,“奴婢是行宫里的女官。”
    “谁放你进来的!?”萧慎斥道。
    侍女装粉红色的袖口寒光一闪,宫女已经扑了上来。
    萧慎以手挡住匕首,血花四溅,他闷哼一声,用脚把行刺的宫女踢飞出去。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宫人反应过来,霎时乱成一团:“有刺客!保护陛下!”
    “闭嘴!”萧慎怒目而视,这宫女能经过层层防护进入内殿,竟无一人察觉,必须得留下活口审问来历。目下情况特殊,不能让被刺的消息传出去。
    一个太监小心上前察看那个刺客,回过头来欲哭无泪,“陛下!这刺客服毒,已经没气了。”今天是他当值,却被刺客混了进来,料想他的小命也难以保全了。
    ☆、第63章 锦玉
    雪花簌簌而落,密密麻麻地,不经意就打在头发眉梢,披着青莲绒的灰鼠斗篷的年轻妇人以袖挡面,站在她身前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忙站到她前面给她挡住风雪,打伞的婢子把伞沿压低了些,担忧道:“晌午天还晴,坐轿的工夫竟下了这么大的雪,您的身体如何受得住?早知如此,该换个时辰来。”
    年轻妇人把手笼在袖中,手炉的热度一点点温暖指尖,她偏头笑道:“又不是玉做的,进了二门下轿不过走几步路,哪有那么金贵?”
    “您就是太好性了。”打伞的婢子小声嘟哝一句。
    年轻妇人听见了,瞥了她一眼,婢子急急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绕过长廊便是一处院子,里头绿荫成云,白雪皑皑也不能掩住那鲜亮的绿色,妇人感叹:“这年节,到了妹妹的院子,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领路的丫头回首笑道:“老太君特意吩咐置办的,不止院子,屋里头也布置得精致,姑奶奶还记得上房那一株等人高的红珊瑚吧?老太君说那东西喜庆,也给搬来这了。”
    “祖母一贯爱惜小辈。”年轻妇人笑着应了一声,语气不温不火。那丫头也就沉默了。
    碧绮打了帘子进来,冲谢锦言福礼道:“娘娘,大姑娘来了。”
    “是大姐来了?”谢锦言正在描九九消寒图,本以为到了下午不会有人来打扰,但听说是未曾蒙面的谢锦玉,心里添了好奇,下了炕道:“把人迎到厅里去,奉茶上点心。”
    进了屋,外头的严寒一下子就被隔绝了,谢锦玉脱了斗篷,呼出一口气,刚坐下抚了抚头上的卧兔儿,就见内室出来一人,正是养得珠圆玉润的谢锦言。
    谢锦玉愣了一下,一时还真没认出来,她出门子那会,三妹妹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稚气未脱,与现在气质形容相差太远了。不过几年面容身段长得这般好了,难怪会受皇上宠幸。谢锦玉反应过来立即站起来要行礼,谢锦言忙拦住了,“自家姐妹,姐姐无须多礼。”
    “既如此,我也就厚颜谢过妹妹了。”谢锦玉并不扭捏,大方地坐了下来。她长着一张圆脸,五官虽和淑妃有几分相似,但仔细看来,姿色却是平平。唯一的亮点便是一双杏眼了,柔柔地像含了一层水波,看起来温柔娴静,使人顿生亲近之感。
    她坐下来,一只手扶在肚皮上,注意到谢锦言打量她的目光,轻笑道:“昨个说好今天来拜见三妹妹,只今早身体不适,请了大夫诊脉才发现有了身孕,好一通忙乱,这才过了晌午才来,还望三妹妹不要介意。”
    “给姐姐道喜了。”谢锦言说着,挥了挥手,香巧会意把茶盏撤了下去,给客人换上了适合孕妇食用的蜜茶。“姐姐几个月了?若身子不爽利,打发人来说一声,何必又亲自过来?”
