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慕容昌胤回了西暖阁,将彩羽丝雀送回廊下所悬鸟笼之中。夜深人静,晓风轻吟,被重新关于笼中之鸟不安的上下扑腾,他转身,向来神采奕奕的眉眼满含失落歉疚之色,透过半掩的纱窗瞧着安睡于茜纱帐下的葭儿,见她气色好了几分,所悬之心渐缓,只单一望,便自个儿转身离去了。

    次日,阖宫皆在议论昨日所见之景,许是夏时天气甚热,大王又离宫不在,宫人妃子醒了中觉便无事可做,只得闲谈些宫闱琐事来打发辰光,南宫之处更甚,那里佳木繁荫,回廊曲栏甚多,最是纳凉小坐的好去处,新妃携了贴身婢女一道,三五成群闲坐于此,呷了一盅茶、写了几首诗之后,倍觉乏闷,方相邀同坐于一处,随意小谈闲聊,竟也不自觉的聊谈起了昨日所见之景,燕宫别苑之中,青天白日之下,竟有人作出如此亲密之举?那抱人的男子她们认得,选秀当日他持剑立于殿侧,定乃大王中意之臣,他怀中女子她们亦见过一回,那日于水榭之中,她们曾轻嘲浅弄的小女子,且从她身侧的婢女口中得知她名唤葭儿,乃大王心属之人,如今这两人竟趁着大王不在之时这般毫不避讳相拥行于宫廊之中,且当真是一出好戏。不过说来也怪,昨日午后犹为燥热,她们中觉刚起,犹觉困顿昏沉,毫无外出赏玩之意,遂洗漱过罢,正欲歪于碧纱窗下做些针线活计,可巧却有宫人传话到此,说掌事姑姑将要察视新妃所习宫规礼仪等事,叫她们皆起身准备着,又道雨过天晴时气甚好要她们且可去往别苑花阴回廊之处与众人一道多加练习行坐跪拜之礼,她们身子发虚,原是不想动弹,却也推辞不得,只得应命前往,却不想刚到那里竟瞧见了如此滑稽费解之景,为这乏闷的午后添了些谈资笑料,倒也不虚此行。

    因心事沉抑,终日守于宫阁之中甚感乏闷无聊,此日间,慕容昌胤行门而出,欲往那闲庭花阴下信步,奈何一路走来,宫人守卫见了他皆面色惊慌,退让闪躲,因而心中不解,便上前去询问,那些个人也是含糊支吾,避而不答,他见此,便放他们而去,且瞧着那仓皇而逃的背影,不禁蹙起了眉宇;继而复前行,奈何这波心中未平,又觉出异常之况,这一路上,若有闲坐庭中的嫔妃,见了他皆眼神异样,虽打了照面,报以礼貌之笑,但待他远行而去之后仍可闻见她们的浅谈私语之声。他本桀骜一少年,生性洒脱,狂放不羁,原是极爱做些离经叛道之事,便向来无惧他人目光,现下对于那些个杂碎之人的口舌更是不屑,可他虽无所惧,却极怕那些非议之声搅扰了葭儿的安宁。想到此,慕容昌胤停步,静闻着身后嘈杂之声,彼时的他着实不敢再坦然前行,酝酿了片刻,方折身跳下庭阶向廊下小路行去。沿路行至一幽静清凉之所,此地草木犹盛,流水潺潺,有亭翼然临于水边,他停步,方才紧悬之心方才放松了些许,便扔剑至一侧,撩衣坐于水边凸石之上,怔瞧着水中闲游的鱼儿,忽的,身侧的凉亭之中传来几声尖细之笑,于这幽静之处显得犹为突兀。这又是哪个刚入宫的小丫鬟无人教养竟这般无礼,胆敢于青天白日下擅自偷闲发笑?慕容昌胤蹙眉,不予理会便起身正欲离去,可自幼习武的他听觉犹为灵敏,尚未行步,却又听得她们的暗议低嘲之声:

    “听说昨日那男子怀抱着的正是那日咱们于水榭所偶遇的葭儿姑娘,前时才知她乃大王心尖之人,怎的还和一个男子纠缠不清?料想大王乃大燕最为出众之人,能得其垂爱已是三生有幸,她竟这般与那护卫缠绵,当真让人费解。”

    “让人费解的还远不止这些,那日水榭初见,我见她怯弱无比,又是一脸稚气未脱之状,原是想着大王为何会偏爱此等女子,便托人暗察了一番,才知那女子生长于村野老林之间,因丧母丧父无人照看大王心生怜悯这才将她带回了宫中,虽说是偏爱,倒不如说是垂怜,这不,她入宫将近四载也未得一个名分。”

    “竟有这样的事?不过想来也是,她虽生的俏丽可人,可终归只是平民农家之女,纵使封妃加位,怕也是担之不起,如此一来,大王待她恐只是在尽应尽之责,并无十分爱意罢······”

    立于凉亭之外的慕容昌胤听闻此话早已愤恨得牙根痒痒,料想,他乃桀骜少年,性子轻狂不逊,外加近日所生之事积压于心头,本就颇为不爽,此番又听闻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竟敢如此于背后妄议她,不禁怒火中烧,持着剑柄的双手紧握成拳,猛地一把锤开了那凉亭紧闭之门,霎时,那亭中众人猛然一怔,皆扭头瞧着那突然闯入的少年,却见他剑眉倒横,星眸冷峻,单立于那儿不发一言,见此况,众人亦不敢做声,只得屏息以待。良久,慕容昌胤抬眸,冷眼瞧着那些个嚼舌之人,本以为是丫鬟姑子等身份低微之流,未曾想亭间几张面孔于他而言竟略有些熟悉,当日选妃大典,他曾立于殿侧,因好奇大王眼光如何,遂将那些个选中的秀女皆暗自一一打量了一番,由此倒也记下了那些个新妃的长相。既是新入宫者,立足未稳,对前朝宫闱之事尚不大通,竟还敢于燕宫别苑妄议他人,着实太过张扬,如此一来,倒也不必顾及她们身为女子的情面,念道此,慕容昌胤摒去劈头盖脸的直骂,沉住心中之气,方直声冲她们道:

    “诸位皆是官宦人家之女,养于闺阁十几载,习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皆为能有朝一日中选入宫伺候大王,如今各位得既所愿,既是入了宫被召幸乃是迟早之事,可这后宫女子众多,尔等若想集三千宠爱于一生恐怕难矣,在下不才,但跟随大王多年亦知晓其喜好,且就于此言道几句,诸位日后多学着便是,对于女子,大王最爱乖巧娇憨,纯良无害的,而最厌那些尖酸刻薄,骄纵小性且酷爱于人背后乱嚼舌根者,若是奴婢丫鬟便罢,可若是公侯小姐如此这般,那真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负官宦之家的美名,初次交道,薄言几句,还望诸位定以心记之,其间种种利害,更要用心细会。”

    言罢,慕容昌胤抬手一拜,也不顾亭中女子是何反应,便自顾自的转身扬长而去,徒留下那些个人面面相觑。

    于榻上躺了一天一夜,葭儿身上渐好了些许,此日午后睡意全无,便拥衾坐于床榻之上怔眼望着窗外之景,并不与人说话,弄棋见状,因谨记着那日太医之话,心忧着她身体之况,此番又怕她初经人事悟了人心事态而致伤心劳神,便折身将那廊檐笼中失而复得的彩羽丝雀取了来,提至葭儿跟前以分其神,且笑声对她道:

    “这彩羽丝雀许是趁出逃之际于葭苑梅林之间快活了一遭,今儿再回这鸟笼,倒也还是较前时活脱活跃些。”

    耳畔传来她之言,又闻得身后有雀鸟欢鸣之声,葭儿回神,扭头瞧着那正于笼中扑飞的彩羽丝雀,神色一如方才出神发呆之状,一双杏眸平静无波,不见悲喜,只单抬手将那雀鸟抬置于案几之上,而后隔笼望之。

    “这雀鸟今日格外的活脱,一大早儿的便于笼中扑飞个不停,且鸣声清脆悦耳,姑娘爱惜此物,大可趁此好生赏玩一番。”唯恐她睹物细思到自个儿所处之境,弄棋再言道,却见她依旧紧瞅着那笼中之鸟,眸光怔直,仍不应话,以如此之态过了良久,方唯听她细声问道:“彩羽丝雀不是飞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原是飞走了,奈何今晨我一开门便瞧见此物正安然栖于笼中,心中甚感好奇,走近细瞧一番却见雀鸟安好,虽在外流落了两日但羽毛及脚爪丝毫未伤,我想·······许是慕容大人给寻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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