    “该我给三妹妹道喜才是。我前头生了两个,人小却皮得我头疼,简直是混世魔王。”谢锦玉笑道,她面对一个用陌生眼神看她,却身份尊贵的堂妹,却一点没拘谨,语气里自然流露和家人闲话家常的亲昵感。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汤润嗓子,又道,“我这胎二个多月了,回京之前就有,一路奔波,加上这孩子安静,我竟一点没察觉到。看样子多半是个乖乖巧巧的闺女,但愿这回能随了我的心意,给我个贴心的小棉袄。”
    “姐姐也是粗心了,这般迟才发现。”连接南北的路,即便是官道,那路也不太平坦,坐在马车上也磕磕碰碰的,谢锦玉回程坐车行船有一个月的时间,谢锦言便客气道:“我瞧着这侄儿是个有福气的,会疼惜母亲,一点不闹你。”
    “三妹妹果真和以前不同了,说起话来拐着弯。”谢锦玉举着帕子抿嘴微微一笑,“今早大夫诊脉过后,婆婆和相公都怨我大意,说路上颠簸好悬没出事。但我看来,只不是那羸弱的身体,便不用过于小心,把自个当初纸做的,那可就真弱不禁风了。”
    这话说得谢锦言很是认同,她自觉自己没事,不过有些正常的害喜症状,身边的人却紧张得不成样子,本来都缓过劲了,回头一看个个小心,反倒烦心。“赶明天晴了,姐姐可把两个侄儿带来,我做姨母的,也得给见礼不是?”
    “好,求之不得呢。”谢锦玉一口应下。先前她就打听过,知晓这位妹妹进宫颇有一番周折,如今还没恢复记忆的迹象,也没说以前的事去拉近关系,只捡了一些路上的见闻细说。
    最后算是宾主尽欢,眼看外头雪停了,谢锦言把人送到门口才往回走。
    香巧笑道:“娘娘这一天,上午见了四姑娘、五姑娘,下午见了大姑娘,一天时间都让大房的姐姐妹妹打发了。”
    “四姑娘、五姑娘可是人精,先前就会哄老太君,现在我们娘娘得了势,又想方设法来哄娘娘了。”碧绮撇撇嘴。
    “若是她们姐妹两个有靠,哪会这样到处逢迎?关起门来做个轻省的女儿家还来不及。”谢锦言说。
    “可瞧着她们对娘娘那亲热劲,我就腻得慌。”碧绮吐了吐舌头。
    “你这丫头。”谢锦言笑道,“我虽能理解她们,但对她们还真喜欢不起来。这位大姐反倒出人意料,极好相处的模样。”
    碧绮念叨:“娘娘不晓得,大姑娘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谢锦言问。本只想亲戚见面走个过场,不想还谈了大半天,要不是天黑路滑,道不好走,她还想留人下来一块用饭食。谢锦玉送的礼都是外头搜罗的小玩意,大概也知道谢锦言做了娘娘是不缺奇珍异玩的,但也从侧面说明,府里嫁出去的大姑娘,夫家不像是富裕人家。她嫁得韩林家,名声是有,但家底嘛……却差了许多的模样。
    “我在夫人房里当差的时候,见过几次大姑娘,她待人和气,温柔知礼节,府里没有不夸她的。但婢子每次见了她,总觉得不像是个真真切切活着的人,浑身上下让人挑不出刺儿来。”碧绮的老子娘也说过,大姑娘什么都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哪像个小姑娘的年纪,怕是不好相与的。“今天见大姑娘和娘娘谈笑,才觉得她有了人家烟火气。”
    “瞧你说的,大姐以前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谢锦言笑道,她对碧绮的眼光可一点不信,这丫头手上的活细致,其实心思粗着呢,其他三个丫头个个都比她强不止一星半点。
    碧绮压低了声音:“娘娘不知道,据说大姑娘小时候很顽皮,几岁的时候闹着奶娘学骑马,但马鞍子不牢靠,她摔下马右脚就跛了,可能您看不出来,但她走不快的。”
    “竟有此事。”谢锦言吃惊,这年头挑媳妇可能对女子的外貌不是很看重,第一首先的是家世门第,但姑娘家有个跛脚的毛病,传出去不好听。
    “大姑娘面貌生得寻常,又添了不好的名声,大夫人就不太上心了。淑妃娘娘却是个美人胚子,小小年纪就得了太后娘娘的宠爱,常常被送进宫去呢,一家子宠着,娘娘那会儿也颇不服气呢,倒是与大姑娘聚在一块多些。”碧绮说起陈年旧事,也学她老子娘摇头叹息。
    谢锦言想起她神志不清之时,老太君嫌弃得不行,不由庆幸她是做了谢韬和二夫人的女儿。
    “原说宫外的日子更热闹,但现在看来,还不如宫里头自在。”
    冬日里在外行走一遭,衣服外层都潮湿了。谢锦玉出了谢锦言的院子,重新把披风裹严实了,想了想还是折去了母亲的院子,进侯府的时候她先去了上房和祖母问安,当时大夫人也在,但母女俩个没说话的工夫,现在还是该去问候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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